第26章 ☆、(二十五)視為路人
夜色已深,我想我僅有的這一點記憶裏,我從來都是被動的。從來沒有主動對眼前的事情以個人的視角進行判斷,總是人雲亦雲。我從沒主動應對過什麽困難,總是有人陪在我身邊供我依靠,幼年時,那個人是媽媽,少年時,那個人是顧安銘,成年時,那個人是莊琳和申央,到後來的岩枯。正是我的無所作為把我和親人置于險地。
現如今,我還要任其發展嗎?
十一點五十八分,在這一天即将過去的時刻,我輾轉無眠。我想象着,我望着天花板,顧安銘此刻是否也被各種煩惱困擾不得安睡?他也許會為夏之薇的背叛而憤怒、怨恨,而我,什麽都幫不到他。
十二點整,新的一天悄然來臨。忙碌的一天在黑暗中拉開它的序幕,等待着沉睡的人們。而我知道,還有無數的人像我一樣睜着或疲憊或晶瑩的眸子眺望屬于自己的那一份曙光。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我掏出枕頭下的手機,回憶着撥出號碼,對自己的記憶能力感到驚奇。那端竟很快接聽,很是蕭瑟的一聲:“洪小姐。”
什麽時候,我變成了洪小姐?我同樣回應着:“夏小姐。”
我從沒感到什麽事情能把我壓垮,因為我一直堅信,現在不是我最倒黴的時候,肯定還有更倒黴的事情等着我。從小,我就被這種執念牢牢控制着,如果冥冥之中真有天意,它一定清清楚楚了解我的小心思并把它從理論變為現實。
年幼時,我跌了一跤扭傷了腳,疼了一個多星期。後來,父母爆發戰争,母親賭氣不做家務,我和顧安銘常常餓肚子。但不久之後,更糟糕的事情就出現了,父母離婚,我和顧安銘永遠分開,漂洋過海來到一個陌生的國度,過着茫然失措的生活。再然後,簽證丢失,我和媽媽被驅逐出境,從此無依無靠,漂泊度日。當我覺得生活很是艱辛時,母親得了肺結核,我眼睜睜看着她死去。然後,是我不幸誤闖異界,一系列的欺騙和真相等着我。
所以如今這些,和過去的災難相比,都不算什麽。真的不算什麽。
第三天,我的職位未變,夏之薇卻空降到總經理的位置。史無前例。我來的時間不長,卻也知道,顧氏集團沒有總經理,所有的事務都是全權由董事長處理的。也就是說,顧安銘頂着董事長的頭銜,卻一直做着總經理的工作。這一任命,意味着顧安銘把權利讓給夏之薇。我不驚訝才怪。
這件事還要從第二天說起,我特意晚些到公司,給夏之薇創造單獨和顧安銘在一起的時間。我相信他們彼此相愛,至少夏之薇是深愛着顧安銘的,不然她不會等他這麽多年。一個女人能夠堅定不移地陪伴在一個男人身邊,為他鞠躬盡瘁,為他和家人鬧翻,同時還要忍受他的濫情,無非只有一個理由,那就是她愛他。
我進入顧安銘的辦公室時,被眼前的場景吓了一跳。夏之薇正站在窗臺上,一條腿已經邁出窗外。口中威脅着:“不要過來!再過來我就跳下去!”
顧安銘站在不遠處張着胳膊,低聲哀求着:“之薇,不要沖動,你下來好嗎?讓我扶你下來……”
夏之薇的高跟鞋一偏,整個人險些掉下去,光亮的鞋子從窗口飛出去。我和顧安銘同時驚呼一聲,卻沒人敢上前。夏之薇冷冷地看着我們,嘴角勾起不懷好意的笑,依然面不改色地說:“不要過來。”
她仰頭望天:“顧安銘,我對你說了那麽多,把這輩子能說的話都說完了。你想想,你給過我什麽?可我……把我能給的……都給你了……”她擡起一只手擦眼淚。孱弱的身子在狂風中搖搖欲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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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夏之薇,大不了從此離開顧安銘那個混蛋,你總不至于尋死覓活嘛。”
顧安銘幽怨地看着我。
夏之薇深深望我一眼,“難得你說出這麽公道的話。”她苦笑着:“可是我累了,沒辦法再愛第二個人,我找不到留在世上的依托,你懂嗎?沒有人需要我,沒有人依戀我,我要休息了……”
“夏之薇!”顧安銘的表情很痛苦,“只要你下來……”
“不,我不會!”夏之薇哭喊着,“我不會再給你機會了!”她望了一眼還穿着一只高跟鞋的左腳,輕輕一擡一甩,那只鞋子躍出去,像一只輕盈的小鳥。她微微笑着:“你知道嗎?我很恐高的,我害怕任何東西跌落下去的聲音,可是現在,這聲音……真是動聽。”
顧安銘完全發瘋一樣地大喊:“夏之薇!你給我下來!你不是很強悍嗎?把你的強悍拿出來給我看啊!夏之薇!”
夏之薇回過頭望向窗外,輕輕吐出一句:“永別了。”
顧安銘撕心裂肺地大喊:“夏之薇!你聽我說!”
她不會聽,我看得出來,她望向顧安銘的眼神如此冰冷,那麽空白的表情,眼底沒有一絲情感。她默然地望着他。而他,眼裏寫滿絕望。
顧安銘彎下膝蓋,跪了下去。安靜的辦公室裏只有狂風呼嘯的聲音,還有就是,顧安銘跪下那一刻的“撲通”聲,如此紮耳。
我的心在滴血,我的臉很燙,熱流不停地湧出來,覆蓋住我的臉龐,我的手摸上去,滾燙滾燙的淚。我想放聲大哭,可是不合常理啊,我不應該哭是不是?我可以哭嗎?
空氣像凝固了一般,每個人都像被凍結起來的冰人。夏之薇怔忪,似乎忘記自己還在危險地帶,手一松,整個人從窗子上跌下去。顧安銘像離弦的箭一般沖上去,速度快得驚人。我從沒見過哪個人類能以如此快的速度行動。我呆若木雞地看着這一切發生,直到顧安銘抱着夏之薇從我面前經過的時候,我仍沒意識到剛剛發生了什麽。
他的一句話點醒了我:“你昨天給她打電話?”
我茫然地點頭。想解釋我的目的。可是他接着問:“而且把我對之薇的懷疑和盤托出了是嗎?”
我只能點頭。我不知道我還能解釋什麽。
我似乎做錯了。但是這種錯誤讓我深切地認識到夏之薇在顧安銘心中的地位——他是可以為她犧牲自尊的。他可以卑微地跪下求她活下來。
我的确,半夜裏打電話給夏之薇,只是希望讓她明白顧安銘和她之間的誤會。我只是希望他們把誤會澄清,冰釋前嫌。可是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我甚至惡意地想,如果站在窗臺的是我,輕生的是我,他會不會放棄尊嚴跪在我面前求我下來?
可我從心底反對他這樣做。如果有一天我哪根筋搭錯了想要一心求死,那就讓我去死算了。我怎麽會逼他做出這樣的事?一百個不願意,一千個不願意。如果要挽救夏之薇一定要有人下跪的話,那就讓我來吧。屈辱的感覺總要好過痛徹心扉,看着他那樣,我的心像被一刀劃開再撒上一把鹽,痛,痛死,為什麽會這樣痛?
當然,我明白。只是不想承認罷了。
我愛上他了。
無可救藥地愛上他了。
可是他愛着另一個人。
我以他妹妹的身份闖進他的生命,必然是兩條相交線,片刻相遇之後就越走越遠。盡管我們并沒有任何血緣關系。
顧安銘走出門口時剛好遇到璃姜。璃姜淡淡瞥了一眼顧安銘懷裏的夏之薇,恭順地站在一邊讓出道路。垂首斂目,和之前和我在一起私聊時的傲慢态度大相徑庭。待顧安銘走遠,她幸災樂禍地仰起臉看着我,“夏之薇還真是好演技!”
我興味索然地回應:“你也是!”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沒有坐他的車回家。我想,我應該找一個房子住了。這麽在他家住下去顯然不合适。我應該與他拉開距離,我不能容忍自己越陷越深。
可是住在哪裏,該以什麽理由離開,怎麽說服他,我完全不知道。我是個空想主義者,什麽計劃都沒有,卻異性天開妄想什麽重新生活。
那晚,顧安銘在我回來後不久回來,手裏拎着蔬菜和肉。我那時正端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發呆。顧安銘可以有這麽賢夫良父的一面,以後結婚了一定是個“賢惠”的好男人。可惜,我沒有這個福氣。
他自顧自去把菜和肉放好。回到我面前,慢慢蹲下,握住我的雙手,直視我的雙眼:“對不起。”他說:“我最近總把問題歸結到別人身上,作為哥哥,這樣做很不負責任,是吧?你會原諒我嗎?”
我不在乎,我不記恨,更何談原諒?
讓他在我面前道歉簡直就是在造孽。他沒有對不起我,反倒是我,在他的照顧之下,沒能回報他,卻給他添麻煩。我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啊。
我從沙發上滑落,緊緊擁住他,“哥,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我們之間産生嫌隙了,以前從來沒有這種情況,我們一個晚上相對無言,即使在吃飯時,也是默然無聲的。
深夜,我又無眠。我拉開窗簾,讓燈光和星光照進屋子。漫步到客廳,我看到茶幾上擺着兩枚鑽戒,一模一樣的。所謂的獨一無二,所謂的私人訂制。粉紅色的鑽石在星光下閃耀諷刺的光。其中一枚光華奪目,另外一枚有一處微小的破損,像是被硬物砸鍋。
看來真相大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