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十)顧安銘病倒

歲月是一把殺豬刀,轉眼間一個月過去。我們無所事事,一身清閑,四處游逛。我們像一對瘋子一樣站在過街天橋上大喊大叫,引得路人紛紛側目。夜深人靜時,我們用酒瓶在天橋上擺出一個心來。然後用一個瓶子滾過去推翻,就像打保齡球。

我們再也不用擔心會有什麽人對我們進行打擊報複。我們除了彼此一無所有。

一個月前我們被顧氏集團掃地出門。我真心佩服顧安銘,他在酒後說,歐文馨那個老妖婆為了搞垮他軟硬兼施,陰的陽的全都用上了。能讓她老人家這麽費心,他還真是挺榮幸的。我知道他說的是實話,也暗自為他捏一把汗。他還說,如果我不是他的妹妹,早被他收走了,哪還輪得上什麽年而歸那些混蛋?

我相信自己的眼睛有亮晶晶的星星,微醺的我對他說:“我的确不是你的妹妹。”

他一本正經地點頭:“我知道,你不是我妹妹。”

我說:“那我們結婚吧。”

他又猛灌一口酒,含含糊糊地說:“好。”

第二天,我在向旁敲側擊他提起這件事時,他卻什麽都不記得了。

這些日子,我仍然食不下咽,愈發消瘦,經常像死豬一樣昏睡着。這種變化,顧安銘并沒有察覺,畢竟我只是有些嗜睡。可我覺得,我的身體裏像有什麽在一點點流逝。

我一直堅強地支撐着不讓自己倒下,但最後倒下的竟是顧安銘。他被送進醫院的時候,我還在床上昏睡着。一覺醒來,發覺已經到了中午,不見顧安銘的人。打開手機,那十餘個未接電話刺痛我的眼。

如果一切都可以倒退,我一定要重走每一條路,保護我在乎的人不受傷害。坐在病床邊,我問自己,我是否還有機會。

我的淚滴砸在顧安銘的手背上,他嘆口氣:“又不是什麽大病,你何必哭成這樣?”

心髒衰竭不算大病嗎?在我心裏什麽病痛放在顧安銘身上都是無比痛苦的。他一個病人反而要安慰我:“不要擔心,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他沒有騙我,他果然很快好了。可是剛好第二天,他的病情再度加重。

看着他痛苦我多希望那個躺在病床上承受痛苦的人是我。他替我承受了所有的痛苦,這不應該,這不公平。我只是回家給他炖湯,回來時卻看到他面如死灰地躺在病床上,手裏緊緊攥着一張舊報紙。那時的我,心跳都停了。

補身體的湯,我天天給他炖着,最後都是便宜了自己。那張報紙,我還替他好好收着,不曾拿出來看上一眼。醫生說,之前的心髒衰竭是誤診,顧安銘真正的病因是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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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我如往常一樣用保溫桶提着湯來,卻見璃姜站在床邊,低頭忙着什麽。我悄聲進去,看到她在用棉被死死捂住顧安銘的口鼻。

“你幹什麽?”我狠狠推開她。璃姜并不意外,“我在等你。我想讓你親眼看着。”說着,她再次沖過去雙手掐住顧安銘的脖子。

我用力掰她的胳膊,可是顯然她的力量比我大得多。我不顧一切地又咬又啃,她被惹怒了,僅僅是用力一揮,我便被甩到牆上去。劇烈的撞擊讓我頭腦發昏,但我還是意識到,這不是一個人類應該有的力量。

我霍然想起,她曾說過,她認識我的。她是羅洯的人?我沒有任何印象。

我從地上艱難地爬起來,咬咬牙再次沖過去,但毫無例外地被彈回來。在她的控制下,我像一個任人揉捏的軟柿子,軟趴趴地貼在牆面上。随後她的手指一點,我的雙手被緊緊拷在牆面上。璃姜扯下窗簾,繞過顧安銘的脖子死死勒住。我奮力掙紮,終是無濟于事。我拼命地嘶喊:“顧安銘!——顧安銘你醒醒啊——”我崩潰地哭,我恨自己,除了哭什麽都不能做。

可是顧安銘那麽安靜,就像死去一樣。我的手緊緊握住手铐的鏈子,用力扯,手腕被磨破,絲絲鮮血滲出來。

顧安銘在璃姜的魔爪下就像一具死屍一動不動。我的眼淚漫過臉頰,燙得臉生疼。我将靠着手拷的手用力向牆面撞,牆皮紛紛掉落。顧安銘的腿微不可查地抖動一下,我一瞬間抖擻精神,用盡全力,不顧疼痛,将右手從手铐中抽出來。

璃姜感覺到我的異常,回頭看到我血淋淋的右手,吃驚得忘記繼續行兇。她猛然清醒過來,抓起顧安銘的胳膊将他扔出窗外。我的左手奮力一怔,顧不得瘆人的骨頭碎裂聲和皮肉破裂聲,也顧不得滿手的鮮血和尖銳的疼痛。我撲向窗子,一躍而下。

那一瞬間,我全都明白了。璃姜出現在我的生命裏,就是為了給我帶來痛苦,就是為了毀掉我的一切。那段日子,我的膝蓋無緣無故摔成了骨折,就是她做的手腳。只要我一天活着,她就絕不會善罷甘休。

我在半空中緊緊摟住顧安銘的腰,我抱着他一起墜落時,滿腦子想的都是顧安銘,顧安銘,顧安銘……我愛你。

當我平平穩穩地落在地面上時,我并沒有多麽驚訝。我只是感到我的雙手,劇烈的疼,同時,那些記憶湧入腦海,我的心也劇烈地疼。

顧安銘睜開眼睛,沉痛地看着我,最終一句話都沒說。

我的唇緊緊抿了一下,深吸一口氣,我依舊抱着他,一步一步走上樓梯。經過病房門口時,玻璃門上反射出的影子,比以前更顯高瘦,面目隐約透出清冷和妖豔。原來我是這個樣子,我也會對自己的面目感到陌生。過去的記憶,就像做了一個漫長而荒誕的夢。

但這不妨礙我對顧安銘的感情。

深夜,我把顧安銘輕輕放到床上。他問:“我的報紙,你看過沒有?”

我搖頭。默默給他拿出來,遞給他的瞬間用餘光掃了一眼,便知曉上面寫了什麽。他把報紙舉到我面前,“我的妹妹顧宛城和母親在國外一次恐怖事件中喪生,那麽你是誰?”

我仔細回想,的确有這麽回事,當時我們本應該回家,但由于拖欠房租不敢回去,在外流浪通宵。第二天,就看到了恐怖分子襲擊民宅的新聞。

我說:“我就是顧宛城,從小到大都是。但我不是你的親妹妹。”他露出懷疑的神色,我不急不緩地解釋:“不信你問問我,小時候發生的事,我全都知道。”

他審視我的表情,似信非信地問我:“小時候,我弄壞過什麽?”

我咋舌。

他的表情冷淡下來:“告訴我,你是誰?”

我支支吾吾半天,滔滔不絕地說起來:“3歲那年,你偷偷剪了媽媽的頭發。5歲那年,你摔壞了一輛四驅車。5歲半,你掰壞了我的洋娃娃。6歲,你把家裏新買的電腦鼠标扔進了水裏。7歲那年,你把爸爸的煙換成紙包蠟燭,害得爸爸差點燒到手。其實你是一片好心,因為幼兒園的阿姨說,吸煙過多會傷害身體……”

我還沒說完,顧安銘已經把我摟在懷裏。他的身體如此冰冷,我輕輕擁着他,手心向他托送能量,他的身體漸漸溫暖起來。他輕輕推開我,雙手握住我的血跡斑斑的手,問我:“還疼嗎?”

“不疼。”哥哥,我終于可以保護你了。

他垂下頭:“都是哥哥不好。”

不好的人那麽多,唯獨沒有我的哥哥。我的手撫上他的額頭,讓他沉沉睡去,我則在窗邊立了一整夜。以我現今我眼睛來看,這黑夜真是魅力無限。這幽深,就像我那沉暗的回憶。

這段二十餘年的人類生命,就像是一場夢,一場鮮活生動的夢。

我曾對顧安銘說,我沒什麽好,可我至少不會背叛。如今這句話,在我的記憶裏,深深地嘲諷我。這聲音在我耳邊聒噪,不容我忽略。

曾經的我認為自己錯了很多,可我何止是錯,簡直是大錯特錯。

那個大錯發生在我塵封記憶裏的三百多年。我和申央雖是兄妹,但是不能生活在一起。因為他會給我帶來疼痛,我會給他帶來脆弱,我們是世上最悲慘的兄妹。

不像我和顧安銘的親密無間,我和申央前一百年幾乎沒有見過面。在衆人眼裏,他是羅洯王位的繼承人,而我是給他、給整個羅洯帶來灰暗的詛咒。我從小在一個空曠的宮殿長大,出門的次數屈指可數,我沒有去過蜂窩一樣的浮體,沒有去過繁華的心界,沒有見過各種各樣的怪異景象和光怪陸離的動物植物,能陪伴我的,只有那個空曠的宮殿。

這種情況一直延續到我一百歲以後,那時我已經是一個十餘歲的小女孩。我第一次碰觸到他,我問申央:“你是我的哥哥?哥哥是什麽?”

申央把這個問題當成一個問題來想,認真考慮後,他說:“就是最親最親的人。”

“那我可以觸碰你嗎?”既然最親,當然能夠觸摸,我理所當然地認為。

他沒有猶豫,把手伸向我。在我小女孩的眼睛裏,他的手是那麽剛毅寬厚,和易碎品完全搭不上邊。母後在一邊提醒我,要輕輕握上去。我還仔細地剪了指甲,現在我的指甲又平又圓。第一次碰觸他,我像觸摸一件易碎的瓷器。

那時,我還不能接受哥哥的脆弱來源于我,我只以為那完全是他自己的原因。

如果不是親眼看到他輕而易舉将追着我跑過三座橋的怪物收拾掉,我會一直認為他是柔弱的。原來他也有如此強悍的一面。

那時候,我以為所有的兄妹都是這樣的。哥哥保護妹妹,妹妹保護哥哥,這很公平。就在我盤算着我有什麽本事守護自己的哥哥時,又一個怪物沖過來。我從沒見過它們。

他拉着我的手一路奔跑,一邊跑一邊回頭迎擊。我的臉早已經吓得慘白,緊緊握住他的手,聲音發抖地問:“這是什麽?”

他說:“我不知道。”

他說:“你別抓着我,我抓着你就行了。”

我這才注意到指間一片溫熱,不知不覺間,鮮血已經流滿了雙手。我的确抓得太用力了。等我們把那些東西甩得遠遠的,已經出了心界,到了浮體。我們在浮體度過了兩年的光陰,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我們因為身份尊貴,被浮體主人好吃好喝供養着。

我一邊混吃混喝,一邊橫行霸道,而申央一心鑽研上古的法術,企圖找出破解那道封閉數百年不得開啓的門。幾百年前,浮體通往心界通道被封死,從此浮體游離在羅洯之外,成了心界之王鞭長莫及之地。名義上,浮體還是羅洯的領土,實際上,卻被不相幹的人統治了數百年。

這個浮體之主就是岩枯。那時候,浮體的人們過着循規蹈矩的生活,簡單而舒适。和現在這個清冷,并且人心惶惶的情景完全不同。

我多數時間裏都是和岩枯在一起鬼混,到浮體外面的團團黑霧中捕捉迷路的辭鴿,用籠子養起來。我并不知道辭鴿也是有人性的,它們可以變成人來陪伴我,和我說話。可我當時只把它們當成普通的鳥關在籠子裏。我養了那麽多。

一次,申央闖進我的屋子,發現裏面挂滿了沒來及藏起來的鳥籠,一時驚呆了。我第一次看到他生氣,他的手一掃,一大片鳥籠便應聲而裂。一群鳥一得到解放,就争先恐後地向申央身後的門飛出去。我怎麽可能放過它們,我上蹦下跳地夠,可它們還是從我的指尖飛走了。只剩下一只,小小的,弱弱的。被我抓住脖子,任憑它怎麽掙紮我也不放手。

我把它舉到眼前仔細端詳,眼睛水靈靈的,羽毛亂糟糟的,不禁脫口而出:“怎麽這麽醜啊……”

一滴淚吧嗒一下砸到我的手背上。申央伸手向我索要手中的醜鳥:“把它給我,乖。”

我把鳥兒藏到身後,撅起嘴巴:“不要!為什麽你有辭鴿我沒有?”

“你太小了。”

我最讨厭這句話,說我醜,說我笨,我都能接受,居然說我小!我最讨厭別人把我當成小孩子來鄙視了。申央的手落到那只辭鴿身上,輕輕撫摸着。“你以後會有自己的信使,可是這個不行,這個是莊琳的女兒,我答應過要好好照顧她。”

我雙手緊緊握住鳥兒,藏到身後,用倔強的眼神看向他。

事實證明,這種死纏爛打的方法非常奏效,他妥協了。當然前提是,我承諾要替他好好照顧他。我把鳥兒捧在手心裏,綻放自認為最美麗的笑容,“鳥兒,我是你的主人了。”

又一滴淚水砸到我的手背上,我甚至懷疑那是一種錯覺。它在哭?怎麽會在哭?我的笑容吓到它了?我真是無比地懊惱。

這個辭鴿,就是璃姜。兩百年以前是這個,兩百多年後的今天也是這樣,璃姜以一種柔弱的姿态闖進我的生活。她總是那麽弱弱的,但最後給我致命傷害的總是她。她總是漸漸地變強,漸漸掌控我的喜怒,甚至還想掌控我的命運。

而我,我是她的主人。

看來,我天生就不适合做主人。我的信使沒有一個能夠對我唯命是從的。不曉得是我的原因還是她們的過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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