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十一)記憶蘇醒
因為兩年裏七百餘天我都在和岩枯在一起,所以我這顆少女之心很快淪陷,當申央問我是否缺乏哥哥的疼愛時,我還信誓旦旦地向他解釋這是日久生情。實際上,現在看來,我就是缺乏哥哥的疼愛。
岩枯只要簡簡單單地對我有一點好,我就會感恩戴德。因為除了申央,沒有人會對我那麽好。我幾乎見不到父王,而母後,從來沒有給過我好臉色看,就好像我不是她的親生女兒。她毫無原則地伸出臂膀把申央保護在她的羽翼之下,無論誰傷害到他,都會成為她的仇人。這自然也包括我。
除了哥哥,唯一對我好的人就是岩枯了。兩年後,申央陰差陽錯離開浮體,而我繼續在這裏作威作福。我過得很快活,走到哪裏都是家,從心往外,并不期盼申央想到辦法帶我出去。
于是,我又在這裏度過了150餘年。這漫長的歲月裏,我長成一個花季少女。鏡子裏的我高挑漂亮,愈發自信。和岩枯卿卿我我也敢擺到臺面上來做。我沒有怨恨哥哥把我遺忘到這個荒涼的角落。那時,我還不知道,心界正在風雨飄搖中。
而璃姜,她長得比我還快,已經從一個小女孩長成一個亭亭玉立大姑娘了。從外貌看起來,她比我還要大。誰知她的心智也比我成熟,竟與岩枯日久生情了,要知道,我與她相比,和岩枯也不過早認識了兩年而已。沒人能理解,當我看到她和岩枯抱在一起時,我真是怒火中燒,簡直要瘋掉了。
岩枯,他是我在這裏唯一的光源啊。璃姜你搶什麽不好你偏要和我搶男人。任憑她跪在我面前自扇耳光,我就是不理她。我心意已決,一出浮體,就把她交給申央處置。但是,這之前,我不能把她丢下,我向申央許諾過,要好好待她。
也許我的憤怒冥冥之中給了我力量,我竟一刀下去硬生生劈開一個出口。與此同時,浮體的西面開始坍塌,碎石紛紛掉落。岩枯手忙腳亂地施法固定住紛紛掉落的石塊,扭過頭對我說:“宛習,你真是我的奶奶!我說過了,我和她沒什麽!”
我沒有說一句話,拎着鳥籠從缺口處跳下去。
璃姜是那種綿裏藏針的女孩,在籠子裏亂撞,伸出鳥喙啄我的手指,我的手一抖,她随着鳥籠一起墜落進滾滾雲霧中。
我該怎麽向申央解釋,半路弄丢了璃姜?我渾渾噩噩回了宮殿,卻沒能見到申央,只見到一個明眸皓齒的女人,穿着米色的袍子跪坐在地上,手裏捧着奄奄一息的璃姜。
這個女人想必就是莊琳了,她是申央的信使。她眼神凄厲地看着我,一句話不說。我支支吾吾地解釋:“是她強行脫離我的手心,才傷成這樣,不怪我。”
她含笑,眼裏卻沒有一絲笑意:“當主人的,怎麽會有錯?哪個信使會有資格責怪主人呢?”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沒有因為她的責備而生氣,哪個母親看到自己的兒女受到傷害,都不會好過。我走過去,手撫到辭鴿的身上。我是好意,我想治愈她,可我我治愈術學得不怎麽精進,忙了半天都是在做無用功。
一雙骨骼分明的手搭上我的肩:“法術不精就別勉強自己,讓我來吧。”那是岩枯的聲音。岩枯居然放下浮體那個爛攤子跟着我來了。剛剛來到心界時,我簡直認不出這是我生長的地方。因為現在的心界斷壁殘垣,一片衰敗景象。那種形似長臂猿的怪物随處可見。那種怪物異常兇猛,見人就咬,場面血腥。我也是強自鎮定才能一路披荊斬棘,安全回到宮殿。
岩枯不愧是一方之主,在我眼裏的難題,他動動手指就迎刃而解。我不禁在心裏衡量,倘若讓申央和岩枯大戰一場的話誰會勝出。
我問莊琳:“申央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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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琳說:“他去人間了。現在,你叫他申央,他是不會答應的。因為他改了名字,叫山倫。”我的一句“為什麽”還沒來得及問出來,莊琳便接着說:“你也要去,你要去找他。這是國王的命令。”
百年之間,一切都不一樣了。局勢動蕩,父王在外征戰沙場,企圖把自己的年輕的兒女都送出去企圖維持血脈。足以見得,整個羅洯已經處于風雨飄搖之中。我不會離開。莊琳拜托岩枯把我送到父王身邊,因為只有父王能打開羅洯通往人間的大門。
可是,一離開莊琳的視線,我就對岩枯說:“我不會離開。”
岩枯沒有絲毫的意外,覺得這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我知道。我不會強迫你。”他看了我良久,嘴唇張張合合,終于開口:“我和璃姜的事……”
“我相信你。”他見到璃姜身受重傷,依然談笑自若,沒有一絲多餘的擔心。情侶不應該是這樣的。從前我的手被草葉劃傷他還會擔憂地吹上半天呢。何況我看得清清楚楚,璃姜緊抱着岩枯不放,岩枯的手張在半空中,不知該不該推開,一副癡呆的樣子。
他說:“那天,她對我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還哭得梨花帶雨,我怎好推開她,誰知你會發那麽大的脾氣……”
是了,我從不是脾氣大的人。從小到大,都只有別人向我發火的分,還沒有我蠻不講理的時候。因為,沒有人愛我。我沒有發脾氣的資格,我的喜憂,沒有人會在乎。但岩枯不一樣,他會寵我。雖然我和他都明白,他寵壞了我。
可是,我還是見到申央了。那時,他剛剛從一個怪物腹中抽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劍。我問他:“勇敢的戰士,我該稱呼你為山倫呢,還是申央呢?”
他的手指在利刃上輕彈,震落斑斑血跡,答道:“當然是山倫,山倫是羅洯的戰士,申央是羅洯的繼承人。”
我問:“那麽宛習是誰?”
他的眼裏含滿寵溺:“你是羅洯的公主,永遠都是羅洯的公主。”
我無言以對,只是在心裏警告自己,不要碰他,一定不要碰他,因為,我會傷到他。
醫院的夜如此寧靜,讓人幾乎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然而晨光熹微,光明蓄勢待發,新的一天即将開始。
顧安銘在床上靜靜睡着。
我的回憶并沒有告一段落。
我對顧安銘說過,你的妹妹,她不會背叛。事實上,她會的。你的妹妹做過很多無恥卑鄙的傻事,才會淪落到今天這個境地。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搞懂,羅洯的敵人是誰。直到我親眼看到岩枯指揮猿類怪物向宮殿浩浩蕩蕩進攻時,我才知道。我們的大敵,就是與我朝夕相處的岩枯。那時,我哭着指責他被狗吃掉的忠誠,他捧着我的臉,低聲問我:“你在維護誰?申央嗎?我答應你絕不傷害他,初次之外,你又有什麽割舍不掉?”
他說的不錯,沒有。我的牽挂只有申央,父王的冷漠,母後的仇恨,讓我從沒覺得自己是個有家的人,反而像個寄養在宮殿不得喜愛的寵物。至于蒼生,王國,原諒我還小,根本不懂。沒有牽挂,我真的沒有牽挂。
所以,我趁母後熟睡時把可以吸取她法力的項鏈挂在她的脖子上,我親眼看着岩枯将她一刀斃命。我甚至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50年後,父王也同樣受到我的暗算,沉睡不起。這個王國,被我一個叛徒徹底覆滅了。與此同時,我與申央徹底失去聯系。他一直在逃亡,我想告訴他,不需要逃亡,岩枯不會傷害他。可我不知道該怎麽對他說。我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如果我對着風說,他會聽到嗎?
不出所有人的預料,岩枯坐上了國王的寶座。我成了真正受人尊敬的公主,我穿着華麗的裙子走在宮殿裏,所有人都對我低聲下氣,不會有人違逆我的意思。這種感覺不是一般的好,卻又無比的空虛。
如果生活以這樣的方式持續下去,也許這輩子我都不會意識到自己的錯誤。
第一縷陽光照進來,病房裏依舊安靜得落下一根針都能聽見。遠方金燦燦的一片,刺得人炫目,但很快,我就适應了那種明亮,可以之時太陽,好溫暖。
年幼時,我喜歡盯着太陽看,那麽純粹的光亮總能讓我忘記所有煩惱。它是我的名師,指導我做一個像陽光一樣溫暖的人。可我終究被陰暗覆蓋。這種錯誤将成為我心底的烙印,每當記憶被掀起,都痛徹心扉。
珞苓曾對我說,申央努力了很久才将岩枯的國王地位名存實亡。到如今,羅洯已經沒有國王了。沒有國王,沒有王後,沒有公主,沒有王位繼承人。只有一個叫山倫的戰士與岩枯輸死對抗。
情況是那樣混亂,二十年便更加不可收拾,可他還是把我從羅洯河中撈出來,幾乎拼盡全力,才讓我重新睜開眼睛。只是那時我已經記憶全失,連帶着法力的喪失,和容貌的改變。
他把我送到人間,給我出路,卻把自己的一生葬在了羅洯。
我真是天真,天真地以為岩枯不會傷害申央,天真地以為,岩枯他是真的愛我。
我嘆了一口氣,望着顧安銘的睡容,手指拂動,将他從睡夢中喚醒。他睜開眼睛,有些驚訝地活動筋骨,發現自己精力十足,以前的胸悶氣短症狀完全消失。他惬意地閉上眼,陽光灑照在他的臉上,他喃喃道:“真好,法術療傷就是這麽快,已經很久沒享受到這樣的待遇了。”
他偏偏頭,眯着眼睛看我:“有你這樣的妹妹是我的福氣呢。”他改口:“不應該叫妹妹了。”聲音中透着屢屢失望之情。
他猛地坐起來:“叫你宛習好,還是宛城呢?不如,幹脆叫你女朋友吧?”
我一直沉默,手指在他的胸前畫畫,“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等我回來,我們就結婚,好嗎?”
我也不清楚他會不會等到那一天,我的眼睛游離一陣:“你跟我一起走吧。”
一個嬌滴滴的嗓音在房間裏突兀響起:“我還沒走呢。”我知道,除了璃姜,誰的聲音會這麽惹人厭惡?她繼續不知羞恥地說着:“我一整夜都在這裏,看着你們。宛習,你的能力退化了?都沒有感覺到我的存在嗎?那你憑什麽認為自己能幫到山倫?”
我淡笑着看她:“你沒走正好,我們還有一筆賬沒有算。還記得我撞見你們在一起茍合嗎?你**着身子就敢對我破口大罵,曾經那個跪在我面前自扇耳光的鳥到哪裏去了?”
我這哪裏是在撕別人的傷口,這分明是在撕自己的傷口。璃姜對我破口大罵時,岩枯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仿佛我是與他毫不相幹的人。璃姜動作麻利地纏上一條潔白的床單走下來。我沖過去揚手就是一巴掌,被他輕易擋下。我問他:“岩枯,這次你還有什麽可解釋的?”
他莫名其妙地盯着我:“我的目的已經達到,還有什麽可解釋的?你難不成真的以為我是愛你的,傻丫頭?”
他攥住我的手,我身體的能量被他抽離殆盡,我永遠忘不了,他揚長而去時鄙夷的眼神。
璃姜在他身後抓起我的頭發,緊緊貼着我的臉:“讓我仔細看看,這個欺壓了我二百年的公主長什麽樣子?”
她的指甲在我的臉上劃下一道血痕,我瑟瑟發抖,咬緊牙關一聲不吭。她妖媚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宮殿裏回蕩:“你真的好美哦。”
她伸出五根手指,一齊劃上來,“你真的很美啊,看得我心生厭惡。”我的視線被鮮血覆蓋。她抓着我的頭發,将我的頭狠狠向牆面上撞,一下,兩下……漸漸的我也不知道撞了多少下。她拎着我衣領,掌風狠厲地扇我耳光,打在傷口上痛的窒息。我終于抑制不住地哭起來。我哭喊:“你放開我啊!放開我!”
我越是哭喊,她下手越是狠毒。我除了疼痛再沒有其他感覺。
我就這樣被她蹂躏着失去意識。
在羅洯河中漂流着時,我鮮有幾次恢複神智,那時候都猛灌幾口水讓自己失去意識。我恨不得自己就此淹死在羅洯河中。至少這樣,我就可以和羅洯融為一體。帶着我的恥辱和愧疚一起。
可我卻沒有死去,現在想來,是羅洯這片大地厭棄了我這個肮髒的靈魂。以致我在河中沉沉浮浮三日卻依然救得回來。據珞苓描述,申央把我撈起來時,我還有一口氣在,可是身體已經腐爛不堪,幾乎不可能救回來。可他就是做到了。
珞苓說,她會起死回生的絕技。但沒想到,他也能創造出這樣一個奇跡。
她說這句話是,眼神是那樣失落。也許,縱然有起死回生的強大能力,她仍有自己救不了的人吧。
現在回想起來,那疼痛都新鮮得正好,連同我的恥辱一起保存着。
璃姜恨恨地說:“我現在只後悔,沒能馬上殺死你。”
我走到她身邊:“我也是有後悔的事情的。後悔了二十多年。”我看看人來人往的窗外,“但是在這裏說話不太方便。”我牽着璃姜和顧安銘的手,瞬間回到屬于我和顧安銘的家。
我緊攥着璃姜的手腕,我本是不懂什麽吸取能量的黑暗法術,但是被岩枯吸了一次,記憶深刻,如今試着做,居然也成功了。璃姜像剛撈出的挂面一樣癱在地上。學着她當日的樣子,我用右手抓起她的頭發。這是一頭多麽美麗柔順的秀發。
她如我當日一樣顫抖,她的呼吸毫無章法,喘得仿佛下一秒就會死去。她問我:“你要把我對你做的事情都還回來嗎?”
我一字一頓地說,“我沒有興趣啊,但是我想問你幾個問題。如果你滿足我的好奇心的話,我會考慮放過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