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三十八)安穩午覺
這時我心情煩躁,剛鋪好被子準備睡個午覺一覺解千愁時,璃姜又來擾了我的好夢。璃姜剛進屋子,就對我破口大罵:“宛習,你這個變态!你怎麽能把珞苓傷成那樣?”
我剛剛說珞苓什麽來着?無法無天。但顯然面前有個更加無法無天的。我頓時覺得一個頭兩個大,我的權威早就被這些無法無天的二貨挑戰得只剩渣渣了。
我睜開朦胧的睡眼,睡意全無:“璃姜,你剛剛再說什麽?你敢不敢再說一遍?”
前一秒還在張牙舞爪的璃姜下一秒就歇菜了,想來是害怕我對她做些什麽更加可怕的事情。其實她的心情我能理解,她跟了我這麽長時間,自以為能摸透我的個性,可近來,我淨做些違背她對我的認知的事情,也難怪她心裏沒底。論交情,她和我的那點革命感情肯定比不上珞苓,我對珞苓都下得去狠手別說是她。再說,不久之前,我不是還把她的嘴豁開,然後送到雷洞裏等着雷擊嗎?外強中幹的她大概對我怕到骨頭裏了吧。
一般人遭到我的不公平待遇,她絕對會無動于衷,可是珞苓不一樣。珞苓和她如今看來,都是我的“心腹”,總比外人親密些。我能對珞苓下手,自然保不準什麽時候心血來潮對璃姜下手玩玩。璃姜是大有兔死狐悲之感的。何況,珞苓曾經幫她從一棵花樹變成人形,恩人有難,她袖手旁觀也是說不過去的。
璃姜讨好地笑笑,要多別扭有多別扭,她語速很快地說:“我就是想說,你是最最英明的女王。我們永遠愛戴你!”
緊接着一陣風吹過,人沒了。我想起高中時學過的詩句:鳥悄的,我走了,正如我鳥悄的來,我甩一甩腦袖子,不帶走一嘎達雲菜。
我慶幸自己的強硬态度換來了安穩的午覺,正當我“撲通”一聲躺到床上準備好繼續睡覺時,美夢又被打破了。因為我的花圃中有一個辭鴿降生,拍着翅膀跑來認主人了。我順利地有了第三個信使。雖然它還只是個幼年信使,但勉強算是一個成熟的鴿子。
我決定,體恤鴿子,我不睡了。我兢兢業業澆了一個月的水、施了一個月的肥,終于看到收獲了。我吩咐侍婢給新生的小鴿子弄點吃的,我則親自拎着水壺奔向花圃。我要再接再厲,培育出更多的鴿子。
我拎着水壺對着那一片花樹盡情揮灑,無意間想到一個很嚴肅的問題:這個剛剛轉化的辭鴿應該叫什麽名字呢?我抓住路過的路人甲,“幫我起個名字!”
“名字?你不是叫宛習嗎?”
我擡起頭仔細看去,發現這不是路人甲,是珞苓。我不久之前捏傷了她的肩膀,甚至還有骨折的可能,現在我卻把她叫住請她幫忙起名字——我的腦袋一定是被蟲蛀了。
我木然回答道:“啊……我……那個……對不起啊……你的傷……”
珞苓瞟了我一眼,徑直走過去了。留下我和一群樹面面相觑。
我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個像樣的名字,最後掏出手機打電話給顧安銘,但是沒打通。我左手握着手機,右手握着噴壺,站在那裏手足無措。後來我索性用手機輸入法随便打出幾個字,取了其中兩個看起來比較美好的字:空靜。
我猛然發現,我在人間受到的九年義務教務及一年的高中都白上了。在這個世界,語文的唯一作用就是說話、寫字、起名字,如果我起個名字都要借助輸入法,那麽我怎能坦然面對我的語文老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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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時被這個想法折磨得夠嗆,全然沒有想起我很有可能一輩子都見不到我昔日的老師了。
我沉浸在無邊的自我檢讨中,我看書、寫字,甚至練起鋼筆字,忙得忘記山河大地。我唯一沒有忽略的是我的哥哥和那只肥鴿。
我每天的時間就在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中忙碌而過。我從一個苦修法術的進步青年變成了一個整日練字的文弱書生,真是慚愧啊慚愧。好在我沒有渾渾噩噩度日,還是頗有收獲的。
如今我見到哥哥也能文绉绉地說一句:“兄長別來無恙乎?”
幼年時,我曾得高人指點,學得一篇長篇巨著,不知何名,記憶深刻,至今難忘。時隔多年,物是人非,我依然能夠在清冷的月光下低聲吟誦:“打仗用磚頭乎,照臉乎,乎不着再乎,乎死拉倒……有朋自遠方乎,不亦樂乎?”
話音剛落,一個磚頭向我兜頭蓋臉拍過來。還好本女王手疾眼快、反應靈敏,立掌劈過去,磚頭頓時碎為齑粉。不是我出手如電,不是我功夫過硬,也不是我法力高強,只是因為我受了驚所以伸出爪子胡亂劃了一下,用力過猛。
這是一個秘密,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我要讓我的屬下崇拜我的神力。正當我準備擺個POSE迎接萬民朝拜時,又一個磚頭飛了過來。我閃身躲開。有些克制不住的愠怒,那時的我,竟沒有動動腦筋思考,在這王宮裏,誰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用磚頭襲擊我。不,關鍵問題不是磚頭,而是我遭受襲擊。
而且是不達到目的決不罷休的襲擊。當磚頭如雨點般向我砸過來時我才反應過來事情有變,我拎起寬大的裙子撒腿便跑。
一群護衛站列兩旁給我助威加油,喊聲震天。想必他們是被結界擋住,不能過來助我一臂之力。想到這裏,我跑得更加玩命。據旁觀者璃姜的描述,我當時簡直像是發射出去的。一道白光就無影無蹤了。
她說這話給我聽時,我剛剛躲過一個劫難,堅信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我,正仰躺長椅上啃冷漢堡享受生活。但璃姜的描述讓我認識到我身邊有這麽一群見死不救、幸災樂禍的人渣。我的幸福好遙遠。
我當時被磚頭追着滿街跑的情形想必已經深深烙印在衆人的心裏。
我在磚頭的圍追堵截下一口氣跑到荒山野嶺,我在枯木叢中艱難前行,後來變成驚弓之鳥,草木皆兵,我的雙眼在夜景下幾乎失明。我匆匆走着,因為已經跑不動,黑暗令我不安,令我沉淪。幽幽山谷中似乎潛藏着深夜的幽靈,一切都像深不見底的深淵,又像黑洞,吸引着我。
一只飛鳥從我頭上掠過,然後又是一只。我沒看清,不太确定那是不是辭鴿,我印象中的辭鴿沒有這般兇猛。辭鴿是溫順的鳥類,它們要麽孤單地滑行,要麽集體掠過,但都盡量避開行人。可這些辭鳥有鷹類一般的犀利眼神,灼灼放光,尖利的的爪子時而抓緊,時而松弛,在我的上空揮之不去,與我周旋。
我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那麽沉靜,那麽令人心安,他說:“宛習,不要怕,這些不過是幽谷裏的幻象。”
我沒有認識到聲音的來源的那一刻,竟已感到心安。這讓我在看清眼前的人是誰時生發出莫名的恥辱感。不僅僅是恥辱,還有失望。這個人竟然是岩枯。
冥冥之中,我竟是與他不可分離的,竟然達到了如此信任的程度。我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告訴所有人,我只是寬宏大量不計前嫌。這一切辯白,只是自取其辱而已。
我想我的臉色一定是雪白的,我的唇一定劇烈抖動着,以至于岩枯以為我在害怕,以為我很寒冷。他甚至脫下外套将我緊緊包裹起來。然後抱住我,握住我的雙手想要給我取暖。這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熟練,沒有違和感。不錯,曾經熱戀時,我與他的無數個朝朝暮暮都是這樣溫情缱绻。可如今,早已不是當初。
他的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在我耳邊呵氣如蘭:“不怕,我帶你出去。”
話音剛落,一只巨型的鷹狀鳥類向我直直沖過來,岩枯抱着我遠遠跳開。一時間無數飛鳥俯沖下來,遮天蔽日,躲無可躲。岩枯結起的結界在衆鳥的攻擊下劇烈搖晃,眼看就要被生生打裂。更要命的是,在這個離奇的空間裏,我們的法術都是受到限制的。
難怪我總覺得渾身沉重,在枯木叢中奔跑時,全無往日肆意奔跑的暢快,四肢像被綁上了鉛塊。現在的我們,連離開幽谷的能力都沒有。我們緊緊依偎在一起,只有生死關頭,我們才真正放下嫌隙,沒有生疏和疑慮。
那些飛鳥依舊锲而不舍地撞着。結界已經在勉力維持。我的法術本來就是個半吊子,在這裏被打壓蹂躏了一會兒,跟一個平常人也沒什麽區別了。而要靠則不同,我問岩枯:“你有辦法離開嗎?”
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露出如此嚴肅的神情,他的眉頭深深鎖着,像下了很大的決心一樣說:“不能在維持結界的情況下離開。”
我隐隐露出失望,誠然,我不該期盼太多的,被人虐了一遍又一遍,我還是不長記性。蠢人就是這樣,好了傷疤忘了疼。可是我,連傷疤都沒好,就忘記了疼痛。忘記了仇恨,忘記了報複。
即使他對我做了那麽多錯事,我不肯原諒他,卻從心底依賴着他。所以多麽危難的時刻都認為,一廂情願地認為他會保護我,他有能力保護我。
這真是一個公主夢。我把自己當做一個嬌弱的公主,需要在他人的羽翼下生存。
可是我不是,我是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