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顧鈞猛地從夢中醒來,急促的呼吸有一瞬間讓他以為自己會被窒息在夢中。
他擡起手臂擦了擦額前的汗水,超市倉庫中翻出來的薄被從他身上滑落,露出光潔而緊實的肌肉。
周圍陌生的環境讓他的精神無法迅速放松下來,随着呼吸變緩,他才逐漸想起自己身在何處。
随後白天的記憶慢慢回歸。
怪鳥,被怪鳥咬到的人變成的喪屍,以及異能。
這一切像是在電影中的劇情,卻真實地出現在他身邊。
他白天與梁霄來逛超市,卻不幸遇上異鳥襲擊這座城市,随後超市裏被異鳥咬到的人類又在半夜異化成行止古怪的類似喪屍一樣的東西,真是驚險又可怕。
如今他們正躲藏在超市的倉庫中,只希望能等到軍隊的救援。
可過于脫離現實的經歷,讓顧鈞覺得怪誕得猶如始終處在夢境當中般地不真實。
他輕輕吐了口氣,看着周圍或坐或躺着的十幾個幸存者,大多數面露疲憊,可也僅有幾人是真的睡着的。
他身邊的梁霄轉頭有些擔憂地看着他,“怎麽,做惡夢了?”
“大概下午太累了。”顧鈞搖搖頭,無奈笑道,“你睡會兒吧,我來守夜。”
“我不困,”梁霄說着,臉色倒是比常人輕松許多,“我現在是超人了,你忘記了?”
顧鈞聞言笑了起來。
梁霄在下午的時候也被那些怪鳥咬了,随後不僅沒出現生命危險,甚至力氣變大,跑的速度也超出了人的極限——擁有了超人般的體力,所以他才這麽調侃自己。
顧鈞笑完還是擡手輕輕推了他一下,“鹹蛋超人,快睡吧,不然你就要變成‘皮蛋超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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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霄一愣,過了好一會兒才領會出了顧鈞這句話的由來,一下笑噴出聲。
就在兩人好不容易放松了會兒之時,顧鈞的臉色卻漸漸難看起來。他舔了舔下唇,啞聲問道:“有水嗎?”
梁霄見狀也趕緊收斂了神色,擰開一瓶水喂顧鈞喝下,随後還在兩人身上翻找起來,“你藥呢?身上有帶嗎?”
“放車上了。”顧鈞笑笑,“那又不是止疼藥,吃了馬上能止疼。無非就是些安慰劑罷了。”
說完,他開始輕輕吸氣,用以減緩疼痛。
梁霄知道的是他患了腦瘤,而實際上顧鈞自己知道,他身體內的疼痛跟腦瘤根本毫無關系。
随着他的呼吸逐漸平穩,身體中的陣陣疼痛卻越來越明顯。
那好像是有無數只小螞蟻,吞噬着他的血肉,想要咬破他的皮膚,從他身體中鑽出去。
有那一剎那,顧鈞覺得自己得了腦瘤也不算壞事。這種疼痛是無止境的,那是另一個世界在他身體上留下的烙印,也是對他的懲罰。
而死亡,則會徹底結束這場無止境的酷刑。
嘎吱——
就在顧鈞努力忍耐着這伴随了他多年的疼痛之時,可是耳邊卻忽然聽到了若隐若現的金屬摩擦聲。
那種聲音雖然微弱,卻十分刺耳。
像是有人在用湯勺劃拉餐盤,又像是老鼠在啃食金屬——當然老鼠是不可能真的會去啃食金屬的。
顧鈞忽然警覺了起來,迅速推了推梁霄。
可是緊接着顧鈞便聽到了遠處傳來的一聲沉悶的“吱——”
這聲音瞬間驚醒了在倉庫中沉睡的大多數人,許多人在半夢半醒間驚恐四望,梁霄此時已經循着聲音去尋找聲源。
而他們身旁的超市經理,卻已經慘白着臉下意識躲到顧鈞身後,在他耳旁悄聲提醒道:“是1樓倉庫的門——”
是誰想打開一樓倉庫的門?而最重要的是,一樓倉庫外面會有什麽呢?
那裏有人類——絕大多數應該都死了、有喪屍——它們極度渴望着人類的血肉,以及造成這一切一切的源頭——鋪天蓋地的食人怪鳥。
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了可能會發生的事情。
在經歷過白天的混亂而得以存活下來的人,此時都心知,一旦失去了這塊最後的避難地,他們将再無活路。
随着初初被激發出異能的人,從一樓探看情況後急速跑回,梁霄大聲詢問着超市原本的工作人員:“倉庫之間有門嗎?”
“沒有了!”顧鈞身後的女孩急忙回答着,聲音中卻已經帶出了哭腔。
梁霄輕輕罵了聲娘,随後卻動作迅速地和其他幾人一起開始搬運貨架,想要抵擋在樓梯口。
一邊搬運着,他一邊朝另外幾人喊道:“快,拿東西将貨架上的窟窿堵住!”
可是一切已經太晚了——
很快樓梯口便傳來了陣陣咆哮聲,不僅如此,在這些咆哮聲之後,還隐藏了另一種令顧鈞心驚的翅膀撲扇聲。
貨架能暫時低檔住喪屍,卻擋不住這種可怕的食人鳥。
當它們沿着被打開的門進入到這一片它們的同類還未曾抵達的區域時,食物們散發出來的誘人香味幾乎讓它們瘋狂。
它們迅速将信息傳遞出去,于是緊接着,無數黑色怪鳥蜂擁而至。
它們烏壓壓鋪天蓋地般地出現在這個倉庫中,用尖銳的鳥喙和利爪穿透了貨架上的堵塞物,随後便展開了又一次的大快朵頤。
倉庫中的人們凄厲地尖叫着。
他們根本想不到躲過了一次又一次的襲擊,滿以為終于安全之後,他們最終卻依舊要命喪于這種怪物之手。
長久地處于地球食物鏈的頂端、生活富足的人類,樂此不疲地研究着一種又一種對于其他生命的烹饪方式,以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可他們從未想過他們自己卻終有一天,也将成為其他生物的盤中餐。
這便是自然界的法則,優勝劣汰,勝者為王。
當那些怪鳥突破了他們最後防線,那一剎那顧鈞只覺得自己處在了人間煉獄之中。
這裏充斥着人類凄厲的慘叫,對生命的最後掙紮。
反應快的人迅速躲入了貨物堆中去,而更有甚者直接拿自己身旁人當作了護盾。
可這一切無非也僅僅只是延緩了死神朝他們走來的步伐而已。
顧鈞在茫然中被人朝後拉着踉跄了幾步,他其實也想跟着其他人一起躲藏着,可看着眼前這形勢,躲藏似乎已經失去了意義。
随後他無奈停下腳步,将抓着自己胳膊的那雙手輕輕推開。這真是個好姑娘,他心裏想着,只可惜他也再救不了她了。
這麽想着,他就要回頭想看看那最終會結束自己生命的生物,到底長什麽模樣之時,忽然他的後背重重地撞上了一堵肉牆。
顧鈞被撞地又往前踉跄了幾步,随後鼻尖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
他腳步還沒站穩,卻被人從身後輕輕一提,随後重重摔到了倉庫的角落中。
對方似乎有意讓他面朝牆壁,不讓他看清身後的情景。
而緊接着那堅硬的胸膛再次貼到他背後,對方死死按住他的腦袋将他護在了牆壁與其健壯的胸膛之間。
顧鈞狠狠掙紮了幾下,可無奈力氣完全抵不過對方。
就在這時,對方重重的呼吸聲之間,令人心驚的唰唰唰聲急速而至。
顧鈞的臉被按在牆壁上幾乎變了形,他瞪大了雙眼,無奈卻只能看到眼前的一片純白。
他被保護在了這片純白世界中,他最好的朋友用自己的身體,為他擋住了外界的無邊煉獄。
可即便如此,那濃郁的血腥味依舊鑽入了他的鼻尖。
就算什麽都看不到,這股味道依舊提醒着他,在他身後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顧鈞重重地喘息着,口中發出嗚嗚聲。
他吸入的每一口氣息中混雜着的腥味,都讓他有種欲嘔的感覺。那股氣息,通過他的鼻子、氣管進入他的肺部,随後在他身體裏瘋狂肆虐。
那比他多年來經歷的疼痛還要劇烈得多。
那種疼痛就像是一雙無形的巨手,不斷撕扯着他的身體,疼得他幾乎忍不住顫抖起來。
随着那濃郁的血腥味,幾乎充斥了顧鈞的整個世界。
他能感覺到身後人的氣息開始變得微弱,而緊貼在他背後的胸膛,那原本強有力的心跳聲也變得弱不可聞。
可是按壓在他背後的手臂,其力量自始至終都不曾改變。
顧鈞感受着那緊貼在背部的力量,被痛疼貫穿着的顧鈞随即拼命掙紮起來。
他忍不住嘶吼咆哮着,透明的液體卻滴滴從他眼眶滑落。
那種噬骨的疼痛貫穿了他五髒六脈、四肢百駭,幾乎要抽走他所有的力量。
可同時,在他體內又有一股火熱的東西,逐漸翻騰着、沖撞着,似乎拼盡全力想要從他體內噴湧而出。
顧鈞覺得自己似乎提早變異成了喪屍,被悲痛積聚起來的力量在他心間翻湧,幾乎要将他整個人吞噬。
忽然,整個倉庫內明亮的燈光肉眼可見地暗了暗。
過了會兒,顧鈞耳旁出現了微不可聞的窸窸窣窣的聲音。
像是有人在輕聲私語,又像是有什麽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東西,正張着貪婪而渴望的嘴,一口一口撕開了禁锢着它們的枷鎖,随即沖入了這個被窺視許久的世界。
這個充滿香甜食物的世界,簡直太過美好。
那一剎那,顧鈞确認自己聽到了那充滿喜悅竊竊私語聲。
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期待與渴望,長久以來願望終于能夠被滿足的歡欣與雀躍。
一種對于即将獲取的感激。
以及那被壓抑了億萬年之久、從不曾被滿足過的、始終在靈魂中叫嚣着的無止境的饑餓——
這強烈的感覺讓顧鈞忍不住忘記了之前的痛苦,微微閉起雙眼,品嘗着這一刻的甘甜。
在他耳旁,人們的驚叫聲似乎逐漸微弱了下來。
他聽到了一些細小的齧噬聲,充滿了令人迷醉的滿足。
那種渴望被填滿的喜悅,從四面八方向他湧來,連他身上的疼痛似乎都消失了。
有那麽一刻,長久被疼痛折磨着的顧鈞,覺得自己的身體輕松得似乎都要飄起來了。
他感覺自己似乎徜徉在溫暖而安全的母體內,即将迎來新生的喜悅。
就在他恍恍惚惚地享受着這難得的愉悅之時,若隐若現的血腥味再一次進入到了顧鈞的世界,打破了他的美夢。
顧鈞猛然清醒過來,他只是恍惚了一陣,随即便一把攥住了身體中不知從何處流淌而來一股力量。
借此支撐起了自己的身體,而後迅速轉身。
可随後,他便被眼前的這一幕吓到了。
他很難确切地描繪出眼前的這一幕。
只是時間在這一刻好像失去了其存在的意義,又或者是被無限的拉長了。
每一個人的動作似乎都凝固在了那裏,無數的驚恐表情依舊滞留在人們臉上,那些大睜着的瞳孔中還充斥着對死亡的恐懼。
可奇怪的是恐懼卻不再蔓延,情緒失去了感染力,好像某一種傳遞情緒的媒介也消失了。
顧鈞眼前所有的一切似乎像是一位天才畫家所作的一幅寫實畫作,除了色彩與畫面,其他都是虛無。
四周反而出現了一種寂靜的安谧,讓人忍不住想要就此沉眠。
于是那些正在被吞噬的人,他們不再反抗,不再躲閃,也無力掙紮——包括那些怪鳥們。
這就像是一場處于遠古時代的狩獵場,某種龐大而無形的巨獸正在這裏享受着它們的饕餮盛宴。
這裏的血液,鮮肉,甚至是尖叫與充斥在人們心間的恐懼,都成為了它們的盤中餐。
留下的,僅僅是一個空曠而虛無的、連時間都開始逐漸消失的——“世界”。
而這一刻,只有顧鈞心中的恐懼是真實的。
他驚懼地緊緊摟住了身前的梁霄,對方背後幾乎被某種銳利的東西掏空。
可是此時,那些裸露的肌肉組織卻泛着淡淡的白色。它們幹淨得就像是最高等的羽絨,被嘬幹了其羽管內所有供給生命的液體。
好像他之前聞到了那濃郁的血腥味,似乎都成了他的幻想。
可是顧鈞知道,那僅僅是因為那被饑餓了億萬年的掠食者最為喜愛這樣的甘甜,絕不會放過一絲一毫。
這世上的每一種味道,都是它們的美食。
眼看着梁霄裸露的組織開始泛起了如屍體般的青灰色,而他背部的那個巨大創口中清晰可見的髒腑也逐漸失去了血色。
甚至開始像是烈日下的冰淇淋一般微不可察地開始消融,可是融化的那部分卻消失不見。
好似這裏存在着有一條無形而貪婪的舌頭,它緩緩舔舐着所有的一切,美美地吞咽着。它們并不急切,它們享受着整個進食的過程。
可是顧鈞卻等不及了,他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接着忽然失控般大聲咆哮起來:“滾!都給我滾!”
他不顧自己手中沾染的灰塵,在梁霄背部的傷口甚至是裸露的脊柱上使勁的擦着,像是要趕跑那些貪婪的嘴。
他将對方緊緊摟在懷中,眼中血絲漫布,随後口中狂吼着:“滾開!滾開——”
可周圍的空間中,光線卻變得越發暗沉起來,他耳中悉悉索索的呢喃聲也始終不曾停歇。
它們一邊吞食着,一邊還在催促着他——更多——它們想要更多——
顧鈞睜着血紅雙眼死死盯着眼前空無一片的虛空,絕望的咆哮猶如瀕死的野獸,“夠了——”
随着他的這一聲吼叫,空氣開始微微震顫起來。
似乎有無數細小的生物騷動着,它們圍繞在他身邊,欣賞着他的痛苦,品嘗着這鮮有的美味,嬉笑着他的無能。
那一刻,顧鈞卻忽然停了下來。他靜靜地呆坐了一會兒,随後卻猛然推開梁霄站了起來。
他離開了梁霄曾經為他所制造的安全區,走到倉庫間翻揀了一番。随後他拿起了之前其他人做飯時所使用的那把菜刀。
他拿起刀看了看刀鋒,似乎在評估這把刀的鋒銳程度。
随後他伸出手,毫不猶豫地在自己的腕間輕輕劃了一刀。
鮮血霎那間噴了出來,灑向四處——
可奇怪的是,那些血液似乎完全不受萬有引力的影響。
它們飄灑到了空中,還來不及滴落,便緩緩漂浮了起來。
随後每一顆血珠上都生出了無數細小的黑紅色絲線,向周圍的整個空間蔓延而去。
當血絲蔓延到極限時,它的顏色便開始變淡,繼而逐漸消失。
而此時那種悉悉嗦嗦的、貪婪而饑渴的舔舐聲,卻開始變得清晰起來。
随着那絲線的消失,顧鈞身周的光線更加暗淡。
等到最後,那些由美麗的黑紅色絲線所織成的網全部被舔食幹淨之時,只有顧鈞手腕中的傷口,依舊還在源源不斷地供應着這頓大餐。
而在他身周之外,光明重返大地,時間之河再次流動——
顧鈞做了個夢,夢裏有個女人用并不溫柔的聲音唱着首兒歌在哄他入眠。
夢中天氣熱,窗外的知了吱呀吱呀叫着,叫顧鈞心浮氣躁,根本沒有一絲睡意。
不過顧鈞十分聰明,他按捺住了自己雀躍得想要溜出去玩的沖動,緊閉着雙眼依偎在那女人懷中,裝模作樣地開始打起了小呼嚕。
這對他來說駕輕就熟,裝睡技能十分娴熟。
随後女人果然沒有發現他在假睡,難聽的歌聲戛然而止。
顧鈞只覺自己被放到了床上,那女人似乎拎起了一條薄被,随意蓋在他的肚子上,接着對方便轉身離開。
随着一聲輕輕的咔嗒聲,房門被關上,屋子中只剩下了顧鈞一個人的氣息。
顧鈞又等了一會兒才睜開了眼睛,而後飛快地揭開小薄毯,連鞋也不穿,三兩步便爬上了窗邊的桌子上,便跪在那裏朝外四處打量着。
正在他探敵情之時,房門外便傳來了女人熟悉的咆哮聲。
顧鈞習慣了女人的暴躁脾氣,大多數情況下,他已經能夠聰明地進行察言觀色,順着對方的意願說話做事,避免讓自己成為被咆哮的對象。
而暗地裏,他依舊能夠做些自己喜歡的事。小小年紀的他,已經能夠熟練地使用陽奉陰違、暗度陳倉等技能。
這也令他更加看不起時常惹怒母親、卻又無法與母親對抗的父親。
此時的小顧鈞并不在意房門外的吵鬧聲,在他看到屋外院子裏并沒有其他人之後,便決定偷溜出去找他的小夥伴玩。
可是就在這時,他卻發現了另一樣另他十分感興趣的東西。
那是一只黑貓,渾身毛色黑得發亮、油光剔透。
在牆頭上行走間,它流暢的肌肉線條中隐藏着的是獨屬于貓科動物的爆發力。
尤其是對方後腿部位随着其動作而時而放松、而是緊繃的肌肉,讓人看得忍不住想要上手撫摸,看看對方的手感是否真的會如其看起來一般迷人。
顧鈞一下子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簡直是有些癡迷地緊盯着那只黑貓。
這只貓跟顧鈞以前見過的其他貓都完全不一樣。
它是那樣的有氣勢,好像它并不是生活在這座城市角落的、時刻可能遭遇人類玩弄與迫害的可憐生命,而是這座城市的主人。
幼小的顧鈞還無法形容出對方給予他的确切感覺,他只是癡癡地看着對方,似乎心神都被它抓住了。
直到對方即将要拐過院牆的拐角,消失在他眼前之時,顧鈞才一下子反應了過來。
他随手抓起放在桌面上的小零食,便朝對方丢了過去。
平時顧鈞沒有少在走街串巷時胡打玩鬧,投擲勢頭那是相當準。那塊奶糖一下砸在了那只貓的身上,随後顧鈞如願以償都與對方的雙眸對上了。
顧鈞又一下子愣住了。
那只貓有一雙紫色的如玻璃珠般的澄澈眼睛,裏面看起來似乎繁星點點,漂亮極了,比他收集的所有玻璃珠子都要好看。
小顧鈞張着嘴看了好一會兒,随後才不再猶豫,動作迅速地翻到窗外,接着他的身體像個小炮彈似的朝對方沖了過去。
他跑到牆內,擡頭看到牆頭上站着的那只黑貓。
可是無論他如何墊起腳尖,手伸得多使勁,卻始終夠不到對方。
這讓他感到十分的焦急,站在原地蹦跳了幾下,可依舊無法如願。
期間那只黑貓就只是靜靜地站在牆頭,漂亮的眼睛中暗光流轉,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不過對方看起來似乎并不為被砸而感到生氣,只是就那樣靜靜地看着顧鈞,看着對方使出全力都想要靠近它的樣子。
而努力了許久都無法達到目的的顧鈞,最終放棄了這愚蠢的行徑,眼珠子一轉,卻想到了新的辦法。
于是成年的顧鈞就眼睜睜地看着小時候的他千辛萬苦返回房內,找出自己最喜歡的小魚幹放在手心,再次來到院牆內的角落中。
身長只有幾十厘米的他,努力踮起腳尖,将那小魚幹像是當做了這世上最美好的寶物般,雙手奉到了對方面前。
夕陽下,顧鈞看不到那背對着陽光的黑貓,在看到這一幕時,臉上是否帶着嘲弄與戲谑。
因為小顧鈞眼中的狡黠,以及他放在身後的想要以此來捕獲對方的小布兜,是如此的明晃晃而不自知。
而最後,他也受到了該有的教訓。
在對方手背上狠狠的留下三道爪痕的黑貓,叼着那塊小魚幹心滿意足地揚長而去,留下了在它身後嗷嗷幹吼着的小顧鈞。
接着又因為在午睡時間偷溜,被母親抓住便是狠狠一頓揍的他,很快便忘記了在他那多姿多彩的人生中,曾經出現過的這短短的一幕。
而直到多年之後,再次回想起這段記憶的顧鈞,即便是在睡夢之中,顧鈞也忽然感到了某種毛骨悚然。
大汗淋漓地從睡夢中驚醒,顧鈞重重地呼吸着,卻并不十分清楚自己到底在害怕些什麽。
可是夢境中最後那逐漸籠罩而來的、那種被某種巨大而恐怖的生物死死盯着的感覺,卻讓他夢醒之後依舊不寒而栗。
“你終于醒了,可吓死我了!”坐在醫院陪床椅上的梁霄一蹦三尺高地站了起來,沖到了顧鈞面前。
顧鈞看着上半身裹了厚厚一層紗布的梁霄,反應了好一會兒,随後才意識到,他們終于得救了。
“你沒事吧?”顧鈞在梁霄的幫助下,緩緩坐起身,依靠在床頭問道。
“我能有什麽事?你才吓死我了。”梁霄一邊說着,一邊卻露出了怪笑調侃道,“你這不會是看我要死了,所以想要殉情吧?”
說着,他還吟誦起了臺詞:“哦,朱麗葉,我的愛人,我的妻子。死神雖然吸幹了你甜蜜的氣息,卻沒有力量摧毀你的美麗——”
顧鈞翻了個白眼,“還笑我,你還是先反省下自己的愚蠢行為吧。”
梁霄卻毫不在意地說道:“我哪裏蠢了?你該慶幸當時我替你擋下了那些攻擊,你看看我——”
他說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得意說道:
“那麽重的傷,現在一點事兒都沒有。你再看看你,手上就這麽點破口,就在床上躺了這麽久,還累得我這個重傷患者來伺候你。”
“我謝謝您了,”顧鈞抽了抽嘴角,卻不再說當初自己差點被他吓死的事,只問道,“外面的情況怎麽樣了?”
“能怎麽樣?你真以為會像電影裏的那樣,一個喪屍病毒就毀滅了人類的文明?”
“拜托——軍隊一出場,一個火焰槍就刷刷刷地幹倒所有會飛的和不會飛的了好吧。現在城裏到處一股子烤肉味,白飯都能多吃兩口。”
聽着梁霄的話,顧鈞想起那些吃人肉的鳥和有可能充斥在整個城市中的燒焦味,就忍不住一陣犯惡心。
“不過鬼知道這樣的高溫能不能消滅那些病毒。現在那些烤小鳥全都被軍隊收攏起來集中處理,為的就是防止疫情蔓延。”
梁霄在床邊坐下,又接着說道,“而且外面死了不少人,最近估計都會不怎麽太平。”
顧鈞聽着點點頭,可是直到走出醫院之時,他才真正看到了這座城市的蕭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