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軍營所建的位置, 在中河市的東面,靠海而離市中心還有一段距離。以前顧鈞來海邊玩的時候, 經常能遇上拉練的士兵們。

不過此時重要的是,軍營所在的位置已經是在城市的邊緣,但當初他們所建立的警報臺,便是在城市邊緣1公裏之外而建。

這也就意味着,如今黑鴉離他們只有1公裏了!

于是在聽到警報聲的這一刻, 看着依舊布滿了大半個軍營的蝸牛人, 所有人都臉色大變。

看着幾千個躺在地上只能緩慢蠕動的蝸牛人, 顧鈞甚至都不知道,它們是否有能力将自己的身體縮入到背後的螺殼中。

可即便能夠, 它們的螺殼恐怕也不是嚴絲密縫的,而只要能找到一絲縫隙, 黑鴉便能把它們吃空。

陳賀站在廣場上, 擡頭看向遠處灰蒙蒙的天空, 沉默片刻後便立即下達命令, “讓所有人躲入掩體, 工兵團負責修複, 放棄營救。”

他身後恢複過來的一些高級軍官們臉色都十分難看, 可他們也只能将這個命令執行下去——此時此刻, 只有這樣才能保住最多的人。

黑鴉根本就沒有給他們足夠的猶豫時間,即便放棄所有的蝸牛人,他們現在還面臨着更為致命的問題。

那便是之前攀爬在建築物牆壁上的蝸牛人對于窗戶栅欄的破壞。

意外地,它們分泌出來的粘液沒有什麽腐蝕性。可是蝸牛人本身卻有一條可怕的舌頭。它們變異的蝸牛嘴之內, 有一條帶有上萬顆細小鋒利牙齒的齒舌,能夠輕易破開任何物體,包括原先他們設立在軍營門窗外面的所有的鋼鐵防護栅欄。

現在,這些建築物已經完全沒有辦法起到抵禦黑鴉的作用。

軍營中農工兵團們在接到命令之後,不得不含淚放棄了拯救剩餘的戰友,轉而立馬拿起工具,冒着生命危險去修補其中被指定的一部分建築物的防護設施。

另一部分人則背起那些剛剛被卸下螺殼卻還不曾恢複的蝸牛人,送入到指定掩體中。

整座軍營瞬時便忙碌起來,可每一個人臉上都帶着悲怆神色。

因為接下來,他們就要失去大半的戰友。這些人會在他們面前被活生生地被這些黑鴨一個個撕成碎片吞入腹中。而他們卻只能躲在掩體之內,如懦夫一般地看着這場屠殺,完全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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陣營中确實有一部分能夠對付黑鴉的武器,可黑鴉可怕的并不是它們的個體戰鬥力,而是它們遮天蔽日的數量。

軍隊完全無法用有限的人力去與那無窮無盡的怪物相拼搏。

而此時聽到警報的顧怡,也立馬指揮着所有的紅斑蛇放棄了營救,迅速在地面中鑽起洞穴,潛逃到了地下。即便它們有堅硬的鱗甲,暫時也依舊不是黑鴉的對手。

顧怡甚至自己也想鑽個洞,拉着父親和哥哥往洞裏鑽。

顧鈞看了哭笑不得,随即卻被身旁陳賀派來的一隊保護他們的士兵護送着,要将他們也送入到掩體中。

顧鈞一邊帶着家人往掩體中跑,一邊轉回頭看着身後。

此時,如黑幕般的黑鴉已經進入到了他們的視線之中。這種可怕的食人怪物,似乎愛上了這一座又一座充滿食物的城市,時不時就要過來享受盛宴。

這一刻,爬伏在地面上的那些蝸牛人,似乎也感受到了身後那可怕獵食者們的逼近.它們驚慌地依靠着自己肥厚的肉質裙邊,想要往它們認為安全的地方爬去那些地方。

有可能是那些樹林,有可能是那些池塘——可沒有一處是能夠讓它們真正避開黑鴉的襲擊的。

昨晚在顧鈞眼中顯得十分可怕的蝸牛人們,現在看來是顯得如此笨拙和可悲。

它們不知原因地變異成了這種醜陋而惡心的怪物,可在這個可怕的末日世界中,卻完全沒有一點自保的能力。

顧鈞有一瞬間甚至覺得有些疑惑,在這樣的災難中,這種蝸牛人的存在到底是有什麽意義呢?僅僅是為其他的生物提供食物嗎?

既然如此,又為什麽如此殘忍地讓它們依舊保留着對死亡的恐懼?如果它們能夠真正的毫無知覺地迎接死亡,也就不會讓他們這些旁觀者感到如此的悲哀了。

而此時,需要面對死亡的不止是這些蝸牛人。

就在顧鈞他們被護送着前往掩體時,還有一隊又一隊的工兵,卻正從掩體中往外跑。他們的使命就是用他們的生命與黑鴉争奪時間,來修複掩體保住更多的人。

看到這一個又一個與他們逆行的年輕背影,和地面上那些恐懼地蠕動着的蝸牛人們,顧鈞往回跑的腳步越來越慢,最終還是在進入掩體的最後一刻停了下來。

他放開了顧怡死死拉着他的手,将她推到了顧廷山懷中。

顧廷山與顧鈞對視一眼,抓着兒子手臂的手微微顫抖着,可最終還是被顧鈞拿了下來。

他随後轉過身,加入了那些逆行的身影之中,也把梁霄等人的呼喚留在了身後。

站在空曠的地面上,顧鈞面對着那遮天蔽日得像是要把整個世界都給淹沒着的黑鴉,一手□□一把不知何時帶在身上的匕首。

他不知道他所要做的這件事情,最終會給這些人帶來一個什麽樣的結果。也不知道他是否真的能夠控制得住那些、他從界壁之間帶進來的靈。

如果他無法控制住,這些靈很有可能在被他釋放出來,吞噬了這些黑鴉之後,轉而吞噬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一切。

可是如果他不做,也無非是讓這些黑鴉吃盡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命。

這對于他來說其實沒有任何區別。

因為他是人,而黑鴉是敵人。

顧鈞拿起匕首,動作輕巧地割裂了自己的頸動脈,那濃稠黑色的血液瞬間從傷口處噴湧而出。

這些黑色的液體,充滿了顧鈞身前的空間。它們似乎與那些雨滴處在不同的界面中,互相并不影響。

而緊接着,黑色的絲線從他身前蔓延,擴張,向天空籠罩而去。短短時間內,人們視線之內,所有一切似乎都被這黑色絲線所覆蓋。

這一刻顧鈞忽然想起了他小時候曾經玩過的一個游戲。

那時候有一段時間,他的“主人”似乎愛上了一個非常幼稚的游戲。它總是會将一些他非常喜歡的東西忽然變沒,然後過幾天又會讓東西出現在某一個他從未關注過的角落裏。

一開始他會對此感到十分的驚喜,這種失而複得喜悅能讓他開心好久。

幾次之後,他便學會了在喜愛的東西消失時,追尋蹤跡着地它們。因為他知道了,它們并不是真的消失了,而只是被藏起來了——這是他與另一個人之間的游戲。

對方就是想讓他找到這東西,于是将東西藏起來之後,對方會留下各種蛛絲馬跡的線索。從一開始的簡單直接的指引,到後面隐而不露、僅僅留下的一絲讓人無法察覺的氣息。

但是所有存在過的東西,總會留下痕跡。

就像所有的一切,都遵循着一種規則。每一個物品,都有其特殊的屬性。

只要能找到它們的特殊屬性,循着規則而尋找,那麽在一群十分相似的東西之間,這些被辨認出來的目标依舊會顯得非常特別而與衆不同,能夠輕易被找到。

顧怡他們都被帶到了指揮室中,游方碩與許多人一樣貼在了窗邊,怔怔看着黑幕下的那個男人用匕首插劃破了自己的喉嚨。

他聽到了身邊顧怡凄厲的哭喊聲,這一刻似乎重現了顧鈞在狙擊手的槍口下,投入死神懷抱的那一幕。

只是那一次,顧鈞要救的人是顧怡,而這一次,他想救所有人。

即便知道對方可能有着特殊的能力,能從死神的懷中回來。可這一幕,依舊讓所有人都不禁為之動容——更何況如此大規模地使用能力,卻不知道他是否能夠再次那麽幸運。

而随後所發生的所有這一切,卻成為他們所有人生命中永遠不會褪色的一段回憶。

一開始他們所能看到的,只是那些黑色的絲線從對方的脖頸處緩緩向前延伸。它們就像是捕魚人的網,将那些黑鴉的兜頭罩住。

在這一刻,他們甚至沒能聽到一絲黑鴉們的尖叫聲——它們的生命被永遠定格在了這一刻。

白朗在此時此刻,也終于感受到了曾經他們陷入時間枷鎖中時,其他人的感受。

那是雖然不身臨其內而依舊無法抗拒的、來自于靈魂深處的恐懼。即便并沒有被籠罩其中,他似乎依舊能夠聽到那細碎的、貪婪的舔舐聲,愉悅的低語聲,以及滿足的嘆息聲。

這時他也終于明白,對方掌握的能力确實不是時間,而是在體內豢養着一頭永遠無法滿足的巨獸。

此時這頭巨獸似乎終于被松開了一道道纏繞在頸上的枷鎖,第一次被如此徹底地允許放開肚子獲取食物。

它們興奮地、帶着無窮的渴望向食物奔騰而去。它們掙脫了枷鎖,甩開了缰繩,再也不用故作優雅地慢慢進食。

于是只是那麽一瞬間,那鋪天蓋地的黑鴉就像一幅投入到了水中的水墨畫,墨色漸漸從畫紙上脫落;又像是一副剛剛完成的行栩栩如生的沙畫,被一只大手輕輕一撫,便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了。

可這頭貪婪的巨獸,所能吞食的食物遠遠不止顧怡他們眼前所看到的這一些。

在這一天的這一刻,世界上所有正在遭受黑鴉侵襲的城市,那些躲藏在建築物中、角落中甚至是垃圾桶中的所有人類,忽然間便再也聽不到黑鴉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翅膀撲扇聲了。

直到人們許久之後終于鼓起勇氣,打開窗,走出掩體,推開了垃圾桶的蓋子,他們才驚訝地發現,這一刻一直威脅着他們的黑鴉,全都消失了。

很久之後,他們才會明白,黑鴉的消失不僅僅是這一刻,而将會是永遠。

小顧鈞穿着毛絨絨的小熊拖鞋,興奮地在這棟別墅中穿梭着。

他不時觀察着周圍的環境,似乎在看那些看起來差不多的牆面,又似乎是在透過什麽東西看着些肉眼不可見的東西。

随後他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直到他來到一個不怎麽經常來的房間,打開其中一個櫃子,終于找到了那一塊他昨天剛剛捏成的人魚形象的橡皮泥。

輕輕擺弄着那人魚,小顧鈞滿足地笑了起來,口中喃喃道:“原來你放在這裏了。你看,我總是能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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