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怎麽會是施舍。”蘇顏雪沉吟片刻,繼續說道:“蘇家本來就是你的,這些年我只是代為掌管,現在你回來了,自然是要歸還與你。”

說完,她轉向鳴晔,“自己去刑房領十杖。”

既然是蘇顏雪的命令,鳴晔斷沒有不遵之理。

待鳴晔退下後,蘇顏雪審視了一下他身上的衣物,“去換一件衣裳,天色還早,要喝花酒也不急在這一刻。你出門之前,我先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兒?”

“去見你的乳母。”

……

這是一處十分不起眼的院子,它位于蘇家大宅的角落,格外的僻靜。

老人家背對門口而坐,頭上花白了大半,身形伛偻,看上去比實際歲數要年長許多。

似乎是聽見來人的腳步聲,老人家輕輕的嘆了口氣,“小姐怎麽又過來了,我在這裏住的很好,小姐不用記挂。”

蘇顏雪上前幾步,握住了那雙蒼老幹枯的手,緩緩說道:“婆婆,今天我還給你帶來了一位故人。”

“故人?”她語帶疑惑,“我哪裏還有什麽故人。”

“婆婆見了就會知道的。”

言罷,緩步走出了院子,把這裏留給了他們二人。

蘇淩悠面露忐忑,慢慢的繞到她的身前,卻還是見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一面。

老人家面色黢黑、傷痕交錯,正是被火灼傷之後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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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公子是……”

蘇淩悠在她身側蹲下,緊緊的握住她的手,像是抓着自己唯一的寄托,“是我,淩悠。”

“淩悠……淩悠……”她反複的念叨着這個名字,眼角卻慢慢濕潤,“原來是小公子,你還活着,真好,一轉眼都長這麽大了。”

蘇淩悠也變得哽咽,“是啊,當年陳叔把我和娘親都救了出去……從那場大火中把我們救了出去……”

一聽到那場大火,她的眼中浮現出極大的悲痛。

那一晚,火光映亮了大半個洛城,哭聲喊聲不絕于耳,火舌吞吐之處盡成焦土,所有人的命運就此改變。

“好孩子,都過去了。”她像個慈母一樣,伸手輕撫着他的腦袋,“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又是一聲嘆息。

“這些年你們過的怎麽樣?”

“自從離開蘇家後,娘親的身體就一直不太好,好在陳叔會些手藝,靠着做些小買賣,也夠貼補家用的。”

“那他們現在……”

蘇淩悠深埋着頭,“已經去了,幾年前娘親生了一場大病,看了不少大夫,可吃了好些藥也無濟于事。娘親走後沒多久,陳叔也走了。”

他咬着嘴唇,緊攥着拳頭,“要不是當年那一場大火,他們一定還會好好的活在世上,蘇顏雪……蘇顏雪……我遲早會殺了她!”

說着,蘇淩悠把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通通告訴了乳母,“我不知道她在打着什麽主意,不過我既然回到了這裏,就一定會拿回我所應得的。”

聽他說完,乳母眼中現出了深深的憂慮,“當年的事情與她無關,何況,她是你妹妹,是你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她不是!她是那個女人和外面男人所生的野種!”

“都過去了……”她的神色漸漸黯了下來,卻也只是反複的念叨着一句:“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蘇淩悠緩了緩,這才慢慢的平複了心緒。整整大半天的時間,他和乳母說了好多好多的事,直到月上柳梢,才依依不舍的離開。

似乎是因為乳母的事,他表面上依舊對蘇顏雪充滿了敵意,可心裏卻漸漸的放下了一些防備。直到兩個月以後,另一件事的發生,讓蘇淩悠徹底陷入了疑惑。

那天在書房,蘇顏雪把滿滿一桌子的賬本全都堆在了他的面前,“這是蘇家所有的賬目明細,以及所屬的田契地契,從明天開始,你上午繼續修習武功,下午過來看賬,有什麽不明白的可以随時問我。”

蘇淩悠滿腹狐疑的上前翻看了幾眼,發現她說的并沒有半句假話。蘇家所有的産業賬目全都在此,包括茶樓當鋪等等。

他越來越想不明白,蘇顏雪把他帶回來究竟是要做什麽。

這時,鳴晔敲門而入,“家主,都已經準備妥當,随時可以出發。”

“好。”她吩咐鳴晔:“今天我和他去赴宴,你留在這裏。”

“還有一件事。”蘇顏雪回身,從旁邊的書架上拿出一個巴掌大小的錦盒,她打開盒蓋,從中取出印玺交到鳴晔手中,“傳家主令,年末報賬時,蘇家各地管事全部要到齊,一個都不許少。”

“遵命。”鳴晔看了一眼蘇顏雪,似乎有很多話想說,可想了想,還是忍了下來。

蘇淩悠閑閑的翻看着手中的賬本,随口問道:“誰家的宴席?”

“陳家,今日是你外祖父六十大壽。”

一聽到陳家,蘇淩悠面露抵觸,“想不到蘇家與陳家居然還有聯系,外祖父?當年娘親鐘情于爹爹,可他非逼着娘親嫁給一個富賈之子,娘親不從,竟被他趕出家門,發話說只當從來沒有過這個女兒。他的六十大壽,我去做什麽。”

蘇顏雪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時間差不多了,這件事三言兩語的也解釋不清,等到了陳府,你自然會明白的。”

陳家與蘇家是洛城最具勢力的家族,陳老爺子的六十大壽自然是高朋滿座,和陳家有些關聯的人紛紛來賀,滿院張燈結彩,一片喜慶祥和。

“蘇家家主到~”小厮高聲通報,蘇顏雪這邊立刻吸引了一衆人的視線。

來客中大多也跟蘇家有些生意往來,片刻的功夫,已經有好些個相識的過來招呼。

“這位是……”

在大家的印象中,蘇顏雪的身後永遠都是那個不茍言笑的鳴晔,今天怎麽換了個随從。

看見時機已到,蘇顏雪特意提了聲音,向大家鄭重介紹:“長兄蘇淩悠,前些日子剛剛回到蘇家。”

衆人驚呼的同時,也沒忘私下議論:“蘇淩悠?當年不是死了嗎?”

“誰說死了?廢墟裏一直沒找到屍體,據說是逃了出去。”

“可那一場大火燒了整個府宅,怎麽可能逃得出去?”

不過這也是蘇家的家事,與他們并沒有多大的關系,既然蘇顏雪都已經認可,那他們也不好多說,議論了一會兒,話題便又轉到了生意上的事情。

小厮引他二人在主桌落座,蘇顏雪小聲的向他介紹這裏每一個人和蘇家的關系,有和蘇家生意上往來的,也有一些對立關系的,讓他一定要好好記下。

過了不久,陳老爺子便在子孫的攙扶下出現在衆人面前。蘇淩悠長的像娘親,陳老爺子的目光立刻落在了他的身上,頃刻間,淚流滿面。

蘇淩悠本是個八面玲珑的性格,雖然心裏不情願,但在這種場合下,也只能陪着笑臉,說了好些安慰的話。一副孝子賢孫的模樣,立刻博得了衆人的好感。

席間,蘇淩悠左右逢源。與蘇顏雪嚴肅的性子相比,自然是他更得大家的親近。不知不覺間,衆人對蘇家的關注,已經從蘇顏雪那裏,轉移到了他的身上。

蘇顏雪默默的退到了一旁,把整場宴席全都留給了蘇淩悠。她看着蘇淩悠推杯換盞,臉上笑意斐然,似乎正是多年前所熟悉的那個樣子。

蘇淩悠忙着和衆人交談,竟沒有注意到她何時離開的自己。他下意識的找了一下,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看到了她的身影。

那一刻,他有一瞬間的失神。

雖然隔着面紗看不真切,但他清楚的感覺到,一向嚴肅的蘇顏雪,似乎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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