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郊外荒山,皚皚的白雪掩住了路邊的荒草,山路崎岖難行,偶有幾個深淺不一的腳印清晰可見,似乎是上山砍柴之人留下的。
這條路,蘇淩悠熟悉的很。
剛剛離開蘇家時,他們的日子過得格外艱難。陳叔有時就會帶着他上山來砍柴,一部分留作家用,一部分去市集賣掉,雖然換不來多少銅板,但好歹能買上幾個饅頭,也能夠解決一頓溫飽。
想到此,他心裏酸澀難耐,于是加快了腳步,一會兒的功夫,便到達了半山腰。
一片雪色中,兩塊青石雕成的孤碑顯得格外惹眼。
“我來看你們了……”
他拿出随身帶來的供品,恭恭敬敬的擺好,随後也不顧地上的積雪,在石碑前席地而坐。
前塵往事歷歷在目,那麽清晰,那麽熟悉。蘇淩悠細細回想,到最後,卻也只能嘆一句:錯的,原來一切都是錯的。
娘親讓他複仇是錯的,他遷怒蘇顏雪是錯的,甚至連他的存在都是錯的。
心底的信念盡數崩塌,零碎的再也拼湊不齊。
還能去哪兒呢……
蘇淩悠茫然四顧,蒼茫天地間,竟然想不出自己的容身之處,真是可悲可嘆。
這次他走的匆忙,連換洗衣裳都未曾收拾,身上剩的一點銀子也都買了供品,現在可謂是孑然一身。
不過轉念一想,他本就是如此,孑然一身的來到蘇家,現在又孑然一身的離開,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下次估計要過很久才能來看你們了。”
蘇淩悠又嘆一聲,起身準備離開。臨走時,他特意看了一眼陳子軒的墳,幽幽說道:“謝謝你為我們母子做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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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身前,幾不可聞的喚了聲:爹爹……
山下的馬兒早已等的不耐煩,哼哼的用鼻子噴着粗氣,蹄子不斷的刨着地上積雪。
“別急,這就替你解開繩子。”蘇淩悠扯下拴在樹上的缰繩,又以示安慰的摸摸它的頭,“以後,就剩你我相依為命了。”
說完,他翻身上馬,略顯疲憊的舒了口氣。
蘇顏雪……
若說現在還有什麽記挂于心的,也就只有她了。要是她發現自己離開了,也不知會是什麽反應。
他本想陪着她走完最後一程,可現在看來,自己不過是另一個負擔而已,倒不如狠心斷的幹淨。她恨也好,怨也罷,今生欠她的,來生再去償還吧。
蘇淩悠仰身躺在馬背上,也不去牽缰繩,任由馬兒沿着驿道前行。
天色漸沉,一場暴雪驟然而至。蘇淩悠身處荒郊野嶺,連個住宿的地方都沒有。他牽着馬匹,費勁周折才找到了一個落腳的破廟。
破廟荒敗不堪,佛像身上挂滿了蛛絲浮塵,香爐倒在一旁,有些地方甚至生出了荒草。屋頂一角也開了天窗,寒風呼嘯而過,夾雜着鵝毛般的雪花,毫不留情的灌了進來。
蘇淩悠朝手心呵了口氣,四下張望了一會兒,然後把馬匹拴好,去破廟後面尋了些枯枝,生了個火堆取暖。
枯枝燒的噼啪作響,紅彤彤的火光映亮了大半個屋子。身上漸漸溫暖起來,蘇淩悠開始打起了瞌睡,可惜好景不長,還沒等他睡熟,便被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吵醒。
“喂!快過來,這裏有個廟!”
蘇淩悠暗中思忖,這等荒郊野嶺本就沒什麽人家,而且還是這種時候,連樵夫獵戶都不會來此。況且此人聲音雄渾粗犷,話音帶着些許的戾氣,估計是附近的山賊,而且從腳步聲聽來,功夫絕對不弱。
真是走了黴運!
聽他剛才話中含義,好像還有幾個同伴。蘇淩悠不想惹事,但人已經到了門外,也沒時間做些收拾,只好屈身躲在了房梁上,只希望他們休息一下離開就好。
“老大!院子裏有匹馬!”先行一人進了大門,一眼就看到了拴在院子裏的馬匹,“這裏不會有人吧?”
“有人怎麽了。”被喚作老大的男子帶着其他幾人也走進了院子,“哥幾個是幹嘛的,是山賊!管他什麽人,先搶了就是。”
老大上前看了看馬,滿意的點點頭,“嗯,不錯,是匹好馬,估計是個有錢的主,看來是老天讓我們發財啊!”
他一聲令下,“去裏面好好找找,把那人給老子揪出來!”
手下幾人得令,把內內外外都翻找了一遍,可始終沒看到人影。
“不會聽到什麽動靜逃走了吧!”
“逃走了又怎樣。”老大坐在一旁烤火,“連火都沒來得及熄,應該是沒走多久。”
“那我們還不趕快去追。”
老大狠狠的拍了一下他的後腦勺,疼的他直咧嘴,“沒出息的!就不會用用腦子!”
他啐了一口,接着說道:“這荒郊野嶺的,他能跑到哪兒去。何況是個富貴人家出來的,底子弱,又碰上這麽大的雪,估計等不到後半夜就凍死了。我們今天該睡覺睡覺,等雪停了,再去附近找找就行。直接撿銀子不比自己動手強啊,看來老天都在幫我們。”
“大哥英明!”幾個手下的趕緊吹捧了一番,見狀,老大又得意洋洋的給他們講起了自己年輕時候是如何縱橫江湖的,聽的幾人啧啧稱奇,不一會兒的功夫,就把發橫財的事忘到了腦後。
蘇淩悠躺在房梁上,用力搓了搓冷的發麻的手,心道:還真是悠閑,等着撿小爺的屍體,估計你們得等到下輩子了。
幾人圍着火堆,胡謅亂侃了好一會兒,這才談到了正題,“老大,快和我們說說,這一回接的是什麽活兒?那雇主可真是闊綽,訂金就是一袋金沙,事成之後,還指不定有多少呢。”
“這次的活兒簡單的很。”老大拿起酒葫蘆悶了一口,“不過是攔個娘們兒。”
“什麽?”幾人面面相觑。
“具體的我也不清楚,那人只說這兩日會有個女人過來,應該是一身勁裝、黑紗覆面。我們把她扣下幾天就好,還特意叮囑說不許傷了她。”
“這算哪門子活兒啊!”
老大啐了一口,一巴掌拍上他的後腦勺,疼的他哇哇直叫,“你管什麽活兒呢,能賺銀子不就得了!”
他這一吼,幾個手下立刻安靜了下來。
“行了行了,都各自找個地方睡吧。”
手下們不敢再有異議,他們抱來牆角的稻草随便堆了堆,倚在上面打起了瞌睡,沒過多久,便傳來了此起彼伏的鼾聲。
本來是趁機溜出去的大好機會,聽了他們的話後,蘇淩悠卻是一點心思都沒有了。
一身勁裝、黑紗覆面,他腦中能想到的,只有蘇顏雪一人。
究竟是誰要扣下蘇顏雪?那人又怎麽知道蘇顏雪的行蹤?
莫名的不安漸漸湧上心頭,蘇淩悠不知道那人意欲何為,但他絕不能眼睜睜的看着蘇顏雪身陷險地。
他一個縱身,從房梁上輕巧的落地,小心翼翼的繞過幾人,頂着漫天的風雪,又踏上了來時的小路。
風雪交加的夜晚烏雲濃重,山間的小路不見半點光亮,地上的積雪也已經沒過了腳踝,蘇淩悠緊了緊身上的披風,艱難的往回走着。
積雪打濕了他的長靴,雙腳冷到麻木不堪。本來只需一個時辰的路程,他走走停停的,直到天邊泛白,才回到了山腳下。
蘇淩悠倚着路邊的枯樹,稍作休息,正欲繼續趕路,突然間,在茫茫雪色中,一個熟悉的黑色身影映入他的眼簾。
他疾步上前,還未等他開口,蘇顏雪一把抓住他的手,滿臉怒意的呵斥道:“跟我回去!”
蘇淩悠愣了片刻,随即轉了轉已經不太靈光的大腦,這才想起來,自己這樣,也該算得上是“離家出走”。
也難怪她會這麽生氣……
他什麽也沒有解釋,倒是不急不惱的反握住她的手,拉到自己懷裏暖着,而後将她帶到了一處避風的地方,徐徐開口,把昨天晚上遇到的事通通告訴了她。
“告訴我,都有誰知道你出來找我?”
“鳴晔。”
這個答案早就在蘇淩悠的心裏萦繞了許久,應該說是意料之中的答案。想來也是,鳴晔本就不喜歡他,難得他主動離開,又怎會放任蘇顏雪再次将他帶回蘇家。
不過那人也真是好心計,不僅能猜到他的行蹤,而且也算清了蘇顏雪的腳程,好及時派人攔住她。這樣的城府,留在蘇顏雪身邊,也不知終究是福是禍。
蘇顏雪一直默然不語,好似在反複思量着什麽,過了許久,語氣堅定的回道:“不,絕對不會是他。”
她繼續解釋,“鳴晔跟了我許久,他的脾氣我最了解。他雖然有自己的主張,但是從來沒有違背過我的意思,即使堅持,只要我下定決心的事,他絕對會服從到底。就像當初尋你回來,他雖然反對,但還是遵照了我的吩咐。”
“那這事該如何解釋?”
“我不知道,但是……”話還沒有說完,遠處又一隊人馬疾馳而來。
來人全部身披黑色鬥篷,渾身掩不住的殺氣。為首一人看見了蘇淩悠他們,手拽缰繩,在離他們幾丈開外的地方止住了馬匹。
他看了一眼二人的着裝,問道:“蘇淩悠?”
來者不善,蘇淩悠估算了一下彼此的實力,覺得還是不要與他們正面交鋒為好,正想着要如何脫逃,卻聽那人冷笑一聲,低沉的吐出一個字。
“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