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海闊天空，但路在何方（上）

NO.1

方若绮靜靜地站在民歌餐廳樓上的窗前，她将小提琴輕輕擱在肩上，右手的弓于弦上領着旋律來回劃動。悲傷的小提琴聲與樓下吵雜的音樂聲格格不入。深夜的酒吧街上，情歌被忘情地唱着，搖滾被忘形地嘶吼着，人們在忘我地放縱着，她讓琴聲淹沒在那躁動的喧鬧裏，把自己淹沒在心中的黑暗裏。

一個月前，她還是日本娛樂圈的天才少女，只用了一年的時間，便從一名候補研究生變成那個日本最大女子偶像團體的人氣冠軍。唱片、戲劇、廣告、代言，無數的橄榄枝向她抛來，她以為她的星途已是璀璨耀眼的。但沒想到在一個月之間，她從雲端被推下，十八年的美好年華如同鏡子般被砸向了地板，崩得粉碎。

“小姐！老爺夫人……出事了……你帶着這個文件夾，趕緊離開日本，短時間內別回來！”管家齋藤的十萬火急把小早川绮吓了一跳，一時間完全無法消化管家所言。

看着滿臉憤怒、悲傷、絕望的管家，小早川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皺着眉頭愣愣的問：“你說……出事了……是什麽意思？！”

“老爺夫人他們……他們拿着證據去警察署告發北條……沒想到署長立即将消息告訴了北條。北條……為了毀滅證據，就……殺人滅口了……他們……都是一條船上的！”說到這裏，一向忠心耿耿的齋藤已經潰不成形，“抱歉，我沒能保護好老爺夫人……”

“殺人滅口？什麽意思？！” 小早川绮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一切，也是不願相信， “你是說父親母親他們已經……騙人……不會的！”

“小姐，你有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他們遲早會發現截獲的那份證據只是複刻，肯定還會想方設法找到原件銷毀掉！原件就在這個文件夾裏，你一定要保管好，帶着它離開，以後還有機會替老爺夫人報仇！”見小姐因接受不了這麽沉重的打擊而不知所措，管家齋藤自作主張的幫她随便裝了些衣物，又打開他知道密碼的那個保險櫃，将錢和兩本護照拿了出來一同裝進來背包裏。管家齋藤一邊拿着背包，一邊将小姐往門外推去，示意她趕緊離開。

“等等！”被推至門外，小早川绮忽然意識到自己現在必須離開這個家了，不知什麽時候能再回來。沒有見到父母親的最後一面，和這個家就要這樣斷開了嗎？小提琴！小早川绮飛快地跑回房間，背起自己最珍愛的寶物——即使自己什麽都不帶，這把小提琴一定不能落下。那是父親為自己訂做的，已經陪伴了她十個年頭。臨出門時，她看到放在玄關上母親常用的相機，迅速抓起放進了背包裏。

後來，她很慶幸自己匆忙中還記得帶上了與父親母親一起的回憶。

“最近一班離開日本的飛機是去哪兒？”小早川绮帶着簡單的行李沖進了機場，焦急不安地問機場售票人員。

“請稍等，我幫您查一下”售票人員被眼前這個滿臉淚痕的女孩吓了一跳，快速的幫她查詢着。“是去中國的北京，大約一小時後起飛，現在去安檢還來得及。”

小早川绮微微一愣，聽到這個結果她感到一點心安——好歹不是一個自己完全陌生的地方。“好！請給我一張去北京的機票。”

一路上小早川绮都在緊張害怕，她手上的那份文件使父母遇害，也已經将自己置于萬劫不複之地，只怕北條的人會随時追來，将她一并斬草除根。這樣她連複仇的機會都沒有了。小早川绮緊緊抓着自己的背包，警惕的看着四周的人。直到登上飛機，她心裏懸着的一塊大石頭才稍稍落地。

飛機在跑道上奔馳着，很快地機頭上揚，飛機離開了地面。看着曾經的家離自己越來越遠，想着被自己放在身後的父母親，她恨自己。如果自己沒有招惹那些人，父母親就不會出事！十分自責的小早川绮再一次哭成了淚人，但她知道現在別無選擇，只能暫時離開。“父親母親，我一定會為你們報仇的！”

NO.2

三個小時後，飛機在北京首都機場停穩。

北京陰沉的天氣，正如小早川绮的心情，她曾經透亮的明眸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烏雲，自己已經不知道該拿這個世界怎麽辦了。

過海關的時候，她猶豫再三，還是決定啓用自己的中國護照，一來在中國大概會過得自在一點，二來北條他們要查起來大概也會因此斷了線索。

“方若绮？”海關人員翻着護照，擡頭看了她一眼。

“嗯，你好。”方若绮趕忙露出那标準的天真微笑賣乖。

“歡迎回來。”

輕松過了海關，這讓小早川绮有點意外。哦不，從今天起她就是方若绮了。這是她的中國名字。她是一名中日混血兒，父親是中國人，姓方；母親則是地地道道的日本女人。在日本，方若绮就随了母親姓小早川。方若绮記得在自己剛懂事的時候，家是在中國上海。雖然6歲的時候就随父母一起去了日本，但離開之後也陸續回來過幾次游歷這個祖國的大好河山，所以對這個地方總歸不陌生。

方若绮走出機場，看看身上僅有的家當，一時之間不知應該去哪裏。

這個時候的方若绮，還只是一名剛過18歲生日的少女，但好在她不是一個被保護在象牙塔裏的女孩，獨自出來闖蕩對她來說并不是什麽新鮮事。長到18歲，方若绮都沒正經上過學，倒是把上學的時間拿去游學了。讀萬卷書行萬裏路，是她父親的理念。學校會教的功課多半由父母或家庭教師在家幫她速成，所以她至今連個小學文憑都沒有……但小小年紀的她早已游歷萬國，精通多種語言，并且沒有了課業負擔，她可以專心投入自己喜歡的事情上，比如小提琴和芭蕾。

“當務之急，是得賺錢養活自己。”在機場換完人民幣，方若绮清算了一下自己的財産，發現大半的錢都花在了那張昂貴的last minute機票上，現在手頭上只有不到5000塊錢了。

“可是該怎麽賺錢呢，小學都沒上過的人，會有人要麽？只能當搬運工了？”方若绮苦笑着。

憑她對北京的了解，又結合了一下自身情況，她決定先去什剎海的酒吧或者餐廳碰碰運氣。說不定能在餐廳裏拉拉小提琴，實在不行，就街頭賣藝吧。這樣想着，方若绮坐上了開往市區的出租車。“中國，以後請多多關照了啊。”

臨下車時，司機報了一個數，方若绮一聽，腸子都要悔青了。“糟糕，忘記落難少女是坐不起出租車的啊。”她一邊嘀咕着一邊不情願的付了錢。

方若绮來北京游學的時候來過後海酒吧街一次，只記得那天晚上這條街熱鬧極了，到處是形形□□的人，而且幾乎每個門口都會傳出紛紛擾擾的音樂聲，有的搖滾，有的爵士，有的古典，有的民謠。雖然那時候方若绮還未到能出入酒吧的年紀，但那番景象也使得她在附近流連了許久。

然而，下午兩三點的後海，足以讓方若绮懷疑自己是不是來錯了地方。眼前的街道行人三三兩兩，偶有攤販在吆喝生意，路旁的店大都緊閉大門，即使在營業的也是門可羅雀。這樣冷清，怕是街頭賣藝也沒幾個路人來賞錢吧。“算了，來都來了，就逛逛吧。”雖然和自己期待的相去甚遠，但方若绮不想無功而返，何況眼下也不知道該上哪兒好。

雖然酒吧餐廳基本都關着門，但路旁的小攤小店倒也挺有意思。方若绮總歸還是個小女生，看到新奇好玩的東西也會邁不動腿兒。她走進一家別致的精品店，原本只想打發下時間——反正也沒有閑錢買這些花哨的玩意兒，但一副大得有點誇張的眼鏡框還是被她收入囊中用作僞裝。在日本的時候自己多多少少也算個公衆人物，雖然這裏是另一個國家，但自己的容貌在網絡上、媒體上說不定還是會被傳播的，所以，盡量低調吧。也懶得去理會自己是不是自信過頭或是想得太多，她決定還是要小心駛得萬年船。她看着鏡子裏戴着粗框大眼鏡的自己，頗是滿意，躲在那副平光鏡片後面再看這個世界，也讓她徒增了一分安心。

帶着自己的“新造型”走出精品店，方若绮忽然聽到耳邊響起一首熟悉的歌：

“多少次迎着冷眼與嘲笑

從沒有放棄過心中的理想

一剎那恍惚

若有所失的感覺

不知不覺已變淡

心裏愛

原諒我這一生不羁放縱愛自由

也會怕有一天會跌倒

背棄了理想誰人都可以

那會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是BEYOND的《海闊天空》！一時間，她失了神。歌者的粵語發音不太好，但清亮又不乏磁性的聲音以及歌者充沛的感情讓他很好的诠釋了這首經典的歌。方若绮被他打動了，同時內心深處好像被什麽東西抽了一下，一陣絞痛，剛剛平複一點的悲傷之情又上心頭——這是父親很喜歡的一首歌，總是說這首歌陪伴他度過了許多個在日本單打獨鬥的日夜。因此，方若绮還特意學會了用小提琴演奏這首歌獻給父親。

尋着歌聲，方若绮走進了這家民歌餐廳。

NO.3

餐廳裏的座位上空無一人，只有一名帥氣的男孩捧着吉他在舞臺上忘情吟唱。那男孩随意的戴了一頂松松垮垮的帽子，被壓低的發梢将他的臉龐修飾的更為修長俊朗，微粗的劍眉底下那雙眼睛透出的是堅定的目光，和這首歌的義無反顧相得映彰。

“仍然自由自我

永遠高唱我歌

走遍千裏

……”

男孩歌聲剛落，空蕩蕩的餐廳裏立刻響起了一陣小提琴聲——方若绮随着男孩的吉他音，将最後那一段□□用小提琴又演奏了一遍。同樣的曲子，用小提琴演奏卻多了幾分悲傷。

突如其來的琴聲将男孩吓了一跳，指尖不自覺撥到了一個吉他弦，真是突兀的一個音符。而方若绮沒有被打擾，邊拉着小提琴，邊向男孩走近。

“用一段小提琴來表示你的餘音繞梁，你唱的真好。”琴音停了，方若绮放下肩頭的小提琴，笑着對男孩說。

“啊哈哈，謝謝。你……是我的歌迷吧？”男孩有點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然後沒頭沒腦的來了一句。

“啊？歌迷？你是明星嗎？”

“……”

氣氛瞬時有點尴尬。

“你好，我叫方若绮。”為了打破僵化的局面，方若绮大方的自我介紹道。

“啊？哦，你好，我是關古威。”

“所以，你真的是唱歌的明星嗎？”方若绮将話題繞了回去。

“不是……還不是。我是這裏的駐唱歌手。”關古威被方若绮對話題的堅持弄得有點不好意思，因為他也希望可以把自己定位為“明星”。

“真厲害，你唱歌這麽好聽，應該是這裏的臺柱子吧？”

“哈哈，那是那是。”關古威十分不謙虛的答道。

對于關古威的厚臉皮，方若绮笑了，她并沒有覺得這樣很惱人，反而覺得他很容易親近。

“那……請問……這裏還招人嗎？”

“你也想在這裏唱歌嗎？”

“哦不不，能在這裏拉拉小提琴就好。”

“哦這樣啊，你在這裏等一下吧，我進去找一下這裏的老板，讓他跟你說好了。”說着，關古威轉身走開了。

不一會兒，關古威帶着一名慈眉善目的大叔來到了餐廳的舞臺區，一同出現的還有一名漂亮的女孩。

“方若绮，這位是民歌餐廳的老板，江湖人稱莫叔。莫叔，這位是方若绮。”關古威介紹道。

“莫叔你好。嗯……我會拉小提琴，不知道這裏缺不缺一位拉小提琴的伴奏？”

“方小姐你好，阿威跟我說你小提琴拉得不錯，不過很可惜啊，我們這裏是民歌餐廳，小提琴很少能派上用場啊。”莫叔既坦率又委婉地回拒了方若绮的第一次”求職“。

“這樣啊，也是哈。沒關系，那我再找找看好了。謝謝莫叔，也謝謝你，阿威。”雖然心裏有些落寞，但方若绮臉上依然挂着倔強的微笑。

“不過，如果還是沒有着落的話，可以考慮來我們這裏做服務生。服務生方面，我們還是缺人手的。我女兒莫筱筠也在店裏幫忙，這樣你們還可以做個伴，我看你們年紀應該差不多吧。”莫叔指了指身旁那位漂亮的少女，少女用甜甜的微笑回應着。

雖然結果不是自己想要的，但比起在外面瞎逛，先有個着落，在北京站穩腳跟也是不錯的。而且看着眼前的三個陌生人，方若绮一點都不害怕，甚至已經有點喜歡他們。

“真的嗎，那太好了！”方若绮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樣開心，“但是這附近有可以租房的地方嗎？不瞞你們，兩個小時前我才剛到北京，現在還沒有落腳的地兒。如果能離民歌餐廳近一點，就最好不過了。”

“哈哈，有啊，而且近在咫尺。你可以住在這裏的二樓，雖然吵了點簡陋了點，但是不正符合你要求麽，而且不收租金哦。我也住在這裏的。”莫筱筠搶先答道。

“這太完美了，那以後，請多多關照吧！”兩個年紀相仿的女孩兒開心的拉起了手。

從日本到中國的一路上，方若绮一直在責怪老天對自己命運的安排。但現在，她卻在感恩，感謝老天讓她這朵浮萍這麽快就在北京找到了歇息的地方。她懸着的一顆心，在新朋友的陪伴下，稍稍安定了一些。

“好了好了，從今天起大家就是朋友了啊。那現在，有哪位朋友想去吃飯的啊？”關古威大大咧咧的問道，“剛剛練唱了那麽久，肚子都餓了。”

“我去，不過要阿威請客！”莫筱筠輕輕拍了拍阿威的肩膀，同時對方若绮使了個眼色，

“若绮也一起去吧？”

想想自己奔波了一路，此時有人請客吃飯又怎麽能錯過呢，于是方若绮立馬就答應了。

“啊……為什麽是我請客？！” 關古威不管是心裏還是面兒上，都翻了無數個白眼。

“請‘歌迷’吃飯，會漲粉的喲。”

“可是你又不是我歌迷！”

“哈哈！筱筠，我跟你說哦，這個人很自戀的啊，見面第一句就問人家是不是他歌迷！”

“你還好意思說我，知道你要說‘不是’之後，我會問什麽嗎？”

“問什麽？”

“問你是不是來賣藝化緣的哈哈哈。”

“關！古！威！”

“哈哈哈，不怪我，但你穿的真的很像個流浪漢來化緣啊。”

年輕人在一起總是很容易成為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