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見面的尴尬仍是無可避免的，範東雨與熊靖雪很有默契地避開對方，拉出彼此間的時間與距離，好淡去那一夜所遺留下的尴尬。

他們都知道這樣的動作是必須的，但并不需要過長的時間，他們都是自我調适非常好的人。

她的調适在于兩人肢體親密的事實，而他的調适是兩人的位置仍在原地打轉，無法朝着他所想望的方向前進。

他得調适心情，要自己別過分躁進，她想維持目前的關系，那麽他便得跟着維持，必須将喜愛她的心思繼續暫時隐藏。

這樣暫時疏離對方的日子，他們也只維持了三個星期的時間，之後兩人便漸漸地恢複以往般的交往，見了面給予對方的笑容，也不再隐含着尴尬，一切開始像是什麽也不曾發生過一樣。

沒多久範東雨離開了校園，也搬離了套房。

或許是幾乎天天碰面的習慣使然，他這一離開，不僅僅他自己，連熊靖雪也完全不習慣他不再是對戶鄰居的事實。

即便在空檔時與對方傳再多的文字訊息、傳再多的可愛貼圖，也仍是無法習慣。

當然，更別說他的心一直都在她的身上，他自然不可能因為換個地方住，便忘了所有，只有更想念。

所以兩人只要一有空檔時間，他便會主動相約吃飯，無法忍受太長時間沒能見到彼此，這成了兩人的另一個習慣，由他心機特意養成的。

不論碰上了開心的事情，或者是遇上了困難與難過的事情，他們在這一年的時間裏成為了對方唯一的傾吐對象，而這一點自然的在往後的日子裏一直地延續了下去。

這一年，是熊靖雪離開校園的第二年，是範東雨離開的第三年。

這是他們認識對方的第五個年頭，雖然一年又一年的過去，他們知道彼此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但這一年他們才真正的明白對方真實的家庭狀況。

「什麽叫做你有親戚在東亞建設裏工作？！」那親戚居然正好是他父親，真是夠了。

她一直知道他家境很不錯，但沒想到他根本是個超極富二代，若不是她決定在臺北買房安定，請他靠點關系留意公司裏優秀的建案，給她個優惠待遇。

現在他們相約出來喝個下午茶，就是要談房子的事情，最近公司裏有個建案即将完工，而他開出了一個她完全意想不到的價錢給她——

低到讓人意想不到的價錢。

即便他在建設公司裏工作，又有高層親戚罩着他，但也不表示他能夠拿到這種低到破表的價格，這讓她不禁質疑是不是他打算私下為她墊付部分款額。

抵不住她一再的追問，最後他才吐出東亞建設是自家公司，而他打算賣給她的那一戶，是他自己個人的房子，所以才開了這麽低的友情價給她。

「我沒撒謊啊，真的是有親戚在裏頭工作啊，還挺多親戚在裏頭的。」都是家族事業了。

「我倒沒想過你居然是個這麽低調的富二代。」以前還是學生時，也總看着他努力的繪圖，以他的家世背景，他也能夠選擇吃喝玩樂就夠了。

「什麽富不富二代的，沒那回事，在我父親的眼裏，好吃懶做的人跟廢物是沒兩樣的，就算我是他兒子也一樣，不肯努力工作，就別想踏進他的公司裏一步。他說，做人無論如何都得腳踏實地，要不再多的金山銀山，都只能坐吃山空，從小他就是這麽教育我的。」範東雨翻了個白眼，不喜歡被人冠上富二代這個詞，這個詞本身沒什麽正負面的問題，但随着許多社會新聞事件都牽扯上了這個詞，現在倒容易給人負面的想象了。

「伯父說的真好，何時介紹我認識他呢？光聽他是這麽教育你的，我就喜歡他。」是的，認識他這麽多年了，她還真沒見過他的家人呢，但她的家人，他倒是都認識了。

「很可惜，妳晚了三十年，妳不能喜歡他，那位置還是我媽的。」明知道她不是那個意思，但範東雨就是故意曲解她的意思，這樣機車的開玩笑方式一直是他們之間「相親相愛」的友好模式。

而熊靖雪給出的回應是伸手用力拍打了一下他的手臂，但她沒有打算接着這話與他鬥嘴，而是笑得賊兮兮的說：「你可要繼續努力加油，好好的表現，日後換你當上了大老板，我買房子都找你了，我要當個快樂的包租婆，我後半輩子都靠你了。」

「想買好房子，當然不是問題，但若十年後，妳還嫁不出去，不會連妳未來的幸福都要我負責吧？」來吧，他超想負責的。

「切，你以為這是在演愛情喜劇片嗎？男人與女人之間的純友誼在，相約在多年後各自還單身，就結婚是嗎？」沒錯，戲都是這樣演的……

不對，他們之間早就沒有純友誼了，所謂的純友誼幾年前就意外地被打碎了，現在的他們是憑着信任與對方來往的。

熊靖雪快速的瞄了範東雨一眼，發現他似乎沒有察覺到她剛才說錯了話，這才松了口氣。

「怎麽，妳想演？怕我不敢奉陪嗎？」範東雨揚着唇，一臉只要她敢說個時限相約結婚，他會時準拉她去登記，沒在怕的。

他超想奉陪的，只怕她不想演而已。

「你腦子壞了，不表示我也得跟着秀逗，誰要跟你玩這娶不到、嫁不掉就一起結婚的爛梗啊！」熊靖雪伸手又是打了他一下。

「還有，這種玩笑，我們私下随便開就好，你可別白眼球太多的在你家菱瑤面前将我們這些不入流的玩笑都跟她說了。」

這些年，她單身沒男朋友，并不表示他也沒人陪伴着，事實上他不久前才交了一名新女友。

「菱瑤不是個小心眼的女人。」因為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女朋友，與她其實不過是普通朋友，這又是他對熊靖雪撒下的另一個謊言。

對熊靖雪究章撤了多少謊，這些年，他早已數也數不清了，但有些特別刻意的事情，他倒是記得十分清楚。

從前為了讓她在課餘的時間盡可能的留在他身旁，他以追女生的借口要她辭去其他的打工，而現在故意讓她誤會葉菱瑤是他的女朋友，不過是為了測試她的反應。

熊靖雪一直是他身旁最親近的女性，若她得知自己不再是他身旁唯一最親近的那個人，心底會有如何的反應變化呢？是否會萌生醋意？

他多麽希望那答案是肯定的，只不過目前看來，她的反應不如他預期的好，這讓他感到失望，也表示他仍未讓她願意跨出朋友的那條界線。

他到底還要怎麽做呢？

「你們現在交往多久了？兩個月？三個月？」

「四個月了。」範東雨随口扯了個數字。

「別怪我多嘴，我也沒有說你家菱瑤不是，但我真覺得沒有女人是不小心眼的。」熊靖雪面無表情的說，心底卻是對範東雨那不夠細膩的心思搖着頭。

自己的男朋友身旁最要好的朋友是個女人，這一點很難要人心中毫無芥蒂的去接受，那必須經過時間的考驗，時間才能證明一切。

「所以妳這是正在使小心眼，在意我交了新女友？吃醋了嗎？」範東雨挑起眉，一臉不正經的看着她，有意把話扯歪了，順道測試一下她的反應。

吃醋的字眼從他嘴裏吐出，像根看不見的細針，紮了熊靖雪的心一下，但她要自己忽略了微微的刺痛感。

「我要吃什麽醋？又不是小孩子搶玩具，難得你這個眼光高的家夥有喜歡的人了，身為你最好的朋友，我替你高興都來不及了。」

她的這番話聽進了範東雨的耳裏，也刺進了他的心底，痛啊！

好朋友這個位置，難道真要他坐上一輩子？

「嘿，別說我不給妳機會。」

「什麽？」

「妳可以說我自我感覺太過良好，但我真的自認是個現代好男人，我這麽一個優質男一直在妳身邊，妳真不打算把我夾進妳的碗裏？看在多年友誼的份上，妳夾着，我不會掙紮的，我會勉強配合的讓妳吃下肚去。」

「你今天出門忘了吃藥？又在鬼扯什麽？」哪門子的笑話，不好笑！

「我只是覺得我們湊合着也沒什麽不好，只要妳願意，我會配合的。」

「喲，還真是委屈你了呢！」熊靖雪憋着笑睨着他。

「是妳，我才願禗委屈的。」

「再說一次，這種話，我們私下開開玩玩就罷了，別在你家菱瑤面前亂說話，知道嗎？」女人的心思是很微妙的，難保葉菱瑤不計較。

她認識葉菱瑤不多，第一眼看着，她直覺葉菱瑤是個溫柔的女生，長得不僅漂亮，又有一份高薪穩定的好工作，聽範東雨說葉菱瑤的廚藝似乎也很不錯，是個私下懂得向男友撒嬌，卻又不會時時刻刻纏人的女友。

真是個好女人啊，連身為女性的她都認為這樣的女人是男人們最佳的理想對象，既是好對象，那他就該好好把握住才是。

聞言，範東雨默默地在心底嘆了口氣。

難道他錯了？他不該用別的女人來測試熊靖雪，這只是讓他的愛情路走得更加艱困罷了。

「要不要去看房子？」還是換個話題吧。

「現在？」今天她只預定了兩人喝下午茶兼讨論房子的事情，看房子這件事情倒是完全沒想過。

「沒空？」

「當然有空。」

※※LW※※

三個月後

熊靖雪用了自己賺來的錢為自己買下了人生的第一間房子。

四十五坪的空間，距離市區只需要十五分鐘的交通時間，為了控管住戶良好質量，所以住戶數只設了不到兩百戶，這樣的小小區，這就是她的家了。

她在房子竣工的第一時間裏就搬遷入住，為了感謝範東雨的幫助及「友情價」，她約了他請吃飯。

她訂了知名的景觀餐廳，請範東雨帶着女友葉菱瑤，原本說好全準時赴約的兩人，在她一個人在座位上幹等了十五分鐘之後，約于出現了。

「怎麽只有你一個人？」熊靖雪問着，目光落在大門口的方向，葉菱瑤确實沒有來。

「抱歉，菱瑤臨時有事不能來了。」範東雨在她對面的位置上坐下，目光落在落地外美麗的夜景裏。

沒給時間讓熊靖雪發問，他接着立即說：「真漂亮，這裏真是個好地方啊。」

見他馬上将話題轉移開來，熊靖雪自然意識到了他此刻的心情狀态。

他心情不好，但他想在她面前假裝沒這回事。

「總高超過一百公尺，三百六十度旋轉，美麗的燈火盡收眼底，公司裏同事推薦的。」她揚起唇角，佯裝沒察覺他的壞心情——

暫時的。

熊靖雪招來侍者點餐。

從前菜開始到主餐享用完畢，他們聊着很此的工作近況，聊着令人好心情的話題，愉悅的笑聲不斷地從兩人嘴裏傳出，這段時間內，熊靖雪注意到他心情已轉變，不似先前的惡劣。

知道此時已可以把心底最想知道的問題說出口了。

「你家菱瑤為何突然有事不能來？」這個約會早在兩個星期之前便訂下的，難道忽然有了其他更重要的約會？還是……

「她人有點不舒服。」心裏不舒服。

一思及幾個小時前兩人不愉快的尴尬情景，範東雨就是控制不了地抿着唇瓣，無法再佯裝心情不受影響。

看着他的表情，熊靖雪當然不會傻傻的去相信他剛才吐出口的那句話。

今天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他這個人。

「吵架了？」熊靖雪希望這個答案是否定的，因為她有個他從來不知道的秘密存在。

他是個好脾氣的男人，雖然經常總是故意與人鬥嘴擡杠，但事實上，他是個不易真正動怒的人。

範東雨沒開口，讓她誤以為他默認了她的猜測。

但事實是因為葉菱瑤向他告白不成，原本兩人普通朋友的這層關系怕是難以維持下去了。

「唉……」熊靖雪深深嘆了口氣問道：「為了什麽事情吵架？」

「下個月十四號那一天，她要我陪着她，我拒絕了。」還拒絕與她交往。

下個月十四號那天……

「那就別拒絕她，陪着她就好了。」熊靖雪表情輕松，不在意的說。

但事實上，她心底在說出這句話時，是非常沉重的，現在更有兩股不同的情緒正在拉扯着她。

她希望他一口就答應改變心意，口頭與女友和好，這麽一來，她也才能不為自己害他與女友吵架而感到愧疚。

但另一方面，她卑劣的私心又希望他堅持着，繼續将她的位置擺放在任何人的前面。

「不可能，妳難道忘了下口月十四號是什麽日子了？」範東雨瞪着她。

她要敢忘了就試試看！

「我當然沒忘，但我不希望你為了這件事情跟你家菱瑤吵架，她希望你陪着她，你就陪着她吧。」熊靖雪發現自己在說出這句話時，雖然語氣聽來很輕松，但嘴裏泛着酸。

完了，不只是嘴裏泛着酸，現在連心底都泛起酸來了。

「不可能，妳忘了我說過的話嗎？」他更用力的瞪着她了。

這女人才幾歲？現在就開始記憶力退化了嗎？

熊靖雪對上他的眼，擠出再自然不過的笑容。

她什麽都沒忘，他說過的話，她都不曾忘記過。

下個月十四號是她的生日，三年前的同一天是由他陪着她度過的，她記得當時自己說了一句話——

她說：生日的時候能收到禮物是讓人開心的，而能夠有個人陪在身旁，那是幸福的。

因為當時離家讀書的關系，生日的時候，她只能收到家人們來自電話另一頭的祝福，或許是她難得露出寂寞的心情，那一天範東雨帶着她去吃了大餐，在十二點來到之前，他為她買了個小蛋糕，還唱了首搞笑的生日歌送給她。

當時她亂感動一把的，所以說了那樣的話。

沒想到她只是順口說出的話，他卻聽進了心底，甚至給了她完全不在預想之中的承諾。

那麽以後年年的生日，我都陪妳過吧，直到妳不想讓我陪着為止。

在他說出了這句承諾之後，她發現了一個對她而言有些殘忍的事實——

她喜歡他，不只是純粹好朋友那般的喜歡，是以着喜歡異性的心情去喜歡着他，而這樣的喜歡在時間的累積之下，也跟着繼續累積成長，它已經成長到她沒有勇氣去正視的程度。

究竟成長到什麽樣的程度呢？這個答案，她一直不願臆去揭曉，因為早在先前，她就已經錯過與他之間的機會，而他也早已調整好心态，現在的她對他而言，就只是好朋友，他所珍惜的要子朋友。

而他就因為這麽一句話，便年年陪着她過生日，而她也開始習慣性拒絕家人的陪伴，将這一天的時間留給了他。

但她想，現在或許該要他收回當年的承諾，這對她來才是好的，對他更是。

「我說過這一天，我都會陪妳過。」

她是他所見過最為獨立的年輕女性，她從不曾試想去依靠任何人，即便那個人是他，但他多麽地希望她是個更自私、更任性的女人。

三年前的生日天，那是她唯一表現出難得的想望。

他明白她說的快樂與幸福，她該拿面鏡子照照她自己當時的表情——

是渴望。

或許當時的她不知道自己露出了這樣的表情，但他看見了，看見了自己可以光明正大地為她付出的那一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