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楊痕伸出手拿起桌上那杯涼白開,喝了一口後放下,沉默半晌後才開口:“五年前,謝知影曾割腕自殺過,幸虧傭人發現的及時送往醫院,那場手術是我做的。這件事謝家風口把的很嚴,從來沒有對外透露過。”
五年前,謝知影剛剛大學畢業。
謝知影大學讀的是攝影系,在這方面驚人的天賦以及極其富有個人風格的作品,很快就讓她在時尚圈有了不小的名氣。
大四時為《DREAMER》拍攝的雜志封面在該年年底榮獲了“全球最佳封面”的獎項。
五年前的八月,謝知影受邀赴往海外拍攝一組知名品牌的宣傳照片,各方面手續都已經準備齊,然而就在航班的前三天,謝知影意外得到通知:
“不好意思,謝小姐。違約金我們一定會按照合同來打給您的,換人是上層的決策,我們這邊也不太好幹預。非常抱歉,但我們不會再聘請您來當攝影師了……”
謝知影的反應比預料中的平靜,她無比安靜地說:“嗯,好。”
然後挂斷電話,下了樓。
薛安陽坐在沙發上,翻看着一組設計方案,精心挑選着幾天後即将舉行的晚宴該如何設計。
謝知影:“品牌方辭退我,是您的吩咐吧。”
“謝氏不缺那幾份合同的錢,你喜歡搗鼓那些東西可以,但是不能誤了主次。”
薛安陽慢條斯理地合上手中的設計方案:“三天之後華辰的何董事長會來參加宴會,他一直很關照你。你可別因為一點小事耽誤了宴會,這樣多不禮貌。”
謝知影不語,只是一雙眸子緊緊盯着薛安陽的臉,手驀地攥緊。
薛安陽站起身,走到謝知影面前,伸出手替她整理了一下頭發,然後上下打量了一下謝知影的樣子,忽的笑了:“何董事長前段時間還向我誇獎你,說是這次來,一定要親自祝賀你的作品取得如此傲人的成績。”
謝知影避了避身子,被薛安陽觸碰過的地方,卻仍然如同火燒一般讓人渾身不适。
何董事長四十好幾,和薛安陽差不了幾歲。一年前剛剛喪偶,不過這麽多年來一直膝下無子。
看情況,應該也要有新的何夫人了。
謝知影嘲諷似的勾勒下唇,聲音聽上去毫無波瀾:“論年齡,我都可以喊何董事長一聲父親。”
薛安陽:“你還小,年輕氣盛的人總歸是不靠譜的。何董事長年紀雖長,但是更為沉穩可靠,而且對人也體貼。你不記得了嗎?你小時候,他還常給你帶禮物。”
謝知影看着薛安陽一張笑臉,好像全是在為了謝知影打算。
但是不知道為何,卻讓人感到腹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的令人作嘔。
謝知影突地笑了:“您聽聽您自己說的話,不覺得惡心嗎?”
薛安陽收起了臉上的笑意。
她說:“謝知影,你又開始不懂事了。”
反抗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謝知影想要逃離謝家,那麽她就只是個普普通通的謝知影。
但是謝氏,卻依舊是那個充斥着資本主義的銅臭味,可以呼風喚雨的謝氏。
薛安陽可以輕松的調動自己的人脈,切割掉謝知影的翅膀,堵住她所有的出路,讓她無論在哪一處都無法生存。
沒有人會為了幫謝知影,而得罪整個謝家背後的力量。
即使謝知影已經獲得了傲人的獎項,但這些,在資本的面前都是不值得一提的。
就像薛安陽可以無比輕松的讓謝知影不被任何品牌征用,讓她所有的作品和成果即使逼近發布也能臨時替換。
在利益面前,誰都會低頭。
謝知影的無數次逃離,都以失敗告終。
包括這一次。
謝知影被薛安陽鎖在了屋子裏,等待着三天後的宴會。
要毀掉一個人是極其容易的一件,只要不給她任何的希望就好了。
像這樣活着,有時候總覺得和死了也沒什麽區別。
所以謝知影在宴會的前一天晚上,将手浸泡在熱水裏,用一柄傭人意外沒有收走的水果刀,割腕了。
但很可惜,沒有死成,不過幸運的是,這麽一通折騰,讓她完美的錯過了第二天的宴會。
謝知影醒來的時候,薛安陽坐在一旁削蘋果,不開口說話的時候,樣子很像個無比溫柔的好母親。
薛安陽見謝知影醒過來,頭卻不擡,還在耐心地削水果:“何董事長回去了,周氏的那個小女兒比你機靈的多,三兩句就能哄得別人何董開開心心。本來都遞到我跟前的合同,就這麽撤了回去。”
這是薛安陽開口對謝知影說的第一句話。
謝知影喉嚨幹澀,卻只是突地笑了聲,然後偏過頭。
薛安陽:“這麽多年,我吃穿照顧上沒有虧待過你。普通人都羨慕不來的優越條件,你就是這麽報答我的?”
“我這幾天一直就在琢磨,什麽時候你變成了這樣不聽話的樣子。對了……明明顧家出事之前,你都還是挺懂事的。”
顧家。
這個詞讓謝知影的瞳孔驀地縮緊,她轉過頭,就連呼吸都變得更加急促了起來。
水果刀削去最後一點果皮,一長串下來,一點都沒有斷。
薛安陽擡手,将水果刀放在了謝知影的床頭,語氣淡淡的:“哎,畢竟是我養的這麽大的孩子,雖然何董事長這件事情上你的确太不懂事。但是看到你這麽不珍惜自己,我這個做母親的更多也是心疼。”
薛安陽将手上的東西放下,然後抽出一張紙,擦拭着自己的手。慢條斯理道:“不過,我這幾天派人打聽了一下。顧之烽那孩子現在在海外,好像也要開始着手進入市場,重振旗鼓了。那孩子還是有點本事的,不知道以後會發展成什麽樣子。”
薛安陽的語氣從頭到尾都是無比平靜,沒有任何一點起伏的,仿佛真的只是在和謝知影敘舊一般。
但謝知影卻無比清楚薛安陽的意思。
謝知影的眼前是發白的天花板,輸液管的點滴一滴滴的落下來。周圍的一切仿佛都開始崩塌,天花緩緩的降落。
謝知影的眼角有一滴淚淌了下來,她閉上眼,手攥緊了床單。
“對不起,是我太任性。”
謝知影的聲音帶着無比厚重的沙啞:“我知道錯了。”
“以後我會聽您的話。”
薛安陽的臉上依舊是一片平靜,神情看上去好像和剛才沒有任何的區別。
她伸出手,無比溫柔地撫摸着謝知影的額頭,然後開口道:“好孩子。”
本來以為連死都不害怕的話,薛安陽就沒有任何把柄,能夠控制住自己了。
但是謝知影沒有想到,對于自己而言,還有遠比死亡更加重要的東西。
薛安陽拿顧之烽做威脅,謝知影無計可施。
但是薛安陽這麽聰明的一個人,算計了一輩子,從未有過馬失前蹄。
但是這一次,薛安陽完全沒有想到,顧之烽比她預料的還要強大。
強大到只用了短短幾年的時間,就飛躍到連薛安陽都無法再把控的地步了。
謝知影醒過來的時候,發覺渾身上下的狀态明顯好了很多。腦袋不再像暈倒之前那般頭痛欲裂,除了有些高燒後犯暈的後遺症外,基本上沒什麽太大的問題。
記憶最後,停留在撐着傘的顧之烽身上。
自己好像對他說了什麽?
但是就算謝知影怎麽按着太陽穴想要回憶,卻還是半點都想不起來。
她撐起身體,環顧四周。
周圍是完全陌生的環境。
謝知影錯愕,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
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人換成了件黑色的襯衫,但是看上去好像是男士的款式。
襯衫的款式和花紋,都有些眼熟。
難道說,是顧之烽帶走了自己?
謝知影掀開被子,下了床,三步并作兩步走到了卧室門口然後推開門。
偌大的公寓十分安靜,此刻天還沒亮,四周只能聽見空氣淨化器發出的細微聲響。
整個公寓的配色都顯得無比清冷,像是有一種讓人感到冰冷的高級感。
謝知影走到客廳,轉過頭。
顧之烽穿着件白色的襯衫,正側着身靠在沙發一角。
他雙眼緊閉,眉眼處帶着一股深深的疲倦,領口處兩枚扣子沒扣緊,似乎是在小憩。
顧之烽面前的茶幾上擺着一份合同,臉上金絲邊框的眼鏡還沒取下來,根根分明的眼睫附着在那好看的眼形之上,顯得格外清晰。
謝知影沒開口喊他,只是沉默地注視了一會兒,然後轉過身,準備清理一下東西後就離開這間公寓。
但是沒走幾步路,謝知影的步子就一頓。
她轉過身走到房間,從裏面拿起一條薄毯子,然後返回到顧之烽身邊。
謝知影伸手,輕輕替顧之烽取下了戴在臉上的金絲眼鏡,然後放慢動作,輕放在茶幾上。
顧之烽還很年輕,前幾年他嶄露頭角的時候,幾乎讓無數人都瞠目結舌。
沒有人能想象得到,壟斷了大半産業,幾乎能一手決定多數企業生死的風逸董事長,居然是一個這麽年輕的人。
謝知影垂下眼。
現在,薛安陽已經完全無法對他産生半點威脅了。
謝知影擡手,将薄毯輕輕地搭在了顧之烽身上。
而就在這時,顧之烽眉頭突地一皺,然後眼簾微動。
下一秒,顧之烽動作迅速地擡手扣住了謝知影的手腕,掌心用力,握着她的胳膊将她緊緊地鎖在了沙發上。
薄毯掉落在了地上。
顧之烽一只手扣着謝知影的手腕,一只手撐在謝知影的耳邊,眼瞳中帶着幾分淩冽的寒意。
他剛才的動作迅速而又幹脆,一氣呵成,仿佛更像是習慣性的應激反應。
這個動作,讓兩人的距離格外貼近,甚至能無比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顧之烽在看清謝知影後,眼底的冰冷一點點褪去,轉而變成淺淺的漠然。
但謝知影卻能在顧之烽的眼瞳中,無比清晰的看到自己的影子。
有莫名的情緒在蔓延,謝知影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無比清晰地跳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