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又開始下雨了。
顧之烽慵懶地靠在旋轉椅上, 白色襯衣前的兩顆扣子沒扣上, 鼻梁上架着副金絲邊框的眼睛,頭發淩亂。
他拿支鋼筆支着自己的太陽穴, 眉頭擰起,薄唇抿成一條線, 另一只手一張張翻看着昨晚從那夥人手裏拿來的照片。
然後,目光在其中的一張上停留。
照片上的謝知影正在換衣服, 露出一截雪白的背, 以及那對精巧的蝴蝶骨。
她微微側過頭,半縷頭發搭在自己的唇邊,襯得紅唇越發妩媚勾人。
精致的眉眼, 就算是無比拙劣的拍攝, 都能給人幾分酷似寫.真的感覺。
然後,挑撥起人最原始的欲望。
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占有她,在她身上一寸寸地印下自己的痕跡和氣息。
顧之烽眼底有幾分愠色。
他不能容許有任何一個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再去染指。
他手腕一擡,将照片摔在了面前的茶幾上。然後将椅子旋轉,身體正對着面前的落地窗,朝窗外望去。
他手中把玩着鋼筆,指腹捏着筆帽處的金屬條,微微用力, 筆帽合緊,發出清晰地咬合聲。
周助拎着塑料袋走了進來,似乎是覺察到顧之烽渾身的低氣壓, 他弓着身體,将手上的東西放在桌面上:“顧董,藥我都買回來了,真的不喊楊醫生來看看嗎?”
“不用。”
顧之烽沒轉身,語氣寡冷:“你可以回去了。”
顧之烽今天有些感冒。
或許是還因為剛回國不久,行程都堆積在一起,加上要同各式各樣的人應酬,所以在這種高頻率的工作下産生了臨時反應。
雨越下越大,敲打在窗戶上,然後淌下一穿穿彎曲的水痕,扭曲了窗外的景色,模糊了眼前的視線。
遠處車燈閃爍了下,然後有輛黑色的轎車駛來,在公寓樓下停住。
緊接着,車門打開,有人從車上下來。
從這個角度看,只能看清一個模糊的影子。
但卻隐隐約約能從那妙曼的身形,和舉手投足間的風情看出些熟悉。
顧之烽轉過椅子,将鋼筆放進筆筒。
本來準備離開的周助去而複返,眉頭緊皺,神色複雜地開口說道:“顧董,有人來拜訪,是……”
顧之烽眸色如墨,聲音如常:“讓她進來。”
周助理打開門,目光試探打量了謝知影一眼,然後說:“謝大小姐,您可以進去了。”
周助理覺得,今天的謝大小姐看上去,和以往都不太一樣。
她一雙好看的眼眸裏平靜如水,神色如常。但是卻帶着幾分莫名的壓抑和冷淡,與平時那副巧笑嫣然的樣子截然不同。
謝知影語氣平靜地說了句謝謝,然後擦過周助理的肩,進了屋。
周助理下意識地向後看了眼,心中雖然疑惑謝知影為何突然上門,但卻還是很有職業素養的不去多問。
他看了下手表,正準備離開時,冷不丁被叫住。
謝知影将頭微偏,眼裏宛若隔了層薄霧:“周助理,顧之烽是不是借了我父親一筆錢。”
她還是想問問。
周助理的步子一頓,立刻就想起了昨晚的事情。
然後他立刻反應過來,八成是謝大小姐得到了風聲,想要上來核實一下這件事。
臉色這麽難看,可能也是因為知道自己父親做的那些龌龊事之後,所以才失落吧。
周助理嘆了口氣,然後點了下頭:“的确有這回事,不過——”
“我知道了。”
謝知影眼簾輕垂,從喉裏發出一聲輕輕的哂笑,帶着些許諷刺:“多謝。”
說完,将頭轉回,邁開步子朝着顧之烽所在的房間走去。
周助愣在原地。
怎麽感覺,和自己預想中的情況不太一樣。
周圍很安靜,将書房裏秒針轉動的聲音襯托的格外突出。
謝知影推門進去。
顧之烽背對着她而立,面前是一大片落地窗,從這個角度可以無比清晰地朝下俯瞰,高樓大廈,川流不息的車輛。
顧之烽:“有什麽事嗎?”
謝知影倚門而立,她耷拉下眼皮,眼睫在臉上打出清晰的倒影。許久後,輕輕開口:“顧先生,昨晚,你遇到我時,說是去拜訪朋友。”
“所以,那位朋友是誰?”
她想給顧之烽解釋這一切的機會。
只要他說,自己就願意相信。
顧之烽頓了下,他轉過頭,眼神寡漠:“所以謝大小姐特地來這裏找我,只是為了問這個?”
謝知影掀起眼皮:“我只是想要個答案。”
顧之烽淡聲:“你不認識。”
謝知影的心驀地顫了下,從胸口處反反複複的傳來一股仿佛被撕裂般的疼痛,她深吸一口氣:“沒有這個人,對嗎?”
她其實早就應該猜到。
這麽多次偶遇,并不是巧合。北市這麽大,顧之烽憑什麽能每一次都恰好出現在自己出現的地方。
顧之烽眉頭微皺,将身體轉了過來,面對着謝知影,凝視着她。最後,将目光停留在她有些微微發紅的眼角。
顧之烽的眸中閃過一絲不用于平常冷靜的薄愠,邁開步子,朝着謝知影的方向走去。
他在離謝知影只有半米的地方停下步子,将頭微低,暗色的影子籠罩在謝知影的身軀之上。
顧之烽:“有人和你說了什麽?”
謝知影擡眼,目光清冷。
秒針挪動,發出無比清晰的齒輪轉動聲。
她的目光微挪,然後被桌子上的一小摞照片所吸引。
從這個距離,能夠無比清晰地看到最面上的那張,以及自己的樣子。
剛好,就是薛安陽拿給自己的那摞照片。
謝知影鼻尖酸澀,心髒宛若被針紮了個圓孔,然後無數道裂痕從這道縫隙為原點,蔓延着爬開。
她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就連胸腔都在微微震動。
顧之烽眉頭微皺,正準備開口,面前的謝知影卻突地動了。
她擡起胳膊,兩條纖細而又雪白的臂膀搭住顧之烽的肩膀,然後用力地将他朝着自己的方向一拉。
兩人幾乎是在一瞬間,嚴絲合縫地貼緊在了一起。
此時恰逢整點,挂鐘響起了沉悶的聲音,仿佛在敲擊着耳膜。
旖旎的氣息彌漫在空氣之中。
謝知影昂首,咬上了顧之烽的薄唇,手指穿過他細碎的頭發。
熾熱的氣息蔓延開來,溫度一點點的向上爬升,帶着那麽點低燒引起的暈眩,宛若跌落在一片虛無的空白當中。
血液頓時充斥了身體,無比清晰地在脈搏中湧動着。
顧之烽下意識地回扣住謝知影的後腦,将這個吻壓得更深。
醉生夢死,抵死交錯。
有什麽東西抓緊,又松開。點燃了心底那從未吐露過的隐秘,燒開了一片燎原之火。
屋外突然響過一聲驚雷。
顧之烽的理智在這一刻被拉回,眼神中恢複了一點清明。他伸出手按住謝知影的肩膀,将她拉開。
“你做什麽?”顧之烽的聲音帶着點低沉和沙啞。
謝知影眼底噙着點笑,她伸出食指,輕按住自己的唇,摩擦着殘留的那點濕潤。眸光裏有萬千風情:“你看,如果你想羞辱我,和我說一聲就好了,不用費這麽多心思。”
顧之烽眸色沉沉,眼瞳中覆着層寒霜。
方才還是暧昧和情愫湧動的氣氛,在這一刻宛若澆下一潼冰水,刺的就連骨髓都在銳痛。
顧之烽:“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謝知影不答,只是松開了搭在顧之烽肩上的手,方才踮起的鞋跟落在地上,發出無比清脆的聲響。
她不可覺察般的低笑了下,然後仿佛是踩在火上,一步步朝着辦公桌走去,接着伸出手,拿出最表面上那張照片。
顧之烽轉身,看見謝知影的動作,眉頭微皺。
“雇人去拍多麻煩。”
謝知影似乎是嗤笑了下,她轉過身,松開手,将那張照片丢落在地上。
繼而,她撐住桌子,坐了上去。然後擡起手,纖長的十指撫上自己領口的扣子,緊接着慢條斯理地,一個個解開。
謝知影:“直接和我說不就好了。”
一枚扣子解開,露出了那對精致漂亮的鎖骨。
往下,就是玲珑的曲線,和翻湧的雪色。
顧之烽眉頭皺緊,那股薄怒在心底燒了又燒,最後再也無法遏制的燎過一片原野。
他跨步走到謝知影面前,擡手箍住她的手,強行止住她解衣領的動作。
顧之烽聲音帶怒:“謝知影!”
這句帶着些低沉的怒斥,在一瞬間點燃了謝知影腦海裏的某根弦。她垂下眼,吸氣的動作都帶着細微的顫抖。
然後再也遏制不住的哽咽了一聲,眼淚撲簌地從眼角滾落,宛若一面看似完好無損的鏡子,在一瞬間就被戳的支離破碎。
“如果你想毀掉謝家,我毫無怨言。十年前謝氏欠你的,今天即使家破人亡也毫不過分。你要想去做,我可以心甘情願地給你遞上一把刀。”
謝知影俯首,将自己的額頭輕輕靠在顧之烽扣住自己的那只手上,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拉扯着整個胸腔一般,隐隐作痛。
“但是能不能不要用這種方式。”
“至少,再給我留些尊嚴,不好麽?”
既然都已經施舍給了她那些溫柔,讓自己以為兩人至少能坐回陌生的朋友時,再這麽猝不及防的戳碎,告訴其實一切的冰釋前嫌,都是在風雨欲來前捏造的幻境。
別的人這麽做,謝知影覺得無所謂。
但是顧之烽不一樣。
她愛他。
這對于謝知影來說,是最令人痛入骨髓的淩遲。
顧之烽能夠聽明白謝知影的意思,再加上今天早上他剛通過調查知道是誰借給了顧志盛這筆高利貸,所以心裏已經有了大概。
他薄唇緊抿,眼底宛若夜間中唯一的星子,閃爍着讓人覺得冷寂的光。
顧之烽伸出手,捏住謝知影的下巴,擡起她的頭,讓她直視着自己的眼睛:“所以,你不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