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開始,謝謝小天使們的支持=3= (9)
珩兒別胡鬧,那種地方混亂得很。”
“醉仙樓哪裏亂啦?”
“疫災期間,民衆争先恐後地搶奪衣物與吃食,街道上擠得水洩不通。老爺最是需要力氣大的漢子,你這樣的弱女子去添什麽亂?”
“……沒錯。”鎮長道,“萬一出點事可怎麽好,幹爹幹娘怎麽同你夫君交代?”
鎮長倒的确有心讓她去幫忙,辛珏珩廚藝不錯,是個肯吃苦耐勞的丫頭,奈何夫人開口不允,他只得嘴上附和附和。
“醉仙樓不是一般小酒家,不會出事的呀。”辛珏珩道,“我幫着在後廚打打下手,或者在前頭盛飯盛菜,無論是誰都能做的。”
鎮長思索片刻,假意勉強道:“既如此,要不讓珩兒試試吧,多個人幫忙總是好的。”
辛珏珩甜甜笑道:“謝謝幹爹!”
鎮長夫人還是不大情願,想了想道:“若晏大夫也同意你去打下手,我便準了。”
辛珏珩嘟嘴,心想,桓之答不答應最後不都一樣要去麽。
晏桓之現在已經不被隔離了,只是還不能回家,每天忙着研究各種解藥。晏修韓知會過守衛,他們眼熟辛珏珩,她來就直接放進去,再不用翻牆了。
辛珏珩見了晏桓之,如實交代,并道:“幹爹每天都唉聲嘆氣的,我在家閑着也是閑着,不如去幫幫他忙。”
“鎮上除了你就沒人能去了?擁擠之地氣息渾濁,對你身體也不好。”晏桓之皺眉道,“努力保護珩兒才是最重要的事。這段時間我總是想盡快解決事端,祈禱你好好兒的。雖說瘟疫解藥已有了頭緒,最後關頭再生病豈不功虧一篑?”
辛珏珩最吃不得軟話,支吾道:“可是我真的很想幫大家分擔些,明明你們都在盡自己的一份心意……我保證不多和病人接觸,桓之,好嗎?”
晏桓之看着她,嘆道:“我早已決定,要站在你的立場考慮,永遠尊重你深思熟慮後的選擇。”
“桓之,你這是答應了嗎?”辛珏珩驚喜道。
“我答應與否,你不都有主意了嗎?我們是夫妻,是平等的,不是誰該替誰做主的。”晏桓之捏了捏她的鼻梁骨,寵溺道:“知道我會由着你的性子,還來這麽一出,小壞蛋。”
辛珏珩皺了皺小鼻子,“哪有,我是真的有在問你嘛。幹娘說,你不允許就不讓我去呢。”
“那我要收回方才的話。”晏桓之故作後悔道。
“不行不行!”辛珏珩蹦起來,“你答應了!不能反悔!大騙子!”
“好好好。怎麽能說我是騙子?”晏桓之趁機親了她一口,“有心意便夠了,珩兒切記不要勉強。還有,等會兒我去熬一碗預防染上疫病的藥,回家以後喝了。”
辛珏珩好奇道:“那個真有用嗎?”
“對未得病與初期病症之人有奇效,但徹底根治的藥材仍在鑽研中。”
“桓之與那位神醫一起鑽研嗎?”
“是的。”
辛珏珩沉默片刻。
“若他許你後半生官名厚祿,榮華富貴,你會跟他去皇城嗎?”
“珩兒想去皇城?”
“不想。”
“那就不會。”晏桓之拍拍她的腦袋,“我要守着珩兒和小狐貍,生很多胖娃娃,在青山鎮養老享福的。那個誘惑不到我。”
錢多?沒意思,珩兒不愛用。
做官?沒意思,每天只能忙裏偷閑。
皇城?沒意思,魚龍混雜,物價還貴。
“唔。”辛珏珩思索了一下,“那絕世醫術呢?”這個對于大夫來說總該有誘惑力吧。
然而,錯。
晏桓之何人?志向不遠大,就想養好老婆孩子,以最低的成本賣出最高的藥價,忽悠得買家心甘情願還成回頭客,此乃追求之頂層境界。
于是他淡笑道:“我要那個作甚?珩兒,不切實際的咱們就不要胡思亂想了,嗯?好好去做你的吧,然後乖乖回家等我。”
那麽,家族歸屬與每個孩子都曾經敬仰過的父親……桓之也不想要嗎?
辛珏珩在心裏默默問了問,終究沒說出口。
很久以後,當她知道了他的一切故事,問他:“桓之,得到認可,對你而言會是一件值得興奮的事嗎?”
“年少時會期望。”良久,晏桓之才答,“離家後,誰的認可于我而言都沒有意義。”
又是良久。
“——直到娶了你。”
三天後,劉大成的病症徹底消失,終于結束了提心吊膽的生活,整個人安分了不少。
他生龍活虎地出現在東街,非常難得地沒有惹事,反而态度良好,使居民們驚訝不已。
晏桓之淡淡看了一眼街道集市,合上了窗。
鎮長在他身後道:“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青山鎮的大家都會為你感到驕傲。”
晏桓之卻搖了搖頭。
“他……已經打好了底子。約莫只是想看我改那兩味藥罷了。”
不然,如何那麽快地用藥治好剛染病的他,如何那麽快地阻止瘟疫繼續散播,又如何在百姓生死存亡關頭,氣定神閑地交給他去做。
晏修韓分明胸有成竹,一切都了若指掌。
這三天,等不等,結果都是一樣的。恐怕晏修韓早已準備好了藥材,就等着拿去大規模治療患者。
晏桓之只是順着他的意思,也同樣是順着自己,為日後更好地站穩腳跟打下基礎。
他想,也不知是誰在算計誰,又是誰在為了誰。
***
“相公你快些,再不去就給搶光了!”一婦人不耐道,“瞅你那慢吞吞的死相!”
書生打扮的瘦弱男人聞言加快了腳步,“來了來了,夫人莫急,醉仙樓不會那麽小氣的。”
“萬一別人和咱們一樣就想來占點兒便宜呢?”婦人壓低了聲音,“待會兒多拿些饅頭什麽的,知道嗎?不給的話就說家裏還有幾個孩子餓着肚子……”
“咱們不缺胳膊不少腿,沒得瘟疫也不差那點糧食小錢,這樣不好吧?”讀書人難免不願同這種事聯系在一起,覺得平白無故來領救濟的飯菜實屬不義之舉。
“沒得病難道不是好事麽?小錢也是錢。別扯有的沒的,你以為人人都和你似的?不拿白不拿,趕緊!”
婦人拉着丈夫擠進人潮。
辛珏珩正站在醉仙樓大門前準備開鍋,身旁站了個大嗓門的男人,舉起勺子喊道:“各位別急,人人有份兒,不要搶!要稀飯小菜的來這兒!要米面雜糧的去那一頭!”
好在民衆雖迫切卻也不至于亂了套發了瘋,這幾天醉仙樓提供的吃食量很足,辛珏珩第一天上任,還算穩得住。
今兒個這稀飯是她負責煮的,熱乎乎香噴噴白糯糯,看上去可有食欲了。
“相公。”婦人扯了扯書生男子的衣袖,“你看那邊那個,盛稀飯的女人。像不像那誰?是我眼花了麽,看那發髻好像都嫁人了,不能吧……”
男子定睛看去。
“珩兒?!”
☆、紅燒五花肉(1)
歷經一個月的水深火熱,折磨人間的瘟疫終于完完全全地消失了。
晏修韓臨走前并沒有告訴晏桓之。
他在房屋外站了一會兒,裏頭靜靜的,什麽也聽不到。侍候的人出聲詢問,他便上了車。
皇城晏家的宅院相比之下尤為喧嚣,孩子的嬉鬧聲始終不間斷,夾雜着婦人們假意友好的歡笑,卻從來沒有給過他阖家歡樂的充實感。
因為,無憂的孩童遲早會長大,就會跟着他們那些心思衆多的長輩,覆上厚厚的面具。
馬車轱辘在崎岖不平的青石板路上滾動,馬匹腳下發出清脆的踢踢踏踏。簾子被微微撩開,露出一只白皙秀美的手。
車內的人沒有探出頭,過了許久才收回手。
越行越遠,直至消失。
屋內的夫妻二人渾然不覺。為了慶祝晏桓之平安歸來,辛珏珩決定奢侈一次,做一桌子豐盛佳肴犒勞青山鎮的大英雄。
晏桓之問吃什麽,她的回答只有三個字:肉肉肉!
紅燒五花肉!
買了豬肉回家,辛珏珩讓晏桓之一起刮豬毛,刮着刮着忽然心血來潮道:“桓之,你說咱們自己養豬,好不好啊?”
“然後小狐貍每天都變得很臭很臭,珩兒每天都要聽見院外‘哼哼哼哼’……”
說着,晏桓之拱了拱鼻子,做個搞怪的表情,湊到辛珏珩臉前“啵”了一口。
每日想盡辦法占娘子便宜是他的宗旨。
辛珏珩笑出聲:“醜死了。桓之,去把豬肉洗幹淨啦。”
晏桓之遵命去洗,辛珏珩将洗完的豬肉放入冷水鍋,煮沸。
“已經開始期待珩兒做的紅燒肉了。”晏桓之道。
“這是我爹在酒樓當廚時的招牌哦,我可是得了他真傳的呢。”辛珏珩自豪道。
晏桓之按照辛珏珩的囑咐切了蔥段與姜片,又做了蔥結,等辛珏珩搞定再放。
沸水中有血沫滲出,辛珏珩将豬肉從鍋中撈出洗淨,放涼至不燙手後劃幾刀子,切成四四方方的小方塊。
晏桓之在砂鍋底部鋪上炖肉常用的竹篦子,防止肉皮與砂鍋之後粘黏,整齊地放入蔥姜。
辛珏珩将豬肉皮朝下排好進砂鍋,墊在蔥姜之上,又加入調料,倒入酒,浸滿豬肉邊緣,最後放蔥結。
加蓋,以桃花紙封住砂鍋,用旺火等待燒開。
“這肉的做法來源呀,是有兩個傳說的。”辛珏珩煞有其事道,“桓之聽說過麽?”
“哦?”晏桓之對此很有求知欲,“什麽傳說?”
“據說啊,很久以前有個雲游四海的大文學家,某日路過一家村莊,便在大樹下乘涼蔽日,不料突然聽得一陣女人家的哭啼聲,擡頭一看,一男子抱着個孩童疾步走來。哭着的是他的妻子,孩子的母親。文學家見多識廣又懂得些醫術,便好心好意為孩子診斷一番,原是中了署,面色青紫青紫的喘不上氣兒。他……”辛珏珩想了想,“我也忘了做了什麽,總之那孩子哭出了聲,就是好了。後來孩子的父親為報答文學家,留他住了三天。有一次買了兩斤豬肉,用稻草捆着帶回家,去問文學家的口味,卻只聽得那文學家在念詩,說什麽‘和草整煮透心香’,還以為意思是要把肉和着稻草一起煮,煮透才會香呢,就納悶地照做,整塊肉放進鍋裏悶着煮到九成爛,端上了桌。你說是不是很有趣?”
“嗯,有趣。”晏桓之笑道:“那文學家實際說了什麽?”
“他說的是‘禾草珍珠透心香’,因為那天清晨露水正濃,同珍珠似的,文學家是詩興大發呢!結果那肉竟出奇得可口,這道菜就流傳下來了。”
辛珏珩撇去鍋中浮沫,密封後用文火慢慢炖。
她繼續道:“還有一種說法,說是這個大文學家在某地做刺史時,助百姓通湖灌田抗旱抗澇,那一年風調雨順大豐收,百姓為了感謝他治理有方,便送了很多豬肉好酒去。那人将豬肉切成好多塊,做成紅燒肉,油酥酥軟糯糯的,再将肉送到百姓家給他們過年,久而久之這肉的做法便出了名。許多酒館都效仿着賣,人人贊不絕口,成了那地方的一道名菜呢。”
(注:此處兩則傳說原型皆為蘇東坡。)
“珩兒是從哪兒聽說的這些故事?”晏桓之問道。
“我爹教我做這肉時,要等肉炖好,時間太長,閑來無事便告訴我了。”辛珏珩轉身道,“咱們先做別的吧,這肉至少要焖一個時辰呢。”
晏桓之陪她準備別的菜,辛珏珩忙着處理手下的食材,嘴上道:“選肉呢,要色澤好,薄皮嫩肉,有肥有瘦。直接焖到底也行,我習慣慢火炖半個時辰後再開蓋翻動肉,顏色會均勻些,再加些糖調味,繼續炖半個時辰。還得以酒代水,倒得多。這些都是訣竅。”
“之後便好了?”
辛珏珩搖頭,“接着用最小火繼續焖酥,約莫小半個時辰吧,最後倒入剩下的調料與酒,還得開旺火蒸透。肉爛而不塌油而不膩,是評判廚子手藝的标準。”爹爹總把這句話念叨在耳邊,辛珏珩倒背如流。
晏桓之看了一眼紅燒肉的鍋,默默記下了。
毛茸茸的腦袋蹭了蹭辛珏珩的褲腳。
辛珏珩低頭,小狐貍不知何時竄進了廚房,聞到肉香,饞地直扒拉爪子,巴巴地望着她。
“這個不是你吃的哦。”辛珏珩抱起小狐貍,“等會兒給你炖肉末末,你要吃清淡的。”
二人又聊了一會兒,實在無事可做,便抱着小狐貍在家裏散了兩圈步,讨論讨論院子裏還要種些什麽。
一個時辰到,辛珏珩将肉塊輕輕翻身,改為皮朝上,加足了料,重新加蓋密封,開小火焖一炷香左右的功夫。
趁着這會兒,她替小狐貍做了它的午飯,然後等肉焖完。
“不要碎,不要碎……”辛珏珩将豬肉小心地放入小陶罐中,撇去浮油,淋上濃厚醇香的湯汁。
“旺火蒸兩盞茶時間便大功告成。”辛珏珩松了口氣道,“旺火、小火、旺火,都有很重要的作用,一步不可少,要按照順序來。火候掌握要恰到好處,否則肉會變形,味道會不足或過頭。這樣就沒事了,絕對好吃得很。”
“珩兒辛苦。”晏桓之給她擦了擦汗,道,“等會兒一定要多吃點。”
“嗯,多吃點多吃點。”
☆、紅燒五花肉(2)
中午時分,青山鎮東街出現了三張生面孔。
婦人拉着個小男孩,兩三歲左右,蹒跚學步地牽着娘親的手,衣裳打了好幾個補丁,破破舊舊,洗到發白發皺。
身後跟着一書生打扮的年輕男人,背着倆大包裹,東張西望的,眼神閃閃爍爍。
夫妻倆并不親密,一前一後地走着。這家子光看面相便是悍妻懦夫的地位。
小男孩懵懂地吃着手指,偶爾看到街邊吆喝着的攤販,停下腳步想去觸碰小糖人、泥娃娃,卻立刻被婦人粗暴地扯走了,踉踉跄跄,一步三回頭地瞅,滿臉不舍。
男人掏了掏空癟癟的錢袋子,放棄了給兒子買東西的想法。
“這位大爺,向你打聽個人呗。”
婦人來到一家攤頭前,詢問一賣肉的老屠夫。
“要打聽誰啊?”屠夫舉起屠刀,對着豬肉狠狠劈下。
婦人吓得抖了一抖,孩子也抖了一抖,身後的男人也抖了一抖。
一家三口此時倒是各位默契。
婦人抽了抽嘴角,道:“……前階段不是瘟疫嘛,醉仙樓提供吃食給人們,當時門口有那些負責發放糧食的丫頭啊小夥計啊,是吧?”
“是啊。”
“有一個盤着發的年輕女子,盛稀飯的,前面隊伍老長老長了。大爺可知那是誰呀?”
“哦哦!對對對——我想起來了!”屠夫拍板道,“你說晏夫人嘛?”
“晏夫人?”
“晏大夫的媳婦兒嘛,整天抱着只小白狐貍上街買菜的。人長得漂亮,心底又好,和晏大夫郎才女貌的,鎮上誰不認識啊?”屠夫理所當然道,“你肯定不是本地人吧?”
婦人按下心底焦躁,“晏大夫可是那個救了鎮長夫人的晏大夫?”
“沒錯。你聽說過啊?他可是青山鎮人民心中的神醫啊,不比那朝廷派來的誰誰誰弱哦。咱們的瘟疫怎麽治好的你知道吧?就是那晏大夫鑽研出來的方子!”
“怎麽會沒聽說過呢!鎮長家的貴客呢。”婦人強顏歡笑,裝作不經意道:“那得可有錢了吧,我瞅晏夫人穿得挺好的。”
“可不是?晏夫人好福氣吶!晏大夫寵夫人是出了名的喲,一個大男人成天跟着學做菜,就為了讨娘子歡心。咱們鎮上的熟人見着他就得取笑一番,虧他還特高興呢。”
小男孩歪了歪腦袋,基本上沒怎麽聽懂。
屠夫道:“他們今兒早還到我這兒來買肉呢,啧啧啧,在隔壁的水産攤也是常客喲。”
一年到頭也吃不了幾頓大葷的一家三口:“……”
“哎對了,你打聽她作甚?”
“啊。”婦人回過神,殷切笑道:“其實我是晏夫人的嫂嫂。是這樣的……”
***
辛珏珩将盤子擺好,與晏桓之倒了酒,正打算開飯呢,就聽外面“咚咚咚”地響。
“誰啊,拍門聲這麽粗魯。”辛珏珩道,“桓之,該不會是誰有急事找你吧?快去看看。”
“這個點兒,不能吧。”晏桓之出去開門,辛珏珩跟着他去,經過門外小狐貍處時,它剛狼吞虎咽地吃完肉,晃晃尾巴竄上了她的懷抱。
門外,兩大一小三個人。準确來說,是婦人領頭,拖着另外兩個急吼吼地跨了進來。
晏桓之:“……”
辛珏珩看清來人,驚地退後幾步。
“哎呦珩兒啊!你可讓我好找啊!”婦人假惺惺地抹了一把淚,直接撲上去,“這麽些日子你去哪兒了啊!可急死我了!”
晏桓之大步擋在前頭,将辛珏珩護在身後。
“嫂、嫂子。”辛珏珩将小狐貍的腦袋往懷裏按了按,低低地顫聲道,“大哥……”
辛決輝覺得晏桓之有些眼熟,但仔細想想,似乎并未見過。
晏桓之卻記得他。
辛決輝的妻子辛氏,長相刻薄言語潑辣,辛家父母去世後更是變本加厲,在泾涴村是出了名的。
晏桓之同樣記得她那尖細的聲音。
“琪兒,來,叫姑父姑母。”辛氏朝小男孩道。
辛耘琪乖乖道:“姑父,姑母。”
他記得姑母,在家時她總偷偷喂他吃零食,還抱他,陪他玩,哄他睡覺,但不能給娘親發現,不然娘親會罵。
他特別喜歡姑母,但有一天她突然就不見了,後來爹爹娘親就開始每日每夜地吵架,他害怕極了,經常躲在屋裏哭。
“耘琪。”辛珏珩許久未見小侄兒,他長高了不少,但未免也……太瘦了些。
她心疼地彎下腰,問辛耘琪:“想不想姑母?”
“想。”
辛珏珩想對他笑卻又笑不出來,只能摸摸他的小腦袋。
“珩兒啊,嫁人了就忘了哥哥嫂子了嘛?”辛氏打量着這前院,“這麽大屋子,哎喲,我這輩子都住不起啊。你倆不嫌大啊?空落落的有什麽勁兒哦。”
“……”
辛氏自顧自道:“咱們從泾涴村來,也趕了挺長路呢,琪兒都走不動了。既然你們這兒這麽大,讓咱住幾天呗,哥哥嫂子算什麽外人呀,對吧。哎喲,相公啊,咱們還沒在青山鎮住過呢吧。”
辛決輝:“啊,是,是。”
晏桓之心道,你們沒住過的地方多着呢。看這男人背着包裹就知道不對勁了,原來真是有備而來,打算蹭吃蹭喝蹭住呢。
辛氏徑直往裏走,還回頭招手道:“相公,快點兒。珩兒,咱們住哪間啊?”
辛珏珩:“客、客房……”
一家三口進屋了。
晏桓之道:“真讓他們住?”
“那能怎麽辦?”
“趕走。”晏桓之對這事兒很在行,反正他不顧忌這種人,“難不成你還對你那哥嫂有留戀?”
“當然沒有。”辛珏珩猶豫了一下,“不是為了他們,只是耘琪還年幼,嫂子她不會舍得多花錢的,我們不讓他們住,他們就得重新走回村裏去,耘琪走不動的。”
若是哥哥嫂子二人單獨來,晏桓之要趕走他們,辛珏珩眼睛都不眨一下。她對他們早就沒感情了。
偏偏還帶着小侄兒,辛珏珩以前最疼他,現在自然不舍得。
晏桓之哪能看不出來,只得嘆口氣,任由那夫妻二人耍無賴了。
他們欺負珩兒的這口氣,他不會咽下去的。
辛決輝夫婦剛進去就聞到一陣飯菜的香味,辛氏盯着桌上那盤色香味俱全的紅燒五花肉,眼睛都直了。辛決輝也完全移不開眼。
五花肉擺在最中間,邊上還有兩素一葷一湯,以及一壇子酒。
自從辛珏珩的酒樓大廚爹去世以後,這種菜色可是只有逢年過節才會在辛家出現的。
辛耘琪年紀小,最忍不了美食的誘惑,就差流哈喇子了。
辛珏珩正想招呼他們吃,辛氏卻先開口了:“啊呀,好久沒嘗到珩兒的手藝了,琪兒快吃肉,夾大塊的,第一口呢。”
辛決輝道:“夫人,珩兒他們還沒吃……”換得辛氏一頓白眼。
“怎麽沒有勺子啊,琪兒不會用筷子。”辛氏只得拿起筷子,想要替辛耘琪夾肉,不忘酸溜溜道:“珩兒現在可有口福咯,怪不得我瞧你胖了不少。想想咱們在家,一年到頭能吃幾頓葷哦,可憐了琪兒還在長身體……”
“把珩兒養圓潤是我的目标,畢竟她在以前的家總受苛待,實在過得不盡人意。”晏桓之勾了勾一邊唇角,“所以我們天天吃,雞鴨魚豬牛羊,螃蟹蝦扇貝,換着法兒吃。珩兒廚藝又好,怎麽可能還和以前一樣瘦?”
辛氏拿筷子的手不自主顫了顫,暗暗咬牙。
肉即将喂到辛耘琪嘴邊時,晏桓之突然出聲道:“慢着。”
他語氣有些嚴厲,辛耘琪頓時閉嘴。
辛氏尴尬地笑了笑,“幹啥呀你這是。琪兒乖,張嘴,啊。”
晏桓之蹲着,盡量與辛耘琪平視,輕輕扳過小孩的肩,讓他看自己。
“耘琪,這是姑父姑母的,你爹娘沒有教導過你嗎?不能随便吃別人的,拿別人的。”
辛耘琪淚汪汪地搖頭,可憐巴巴。
辛珏珩:“桓之……”
“那耘琪現在要記住了。”晏桓之和顏悅色道,“你要吃,就得找你爹娘。”
他指了指辛氏盤起的頭發,“看到你娘那根發簪了嗎?那是你爺爺奶奶留給你姑母的,一根能抵好幾頓肉呢。姑父給你做主,同意你娘拿去換了,給你買好吃的,可好?”
辛氏急了眼,筷子往桌上狠狠一拍,“你莫要血口噴人!”
“我所說是否屬實,你自當再清楚不過。”晏桓之冷聲道。
辛氏倏地被他震住了,說不出話來。
辛珏珩不知該作何反應。
她以前有提過,嫂子不經同意便搶走了她的東西,爹娘不在了,沒人替她做主,只得忍氣吞聲。
其中有一根最貴重的翡翠簪子,辛氏自己從來不買,成天寶貝着,見人就顯擺。今天辛氏也是戴着來的,或許只是習慣,或許還有一層耀武揚威的意思。
只是沒想到晏桓之竟記到現在。
“行了,今天算了。”晏桓之道,“耘琪吃吧,姑父允了。珩兒,給他盛飯吧,孩子要多吃點。”
辛珏珩親自給辛耘琪盛了兩大碗飯和湯,夾了幾大塊肉,許多葷素,又拿來勺子,“耘琪好好吃,好久沒吃姑母做的飯菜了吧?”
辛耘琪開心地點頭。
晏桓之收了剩下的碗筷,只剩辛耘琪一個人的份,“珩兒,等耘琪吃好了,咱們去醉仙樓吃。”
“好。”
夫妻倆坐着看辛耘琪用飯,辛決輝夫婦礙着面子,也不好意思蹭小孩子的碗和勺,肚子餓得咕咕叫。
辛氏本想開口質問,但想到很多事,終于沒自讨沒趣。辛決輝就更不敢說話了。
飯畢,晏桓之道:“麻煩哥哥嫂子也跟着出去一趟,待我們吃完回家再讓你們進屋。”
辛氏問:“這是什麽意思?”
“家裏沒人看着,我不放心。”晏桓之不客氣道,“便是你想的那個意思。”
辛氏氣得發抖:“你不要欺人太甚!”
“留你們住下已經仁至義盡。”晏桓之道,“愛住不住,不走我就叫人來了。”
辛珏珩連個眼神都沒留下,抱着小狐貍,跟晏桓之離開了飯廳。
辛氏狠狠握了下拳頭,帶着丈夫兒子起身,只得也走了。
晏桓之鎖好門,帶着辛珏珩往醉仙樓去,餘光确認那三人沒有跟來。
“可惜了珩兒的紅燒肉。”晏桓之惆悵道,“下次再做吧。”
“你方才和孩子較什麽勁兒啊。”辛珏珩責怪他,“把耘琪吓着了。”
“那孩子有這樣的爹娘,已經不那麽純粹了。”晏桓之道,“留在家裏,不知會發生什麽。總之,讓他們賴兩天,不能再多。”
他們最好沒有異心,若是存心想找麻煩,他不會讓他們好過。
辛珏珩嘆了口氣,不說話了。
☆、紅燒五花肉(3)
為正式慶祝疫災的消退及晏桓之的大作為,夫妻倆在醉仙樓點了兩葷兩素一湯,和家中準備的一樣,又喝了小酒,吃了點心,好不快活。
“這個紅燒肉沒有我爹和我做得好。”辛珏珩難過道,“他們為什麽要來呢,我以為我們再也沒有關系了……害得我今天都沒吃到自己做的菜。”
明明她曾經那麽掏心掏肺地為辛家付出過,明明哥哥嫂嫂根本沒有把她當妹妹,明明都結束了。
“以後再做,不給他們吃。咱們自己天天吃天天吃,吃到膩為止,嗯?”晏桓之柔聲道,“這幾日珩兒好好和耘琪親近親近,然後我幫你把他們都趕跑。以後啊,我們和他們,絕對沒有關系了,好不好?”
“嗯。”以往的委屈湧上心頭,嫁給晏桓之以來他對自己的寵愛,讓辛珏珩特別想哭。
二人成親至今已有半年之久,想想便覺得時間飛快,她不由多喝了些酒,醺得臉蛋粉紅。
晏桓之給她夾菜,只剩滿心憐愛。不勝酒力的丫頭啊,愁酒愁酒,一定不好喝吧。
他道:“喝完這杯酒,就不要再想了,好不好?”
辛珏珩抿着唇點頭,一飲而盡。
“……好。”
這一頭,一家三口被趕出宅子,并不好過。
唯獨辛耘琪吃得心滿意足,打着飽嗝,跟着爹娘在街上晃悠。
辛氏怒火中燒:“真不知那個晏桓之是什麽意思,我們好歹也是他媳婦兒的兄嫂!看在辛珏珩的面上也不該這麽對我們!那臭丫頭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竟敢……”
辛決輝在夫人面前向來卑微,即便有異議也不敢理直氣壯地提:“夫人,我們還是不該就這樣住在珩兒家裏吧。”
“怎麽不該了?她是你妹子,琪兒是她侄兒,她家不就是我們的半個家?你說說看憑什麽不行?”
“咱們當時怎麽對她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怎麽對她啦?”辛氏呵斥道,“你個大男人怎的如此窩囊!辛珏珩是個沒用的,耳根子軟,你硬氣一點,她定拿你沒辦法。”
辛決輝立刻低聲下氣道:“夫人息怒,夫人息怒。”
“依我看,就是那晏桓之難搞。”辛氏恨不得撕碎了手帕,“你們父子倆離開了我就不行!要不是我,他們能讓咱們住下?這不,第一步就成功了?這麽大房子哦,我必須住個大半月的才行。”
辛決輝附和道:“是,是……”
“辛珏珩傍上這麽一男人,後半輩子不用愁了。咱們肯定能從她身上弄到錢,實在不行,拿琪兒做擋箭牌,那丫頭可疼咱們兒子了。是吧,兒子?”
辛氏心情愈發高漲,抱起辛耘琪重重親了一大口。
雖然當初沒能賣了辛珏珩去青樓換錢,但現在的她顯然更像長期飯票。辛氏已經做起了狠敲晏桓之夫婦一筆的白日夢。
辛決輝也起了貪念,思索道:“可他們沒欠咱們啥,何況以前的确是我們苛待珩兒,就算現下她願意養着咱三口人,晏桓之也不可能同意分出丁點兒的。”
“的确。”辛氏蹙眉,沉吟道:“不過晏桓之很疼她,指不定會妥協呢?”
“唉,珩兒都嫁人了。”夫人在思考時,辛決輝就徒自悵然起來,“爹娘總盼着看到她風風光光地嫁給如意郎君,籌了大半輩子的嫁妝,最後卻……”沒給珩兒留下一點。
辛決輝不敢說這話,因為那些東西都給辛氏吞了。
“呀!”辛氏叫了一聲,擊了擊掌。
辛耘琪喚道:“娘親?”
辛決輝問:“夫人想到什麽好辦法了?”
“傻子!”辛氏伸手敲他腦門,恨鐵不成鋼道:“聘!禮!啊!”
“……啊?”
***
回家之前,晏桓之帶着辛珏珩到鎮長家拐了一趟。
“去找幹爹幹娘作甚呀?”辛珏珩牽着晏桓之的手,心情已經恢複了不少。
晏桓之嚴肅道:“你兄嫂這次來絕對不懷好意,我得先去和鎮長打個招呼,或許需要他幫忙。”
“不懷好意?”辛珏珩歪了歪腦袋,“你是說他們趁着飯點過來蹭我的紅燒肉吃嗎?”
晏桓之繃不住表情了,大笑起來:“珩兒啊珩兒,你的小腦瓜裏整天就想着吃?”
“不行嘛?”辛珏珩高高嘟起嘴,不樂意了:“你自己說想把我養胖的,我不想吃還能想啥?”
“是是是,我說的。”晏桓之最喜歡看她撒嬌,努力止住笑道:“珩兒只管吃喝玩樂便好。”
“嘶,那也不行。不行不行不行——”辛珏珩居然認真思考起來,“我還是得賺錢養家的,不然把你吃窮了怎麽辦?”
晏桓之:“……那,珩兒加油。”
“以後你去出診,我便去醉仙樓當廚娘,怎麽樣?那邊近來缺人手,掌櫃的也認識我,肯定願意給我機會的。”
“真要去?”晏桓之驚道。
“不是你讓我加油的嗎?”
“……”娘子,那話是哄你呢,千萬別當真啊。
晏桓之道:“珩兒,雖說現在女子在外抛頭露面也不是怪事,但我仍希望你不要為了掙錢而勞累。你能每天高高興興、輕輕松松的就好。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