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這是她住進安府幾個月以來第一次出門,望着車窗外熙熙攘攘的景象,她的心卻是無限惆悵。
事實上,她從未摘過長春參,她知道長春參生長于何處,也曾想過要摘下它替爺爺治病,但她才開頭提了大概,便被爺爺斷然拒絕。
爺爺說,長春參是極為稀有之物,能解百毒、治百病,且是極具靈性的生物,萬萬不該用在他這殘破年邁的老頭子身上,還嚴厲的警告她不得去摘取。
所以,她從未去取過那對世人而言極其珍貴,對她而言卻近在咫尺的長春參,正因如此,她并不曉得是否能順利取得那傳說有靈性、甚至會像人一般自由行走的長春參。
這也是她悵然的原因,倘若要是她拿不到……不!她不能有這種想法,她要是失敗了,三皇子登基,絕對不會放過與他作對的六皇子,相對的,暗助六皇子的安府絕對是首當其沖,所以她一定要拿到長春參!“夫人,咱們到了。”相較于主子的憂心忡忡,紫茵倒顯得興奮不已,一路上東張西望,好不快樂,見主子連到達目的地都不曉得,連忙開口叫喚。
紫茵一喊,金寧這才回神,起身下車。
安府的別院位于京城的東邊,距離蔭林大約十來裏的路程,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這兒空氣清新,更因有着天然溫泉,溫暖合宜,十分适合養病,因此安飒宇才将金政德安排住在這裏。
許久不見爺爺,金寧的腳步不由得有些急,一踏進大廳,一見到人,頓時紅了眼眶。“爺爺……”金政德也是好幾個月沒見到寶貝孫女兒,雖說每隔幾日便會收到她報平安的書信,可怎麽也比不上見到人來得安心,這會兒見到她,看她打扮得優雅美麗、那身段、那姿容,遠比他最後一次見她時,來得好上太多太多,也忍不住老淚縱橫。
“好!好!我的好孫女,看你過得這般好,爺爺也就放寬心了。”她緊抱着爺爺,高興萬分地笑道:“爺爺,你的臉色比之前好多了,身子也健壯不少,看來你沒騙寧兒,這病當真好了許多。”金政德慈愛的拍拍她的手。“這都要感謝安公子,若不是他,以爺爺這副身子早成了一堆白骨,還有你……”
一想到陳氏做下的惡事,他蒼老的臉上忍不住閃過一抹沉痛,但不到一會兒便恢複常态,感嘆的又道:“一切都過去了,爺爺只要見到你過得好,也就沒有遺憾了。”祖孫倆又說了一會兒的話,金寧便特地支開安飒宇派來護送她的保镖,就連紫茵也打發下去後,才低聲道:“爺爺,我等會就要離開了。”
“等會?”金政德不解地問,“不是說好要一塊去江南嗎?”昨日金寧明明讓人捎來消息,說是安飒宇安排他們祖孫去江南游玩,怎麽會突然變了調?
她咬咬唇,原不想将這事告知爺爺,但要是沒有爺爺的掩護,她根本走不了,于是只能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的經過告訴他。
聽完,金政德這段時日才養得有些紅潤的臉頓時一白。“這麽說,安公子的處境不是很危險?”怪不得他會突然要送走他們,原來是這麽一回事。
金寧點頭,慎重的道:“爺爺,飒宇說要娶我。”他一雙眼瞪得更大。
她加重了抓握他雙手的力道,有些急切的道:“爺爺,我愛他,若是他有事,我也……孫女不孝,希望爺爺能諒解,我非得去蔭林一趟,這麽一來,不管是成是敗,我都不會後悔,只是……寧兒怕是不能在爺爺身旁盡孝了。”金政德久久沒有回應,似是在消化她的話一般,好一會兒,他才嘆口氣。
“傻孩子,咱們爺倆的命,都是安公子給的,如今爺爺的身體已大有起色,加上這別院裏多的是人照顧爺爺,你放心,要做什麽就盡管去,爺爺支持你,但你要答應爺爺,好好保重自己,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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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金寧再也忍不住落下淚來,緊緊的摟着他。
金政德慈愛的拍着她的背,直到她緩過情緒,才又問:“你要爺爺怎麽做?”她連忙抹去淚,低聲道:“六皇子再過一會兒會派人來接我,而那時飒宇派來接我們去江南的馬車也到了,爺爺你就……”一個時辰後,金政德攙扶着埋在他胸口、假扮成金寧的紫茵上了馬車,在一群保镖的護送下,避開官道靜悄悄的往江南而去。
金寧則跟着五、六名黑衣人先行躲到一旁的樹林裏,目送着馬車離開,直到車隊小得猶如螞蟻一般,她才回過身,抹去眼中的淚,輕聲道:“走吧!”望着眼前蒼郁蔥蔥的蔭林,金寧有股久違的懷念。
明明她才幾個月沒來,卻好像過了許久,她甚至感覺眼前的一切有些陌生。
截然不同的生活,讓她安逸了,不僅忘了這裏是她的本,也忘了她原本的身分。
幾個月前,她不過是個和爺爺相依為命的貧家女,她就是作夢也想不到她不過是單純的想要報恩,卻将自個兒的心給淪落了。
她喜歡安飒宇,不知從何時開始,所以當她知道他也對她有意時,整個人就像要飛上天般歡快。
他願意與她分享心中的秘密、願意在她面前表露情緒、願意聽她訴說心中的苦楚,甚至好言安慰她……這樣相知相惜之人,沒想到真讓她遇見了。為此,她說什麽也不能讓這一切成為幻影,為了他們未來的幸福,她說什麽也要拿到長春參,即便是欺騙她深愛的人……她忍不住猜想,安飒宇要是知道她竟沒照他的安排前去江南會如何?是憤怒還是對她失望?
遠處傳來一聲狼嚎,令衆人原本緊繃的精神更加戒備,也喚回了金寧的思緒。她甩甩頭,不讓自己多想,她都已來到這兒了,多想無益,剩沒幾天時間了,她不該再胡思亂想。
“你确定不用人護送?”聽着那令人心驚的嚎叫聲,淩魆揚緊擰着雙眉,再一次詢問。
欺騙安飒宇,他可是共犯,甚至可以說是主謀,若是沒辦法将金寧完好如初的送回去……安飒宇看似冷酷,可他知道,他要是抓起狂來,就是貴為皇子的他也無法招架,他不敢冒險,為此準備了數名死士,打算一路護送她,豈知她竟要一個人進林。
金寧堅定的點頭。“太多人只會引起林中狼群注意,一個人雖危險,但引來的危機相對也少,六皇子不必擔心,金寧定會完成托付。”膽大心細、聰穎自信,這麽一個女人,怪不得安飒宇會放不下,就連他,也不免對她多看一眼,只可惜這樣的女人早已名花有主。
收回略帶惋惜的目光,他又再次叮咛道:“本皇子明白了,此行你千萬要小心,蔭林裏的危險想必你比本皇子還要清楚,可本皇子要提醒你,你真正要小心的是賢妃。”今日行動,他可以騙過安飒宇,卻沒把握瞞得住賢妃,若他猜得沒錯,賢妃定會派人攔截長春參。
不等金寧回應,他接着又道:“但你不必擔心,這蔭林的恐怖,尋常人都明白,應不會有人敢輕易入林,若我料得沒錯,賢妃的人手定會在你出林時搶奪,本皇子已在附近安排了百名侍衛,輪流在這三日內守着,只要你一出林,便會有人接應你,但在林中,你只能自己保護自己。”若非知道金寧的奇遇,要他讓一個女子曲送死,他淩越飓還真做不到。
金寧點頭,一刻也不敢逗留,旋即轉身進林。
在親眼看見金寧入林後,淩魆揚一直沒松下的眉頭擰得更緊,沉聲吩咐,“傳令下去,将蔭林外圍團團圍住,就是一只蒼蠅也不許飛入。”
“是!”淩魆揚這般大陣仗,早引起一些平日會來此處采藥百姓的關注,衆人看着金寧一個小姑娘獨自入林,不免擔憂的竊竊私語,也因為圍觀的人多,就算淩魆揚帶來的人不少,仍無法——看顧,因此沒人發現金寧進林不久後,有幾道人影極快的閃入林中,不一會兒便沒入像是看不清深處的蔭林之中。金寧背着竹簍緩步走在崎坦的山路上,蒌子裏除了裝這三日必備的食物及清水外,還有幾只只用水川燙去毛的肥雞。
以往,她日子苦,就是想吃肉都有些艱難,但只要她有肉吃,一定不會忘了替福兒留,份,哪怕只是半只燒腿、幾只幹巴巴的雞翅膀,這回,她特地帶了五只肥雞,就是為了讓福兒吃得滿足。
她好幾個月沒進蔭林,也不知福兒還記不記得她……想着,她人已來到一處樹洞前,只要過了樹洞便極為危險,沒人知道狼群從何處來,不管多麽謹慎、小心,都極難逃過這些如鬼魅般來去無蹤的惡狼。
到了樹洞口,她便不再前進,而是放下竹簍,走到一塊覆滿枯黃落葉的大石旁,動手揮去厚厚的枯葉,露出底下平滑的大石,接着坐下,順手摘下一旁新鮮的葉子,放在口旁,輕輕吹了起來。
清脆的葉笛聲流暢于林間,綿長幽遠,仿佛能傳遍整個蔭林。
這葉笛聲是她與福兒的暗號,只要她一吹葉笛,不用多久福兒便會出現,然而這一回她卻沒有把握。畢竟她太久沒來,她不确定福兒身在何處,于是與六皇子約下三日之約,并備妥三日份的食物。
然而她沒想到,她的葉笛聲沒引來福兒,卻引來不該引來的人。
“在這!那女人在這裏!你們快來!”
聽着這帶着興奮且有些耳熟的聲音,金寧微擰起眉,轉頭望去,果然看見穿着華麗卻有些狼狽的藍雨芬,此外,她身後還跟着幾個男人,個個面露不善。
這一行人衣着淩亂,還不停的喘息着。
看着不該出現于此的幾個人,金寧有些錯愕,畢竟六皇子的提醒言猶在耳,她也想不到真有人會敢出現在蔭林裏。
錯愕歸錯愕,她卻沒傻得以為這些人是沒事來這林中散步,于是悄悄握住藏在腰間的匕首,低聲問:“你們來這裏做什麽?”
藍雨芬貴為千金小姐,本就極少出門,現下卻為了金寧,冒險來到險峻的蔭林,甚至好幾次差點跌落山谷,如今被她這一問,連解釋都嫌浪費時間,恨恨的看着她,對着身後三個男人吩咐道:“殺了她!”
三人對看一眼,遲疑的道:“藍姑娘,娘娘有令,要拿到長春參後才能除掉她,你這……”
藍雨芬轉向他們,不悅傲慢的道:“娘娘既令我前來,此事便由我全權負責,我現在就命令你們殺了她!”
昨日她在安府遇見了六皇子,當下便覺得奇怪,于是偷偷躲在樹叢裏,沒想到竟讓她聽見六皇子與金寧的對話。
她不明白六皇子為何要金寧一個弱女子去連正值壯年的大漢都不敢進的蔭林,但她不敢有所耽誤,立刻密報姑姑,結果姑姑一收到消息,喜不勝收,馬上捎了密令,要她将消息帶給藍家這些年來在外培養的死士,讓人隔日一早至蔭林外守株待兔,不僅要奪取金寧取得的長春參,還得确保在得到長春參後斬草除根。
她一聽得這安排,一雙眼倏地一亮。
一想到能除去金寧,蔭林的恐怖頓時變得微不足道,于是她以只有她認得金寧為由,說服姑姑讓她前去,姑姑拗不過她的糾纏,再加上時間緊迫,她的确沒辦法在一夜之間取得金寧的肖像,只好答應她,可在出發前千交代萬交代,要她在确保拿到長春參後才能對金寧動沒錯,姑姑給的指示是要她在金寧出林前,奪去她的長春參,且要确定無誤之後,才能殺掉她。她知道這事的嚴重性,但她實在是無法忍受,金寧這賤人竟敢将她打得如此凄慘,甚至不要臉的勾引她的安哥哥,一想到他們相擁親吻的那一幕,她便無法理智,現在就想除掉她!
三人依然躊躇不決,藍雨芬見狀,氣惱的搶過其中一人的刀,便往金寧沖去。
“我殺了你!”
見她搖搖晃晃的殺來,金寧實在很想笑,但她卻笑不出來,連忙躲開,低聲警告,“藍雨芬!你不要命了?別忘了這裏是什麽地方!”福兒沒來,藍雨芬想死,她可不想,要是她再這麽大呼小叫,恐怕沒多久,林中的狼群便會知道這兒有頓美味可口的大餐等着它們。
但藍雨芬卻像沒聽見似的,一心一意想在她身上戳上幾個洞,發瘋似的亂吼亂劈,然而依她那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力氣,根本不是長年勞動的金寧的對手,于是吼得更加激動。
“你這個賤人!不要躲!給我站住。”
她的聲音又尖又厲,不僅是金寧,就連她身後三人都不安起來,連忙上前想制止她。
“藍姑娘,你別再喊了,要是引來狼群,我們一個都逃不掉。”聞言,藍雨芬總算回複一些理智,卻沒放棄。“要是不想死,就給我殺了她!以你們三人的武功,殺她不過像掐死一只蝼蟻般簡單,只要殺了她,我們就走!”三人相視一眼,仍有些猶豫。
“但是娘娘那……”
“放心,一切有我,我保證娘娘不會知道此事,就說咱們等不到這賤人,不知道她是死是活,再說只要這賤人死了,表哥也算除了六皇子這號勁敵,算起來也不虧,你們不用怕!”賢妃這招本是一箭雙雕,淩魆揚不能取得長春參最好,她的皇兒連血都不用見,就能除去一大勁敵。
若淩魆揚僥幸得到長春參,她也不會讓他如意,因此當她知道有金寧這號人物,她便派人攔截,淩魆揚沒能拿到長春參,她的皇兒卻能借花獻佛,将長春參獻給皇上,藉此得到皇位。而她萬萬沒想到她的好計謀竟會毀在她疼愛的侄女身上。
三人聽她這麽說,仍覺得不妥,可藍雨芬卻不給他們考慮的時間,拿着刀又朝金寧揮了過去,聽着那尖銳的叫聲,誰也不想成為狼群的美食,于是齊齊朝金寧看去。
金寧暗叫不妙,一邊躲着藍雨芬軟綿綿的攻擊,一邊留意三人的目光。
來路被他們四人堵去,唯一的生路便是她身後,她沒有選擇,迅速背起竹簍,拔腿轉身朝林子裏跑去。
四人一愣,壓根沒料到她會有此反應,下意識追了過去,想大聲喊叫,卻又害怕,只能壓抑音量,“不要跑!”金寧怎麽可能會停,反而跑得更快,但她再快也快不過身後三個身懷武功的男人,眼看不一會兒就要被追上。
就在這生死關頭,本該跑得更奮力的金寧卻驀地停下腳步,看着面前的斷路。或許是大雪的緣故,路面因為雪崩給沖落一大截,那距離約莫一個人的身長,而底下便是看不見底的深崖。
“可惡!”前後夾擊的險境,讓金寧忍不住低咒出聲,回頭看了眼,發現三人手持利刃,就在她身後。
沒有選擇了!
心一橫,她奮力向前一跳。
“賤人!你別想跑——”藍雨芬眼中只有金寧,沒留意到路況,等她察覺時,己踏了個空,雙手亂揮,慌亂的抓住了前頭的金寧。
金寧怎麽也想不到藍雨芬竟會跟來,原本已來到對岸的身子,因為藍雨芬這一扯,腳步一滑,纖細的身子猶如斷了線的風筝,與緊抓住她的藍雨芬雙雙墜落。
“啊、啊啊啊”
金寧雖不像藍雨芬那般失控尖叫,卻也是一陣絕望,但并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想?!她的爺爺、想到深愛着的那個男人。
終究,她還是沒能幫上他……
她絕望的閉着雙眼,任身子直直落下,然而就在這時,她隐隐聽見一道撕心裂肺的吼叫——“寧兒!快伸手!”
那熟悉的喊叫讓金寧驀地睜眼,當她看見來人時,頓時錯愕的瞠大雙眼,眸中不但沒有驚喜反而是一片慌亂。
“飒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