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001

風鈴在頭頂“叮呤”作響。

南汐坐在木屋前的臺階上,面向大片茂盛的綠意,遠處山路邊的冬青叢中傳來夏日悠長的一聲知了叫,懷裏的人動了動,慢慢将眼睛睜開一條縫,在看清南汐的側臉時,蒼白面色上浮出一抹溫柔的笑容。

“醒了?”南汐裹好冉遙身上的棉被,把人摟的更緊。

“嗯。”幾乎是一個氣音,卻也發出的有些吃力,南汐皺眉,冉遙看見,從被子裏伸出一只手,捋平他的眉毛。

觸感冰涼,冷的南汐心口一疼,于是握住,像冰塊落進火爐,很快捂暖。

南汐親親他的手背:“今天感覺怎麽樣?”

冉遙依舊在笑,好半天,才長長的嘆出口氣:“……疼。”

即使加了一床厚被子,冉遙的身體還是那麽輕,南汐沒忍住,在棉被裏放肆摸索着,嶙峋的手感讓他絕望,眉毛又擰回去了,肝肺那片兒扁扁的,肋骨外面覆着薄薄的一層皮囊。

“哎,癢。”冉遙嘴角咧的更大,卻是蚊子聲。

南汐沒有收手,冉遙笑起來太好看了,他想多看兩眼,将他的上身用五指描摹一遍輪廓,南汐垂下眼眸,而後低頭,俯下身去。

冉遙偏了偏腦袋:“剛喝過藥,嘴裏苦的。”

兩人離得很近,近到冉遙臉上細軟的絨毛都能掃到南汐的皮膚,就着這個距離,他仔細欣賞冉遙的眼睛,明亮,清澈,微笑時眼角的弧度像月牙兒,他太喜歡了,克制不住的,索性從眼眸開始,細眉,額間,鼻梁,鼻尖,最後才輪到嘴唇。

南汐溫聲說:“給我親一下。”語氣裏帶着虔誠,還有一絲渴求。

冉遙執意不肯:“不想讓你苦。”

衣料下的手大膽的順腰線游走,冉遙的肩膀微微蜷縮起來,忽然悶哼,不自覺倒吸口氣,南汐伺機吻住他,天空下起了綿綿細雨,遠處的村落與高山,都在濕熱的空氣中變得朦胧。

懷裏的這具身體終于有了熱度,南汐停下來,與他額頭碰額頭,等冉遙的喘息漸緩,他問:“明天……是你十九歲生日,有什麽願望?告訴我,我幫你實現。”

冉遙乖順的蹭蹭他的臉,沒有一刻猶豫的回答:“希望南汐明天也要愛我。”

夜裏,雨下大了,木屋泛潮,藺草席上濕噠噠的,推拉門外的木臺邊都是水跡。奶奶用拐杖撐着佝偻的身子盤腿坐下來,雙目無神的看向平躺在床墊上的冉遙,無力的搖了搖頭。

南汐跪在冉遙身側,握着他的手,目不轉睛,牆上時鐘走數的聲音大過了雷聲,讓南汐越來越慌亂,煩躁。

“還有一分鐘了,冉遙。”南汐愛惜的搓揉對方瘦幹的手臂,皮下沒有脂肪,腕骨誇張的凸顯在表層。

冉遙連眼睛都睜不開了,腦門上全是汗,他費力的顫了顫睫毛:“那我再……堅持堅持。”

鐘表沉悶的發出整點報時音,冉遙十九歲了,但他已經在幾秒鐘前松開了南汐的手。轟然一道驚雷震得耳鳴,南汐的腦袋抵在地面,隆起的背脊不停搖晃,五指摳着木板縫隙,身體像個空蕩蕩的容器,一點點被悲傷蓄滿。

他憋的滿臉通紅,就在快要窒息的前一秒,痛苦的哀嚎了出來。

奶奶重新站起身,拐杖不足以支撐她,只得扶着牆面,慢慢朝卧室走去。

南汐在一番聲嘶力竭後,拖着滿心疲憊,抱起冉遙,拉開木門,坐在臺子邊,和他一起濕/漉/漉的淋雨。此時的良岘村靜谧空曠,雨水拍打着冬青,澆灌着樹叢,帶給大自然蓬勃的生機,冉遙卻再也沒有回應南汐。

坐了整整一夜,直到黎明破曉,遠方的地坪亮起一線,南汐流着淚,最後一次親吻冉遙的眉眼。

他把冉遙抱回屋內,放平,從衛生間打來盆水,投濕毛巾,幫他擦淨身子。南汐俯瞰赤/裸的冉遙,往日心裏的悸動全都變成了悲恸,他跪在側邊,神情專注,把面前的人認認真真打理妥帖,小心翼翼的猶如對待稀世珍寶一般。

扶起冉遙的肩膀,讓他靠在自己身上,南汐拿着吹風機,“嗚嗚”的,像他的哭聲,緩慢吹幹兩人的頭發。

“我們今天是大壽星。”南汐的唇角蹭上冉遙細長的脖頸,太冷了,就連吹風機都沒能把這寸肌膚烘熱,“可得漂漂亮亮的。”

良岘村地處青禾縣最北邊的山區,住在村裏的人幾乎不與外界交流,自給自足,偶有離家的孩子去縣城工作,每個周末也都會回來跟家人團聚。

村長已到耄耋之年,終日卧床,但是今天,他披上了一件墨色的衣袍,邁着沉重的步子,由一人攙扶着,慢慢走向南汐和冉遙的家。

這裏的喪事一切從簡,肉/體無需火化,身骨重歸天地,可以土葬,也可以選擇讓淺水寺的僧人操辦天葬。冉遙生前說過,想離南汐近一點,所以墓地就安排在三公裏外的安雅陵園。

奶奶坐的是村長的車,南汐比他們早走幾分鐘,他要徒步把冉遙背過去。

剛下過雨的良岘村空氣清新,溫度适中,和煦的陽光暖融融的烤着背,南汐和冉遙穿行在田間小徑,石子路上偶有泥濘,南汐避不開,踩了一腳底的泥。

“冉遙,我鞋子髒了。”他自言自語道,口吻如常,“放了學我不打籃球了,咱倆回宿舍刷鞋子去吧。”

越過大片生長旺盛的樹林,茂密的枝桠交錯在頭頂,光斑落在冉遙臉上,南汐回頭看了看他,願意相信冉遙此時仍和小時候一樣,趴在自己肩上安然的熟睡着。

清風過耳,南汐踏着細碎的光影,聞了聞飄揚在四周的薰衣草香,悠悠的唱:“晚霞中的紅蜻蜓,請你告訴我,童年時代遇到你,那是哪一天?拿起小籃來到山上,來到桑田裏,采到桑果放進小籃,難道是夢影?晚霞中的紅蜻蜓呀,你在哪裏喲?停歇在那竹竿尖上,是那紅蜻蜓……”

南汐希望三公裏可以走的更長更遠,但沒幾分鐘就到了山路盡頭。他解下捆綁住冉遙的繩子,将他打橫抱起,軟軟的一團在他懷裏,感受不到丁點分量。村裏的人已經幫他們挖好了土坑,奶奶就站在土坑旁邊,落着哀苦的目光,多想此刻躺進去的是她自己。

跪下身的時候,有石礫磕上膝蓋,痛的南汐眼角泛淚,他的腿麻了,連着腰跨,手臂顫抖着一個不穩,冉遙的身體翻進了泥土裏。

“別!別!”南汐跳進土坑,蠻橫的摟起冉遙,麻勁兒未過,他咬牙,唇線繃直,到底還是哭了,“我再抱會兒,再讓我抱會兒……”

西斜的太陽灑下大片橙紅,灑在南溪和冉遙身上,圍了一圈的村民誰也沒有說話,催促,嚴肅的沉着表情,立着鐵鏟,安靜的等。南汐意識到是時候了,不得不放開冉遙,整理好他的衣服,給他擺了個舒服的姿勢,将他的頭往右側偏了偏。

冉遙習慣睡在南汐左邊,所以睡覺時,腦袋總是不自覺朝右偏過去。

還是沒有人動,南汐知道,他們都在等自己撒下第一捧土。做完這個動作,冉遙便徹底離開了南汐的生命,從此與他陰陽兩隔。

天色再暗下一層的時候,南汐把貼在心口的東西拿出來,放進冉遙手中,盡管無數絕望的情緒在身體裏叫嚣的撕扯着,拼命阻止他的動作,他還是忍着痛,抓起一把松軟的泥土,蓋住了冉遙手裏的照片。

那是他們人生中的第一張合影。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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