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008

南汐僵在原地,兩只手機械的擡起來,不知應該安放何處。他沒有對冉遙的吻做出回應,也沒有擁抱他,但從後面看過去,倒像是一對情侶輕擁在一起的姿勢。

冉遙垂下的眼皮微微擡起,看向南汐身後的兩個女生,目光有種冷漠和決絕。他在南汐有所動作前與他分開,抓着他的領口,緩慢喘息。

“你……”南汐愕然,但并沒有感到過多意外,他早就料到會有這麽一天,冉遙會做出這樣一個舉動,只是當這個預想發生時,微妙的沖擊力還是讓他有些難以招架。

冉遙調整好表情,将鬓角細發挽到耳後,笑着說:“我們繼續走吧。”

回到宿舍,南汐走進衛生間,木色的窄門“啪嗒”一聲落鎖,坐在外面的冉遙沒有很快聽見脫衣聲和水流聲。

茫然不安的情緒後知後覺的從心裏油生出來,他自知得意忘形了,于是擡起雙腳踩住南汐的床鋪邊緣,抱着膝蓋,盯緊木門上那扇始終不見光亮的百葉窗。

過了很久,光線才從衛生間裏透向外面,伴随着清晰可見的白色霧氣,濕朦一片,逐漸占據一小塊視野。

南汐沉着腦袋,站在花灑下,感受着水柱湍急的流速。他扶着牆,讓這股沖力不停撞擊自己的後頸,同樣後知後覺的體會着內心的變化,好一會兒,身上才覺出一點水溫的熱燙來。

冉遙瘋了,這是他在面對那個猝不及防的親吻時,産生的第一反應,緊接着,是措手不及,彷徨迷茫,以及如同電流淌過一般的舒服和難以自拔。

他們太親密了,南汐想,以至于他一直在用戶口本上的“兄弟”關系自我麻痹,迷惑旁人,借用這層虛假的親情與冉遙做着早就越界,甚至有失倫理的暧/昧舉動。冉遙認為,這種關系會随着時間,無形的成為橫在兩人之間,一條難以逾越的鴻溝,南汐卻依賴它,像是給他披了一件體面的外衣,能夠堂而皇之的與冉遙親近。

學長學姐熱衷于給他介紹女朋友,與這些人相處久了,南汐清楚,有一段外人眼中“正常”的戀愛關系,成為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只有不當異類,自己身上的那些優點、長處,才能獲得更多人的關注。

所以他對冉遙說,想去大城市,想買大房子,想接奶奶一起過來住,比起自己的虛榮心,這些其實都是次要的,不過是拿來想要在冉遙面前,掩飾自己已經“改變”的借口。

那個吻,是冉遙的邀請,南汐覺得自己必須有所回應,他不想辜負冉遙,但他知道,就算給過去的結果模棱兩可,冉遙也不會離開自己。

可真夠貪心的啊。南汐将一捧熱水撲在臉上,額發背頭,眼神在模糊的水汽中變得越發深邃憂柔。

當他走出衛生間時,冉遙與他擦肩而過,進去裏面洗了洗手。密閉的空間內彌散的全是南汐的味道,濃郁,惑人,冉遙深處其中,被它們嚴絲合縫的包裹,不想離開,其實是在拖延面對南汐的時間。

窗外的天空灰暗,正在醞釀夏末的最後一場暴雨,房間裏沒有開燈,南汐擦完頭發,把濕毛巾晾在欄杆上。

冉遙出來的時候,悶雷由遠及近,轟隆滾出震耳的一聲,烏雲徹底遮蔽了光亮,大雨一剎傾盆,玻璃上“啪嗒啪嗒”落着響,他走到南汐身邊坐下來,靠着他的肩膀。

南汐揉揉他的頭發:“作業寫完了嗎?”

“不會,太難了。”冉遙閉上眼睛。

“我教你。”南汐拿過桌子上的試卷,問,“哪道題不會?”

冉遙迷戀的嗅嗅南汐身上的檸檬香,摸黑随便一指:“這道吧。”

南汐就着微弱的亮光寫完演算公式,對冉遙笑道:“去把燈打開。”

打開燈,所有隐秘的情緒都不再隐蔽,冉遙搖頭,邊拒絕邊把自己往他懷裏送。

南汐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放下紙筆,順勢躺在床上,攬過被子:“你是困了嗎?”

“嗯。”冉遙蹬掉鞋子,冰涼的腳底貼在南汐的小腿上,抱着他,“我們睡覺吧。”

飯沒吃,又拖着運動後過度疲乏的身體,鬧鈴響了也沒能叫起兩個依侬在一起的人,青禾一中的午休只有兩個小時,上午曠了課,一而再再而三,不等兩人慌慌張張的跑到班級門口,南汐就被班主任叫去辦公室狠狠一通批評。

冉遙第六次心不在焉的回過頭去,看見南汐從後門回到座位上,掏出桌洞裏的試卷很快進入學習狀态,開始奮筆疾書。但是沒過多久,後門的玻璃窗上晃過兩個熟悉的身影,冉遙認出來了,是南汐的隊長和學姐。

南汐偷瞄一眼講臺上的任課老師,找了個間隙,迅速從後門溜了出去。

讓冉遙沒想到的是,直到下午的課程全部結束,南汐都沒有再回到班級。

走讀的學生已經盡數離開教室,青禾一中沒有硬性規定住宿生必須上晚自習,所以一過傍晚,教學樓內總是過分的安靜。

南汐雙手插兜,悶頭走在黑黢黢的走廊上,融進濃墨似的夜色中。他在自己班門外立了半刻,用班長持有的備用鑰匙擰開門,進去後立即反鎖。

他坐回自己的座位,雙腿用力往前一蹬,将椅子向後拉出一段距離,弓起背,雙肘支在膝蓋,對着一處虛空發愣。

耳邊不停回放着隊長找他談話的內容。

“正因為是你,八卦性更強,所以論壇上的帖子才會迅速被頂到最醒目的位置。”

“雖說是空口無憑,沒有證據,但只要給他們一個遐想的噱頭和空間,你們的行為讓他們有跡可循,這幫閑來無事的人就能給你捏造出無數的花邊新聞來。”

“我已經聯系學校網絡部的相關負責人删除了帖子,但它的熱度太高了,我們根本防不住那些跟帖的人,避免他們再有新動作,我會多注意,多留心。”

南汐捂住耳朵,覺得呼吸難耐,他想把手搓熱,沒成功,于是拉高拉鏈,掩住小半張臉,仰起身子靠向椅背。

“南汐,你告訴我。”隊長站在教學樓天臺的圍欄前,彎起眼角看向他,臉上的表情察覺不出是理解還是失望,又或者介于這兩者之間,“你和冉遙是什麽關系,你們真的是‘親兄弟’嗎?”

雨後清爽的風徐徐吹拂在南汐身邊,他邁着發軟的步子,來到隊長身側,很用力的握緊欄杆,渴望能從中抓出一點微不足道的心安來:“不是。”他頓了頓,像在猶豫,糾結,亦或是徘徊不定,“冉遙他……喜歡我。”

隊長随和的笑了一下,從兜裏摸出煙包,用嘴唇呷出一根,歪頭點火,慢慢吐出一縷青灰色的煙霧。

南汐思忖着後面的話究竟該不該說,閉上眼,腦海裏全是冉遙那張精致漂亮的臉,于是下意識張了張嘴:“我也喜……”

“南汐。”隊長打斷了他。

南汐木讷的轉頭,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發現隊長的眼睛裏像是蒙了層灰,即便火紅的霞光映在他眼中,內裏卻是一片死寂的暗沉。

變換的天色将他們之間的沉默拉的更長,南汐的腦子很亂,他沒有手機,不知道網上的議論最終會演變成什麽樣,會怎樣定性他和冉遙,可就在他無助、彷徨、痛苦的時候,隊長忽然開了口:“我和你一樣。”

氣壓鼓噪着耳道,南汐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或者說,是自己理解錯了,但就在他猛地反應過來,詫異的看向隊長時,隊長輕輕點落了煙灰,眼角的笑意依舊明顯:“不過,我選擇了你學姐。”

“有些話,可以在心裏想無數次,但說出口,意義就會變得不一樣,無論是對別人,還是對自己。”隊長張開雙臂,伸了個懶腰,回身沖等在天臺門口的女生揮了揮手,繼而對南汐說,“我也曾處在懸崖斷壁上進退兩難,沉進黑暗還是選擇重新回到陽光下,往往就在一念之間,這種事,不會給你留有後悔和補救的餘地。”

隊長很自然的把手臂搭在南汐肩上,拉近與他的距離,捶了下他的腦袋:“我承認,我是個弱者,我佩服敢于活出自我的人,可你學姐卻說,能夠為了‘大局’而放棄和犧牲自我的人,誰說不勇敢呢?”

“我不過多幹涉、引導你去做選擇,我只是不希望看到你因此而受到傷害。”隊長留下這句話,松開南汐,最後望一眼微亮的天際線,笑着走向一直在等他回去的女生身邊。

教室內響起很輕的一聲鐘表走針音,南汐回頭望了一眼,九點整。他背過手去拿座椅上挂着的書包,摸了個空,冉遙已經替他拿回宿舍了。

背着月光孤獨的走完從教學樓到宿舍這段覆滿泥濘的林蔭路,南汐邁上樓梯,推開門,冉遙躺在他的床上,看上去像是睡着了。南汐知道,就算自己再怎麽放輕動作,還是會吵醒冉遙,他沒回來,冉遙一個人不可能睡得安穩。

漫不經心的洗了把臉,也沒擦,滴的短袖領口上全是水跡。南汐抉擇了半天,坐在了冉遙床上,脫掉鞋,躺平身子,沒有一點睡意。

冉遙在黑暗中睜開眼睛,輕聲喚,“南汐”,屋內靜悄悄的,聽不見一點聲音。一顆心被南汐的沉默和無動于衷來回揪緊蹂/躏,冉遙擡手捂住眼睛,不必再問南汐究竟因為什麽消失了這麽久,而唇上那抹還未散去的熱度,實實在在将自己全部真心捧出去的那個吻,終于等來了回應。

漫長的夜晚,兩個人各自在對方床上失眠,新的一天開始,南汐起早貪黑,第一個進班,第一個離開,教室和球場兩點一線,偶爾和同班同學,或者和籃球隊的隊員們一起去食堂吃飯,總是踩着宿舍熄燈的點兒回來,進了門就鑽衛生間,出來往床上一趴,抱着枕頭催促自己盡快入眠。

時間以星期為單位迅疾的流逝,讓南汐感到意外的是,冉遙沒再叫過他的名字,只是一直綴在他身後很遠的位置,回頭就能看見,餘光總能掃見,他們沒在一起,卻也沒有真的分開。

深秋的某天,體育館進行完最後一場籃球比賽,南汐收好水瓶,拎起書包,不自覺望了一眼看臺最後一排陰影處的位子,冉遙低下頭,合上作業本,拉好拉鏈,往脖子上一圈又一圈的繞着圍巾。

隊長拍拍他的肩膀,沖冉遙的方向揚了揚下巴,南汐搖搖頭,下定決心,跟着他們一起離開了球場。

冉遙望着南汐漸漸遠去的背影,失神的笑了笑,他在座位上安靜的坐了一會兒,緩慢起身,走下看臺。

他撩起有些過長的劉海,抹了抹眼角,想着,還是把頭發剪了吧,南汐不會在意了。走出體育館,迎面撞上冷冽的寒風,冉遙裹緊校服外套,在心裏自嘲兩聲,到底還是賭輸了自己的感情。

可他一點不生南汐的氣,他好像學不會真的去跟這個人怄氣,比起一個人躲起來傷心難過,南汐能做出有利于他的選擇,冉遙甘之若饴。

細長的手指縮進袖口,天冷了,南汐不在身邊,要靠自己扛過青禾縣的冬天,似乎得多費些力氣。

冉遙走到宿舍樓前那盞低矮的路燈下,擡頭望向不久前才剛亮起燈光的房間,吸了吸鼻子,苦澀的想,關于那個吻,南汐沒有責怪自己,大概就是他最後的溫柔吧。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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