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醒來,虛境向來清淨,哪來的人敢如此大聲喧嘩,仿若鬧市。她起身發現置身于陌生房間之中,只記得前一刻還在聽着沁卿的道歉,此刻就在異境。
房中只她一人,她走到窗邊用力推開大大的窗戶,霎時間喜上眉梢,雙眸閃爍着喜悅的光。自己正處身二樓房間,樓下是一條長長的街巷,兩邊酒館茶樓林立,街巷人流熙熙攘攘,人聲鼎沸熱鬧非凡,滿街商販叫賣之聲此起彼伏,傳出很遠。
“喜歡嗎?帶你下去走走?”
背後傳來沁卿輕快的嗓音,她趕忙循着聲音回頭,臉上的笑還來不及收回,雙眼含笑,面若桃花。
沁卿正斜靠在門邊,見她滿臉喜色,微微一怔,失神的望着她,有多久沒有見她如此愉悅興奮的樣子了?
“我要吃糖葫蘆。”她甜笑開口道,語氣中帶着幾分撒嬌之意。
“走吧,讓你吃個夠。”
“你給我的那兩樣醜醜的神器呢?不會是改變主意不給我了吧?”
“你喜歡?”
“嗯,我喜歡醜醜的東西。”
“我把他們藏起來了。”
“藏哪了?我找找。”
夏之心伸手就去他懷裏袖中亂翻,兩人嬉鬧着手拉手漸漸遠去,只剩醒目不凡的背影。
沁卿帶着她在城裏玩了整整一天,從清晨走到傍晚,從城東走到城西,嘗遍了街邊的美食,看遍了滿城的風景,買了很多凡間老藝人的手工小玩意,夏之心歡喜的都留了下來。
中途還偶遇了一大戶人家娶親,夏之心興致勃勃的拉着沁卿看了半天。在莊嚴氣派的大宅門前,蒙着蓋頭的美麗新娘被迎下轎,在媒婆的指導下按照習俗一步步的履行着繁瑣的禮節。
後面一排開排滿了數個手托銀盤的下人,純銀打造的托盤上珍奇異寶引人注目,圍觀的人無不羨慕稱贊,不愧是大戶人家,出手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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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之心對其中一個銀盤非常感興趣,她悄悄的扯了扯沁卿的袖子,低聲問道:“你看那個銀盤上的聘禮,那是什麽?真好看。”
沁卿順着她的目光望去,看到銀盤上之物不由得微微一笑:“你喜歡這個?果然是女孩家家,喜歡花裏胡哨的東西。”
夏之心所指的是一個手掌般大小的羽毛飾物,大大的寶石之上盤踞着一個栩栩如生的孔雀,雀尾猶如碧紗宮扇,藍綠色相間反射着奪目的光,羽毛之上又附有無數顆小小的珍珠,向上與寶石相連,璀璨奪目,巧奪天工。
“這是鳳翎佩,常常出現在大戶人家的聘禮之中,寓意吉祥如意,不過這可不是真正的鳳佩,充其量只能算是凡人根據流傳出的畫作仿制而成,真正的鳳翎佩是用九天鳳羽所制,世間只有一個,被藏在六界中的一個角落中失蹤萬年了。”
“哇,太美了啊,我不要什麽鳳羽做的鳳翎佩,要是我成親的時候能有這樣一個,就心滿意足了。”夏之心滿眼羨慕之色,啧啧的稱贊不停。
“好啊,到時候送你一個,滿足你的小小願望。”沁卿帶有幾分揶揄的說道,伸手輕輕揉了揉她的發髻,寵溺之意盡現眼底。
“誰說要嫁給你了,我還......。”本來想回嘴,話說了一半夏之心停住了,原本滿是喜色的臉上布了一層烏雲。
“怎麽了?”
“我只是一個普通凡人,你是仙,你如何娶我?”她垂下眼,幽幽的說道。
沁卿徒然間怔住,眼底劃過轉瞬即逝的憂慮,“怕什麽,大不了我舍棄仙身化作凡人不就行了?這麽說你願意嫁我?”
“可以考慮考慮,看你的表現。”夏之心淺淺一笑,緊張的神情漸漸散去,“不過話說回來,我可以修仙啊,就不用麻煩你化作凡人了,這樣一來我就不會變老,可以一直陪着你啊。
聽她這樣一說,沁卿臉色瞬間一變,明淨雙眸湧出難以掩飾的慌張,他聲音冷冽:“不行,不可修仙。你若修仙,我們便再無相見之日。”
夏之心不明就裏的僵在原地,被他突如其來的樣子吓到,她不悅的低聲應允,沒心情多看一眼新娘,便拉着他快步離開。
脾氣來得快去的也快,沒過多久,夏之心又開心的如同小鳥般歡呼雀躍,煩惱早就抛到了九霄雲外,關于修仙的問題,兩人都小心翼翼的閉口不談,夏之心所想的是來日方長,雖然沁卿眼下不同意,不代表日後不同意,她有信心早晚有一天會如願以償。
☆、飛來橫禍
天色已晚,雖然對凡間有幾分戀戀不舍,夏之心還是乖乖的跟沁卿回到了虛境,此行收貨頗豐,人間的小物件她留了很多,視若珍寶的都抱在懷中,沁卿幫她捧着個大盒子,盒子裏裝滿了胭脂水粉,說是要送給虛境的女弟子和仙婢們。
尋了個沒有凡人的地方,沁卿攬住她禦風而起,第一次真是感受到在空中穿雲駕霧,她驚呼連連,很快驚呼就變成了開心的嬉笑。
禦風行了很久,穿過無邊七彩光之後,遠遠的就看到無邊無際的天海,虛境小小的屹立于白茫茫的天海中,顯得特別的渺小。夏之心有些暈頭轉向,還沒等弄明白那無邊的七彩光是什麽,就已經落在虛境的石階邊。
就在夏之心新奇的看着腳下的石階,情不自禁的跺了跺之際,已察覺到異樣的沁卿眉頭緊鎖,目光銳利如刃,他下意識的把夏之心護在身後,步伐有些沉重的拉着她向上走去。夏之心自顧的想着回來的路,并沒意識到沁卿的變化。
果然,二人剛踏進虛境,就被數十仙兵圍得水洩不通,夏之心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略有緊張的偷偷扯了扯沁卿袖子,并未言語,目光略帶詢問之意望了他一眼。他原本凜冽的目光在跟她對視之際又瞬間變得溫煦無比,微微搖搖頭暗示她不要害怕。
虛境前庭中燈火通明,衆人神情各異,憂心忡忡的看着被圍在中間的兩個人。長天神色緊張的疾步上前,隔着仙兵的包圍向沁卿道:“沁卿,上神有令,命你随仙兵去趟九重天,有事問你。”
長天說的還算委婉,哪裏是有事想問,眼前的架勢分明就是押解回去。
沁卿看了一眼面前橫眉冷對的仙兵,原本冷冽的目光瞬間柔和了許多,平日裏的笑容又浮現在臉上,他輕拍了夏之心幾下,溫柔低聲道:“你先回去,等會我去你房裏小聚。”
雖然聲音極低,可是卻清晰的讓每個人都能聽到,如此一番話聽到衆人耳朵中卻別有一番含義。衆人忍不住暗笑,這般情景之下,還有心情惦記風流之事,使得平日裏圍着他轉的仙婢各個噘嘴不悅。
夏之心知他所指為別院,未免給他生出麻煩,乖乖的從他懷裏接過盒子,仙兵自動給她讓開了條路,她不理會衆人充滿疑問的目光,朝着長天微微施禮,然後頭也不回的向院落深處走去。
長天見她遠遠的不見了蹤影,懸着的心放下了一半,遂上前向衆仙兵抱拳道:“沁卿年幼頑劣,望将軍網開一面,莫要為難他,他随你們前去一趟便是。”然後又板着臉對沁卿說道:“雖然不知道你又闖了什麽禍,想必上神不會無憑無據的派人來抓你,你莫要無理取鬧,虛心配合才是,快快去吧,莫讓上神等的太久。”
領頭的仙兵甚為威猛魁梧,仙力缭繞英氣逼人,他聞言面露幾分不屑道:“沁卿?哼,又換名字了?閑話少說,速速随我等去九重天領罪。”
長天一怔,略帶擔憂的望向他。雖然早知他來歷不凡,前不久又受了神肆之刑,原以為他會安穩一陣子少惹是非,沒想到現在又出了亂子。雖然有心相護,奈何上神之意無法違背,只能願他自求多福了。
沁卿向長天投去感謝的目光,暗示他不用擔心,然後毫無抵抗束手轉身,仙兵蜂擁而上,從兩側壓着他欲飛天而去。跟他素來交好的仙婢們皆不忍再看,甚至有人啜泣起來。
就在此時,衆人背後傳來一聲嬌喝:“且慢。”衆人聞聲扭頭,皆面露訝異之色,嘩然一片。
沁卿無須回頭,便知是何人,他不由得眉頭微蹙,又瞬間舒展,嘴角揚起轉瞬即逝,欣慰的笑。
他緩緩轉身,與一臉清冷的夏之心四目相對,心裏忽然顫了又顫。
夏之心目光聚集在領頭的仙兵身上,冷冷一笑:“這位大哥,請問何故抓人?”
仙兵将領微微一愣,眼前纖弱的女娃娃手持青銅弩,正一臉決絕的瞄準着自己,不由得哈哈大笑:“上神下令抓人,何須原因,娃娃,勸你莫要多管閑事。”
“是嗎?我且問你,若是莫須有的罪名,上神豈不是與凡間暴君一樣,不分青紅皂白胡亂抓人,若是這樣的上神高高在上,如何庇佑天下蒼生,如何讓人信服?”
仙兵将領臉上一陣陰晴,眯了眯眼睛道:“莫須有?好,今天我就告訴你他犯了什麽罪。”他一臉不屑,斜着眼睛瞟了一眼身旁的沁卿,頓了頓繼續說道:“四日前鎮守九天熾火島的合骅上仙被人擊成重傷,至今昏迷未醒;前日典清之境被人進犯,守境上仙仲喬被人殘殺,魂飛魄散靈息全無,而這一切都是拜他所賜。”他一指沁卿,怒火中燒,“出事當日多位仙君都看到他曾前去挑起争端,與這兩位上仙激烈争吵直至動手。小仙君,請問這還算莫須有嗎?”
聞聽他如此一說,衆人皆驚,一片嘩然。沁卿眉毛微挑,眸中劃過一抹驚訝之意,夏之心想起前日,他滿身是血的回來,不詳之感湧上心頭,充滿疑慮的目光投向他,沁卿略微搖了搖頭,她的內心瞬間澄明。
“仙君,那位問你,你可親眼所見他二人死傷為沁卿所為?”
“不曾。”仙兵将領猶豫了一下答道。
“那又為何如此肯定此事是他所為?難不成僅靠道聽途說便來抓人?不難被笑掉大牙嗎”,夏之心不肯讓步,冷冷的道。
仙兵将領有幾分惱火,他一甩袖子,“我只是奉命來帶人,你若不服,可去八十一重天找上神理論,看看上神如何回答你,這人,我今天是要定了。”
沁卿一直在旁默不作聲皺眉沉思,見此情景,他神色複雜的看了一眼夏之心,扭頭對将領道:“我跟你們走一趟便是,如果是我所為,絕不會推卸責任,如若非我所為......”,他面若冰霜,頓了頓冷哼道:“恐怕上神也沒有好日子過。”
他又對夏之心笑了笑,原本冷冽的目光瞬間變得溫暖如煦,“我去去就回,等我,有你給的石頭,死不了的。”
他指了指天海,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她便明白了,他所指之物就是那顆微芒石,遂略微寬心的點點頭,不再言語,目送着一衆人等消失在遠處。
☆、造化弄人
夏之心回到房間一個人靠在窗邊,看着前庭忙碌的衆人默默的發呆。苓音端着一盤水果跑了進來,看她愁眉不展的,便來寬慰她。
“不用擔心啦,你看你,像個哀怨的小媳婦似得,哪還有半點仙君的樣子。沁卿他不會有事的,你想想啊,這麽多次都能逢兇化吉,這次肯定照樣化解。”
“可是這次有點不一樣啊,苓音,你沒覺得事情嚴重嗎?”
“哪裏不一樣?”苓音不解的問。
“那我問你,如今是誰在執掌仙界?”
“蒼世,天籁,奕心山,雲唐天君,伏晗五位仙尊啊,自打五萬年前傾奕和澤肆上神歸隐之後,整個仙界就由他們來共同執掌,不過近些年來,雲唐天君飄忽不定,由其女替父司職,你也知道,就是那位...”她努努嘴,沒有提及名字,夏之心也曉得她所指就是芸桦上仙。
“既然是五位仙尊執掌仙界,那我問你,苓音,你今年多大了?”
苓音想了想說道:“八百五十二歲,我十歲開始修仙,十七歲築基成仙,雖然根基不好,但也勉強列入仙界。”
“那在這些年中,你可曾見上神?”
“不曾見過,三位上神隐跡多年,別說是我,就算修為等級極高的上仙,恐怕也沒幾個見過他們,更何況是我這樣的仙蛾子,更沒有機會見了。”苓音搖搖頭說道。
“是啊,既然真容都很少有人一見,你何時見過上神親自下令抓人的?”夏之心嘆了一聲繼續說道:“我有很不好的預感,恐怕真的出事了。”
苓音聽她所言啞在當場,的确,若非天大之事豈能驚動了上神,恐怕沁卿這次是真闖了大禍了。“好啦,不要胡思亂想了,你在這愁眉苦臉的也沒有用,乖乖的等他回來吧。”
夏之心苦笑着點點頭。不知從何時起,她已将沁卿看作生命力最重要的人,她跟他一起玩,一起瘋,一起看日出日落,一起看風起雨停,一起聽斟池蛙聲起伏,一起數銀河萬千星星,她為他取微芒石,他為她送醜醜的小石頭。
不論何時何地,她會一直等他,她都相信他會回來,在她短暫數十年的凡人生命中,她會一直等下去。
一晃三月有餘,沁卿還是沒有回來,她多次跑去問長天和良檀,希望能從他們空中尋得一字半語,可惜每次都是空手而歸,他二人見她心急也頗為無奈,只要有機會去九重天逸辰天宮,就會幫她打探,可結果都一樣,無人知曉。
好不容易逮到玉煉仙翁回虛境一次,夏之心趕忙前去探問,仙翁頗具深意的看了她幾眼,客客氣氣的說了句:“他好的很,不用挂念。上神已派人查清當日二位仙君遇害之事非他所為,并未責罰于他。你放心就是。”
“那他怎麽還不回來?既然都已經查清了,他早就該回來了才是。”夏之心滿臉焦急的追問道。
“上神自有安排,他會回來的。若沒有其他事,小仙先告辭了。”說罷他便向外走去,夏之心來不及阻攔,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不知為何每次仙翁見到她都是恭敬有禮,也不明白為何每次他都眼神閃躲,似有回避。
玉煉仙翁腳步沉重,搖頭暗嘆一聲造化弄人,夏之心,滄海桑田也不會只在一瞬間,也許你等回來的人,早已不是當日你等的人。
☆、愁容褪盡
三月間,魔界一衆來犯數次,仙界吸取了上次溱鸠的教訓,委派了多名上仙在此駐守,魔界一幹人等還未靠近便被擊退,垂頭落敗而歸。
三月間,她無數次聽說世道不太平,凡間天災不斷,哀鴻遍野,百姓民不聊生處于水深火熱之中,六界現詭異天象,不詳之兆籠罩着四海八荒。
初十六。夏之心記得這個日子。她如往常一樣,在藏書閣裏呆了一整天,吃過飯便早早的回了別院,趁着夕陽未落,在餘晖下坐在斟池邊看小青蛙。
眼前景色雖美,她卻無心欣賞,手托着下巴胡思亂想。
徒然間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她心跳猛然加速,滿懷期待的扭頭望去,不遠處一個年輕人玉冠高束,面龐清隽如玉,雙眸溫煦似春,嘴角微揚正對着她笑,一襲銀絲繡紋白袍随風舞動,仙風道骨,卓爾不凡。
她略微一愣。他這幅模樣,她不曾見過。
往昔輕佻浮誇之勢褪盡,沉穩大氣英氣逼人,周身散發着複雜的高貴氣息,她怔在原地,呆呆的看着他。
“夏之心,你不認得我了?”
沁卿略帶笑意的聲音傳來,她才回過神來,驚喜萬分的提着裙子慌忙跑到他近前,穩穩站定。
四目相對久久無言,他臉上噙着笑,寵溺的盯着她看,她則眼神複雜的看着他,半響才吐出幾個字:“你回來了。”
就在這一瞬間,所有漫長的等待都值得了,無數日日夜夜的擔心,無數飯不下咽,夜不能眠的日子終于在此刻得以結束,他在,她便又是那個天真活潑,無憂無慮的凡人少女。滄海桑田就在轉眼一瞬間又何妨,仙凡不能相戀又如何,至少她凡塵數載時光中有他就已足夠。
“當然回來了,不然你以為你眼前這麽個大活人是誰?等得心急了吧,少了我肯定是吃不下喝不下睡不着得,你不說我也知道,我向來這麽受歡迎,估計虛境裏的仙娥們天天以淚洗面思念我,你說是不是。”本來見他回來夏之心還滿懷欣喜,聽他開口跟以前又是一個腔調,不由氣得照着他胸口就是一拳。
他不躲不閃笑着迎下了拳頭,拉住故意轉身欲走的夏之心,溫柔道:“是我該打,你若不解氣盡管打來便是,不用理會我滿身的傷,沒關系。哎呀。”
他滿臉痛苦的哎呀了一聲,驚得夏之心趕忙上前查看,可看到他眼底劃過的壞笑之意,她頓時就明白再次被他戲弄,不由得秀眉一皺,伸手抓過他一只手臂,擡腳發力別住他左腿,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下子就把他摔倒在草地上,死死的壓住不容他起身。
沁卿伏地故作慘叫,一邊則難掩驚訝之色,數日不見小丫頭竟然學會了一招半式,而且還像模像樣的,竟然把身為仙君的他打翻在地,他不由得打心底稱贊:“夏之心,有你的啊,學會偷襲夫君了,太不像話了。”
“你是誰夫君!”夏之心秀美雙頰微微泛紅,眼中劃過一絲狡黠之意,“既然想娶我,我要的鳳翎佩呢?”
“那個太難弄了啊,消失了幾萬年,姑奶奶我真弄不到,再說了,你當日不是說要個凡間的就可以麽,怎麽改變主意了。”
“不行,就要最好的!”
“好吧,等哪天我出去一趟,給你打探打探,也許在幽冥界,也許在荒夷之地,哎呀,都是萬分兇險之地啊,不知道要多久才回來。”
“算了算了,我不要了,你老老實實的在這吧,不許走。”
“這可是你說的啊。那我不走了。”
夕陽殘影下,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嬉鬧着。愁容褪盡,當初那個天真爛漫,活潑伶俐的凡人少女又回來了,她不想知道自己的來歷,不想知道外面大千世界,只要他在這裏,這裏就是她的家,只要他在,她就在這裏,永生永世也不會厭倦。
她所不知的是,那一廂情願以為的永遠,未必是永遠。
一輪皎潔圓月高挂夜空,璀璨繁星嵌在天幕下,發出閃爍的弧光。沁卿靠在池邊巨石旁席地而坐,一手放在彎曲撐于地的左腿上,一手拉過夏之心躺在暖暖的草地之上,頭枕在他的右腿。俊美絕倫的臉上漾起令人目眩的笑容,在月光的映襯下,深邃的雙眸泛着迷人的光。
他微動靈力,招來了無數螢火蟲,将整個斟池映襯的光芒盈動,點點靈動的光在草中池邊浮現,飄忽不定。
夏之心沉默不語,直直的看着滿天的繁星。
察覺到她情緒的微小變化,沁卿低聲問道:“你在擔心什麽?”
她頓了頓,迎上他關切的目光,終開口道:“怕你還會再走。”只一句,便又默不作聲,神情頗有幾分寂寥。
沁卿釋然笑道:“不會走了,再也不會到處挑惹事端,讓你擔心,我哪也不去,就在這裏陪着你。”
“莫要騙我,此話當真?”
“當真,再不離你半步。”
“若要再離開怎麽辦,我信不過你。”
沁卿怔了怔,道:“若是我再離你半步不歸,定是我飛灰湮滅不存于世,無法回來找你。若是那樣,不要找我,好好的待在虛境,無憂無慮的生活下去,就算化作千絲萬縷的塵埃,我也會繞在你身邊守護你。”
夏之心,只要你活着,我寧做天地間不可寬恕的罪人,只要你活着,用我的命來換也再所不惜,我再也不會離開你,就算天地盡毀,萬物消亡,我也會一直在你身邊。
看着他一臉嚴肅的樣子,夏之心擡手輕撫他的臉,莞爾甜笑,“上神可有為難你?這三月中都發生了什麽?”
沁卿身子僵了僵,摸着她發絲的手停了下來,終究她還是問道此事,“上神查出那件事非我所為,只是罰我面壁三月。”他寥寥幾語帶過,沒有再多說什麽。
雖然察覺到他似有隐瞞,夏之心也沒有再問。
沁卿,你到底是何人?也許你有苦衷不能言,也許因你我萍水相逢不值相告,亦或仙凡相隔你有所顧忌,無論怎樣,如果有一天,你若食言離開,不管你在哪裏,我都會覓着你,翻山越嶺,穿越六界,尋遍四海八荒,我也會找到你。山立于你我之間,我便去移了那山,海存于你我之間,我便去填了那海,你于仙界萬年永世,我便修仙同你看世代滄海滄田,你若化作凡人,我便世事相守,共進輪回路。
☆、飛來變故
月色下,沁卿緩緩俯身,灼熱的氣息襲來,夏之心閉上了眼睛,柔軟的櫻唇迎上他溫潤熾熱的唇。他霸道的撬開貝齒,一探芳澤,她不由得顫了顫,笨拙的回應着,惹人憐愛的樣子,讓他不禁索取更多。
滿天的螢火蟲捂嘴偷笑,輕扇羽翅悄然離去,斟池裏的小青蛙呱呱叫了一陣便識趣的躲到荷葉下面,別院無風,夜正濃。
夏之心枕在沁卿腿上,雙手緊緊握住他放在胸前的手,安然睡去。素白清雅的裙擺随風輕揚,紅色的花紋更盛。沁卿低頭看着熟睡的夏之心,眼底劃過一抹複雜之色,是憂愁,是不安,他也不知,輕阖雙目睡去。斟池邊相依而睡的兩個人恬靜安然,世間最美景致不過與此。
清晨,夏之心徒然睜眼,發現自己已置身房內,除了自己房內再無一人。“沁卿。”不安的喊了兩聲,無人應答。周圍死寂一片,窗子透進陰暗的光,她不由得起身到門前。
急切的推開房門,喊到嘴邊的名字又咽了回去,看着眼前的景象,她這個人僵在原地。漫天鵝毛大雪緩緩飄落,天地間白茫茫一片,別院的所有一切都掩在雪中,無從分辨,冰冷刺骨的空氣襲來,她不由得顫抖不絕。
顧不得批件外袍,她徑直的沿着長廊向前走去,迎着凜冽的寒風,在厚厚的雪地上留下一串淩亂的腳印。“沁卿,你在哪啊?”她聲音顫抖的一聲聲呼喚着,始終無人呼應,偌大的別院裏只有她一人,只剩她一人。
他再次沒了蹤影,他騙了她。
萬物凋零,滿院凄涼,昔日水聲潺潺的斟池已被大雪覆蓋,小青蛙們已不知所蹤,夏之心一陣暈眩,虛境怎麽了?這裏無謂四季,不分春夏,緣何會下起大雪?
她急忙奔到樹下幻門想出去一探究竟,卻發現門已消失不見,想盡辦法也無法令它出現,費了一陣子力氣,她最終意識到,幻門被人用靈力隐藏封住,她被困于此,沒辦法離開別院了。
她整個人似被抽空,無力的坐在古樹下,一動不動任由風雪吹打肆虐。心裏空蕩蕩的,感受不到沁卿的一絲氣息,她感受不到同心玉的存在,他就如同迷一般消失不見。
渾渾噩噩的在樹下坐了三天三夜,大雪依舊未停,無數的回憶在腦海中閃過,她突然想起了沁卿那句:若是我再離你不歸,定是我飛灰湮滅不存于世,無法回來找你。
她猛然的趔趄起身,積雪順着裙擺抖落滿地。你若不存于世,我孤苦獨活有何意義?就算你灰飛煙滅,我也要找遍這世間所有角落帶你回家。
別院裏原本四季結果的果樹青菜都被大雪覆蓋,飲用水源也幹涸不複存在,夏之心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孤身一人本困于此的窘境,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會讓沁卿留她一人在此不管不顧,自生自滅。
大雪紛飛不曾停過,奇怪的是,盡管雪源源不斷的落在地面,也不過及踝深而已,雖然詭異,她也不甚在意,對于虛境來說再平常不過。就這樣到了第十天,作為凡人滴水未進的她還完好無損的活着,只是有些虛弱罷了。
她無心思索為何自己并無大礙,也不在乎這雪會下多久,只是日不食夜不眠的想着如何才能從這裏出去。
她突然憶起溱鸠來襲的那一日,她正在藏書閣裏亂看,沁卿帶着她從後門飛出進入別院,他曾告訴她,若是看古卷困了可以直接從藏書閣回別院,可是她一次都沒有試過。她努力的回想起當日流水閃過,她便已在斟池邊。
她緩步走到斟池邊,望着已結冰被積雪覆蓋的斟池,眉頭緊鎖,如若這裏是通往外面的一扇門,她該如何進到着三尺之厚的冰雪之下?
她看了斟池兩眼,沒有一絲猶豫,轉身就取來了青銅弩,爬上古樹,找準了位置向池心射去,箭矢呼嘯而去,伴随着哄的一聲巨響,冰雪紛飛,滿天殘霧,一股水流又池心噴湧而出。
她露出久違的微笑,從古樹上一躍而下,毫不猶豫的跳入深不可測的池心。沁卿,我來了,天海雖深尤不可怕,小小的斟池水又算得了什麽,等着我。
寒冷刺骨的池水令她格外的清醒,只一瞬間她便已置身藏書閣之中,恍如隔世。周身的衣衫沒有一滴水的痕跡,完好如初,仿佛不曾置身于在水中。未來得及感嘆仙術的神奇,她便呆立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本雄偉寬闊的藏書閣如今已成破壁殘垣,冰瑩雪花從殘破的屋頂空隙緩緩飄落,陰郁的冷風襲來,她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
整潔的上古卷軸本來擺放整齊的落在架子上,現在架子東倒西歪,破損不堪,散落滿地的古卷軸任由灰塵風雪覆蓋,一片不祥之兆。
來不及多想,她向外狂奔而去,一道白色的身影在藏書閣中穿梭,與冰雪相映,重疊為一體。
用勁全身的力氣推開藏書閣笨重的大門,在銅門開啓的滄桑聲響中,她徹底的喪失了最後一絲希望。眼前的虛境淩亂不堪,同別院一樣,漫天的大雪下個不停,所有的房屋損毀嚴重,地面出現無數的溝壑,香氣滿園的須臾花枯萎在殘土之中,前庭中心封印青麟絕鼎的地方,出現一個巨大的空洞,向下深不見底,陰風陣陣自下迎面而上,吹起無數枯萎黃葉,竹青虛境滿目凄涼,甚是蕭條清冷。
整個虛境空無一人,長天,良檀以及所有的弟子仙娥全都消失不見了,虛境成為了一座廢棄之城,只留她一人獨在,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麽?
“沁卿,你在哪裏!”她絕望的坐在了地上,用勁全身力氣呼喊着他的名字,可是回應她的只有無盡的風雪。
良久,她緩緩起身,任由風雪落在身上,一步步的走向下山的石階,她要離開這裏,她要找到他,她要找回處處寵着她的長天師兄,她要找回無所不知的良檀師兄,她要找回善解人意的苓音,她要找回所有人。
☆、突如其來
她緊握着青銅弩,目光決絕的向山下跑去,布料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退回來,夏之心面露悲憤中色,有人布下了仙障,她出不去了。她顫抖着伸手觸摸眼前不可見的屏障,眼淚無法控制的留下,你們都去哪了,我自己該怎麽辦?
至此,蕭瑟荒蕪的虛境只剩她一人,往日的歡聲笑語皆成回憶,她原本靈動清澈的雙眸變得空洞麻木,面色再無一絲笑容,俏麗絕倫的臉上只剩孤寂清冷。
自打這日起,她便不眠不休,不食不眠,日日夜夜的待在殘破的藏書閣中,翻遍殘留的上古卷軸,希望能從中找到打破結界的方法。閑時,她不禁自嘲,雖然只是普通凡人之軀,卻可跟仙君一般不食人間五谷,還活得好好的,真是老天賜予的福分,讓她可以茍活于世間,找尋那無處可尋的人。
往日無所不能的青銅弩在虛境的這個結界面前猶如殘兵敗将般絲毫不起作用,兵器閣內的所有神器都随着衆人一同消失不見,她再無可用利器;她欲跟随古卷軸所言修仙,希望提高修為獲取靈力,有朝一日能破了仙障,卻發現被人封印了根基,無法修煉。
她無奈放棄。
半年後,初六。久居在惡劣的環境之下,數月不食五谷,凡人之軀的夏之心終于熬不住病倒了。渾身發燙,意識不清的她一邊輕聲喊着沁卿的名字,一邊踉踉跄跄的走到青麟絕鼎留下的深洞邊,縱身躍下。
黑暗中她只記得,一雙溫暖熟悉的臂膀緊緊的将她摟在懷裏,溫熱的液體落在臉上,慢慢變得涼涼的,她無力睜眼,也無力将它擦去,那個人周身沒有一絲味道,冰冰涼涼的,跟她一樣微微顫抖着,她用勁全身的力氣抓住了他的手,卻還是讓它在手心滑走。
她在心底撕心裂肺的呼喊,喉嚨卻發不出一絲聲音,她拼了命的想要睜開眼睛,看看他究竟是誰,卻始終陷于黑暗之中。
終于,她猛的睜開了迷茫的雙眼。她還活着,活得好好的。
只是她為何會身在別院的房內?她明明記得縱身躍入黑暗無邊的深洞,她記得......她徒然間回想起在洞底的境遇,不由的驚得捂住了嘴,她笑着留下了眼淚,她曾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