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回喊我名字

咕道;“有這麽多老鼠?”

“不會想不開吧……”

******

塞西莉亞只身一人走在回去的路上,藏青色的天空又開始下起毛毛細雨來,她的步履緩慢,手裏抱着裝滿荼蘼的花籃,那是她最喜歡的花,在給海蓮娜送花的時候她就送過這種從東方引進的花,那時海蓮娜特別高興,說自己以後要到東方去看這種花。那時她就在想,真好啊,她也想去東方。

可那女孩子比她先一步走了,她們倆誰都沒有機會去東方。

茶靡花開了之後花季就結束了,漫山遍野都沒有花再開,這在以前也意味着她又要找別的事情謀生了,但是今天對她來說也意味着所有的事情都要結束。

她踽踽獨行,像在走一條沒有盡頭的路。

貧民窟裏的人們都躲進破爛的屋子裏躲雨,一路上都聽得見那些咒罵天氣的聲音。事實上躲進去也沒有多好,因為那些雨水還是要從屋子的縫隙裏落進去。小時候安琪娜就總是要她在雨後把那些水掃出去。

她恍惚間聽見有人在唱歌,她有些驚訝,因為她太少聽別人唱歌了。這樣陰郁的日子裏,誰還有心情唱首歌呢。

安琪娜有沒有唱過歌呢,她忽然疑惑,模糊的記憶裏隐約有過這樣的場景,她縮在角落裏哭,安琪娜唱歌給她聽。

是現實還是做夢,塞西莉亞也分不清。

她的腦海裏閃過很多片段,西爾維奧丢過來的面包,他死去時那雙驚恐的綠眼睛;那個男孩寶石般美麗的雙眼,他死去時冰涼的體溫;安琪娜年輕時抱着她睡去的臉,她死去時那雙流淚的眼。

她發現自己的人生一直在不停圍着他們兜兜轉轉,最後他們一哄而散,留下自己孤零零地走在路上。

前行的路那麽長那麽孤獨,她沒有上帝賜予的勇氣。

因為從一開始,他們便互相唾棄。

她的視線模糊到看不清路途,但是她知道她已經走回到那棟破爛的屋子。

安琪娜在這把她生下,今天她又要在這死去。

雨在下,紛紛揚揚地灑在皮膚上,她生平第一次知道雨能下得這麽溫柔。

塞西莉亞倒在地上,手裏的花籃也随之砸落在地上,那些白色的荼蘼散落在雨裏。她的臉摔在泥坑裏,但她一點也感覺不到痛。

這樣的死真孤獨,就算是想要營造那些溫暖的幻覺,也找不到絲毫值得留戀的東西。

恍惚間,她聽見一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沉穩有力,讓她想起那個人面無表情的臉。

她吃力地睜開眼,看見頭頂撐起一把黑色的傘。

“先生,你是來找我的嗎?”

“先生,你要離開了嗎?可以把我帶走嗎?”

如果那天她鼓起勇氣問出口,結局會不會不一樣。塞西莉亞苦笑着,最後阖上了眼。

她至始至終想問的,只有一句話:

“先生,我錯了嗎?”

撐着黑傘的男人孤寂地站在雨裏,始終沒有回答。

Chapter.32狼毒

Chapter32

你不過。長着一張和他一樣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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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世紀,意大利西西裏島,卡塔尼亞。

落日的餘晖跨入教堂兩側的方形窗戶,落在每個教徒虔誠的面龐上,照在他們的頭頂猶如聖光。他們整個下午都在敬拜聖主耶稣、唱詩贊美、學習聖經。身着黑色長袍的神父手拿聖經,神色莊重地主持這場彌撒。直至禱告結束,他也神色未變。

教徒們陸陸續續地離開教堂,神父輕吻着孩童的額頭與他們道別。

“孩子,你有什麽問題要詢問上帝嗎?”上了年紀的神父聲音沙啞但和藹,他胸前銀質的十字架在落霞裏折射出耀眼的光,

我垂着眼,搖了搖頭。

“那,你是為什麽來呢?”

“神父,我有罪。”

“你願意告訴我你的罪孽嗎?”

我擡起頭來,幹澀得發痛的眼凝視着他蒼老的面孔。我的嘴唇動了動,教堂裏的鐘聲響起,停留在窗沿上的和平鴿撲棱棱地飛散開來。

******

汽車平穩地行駛在柏油路上,成片的綠蔭從車窗外掠過。

坐在駕駛座上的崛北神情忐忑,不斷透過車鏡看着我面無表情的臉。

“雲生小姐,您在房子裏有發現什麽嗎?”

沉默幾秒後見我沒有回話,她又接着說,“我們今晚就回并盛吧,票已經訂好了……”

我輕輕地應了她一聲。

“我還是打個電話給雲雀先生,讓草壁先生來接我們吧?”她忽然又換了主意,眼神一瞬不瞬地往我看去,目光閃爍。

“你在害怕什麽,崛北。”我輕輕地把目光落在她臉上,她因為我突如其來的話語煞白了面龐,坐在後座上的我都能看出她身子一頓。

“畢竟……不打招呼就出來,雲雀先生肯定要生氣的……”

“你帶我出來的時候可沒有害怕。”我打斷她,她微弱的聲音戛然而止。

“您……這是在懷疑我嗎?”

汽車駛入隧道,大片的黑暗降臨,吞噬掉所有的光亮。

“我不是懷疑你,是你的行為舉止告訴我你不對勁。”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發覺的呢?”

“從那次知道你懷孕開始。”我的語氣平淡到沒有絲毫起伏。

“我知道你的每句話都不是對我說的。”

出口處的光亮漸漸顯現在瞳孔裏,崛北的車速都不自覺地減慢下來。

“川平先生說,他有三個月沒吃到上川先生的面了。你和我說的是,上川先生和百惠子在三年前死于爆炸。”

“那您還讓我和您一起來卡塔尼亞……”

“我願意相信你,崛北。”

前方大片的光亮湧入瞳孔,周遭昏暗的環境重新覆上了色彩,崛北的車速越來越慢,最終在路邊停了下來。她背對着我,黑色的齊耳短發遮住她的側面,讓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不值得您相信,雲生小姐,我是個忘恩負義的畜生。”

“發生了什麽?”

“我出賣了您。”

“為了什麽?”

“為了我的父親,上川臨。”

“他的确還活着?”我擡手撩開散落在額前的頭發,說實話我對此感到欣慰。

“是的,他并沒有死在爆炸裏,但是三個月以前,他被密魯菲奧雷的人抓去當了人質。”

“所以你當了他們的內應?”

她深吸一口氣,聲線顫抖,“是。”

“我讓您失望了,非常抱歉。”

“不,這沒什麽。”我看着她,睫毛微微顫了顫,“換做是我,雲雀被當了人質,殺了你我都可能毫不猶豫。”我自嘲般地笑笑,“雖然并沒有那種可能性。”

“我不可以得到您的原諒。”她把頭低下去,靠在駕駛盤上,我聽出她的聲音帶出哽咽。

“我原諒你,崛北,事出有因,你并沒有把我出賣。你那天所說的話我都記在心裏,你不可能虛情假意。”我見她僵直了身體,繼續說,“你那天說的話,是在勸告自己吧。”

“拼命強調我對你的重要性,是想來阻止自己做些什麽吧。”

她呆愣片刻,忽然劇烈地搖起頭來,“不對,就算到死,我也不能得到您的原諒。”說着她直起身子,粗暴地拉動手剎,迅速地把車掉了頭,車子立馬順着來時的路一路飛馳。我震驚她突然爆發出來的力量,又聽見她咬牙切齒的聲音,“從我屈服了敵人的那一刻開始,我的靈魂注定萬劫不複。”

“我該死我該死!”她發狠地把油門踩到底,汽車的速度被她提到了最高檔。

“你要去哪裏?”我被這突如其來的架勢吓了一跳,身子在安全帶下掙紮,不安的恐懼鋪天蓋地地襲來,我扯着嗓子吼。

“送您回去。”她目不轉睛地盯着前方的路,“我們馬上上飛機。”

我才意識到原先那個方向并不是回機場的方向,吃驚地看着崛北良梨,“那上川先生呢?!你不管他了嗎?!”

崛北沒有說話,她頭一次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只要上了飛機就沒問題了,我已經聯系好人了,那裏有專職人員會幫助您。”她五指捏緊了方向盤,手臂因為用力過度青筋突起,“回去了的話請您時時刻刻呆在雲雀先生身邊,他是這世上唯一不會害您的人。”

“你在說什麽?你不打算和我一起回去了嗎?!”我全身的神經都緊繃起來,确實感覺到了空氣中湧動着的危險氣息。那種氣息似曾相識,像是無數次擊碎了我的夢。

“從來到卡塔尼亞的那一刻就沒打算回去了。”她神情警惕地看着四周的路,汽車一路穿過拱形的隧道,車內的景象明明滅滅。“我已經沒有資格再呆在彭格列,也沒有臉面再面對您。”

我這才發現這女孩在這十年磨練出來的意志何等剛烈,和當初那個流着眼淚為父母自殺的女孩有着天壤之別。

“不,我們必須一起回去!我不可能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裏!”我深知巨大的危險正在迫近,上川先生還在密魯菲奧雷手上,這孩子絕對不可能放着不管,密魯菲奧雷的人也不會放過她。

車窗外的景象逐漸模糊,從樹蔭裏湧出靛青色的霧氣,包圍住整條柏油公路,鋪出一條未知的路。汽車引擎轟鳴,排氣管傳出渾厚的聲浪,整個車身都在震動。透過車鏡我看見崛北顫抖着身子淚流滿面。

“可以出去的可以出去的,相信我。”她變了調的聲線傳來,一邊暴力地換擋,汽車似乎都因為承受不住這樣的速度而發出令人顫栗的吼叫。

我擡眼看到頭頂閃過的路牌,隐約感到有東西從窗外飄落,等看清了落下的是什麽後,我的臉色刷地慘白,漫天的櫻花正紛紛揚揚地落下!

在這西西裏島冬季的柏油馬路上!

頭頂的路牌閃過,我驚叫出聲來,“這個路牌出現四次了!我們一直在原地繞!”

她被我這句驚得擡起頭,視線很快被濃重的霧氣掩蓋,可她沒有減速,憑着感覺直直往前開。

她不再說話了,我能感覺到她淚如泉湧。

“我不該帶您來的……”

“沒事的崛北。”我試圖安撫她,“你看現在不還沒事嗎,別着急……”

車下發出一聲爆響,我心裏一沉,這車立馬不受崛北控制滑出上百米遠,直到再也前進不了一分一毫才停了下來。崛北把手重重地砸在方向盤上,車內的喇叭因為她的碰撞發出刺耳尖銳的聲響。

她的手插/進頭發裏,情緒絕望到幾近崩潰。

“都是因為我……”

“崛北,崛北。”我解下安全帶,把身子湊上前去,雙手捧住她冰涼的臉,“看着我,看着我。”

她漆黑的眸子裏盛滿淚水。

“沒事的,一定出得去的,你剛剛不是這麽說的嗎?”

她搖着頭,溫熱的眼淚順着我的手臂流過。

“可我竟然讓你深陷這裏!明知會要了你的命!我這個瘋子!瘋子!”她尖叫着,像要把自己的靈魂撕扯出來。

“不要吵!想想你肚子裏的孩子,你不是還要和北條到故鄉去嗎?死都死過一次了你還怕什麽?”我用手指擦掉她臉上的淚水,表現得異常鎮定,盡管我的心已皺縮成了一團,但我不能讓她更加恐慌。

“孩子……”她像是才反應過來,神色呆滞地撫上自己鼓起的小腹。

“還有上川先生,回頭一定會讓雲雀幫你把他救出來的,你還不相信雲雀嗎?那家夥什麽事都能做到!你一定要上川先生看見孫子啊,你是他唯一的親人了。”

“所以,我們都要活着回并盛,我絕對不會讓你留下來,你不要再亂作決定了。”我坐回身去,“先找找後備胎吧,剛剛只是爆胎了而已。”

崛北沒有回話,汽車內又恢複了短暫的寂靜。

等我再次擡起頭來,腦袋霎時一片空白。

崛北轉過身面對着我,她的表情和剛剛一樣沒有什麽變化,停止流淚後面龐還挂着大片的淚痕。她的手向我伸出來,停在半空中,身後一只長/槍穿過她的後背,血從她黑色西裝裏的白襯衣漫出來。

發生什麽……了。

在那一瞬間我停止了呼吸。

崛北僵硬地低下頭,看見那把穿過她身體的□□,呆愣片刻後擡起頭來看着我。

“孩子……孩子沒了嗎?”她那麽專注地看着我,好像我就是她的全世界了,只要我說什麽,她就會相信什麽。

而我什麽也沒說,只是呆呆地看着她那雙漆黑的眼徹底失去了焦距。

我轉過頭,看見車窗外那張猙獰可怖紅色的臉。

******

我想起來了,那個我每晚重複了無數遍的夢境。

“我昨天又做夢了。”汽車在高速路上疾馳,窗外景象如同倒帶影片匆匆掠過。

“什麽夢?”駕駛座上的青年應和道,聲音不冷不淡。

“還是和之前一樣,醒來之後怎麽都想不起來,我想了一個上午,就是覺得自己必須把昨天那個夢記起來,那是一定要記起來的夢。”

青年把視線落在身旁少女的面容上,看見她深邃的瞳孔下有一圈明顯的陰影。日益消瘦的身影和蒼白的膚色讓他皺緊了眉頭,口吻也變得強硬起來,“不要想了,反正都是夢。”

少女擡起眼,對上青年狹長淡漠的雙眼。“恭彌,你的臉色今天一直都不太好啊。額頭一直在冒冷汗,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被她這麽一提醒,青年才忽然感覺到有些許的不對勁,“是有點暈。”他這樣說着,視線裏有什麽東西從眼前掠過,像是與某只眼睛忽然間的近距離對視。手指僵在方向盤上,他感覺到了身旁人突然流露出的驚恐。

“我想起了一個人,等等,我想起了一個人,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紅色的面具,紅色的……”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她忽然躁動起來,睜大瞳孔地看着青年的側臉,音調也猛地提起好幾個分貝。

汽車駛入隧道,在視線裏最後一點光亮吞噬殆盡前,青年看清了眼前掠過的櫻花花瓣。

霧氣,轟鳴,血光,飛火。

頭頂火焰滋滋地燃燒着,嗆人的汽油味令人幾乎窒息,那些火苗伴着塵渣砸在面龐上,少女吃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視線裏一片模糊,濃重的霧氣淹沒了塵世。

她的身子被身旁的人緊緊地護住了,壓在她身上咯得她喘不過氣,那人的手掌還緊緊護着她的後腦勺,不讓她被那些飛濺的玻璃渣劃傷。有那麽一刻她只想靠在這個人結實有力的臂膀裏沉沉地睡去。

“雲雀啊……雲雀……”她抖着手去摸那個人冰冷的面龐,穿過他背脊的生鏽長/槍抵在她的胸口,卻被他硬生生地抓着不讓那矛頭再前進一分。那些從他身子不斷湧出的溫熱液體漫過自己的身子,就像躺在死掉的河水中,一直冷到骨髓裏。

她把額頭貼上他還帶有餘溫的額頭,眼眶無聲地湧出淚水,發白的嘴唇抖得像抽搐,“別睡啊,別睡過去啊……”

她親吻他冰冷的面龐,痛苦地縮着肩膀好不驚動懷裏沒有生息的人,“別睡……別睡……求你……求你……”

啊。啊。

原來是這樣啊。

雲雀死了啊。

我靠在背椅上,額前的頭發散落下來,隔着發隙可以看見崛北垂下頭藏在陰影裏的身子。

【至于你的夢境,我想,是十年後的你給你傳達的信息。森口的能力,會讓你看到平行世界的未來。】

耳邊響起川平先生的聲音,我終于明白了所有的一切。

十年後的我為什麽會表現得像個瘋子,為什麽要離開雲雀,為什麽要去密魯菲奧雷。

這些所有看起來不可能的事情全都順理成章地發生了,虛幻得猶如一場夢。

不像夢嗎?

因為只有在夢裏,雲雀才會死啊。

他是無所不能的雲雀,他什麽都能做到,他絕對不會死。

視線裏浮現出雲雀半坐在病床上的身子。他一如既往地穿着黑色的睡衣,那只黃色的小鳥停落在他的頭頂。黑色柔軟的碎發散落在額前,遮住他飽滿的額頭。微微上挑的細長鳳眼朝我的方向看過來,滲着血的繃帶從他的脖頸部一路嚴實地纏繞到腰部。

真難得啊,看到他那副狼狽的模樣。

“我要走了,雲雀。”

他的眼神動了動,并沒有問我要去哪。

“你長大了,我不可能一直陪着你的。”

“你不過。”

“長着一張和他一樣的臉。”

******

六道骸的聲音如魔咒般猶在耳畔。

“一個真正強大的人是不能有弱點的。”

“她終究會要了你的命,雲雀恭彌。”

車身在顫動,無人駕駛的汽車像見了鬼一樣地開了起來,我坐在後駕駛座上,看着漂浮在前方昏黑天空上那披着黑色鬥篷的紅色惡鬼,既不驚慌也不悲怆。

伸手合上崛北死時瞪大的眼,我感覺到這輛車正穿梭在光速中分崩離析。

先是車頭,再是駕駛座,再到崛北,它們在一片霧氣中灰飛煙滅。

我說過的,崛北,你能幸福下去的。

這不會是你的結局。

神父的聲音仿佛從記憶裏遙遠的教堂飄來。

“你願意告訴我你的罪孽嗎?”

“我不該存在。”

Chapter.33朋友

Chapter.33

好朋友,可以永遠在一起的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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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并盛町。

“雲生小姐,今晚想吃什麽?我好去準備。”門外響起一陣輕輕的敲門聲,崛北輕快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我睜開疲憊的睡眼,看了眼牆上挂着的時鐘,時針正指向下午五點鐘。頭頂傳來一陣劇痛,我拉起被子再次蒙上了腦袋。

“雲生小姐?”

“那個,父親今晚想到雲雀宅做頓飯,他想問問您想不想吃海鮮拉面?”

“吃——你和他說他做啥我都吃!合雲雀口味就好了!”我隔着被子喊,那邊很快就沒了聲音,細碎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等到完全聽不見她的聲音的時候,我才把蒙着腦袋的被子拉下來,盯着天花板發了片刻的呆後,我搖搖晃晃地從床上起身,走進浴室裏。

我撓着腦袋看着鏡子裏的自己。一頭淩亂枯燥的鉑金色長發傾瀉而下,發尾處出現了明顯的分叉,身形瘦削得厲害,膚色與其說是蒼白不如說是慘白,因而突顯了深邃眼眶下那兩處慘淡的青筋。這副模樣比我死去的時候還要糟糕。

啧,元氣大傷啊。我有些煩躁,打開水龍頭洗起臉來。

冷水碰到面部并沒有給我發燙的皮膚降下多少溫度,冰冷的水珠順着我的面龐汩汩地落下,漫過我撐着臉的手掌,流進那枚指環裂開的縫隙裏。

我盯着指環的裂縫愣了幾秒,一個月前的場景仿佛從這條縫隙裏滲透出來,逐漸爬出面盆,吞沒整個浴室。

無人駕駛的車子飛馳在馬路上。

靛青色的霧氣湧入車子的縫隙,整個車身都在顫動。我坐在後駕駛座上,看着漂浮在前方昏黑天空上那披着黑色鬥篷的紅色惡鬼,既不驚慌也不悲怆。

我伸手合上崛北死時瞪大的眼,手指上驟然騰起的火焰逐漸将她包圍起來,這輛車正穿梭在光速中分崩離析。

那時我想起川平在我逃走之前說的最後幾句話。

【你能來到十年後,是你的意志控制了指環。你能在卡塔尼亞裏的敵人基地裏穿梭到十二天後的東京街頭,也是指環順從了你的意志。】

【森口是時空旅行者,你的指環繼承了他的能力,你可以打破時空的限制。】

【但是,森口的能力一直都是被禁止使用的。穿越時空,改變過去或者未來,都是違背世界法則的。】

【你不是森口,這指環是很難接受你的。所以請你不要再使用指環的能力了,不要把自己逼到盡頭去。再這樣下去,你的靈魂遲早要被它吞噬。】

可是。對不起啊。川平先生。

我并不能答應你。

這是我唯一的出路了。

我擡眼望向那逐漸逼近的紅面惡鬼,目光露出如野獸般的恨意。指間的火焰瞬間爆烈得越燃越旺,包圍住整個車身。先是車頭,再是駕駛座,再到崛北,它們在一片霧氣中灰飛煙滅。

火焰最終爬到了我身上,灼烈的溫度燒得我瘋了般的尖叫,我抱着身子痛苦得淚水直流,巨大的重力穿過我的皮膚,仿佛撞擊在骨頭上。渾重的氣流尖銳地刺穿耳膜,裏面傳來崛北的哭聲,嬰兒的哭喊聲,還有我低低的嘶吼。我從不知道人可以感受到這樣的痛。

因為這一次我身上背負着兩條性命。

世界漆黑一片,最後留在耳朵裏的,是指環靜靜的開裂聲。

雨在下。

我睜開眼來,發現自己正倒在泥坑裏。耳邊傳來鞋子踏在水窪裏的聲音,有人撐着傘停在我跟前,遮住上方瘋狂落下的雨水。

我抖着身子擡起頭,看見崛北那張擔憂的面龐。

我意識到一切都在重頭再來。

“是你啊……崛北……”我發出聲來,扯得喉嚨發痛。

“啊,雲生小姐!我找了你好久,川平先生說你來這裏了……”她低下/身子把我扶起來,神志似乎有些恍惚,“诶,奇怪,我怎麽好像……睡了一覺?”

“你——”我的視野開始翻天覆地地旋轉,“做夢了嗎?”

“啊?”她捂着腦袋奇怪地看着我,“好像有,哎呀怎麽可能呢,我一直都站着啊,是不是神經太緊張了?”

“送我回家吧。崛北。”我垂下頭去,低低地回了這句話。

意識最終完全脫離了我的腦袋。

後來在崛北的記憶裏,我們并沒有去卡塔尼亞,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她的孩子還安穩地在肚子裏成長,一切都一如往初。

我醒過來的第二日就讓雲雀派人去救上川先生,雲雀明顯對我很生氣。他大概是感覺出了什麽不對勁,冷着臉問我到底發生了些什麽。

我打着哈哈告訴他什麽也沒發生,自那以後他的氣就沒消下去過。

我搬出了雲雀的房間,因為我不會再做那個日日糾纏我的夢了。

我唯一擔心的是,那夢将成為現實。

擡頭看着那面鏡子,我仿佛又看見那把穿過雲雀身子的生鏽長/槍。

*******

出了浴室後,因為頭實在痛得厲害,我打算到床上去再去躺會。剛把手伸到被窩裏,就碰到一團熱乎乎的東西,吓得我立馬縮回了手。

等我掀開被子看清那團東西後,反射性地對着天花板翻了個白眼。

那個奶牛裝花椰菜頭型的小屁孩正縮在被子裏睡得正香,嘴裏的蛤蛎子都流到了被單上,一只小手還在挖着鼻孔。

“藍波——”我低低地叫着他的名字,額角的青筋突突地跳躍着。只見他翻了個身,把嘴巴上那些蛤蛎子一股腦地往被單上擦。看到這種場景的我最終忍無可忍地抓起他的腦袋,搖着他的身子把他叫醒。

因為我知道我再不叫醒他接下來的節奏就是尿床了。

“藍波快醒醒!回阿綱身邊去,阿姨我——呸,姐姐我沒辦法帶着你——”我幾近抓狂地搖着他的小身子,有了很多次的經驗後我知道這小鬼結實得很,根本不怕你怎麽粗暴地對待他。

過了老半天他才被我搖出了一點神志,一雙死魚眼呆呆地看着我,“啊,雲生老太婆!”

臭小鬼老子殺了你啊……

我在心裏腹诽,但是臉上仍帶着微笑,“藍波不能這樣說姐姐哦……還有快點起來回基地,等會阿綱他們又要擔心死你了……”

“藍波大人已經和阿綱說了到老太婆這裏來了……”睡意朦胧的藍波根本沒有搭理我,又把身子縮回被子裏準備回窩睡覺。

“所以阿綱把你放在我這裏尿床來了是吧……”我在心裏默默地為澤田記上了這筆帳,想起前兩天剛拿去洗的被單後臉色便陰郁了幾分,接着就聽到那被子裏的小鬼打起噴嚏來,把我整個人都震住了。

“等等啊!藍波!忍住啊忍住!”

“要、忍、耐。”裏面傳來他的哭腔,我驚慌失措地把他從被子裏拖起來抱到廁所裏去噓噓。

好在我身手敏捷,千鈞一發之際保住了剛換好的床單。

我剛松了一口氣,那小鬼就在手上不安分地扭動起來,“藍波大人要吃章魚燒!章魚燒!”

“啊咧,不行啊藍波基地裏面哪有章魚燒……”

“雲生老太婆騙人!騙人!藍波大人要吃章魚燒!”

誰來幫我搞定這個臭小鬼……我無力地扶着額頭,最終把這包袱丢出了房門,“去找崛北姐姐玩哦,她那裏有很多很多好吃的……”

他呆呆地看了我一眼,在他反應過來前我猛地把房門關上。

心裏再默默地為崛北默了哀,頭痛得幾乎暈倒的我打開被子又縮了進去,沒過多久便沉沉地睡去。

迷迷糊糊之間感覺到有人在扯我的頭發,剛開始只是試探,後來直接開始扯我的耳朵和面頰,力道也逐漸加大,幾乎要把我的臉皮扯掉。

“诶诶诶,好奇怪啊,師姐睡得好沉啊,怎麽沒有流口水呢……”

“嘻嘻嘻嘻,說不定是裝睡的呢,讓我試試——”

“哎呀呀孩子們怎麽能這麽對雲生醬,對姐姐要好些呀……來來來,讓媽媽桑給雲生醬化點妝……”

感覺到背上傳來一陣刀紮般的刺痛,還有人直接扳過我的臉,在上面塗些什麽。

我意識到自己在做一個十分可怕的夢。

“八嘎王子,你的攻擊一點都沒有用呢,太讓ME失望了……”

“閉嘴,那是失誤。”

“哎呀,雲生醬瘦了好多啊,氣色真不好……沒事!媽媽桑給你補點妝就好啦……”

“嘻嘻嘻,該不會嗑/藥了吧。”

後背又傳來一陣刺痛,我疼得身子一彈,但也忍着沒有睜開眼,我把自己縮成了一團,心裏一直不停地告訴自己這只是一個夢。

一定是我太久沒想起他們了,他們歡歡樂樂地到我的夢裏來溜達了。

“你們這群垃圾在幹什麽?!!!不是讓你們在外面等着嗎?!!!”驟然響起的怒喝幾乎要震破耳膜,我反射性地捂住耳朵,睜開眼看着面前的景象。

兩雙眼睛正從上方直勾勾地盯着我,另一個就算蓋着厚重的劉海我也能感覺到他不懷好意的視線。人妖大姐旁邊放着一個半開的化妝箱,拿着毛筆刷的手停在我面前。青蛙頭正在拔我的頭發,手裏拽着一小撮我的金毛,白癡王子十指夾着小刀,看那架勢就是要一起往我身上紮。

剛從窗口爬進來的斯庫瓦羅半個身子還在窗外,手裏的長劍已經把絲質窗簾劃得七零八落。

簡直——人間地獄啊。

在場面停頓的幾秒鐘,我猛地掀開被子再次縮了回去。

“惡靈退散惡靈退散……”

這完全不科學好麽,這裏可是雲雀宅……

不對,雲雀那家夥還沒回來……

所以他們出現在這裏也不是完全沒可能的……

“師姐又回去睡了诶……”

“嘻嘻嘻,真無聊。”

“哎呀,雲生醬好像不怎麽高興呢,我們回去吧,長大的女孩子都這樣……”

“ME覺得師姐變了诶,一點都不好玩了。”

“嘻嘻嘻嘻,本來就夠無聊了,這回變得更無聊了。”

“唉唉唉,她都不知道我們冒着生命危險丢下BOSS來找她。”

“ME的玻璃心好像受到傷害了……”

“嘻嘻嘻嘻,王子也是。”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啊……”

“回去了回去了……”

躲在被子裏的我聽見他們交頭接耳的聲音,心裏微微一動,手指糾結地打着圈,最後打算掀開被子勸他們回來的時候——

“不是Xanxus嫌你們煩把你們趕出來的嗎?!全部滾出去!那混蛋Boss沒睡醒前不許回去!再跟着我就宰了你們!!”

“我們想找雲生醬敘敘舊不行麽?爸爸桑你太自私了,不能因為雲生醬是你妹妹就不讓我們一起玩啊QAQ。”

“她還是ME的師姐呢……”

“她還是王子的奴仆呢……”

于是場面又開始鬧騰起來。

但最終還是在斯庫瓦羅青筋暴起,把他們全都扔到了窗外中結束。

“呀……斯庫瓦羅……這樣不太好吧……”我坐起身擔憂地望了眼窗外,弱弱地開口。擡眼看見他一臉“不爽我扔你出去”的表情,我立馬識相地閉嘴。

他陰郁着一張臉拉起一旁的椅子坐下/身來,銀白色的眉毛都快擰成了一個結。漂亮的長發傾瀉而下,泛出金屬般的光澤。

“你現在看起來真像嗑/藥的。”

“喂喂喂你們不要每個人都把嗑/藥挂在嘴邊好麽,我沒那種嗜好……”

“你又背着雲雀恭彌做了些什麽?”他擡起眼,單刀直入。

我聽到他的質問愣了幾秒,扯動着唇角,“……這話太容易讓人産生聯想了,斯庫瓦羅先生……”

“回答我。”

他鯊魚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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