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回喊我名字

姐和雲雀約好九點半在大廈門口見一面。手表上顯示的時間是九點多一點,草壁讓我進了大廈,說回頭再來接我。

大廈空無一人,大廳裏只是亮着幾盞微弱的燈,走在大廳裏都能聽到自己腳步的回聲,一看就知道是雲雀喜歡的環境。雲雀的辦公室在第九層,我乘了電梯上去,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了下來。透明玻璃窗外燈火璀璨,清晰地倒映着這座城夜晚的面容。

走廊那頭的辦公室還亮着燈,光線從門縫裏洩漏出來,我知道雲雀在裏面工作。

工作量很大吧。

從前似乎再忙,也是會回來和我一起吃晚飯的。

所以應該很生氣吧。這一次。

我望着那扇大門的目光黯淡下來。

不,我傷他心了。

從來都裝作大大咧咧的樣子,從來都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從來都把他當作當初的孩子,從來都讓他陷入一個人的境地。

我怎麽給得了他安全感。

我不敢想象那些我抛棄了他後,他一個人在這的日子。

如今我回來了,可我怎麽明白那種依舊無法改變一切的無力感到底會摧毀他的多少驕傲。

我似乎永遠都在他面前扮演着這樣的角色:時不時出來給他一點希望,在他終于感受到溫暖的那一瞬間讓它們摧枯拉朽地垮掉。

辦公室的大門打開了,明亮的燈光頃刻間照亮一片昏暗的走廊,裏頭的人慢步走出來,熟練地把身後的燈關掉,腳步輕盈地往電梯的方向走去。

走廊兩旁微弱的燈光打在那人挺拔修長的背影上,周遭冷冽的氣息與他冷漠的面龐如出一轍。他投射在光滑地板上的影子依舊孤寂而漫長。

我目送着他的背影最終沒入黑暗。

“到頭來,我發現,一個人是無法在這世上存在下去的。”

我輾轉在黑暗的樓梯間,下降,下降。腦海裏響起森口對十年後的我說過的話。

他越是強大到無堅不摧,我的心越是痛到無以複加。

雲雀啊。愛上另一個人吧,愛上另一個人吧。

四周一片漆黑,前路曲折而漫長。微弱的燈光最終撲入我的視線,我站在大廳的巨大石柱前停下了腳步。月光下的女孩溫柔而靜美,她微微擡起的羞澀面孔透露出難以掩飾的愛意。

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冷峻而孤傲。安靜地聽着女孩陳述想說的一切。

女孩說着說着落下淚來,表情背拗而堅忍地請求他什麽。

那個孤傲的男人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動,遲疑地擡起手握住女孩的肩頭。

對,就這樣吧。

不要一個人。

永遠不要一個人。

我走近出口那扇巨大的玻璃落地窗,擡手摸上冰涼的玻璃。

他俯下頭,女孩擡起臉。

我的眼淚悄無聲息地落在夜裏,身子不住地顫抖。

他就要離開我了。他快要離開我了。

那個動作卻像時間定格了般沒了後續,雲雀看着女孩,松開放在她肩頭的手,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話。

女孩最後一個人離開了,臨走前的深深一鞠躬就像在永別。

******

雲雀沒有回宅子,也沒有開車,一個人沿着街道走在夜色裏。

我腳步極慢地跟在他身後。

由于這裏不是繁華地帶,夜晚街道上人影稀疏,偶有行人路過也十分安靜。那些街道旁的小店鋪都在準備關店打烊,燈光在夜晚的街道上明明滅滅。

他偶爾會停下腳步,望着一家家商店門口櫥窗上貼的海報出神。我順着他的視線望向海報上的內容,多半都是甜食,那些我都幾乎吃膩了的甜甜圈,曲奇餅。

我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後,就像他小時候我日日夜夜跟着他的日子。

我想象我們正并肩行走。我想象他就在我旁邊,我就在他旁邊。我們彼此都能聽見對方的呼吸。

他又一次停下腳步,望着店鋪櫥窗上貼着的宣傳單,煙火大會的日子已經過去很久了。

我不知道他想起了些什麽,夜間清寒的風從我們身邊拂過,拂過我們身邊稀稀疏疏的行人。橘黃的路燈落在他一成不變的黑色西裝上,勾勒出極其柔和的光暈,抹去他所有淩厲的線條。

不屬于我的記憶穿過指環再次湧入我的腦海裏。

“你在看什麽?”青年轉頭看向一旁呆呆伫立的少女。

“沒……煙火大會啊,好奇怪,好像曾經和誰一起看過一樣……”

“誰?”

“哈哈,不知道,難道是在夢裏?好奇怪……”少女回過頭看他,明媚的眼眸卻突然流露出一股淡淡的悲哀。

“你想去看?”

“嗯……那也是……不對啦,一個人去看沒什麽意思的。”

青年側過臉,細長的鳳眼漫不經心地瞟向她,“我沒有讓你一個人去看。”

“啊,和草壁看也沒啥意思啦,崛北她很忙的。”

“……我……”

“诶诶诶,難不成雲雀你想和我一起看?不行啦,工作那麽忙……其實也沒啥好看的對吧。”

“不是……嗯。”青年對少女的智商予以沉默。

“走啦。”她摟住青年的手臂,蹦蹦跳跳地往前走。

“草食動物,把手移開——”

“不要——”

“咬死你——”

“那你就永遠別想碰我的手。”

“……你繼續。”

我跟着雲雀走進一家還在營業的咖啡廳裏。他坐在靠近門口邊的座位上,我坐在他後邊的角落裏。

服務員見了他便十分娴熟地端了一杯咖啡和一杯芒果聖代上來。

我好似看得見他對面坐着的少女。

“肚子好餓想吃肉……”

“你上午說要減肥。”

“什麽?!我什麽時候說過這種遭雷劈的話了?”

青年不看她,專注地喝着面前的意式咖啡,極苦的味道都沒能讓他皺一下眉。

“我最近胖了嗎雲雀……”少女不甘心地問話,低頭試圖在自己的肚子上抓出多餘的脂肪來。

端起咖啡的青年挑起嘴角,“想聽實話麽?”

她重重地點了頭。

卻聽見青年嘲諷般的笑聲,“你覺得鬼魂還會長肉麽?”末了,他在少女還沒反應過來前又添了一句,“你應該需要長些智商。”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坐在靠門櫥窗位置的雲雀臉上依舊無悲無喜。

他沒有喝面前的咖啡,液化的水珠順着聖代的玻璃杯滑落,淋着芒果醬的冰淇淋開始融化。

我擡起手托住臉龐,遮住潮濕的眼眶。

直到聖代融化的液體都溢出了玻璃杯,雲雀才起身走人。

他一路上避開那些繁華區,步履緩慢地穿過一條條看似沒有盡頭的街道,那些街道上零星的店鋪最終都熄滅了燈,路上的行人也都消失不見了,徒留孤獨的昏黃路燈虛弱地擁抱大地。夜越深越靜,四下都是昏黃的夜色。忽然希望這些路很長很長,長到足夠我陪着他走過一生。

後來他停下腳步,疲憊的聲音在夜裏散開,“你要跟到什麽時候?”

我也停下腳步,看着他前方的背影沒有回答。

“什麽時候知道我在的?”

“一開始。”

我哭笑不得,“故意繞來繞去嗎?”

“嗯。”

“為什麽?”

“後悔。”

“什麽?”

“沒能再一起走一次。”

“……為什麽不接受九條的請求?”

“有人會難受。”

我喉頭一陣哽咽,吐出的聲音都帶着顫抖,“雲雀啊……”

“忘了所有吧。我不愛你。”

我抽噎着重複着,“我不愛你。”

“我求你……忘了吧。我不愛你。”我捂着抽得發疼的面頰重複這句話。

“嗯。”他挺拔的背影紋絲不動,最終從鼻腔裏發出一個音節來。

“不要再來找我了。”

“……嗯。”

我轉身離開,張着嘴大口地無聲喘息,堵在喉嚨和心口的疼痛好像會讓我在下一秒就死掉。

我越走越快,身後如死般寂靜。

驟然響起的腳步聲卻像突如其來的一陣暴雨,身後突然伸出的手臂将我用力抱住。

我還沒能停止抽噎,“雲雀……”

“……一分鐘。”頭頂的聲線沙啞疲憊,“一分鐘就可以。”

他把頭埋進我的脖頸,柔軟的黑色發絲散落在我的皮膚上,被晚風吹得冰涼的臉頰貼在我的耳邊,我第一次那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痛苦,卻只能拼命抑制住自己發出的哭聲。

“時間到了……雲雀。”

他卻收緊了手臂,“再一分鐘。”

我最終無法抑制地爆發出哭聲來,發出及其難聽的抽泣,我擡手握住他的手掌,轉過身去。

“我不走了。”我撫上他冰涼的面頰,淚眼朦胧間看不清他的神情,“我不走了,雲雀,別讓我走。”

我撫着他的面容,陷入他灰藍色眼睛的汪洋裏,他俯下身來,落下漫長到黑夜盡頭的吻。

我的眼淚停不下來,才發現自己也在吻他。

一切都消失了,在那一刻。

這世上再也沒了對錯。

Chapter.36婚戒

Chapter.36

那一身我看了十幾年的并盛校服,那個清瘦的身子,那個少年還略帶青澀的面部線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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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房裏出來順着地下通道一路走到基地,我都能感覺到空氣中充斥着的異于往常的氣氛。雲雀一早就和草壁去找那個叫Reborn的小嬰兒商量什麽事情去了,我呆在房裏閑着無聊,想起昨日崛北給我的邀請函,就立馬動身來了基地。貌似是京子她們舉辦的什麽小型歡送會?

這些小姑娘還真是活力旺盛啊……

都是從十年前來的話,應該都是十四、五歲的年紀吧?也難怪這麽精力充沛……

話說回來,十年前的雲雀怎麽沒和他們一起過來呢?那孩子在十年前過得是否還好?畢竟這一次真的離開太久了,在這期間發生了這麽多事情,似真似幻,一切都仿佛是昨日夢境。腦海裏閃過離開前那個晚上他站在我面前的身影,我下意識地咬緊了嘴唇。或許,那就會是我和他的最後一次見面。

“咩哈哈哈哈,可樂餅都是藍波大人的!!!”

“藍波站住!那是要跟大家一起分享的!”

“咩哈哈哈才不要!!都是藍波大人的捏!”

剛剛要走進廚廳,迎面而來的奶牛小鬼飛速地繞過我跑走,那個中華小姑娘緊緊追着他,經過我時還不忘跟我道歉。我哈哈地笑着,半個身子探進廚廳,看見兩個圍着圍裙的妹子正忙着準備晚餐。

“麽麽麽,我來啦啦啦——讓我幫個忙吧……”

“啊雲生小姐!”京子見了我立馬放下調羹,示意旁邊的黑發姑娘和我打招呼。

“啊啊您好,初次見面!雲雀夫人!我是三浦春!”單馬尾的黑發姑娘一臉緊張地朝我做了标準的九十度鞠躬。

“哈?雲雀……什麽啊?”我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嗨咿!請不要咬殺我!”

……我只好一臉懵逼地看向京子,京子有些無奈地笑笑,“抱歉,因為獄寺君他們都在這麽說……所以基地裏面的人暗地裏都這麽叫您了……”

“呵呵……你們想象力真是豐富啊,就不怕雲雀知道咬殺你們……”我走上前去,接過她遞過來的盤子。

“呃……貌似這一直都是雲雀前輩默認的……大家當着他的面也都這麽叫你的。”

“……”

“不過,你們最近是有什麽事嗎?還專門弄這麽豐盛的晚餐?基地裏的人看起來都很忙的樣子,感覺不大對勁。”我把咖喱淋在盤子裏,順帶偷吃了一口。

“是啊,雲雀前輩沒有和你說嗎?”

“說什麽?”我拿着調羹的手停在半空。

“明天就要進攻密魯菲奧雷的梅洛尼基地,大家都很緊張呢。”身後傳來成熟女性的聲音,我轉過頭,看見碧洋琪兩手拖着盛滿不明物體的盤子走進來。

“要先嘗嘗嗎?巴西大蟒蛇料理……”

什麽鬼料理,我盯着那兩盤胃一陣抽搐,拼命地搖着頭,“進攻基地?雲雀那混蛋啥都沒告訴我。很危險嗎?大家都會去嗎?”

“只有阿綱和守護者們去,我們要留在基地和他們保持聯系。危險……那是肯定的,畢竟白蘭那邊的人确實太強了。”

“但是,我們的人也不會差。雖然都是來自十年前的小鬼……不得不承認,彭格列的未來都在這群小鬼身上了。說來我們這些大人還真是諷刺啊。”

【靠十年前的我們……麽?】

【我大概清楚方向了,謝謝你,雲生。】

【剩下的,就看我有沒有勇氣,去賭這一把。】

腦海裏浮現出十年後的澤田綱吉那天和我說的話,我才明白所有的一切都是澤田精心策劃的。為此,他不惜舍棄自己的性命。

驚訝之餘,更多的是佩服。那個溫柔的男生,越和他相處便會越驚嘆他的力量。

氣氛一瞬間沉寂下來,碧洋琪拍拍發怔着的我的肩頭。“你就放心吧。雲雀那家夥簡直就是變态,別替他瞎擔心,擔心一下他的敵人還好。”

“哈哈,說的也是。謝謝你。”

在碧洋琪離開後我們終于把晚餐全都搞定,讓人把飯菜都端在舉辦歡送會的地方後,大家也都按着時間三五成群地來了。

“藍波大人最先到的!!所有的東西都是藍波的!”

“藍波!不能這樣!”

那兩只小鬼又在房裏蹦蹦跳跳。不一會奶牛小鬼就被身後的澤田綱吉提起來抱住。

“藍波不要鬧哦。和大家一起吃晚餐啦。”

“蠢綱!放開我!”

“蠢牛!十代目讓你老實點就老實點!再吵就揍你!”

“哈哈哈,晚餐好豐盛啊。”山本少年一臉無害地走進來,“唉,斯庫瓦羅死都不來吃晚餐……難道一個人吃鯊魚嗎?”

“斯庫瓦羅?他上次不是回意大利了嗎?”

“哈哈哈哈……說來話長了,知道我也來了後他就連夜來找我了……現在他是我的師父了……”

“連夜……真愛啊。”我在心裏打着何時去騷擾斯庫瓦羅的小算盤。

“庫洛姆還是不肯來嗎?”

“唉,大概人還是不舒服吧,沒事我等會把晚餐送過去,在房間裏一起吃。”

聽見京子和小春的嘀咕,我才想起許久沒有見到的鳳梨怪,說起來,那家夥還說和我做了一場交易,怎麽還沒來找我?

難不成複仇者的監獄已經讓他使不上幻術了?

“來來來大家快吃飯!吃了才有力氣去極限地打戰啊!”十年後的笹川了平依舊熱血,大家聞言都乖乖坐到座位上吃晚餐。

我被京子拉着找了位置坐下來,卻在坐下去的瞬間感到腦子一陣轟鳴,胸腔一陣震動。

“怎麽了嗎?雲生小姐?”坐在對面的澤田見我表情不對,擔心地問我。

我朝他扯個微笑,搖了搖頭。

卻明顯感覺到了手指上指環傳來的灼熱溫度。

“咩哈哈都是藍波大人的!!!”

“藍波好好吃飯不要搶!”

“蠢牛你小心挨揍!”

“阿綱你拿錯我的筷子了。”

“啊啊啊對不起山本!”

“哈哈沒事啦,因為是我先拿錯你的。”

大家吃着晚餐,場面卻越來越熱鬧,我總是被他們無厘頭的對話逗得發笑。

“大家多吃點,都來嘗嘗我的巴西大蟒蛇料理,還有北美蜘蛛,我準備了足夠的量別擔心不夠。”碧洋琪再次端出那兩大盤黑暗料理走進來上菜。

“啊!老姐——”原本還元氣十足的獄寺瞬間面色鐵青倒地不起。

“隼人別急,我給你準備了特別的料理。”

“別啊!碧洋琪!獄寺明天還要戰鬥啊!”

“……那好吧,澤田給你吃。”

“哈?!不不不碧洋琪你自己吃吧我我我我很飽了真的……而且那個是給獄寺的愛心料理啊……”

“藍波不要站在餐桌上!腳很髒啦!”

我眯起眼看着亂作一團的場面,腦袋隐隐作痛卻無暇顧及。每次看見他們這群人吵吵鬧鬧地打成一片我就會感到很快樂。只是單純的非常開心。并且希望他們能一直一直這樣繼續下去。

雲雀他,果然和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

但盡管如此,雲雀還是會站在他們世界的邊緣,而不是完全隔絕。大概他在心裏,還是喜歡着這群人吧。就像我一樣,明明一無所知,卻在見到他們在一起的場面後越發的喜歡他們。

和雲雀在一起,盡管他不說話很憋悶,但也能讓我很快樂。

兩種迥然不同的快樂,一定要我選擇的話。

我還是會選雲雀的。

那種安靜如水,想就那樣和他度過一生一世的快樂。是我在雲雀宅的那十五年,每天都能感受到的。

想來也奇怪,我居然能在死去的那麽多年後,感受到那麽多真切的快樂。

後來我想,那個在我生前始終見不到的上帝,其實一直都陪在我身邊。

大概因為實在是太幸福了,使我總是懷疑自己,這所有的一切不過是自己死後陷入的一場夢。

這樣的日子要是能一直繼續下去,該有多好。

我感到胸腔和腦袋的震動越來越劇烈,在我低下頭試圖撿起從手裏滑落的筷子時,我暈了過去。

******

醒來的時候,睜眼看見的是熟悉的米色天花板,我意識到自己回到了房間。腦袋還有些微微的痛感,但沒有暈過去那樣強烈。我支起身子,轉過頭和坐在椅子上的雲雀四目相對。

他一如往常地穿着黑色的西裝,目光如井,視線始終沒從我身上移開。

“頭痛?”

我搖搖頭。

他擰起眉。

我又立馬點頭。

“什麽時候開始的?”

“哈哈哈別擔心啦,可能最近沒睡好,就這一次而已啦。”我朝他打着哈哈。

他一言不發,卻盯得我頭皮發麻。

“聽說你們明天要去突襲敵人的基地?”我見他沉默,趕緊轉移話題。

“嗯。”

“什麽時候出發?”

“一小時後。”

“诶诶诶這麽快?!我睡了多久啊……”

“五個小時。”

“……難道你一直在這房間裏?”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嗯。”

“什麽事情都準備好了?”

“還差一件。”他動着的手指停在一旁的書桌上,我才注意到他手上黑色的小盒子。

“哦哦,啥事捏?要不要我幫忙?”

他卻不說話了,仍然一言不發地盯着我。

我意識到他是真有什麽話想說,“怎麽了嗎?難道是關于我的事情嗎?”

“呃……說真的別擔心啦,我也不會跑,基地那麽安全也沒人來害我,我只是睡不好暈倒了而已……”我數着那些他可以擔心的事情。

他依舊沉默。

好吧,我不知道他到底在擔心什麽。

“嗯……哈哈哈……好熱啊……你手上的盒子裏面是什麽?可以給我看看嗎?”

他看着手裏的盒子片刻,然後站起身走到我的床沿。把它放在我的手上。

“這麽老實?”我嘀咕着打開盒子,看見裏面的東西呆愣了片刻。

裏面是一枚做工精細的戒指,設計簡約,上面鑲嵌着的如同滿天星般細碎的鑽石在窗外微光照射下發出迷離誘人的美。

這回換來了我的沉默。

我擡手撓了撓面頰,不大自在地把目光移向別處。我能感覺到他落在我面龐上一動不動的目光。

他沒有說話,拿起我垂在身側的左手,低下頭為我戴上。

他低垂着眼,透過纖長的睫毛能見到下面灰藍色的眼瞳,微光勾勒出他側臉的輪廓,線條顯得無比溫和。

将戒指戴上我的中指後他也沒有松手。

“你不會是在和我求婚吧?”

“不是。”

沒有想到他那麽幹脆地回答,我悻悻地收回手。又被他牢牢抓住。

“已經求過了。”

“所以不是。”

我被他這句話吓了一跳,“啊?求過了?不會吧……”

“那我答應了嗎?”

“你覺得?”他看着我,似笑非笑。

“肯定沒有啊……不然你怎麽會這麽猶豫,現在才給戒指呢……”

然而我的話遭來他狠狠的一記白眼。

“那難不成我是答應了?不是吧?人鬼殊途啊啊啊……更何況我還是你媽的角色诶……呸,更何況我還這麽老了……”

“所以你想拒絕?”他俯下身,面部離我近在咫尺。

我一陣呼吸短促,把身子縮在後面,在他壓力的逼迫下一陣猛搖頭。

見我一直往後縮的身子,他卻湊得越發近了。

“咩哈哈哈你們到底在看什麽啊藍波大人也要看!”

“啊啊啊蠢牛給我閉嘴!”

“嗨咿獄寺你擋到我了!我看不到雲雀前輩有沒有親下去了啦!!”

“啊哈哈哈好好玩的樣子……”

外頭一陣混亂,房間的拉門傳來明顯的搖晃聲,最後因為承受不住壓力轟然倒塌,那一群孩子全都卧倒在房間門口。

他們一邊叫着痛一邊面面相觑,在接觸到雲雀的目光後全都一哄而散。

“快逃命啊!!!”

我在察覺到雲雀的低氣壓後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冷眼看着倒塌的房門,提着雙拐準備走出房間。

一直走到門口他又停下腳步,快步重新走到我身邊。他一把攬住我的身子,我的頭靠在他的胸膛上,聽得見裏頭有節奏的心跳。

“等我回來。”

說完他很快走出房間,沒有再回頭。

在他走出房間的那刻,我的身子重心不穩倒回了床上,模糊的視線落在我帶着指環的手指上,盡管我只想看着那枚婚戒,那枚靜靜開裂的指環卻占據了我全部的視線。

記憶從那枚指環的縫隙裏鑽出,将我帶入夢境。

“麽麽麽好撐啊,雲雀你今天怎麽想到帶我出去吃飯呢?”少女雙手靠在鋼制欄杆上眺望下方,身旁的青年不動聲色地站在她身旁,他們正站在全市最高的鐵塔內,從這裏可以望到整座沿海城市繁華而靜美的夜景。

“養久了,帶出來溜溜。”

“呵呵敢情你把我當狗呢。”

“你是不是有話和我說?”

“嗯。”

“那就快說快說……”

青年沉默下來,與她四目相對。

“不要吊我胃口哇……是要去意大利嗎?還是哪裏呢?會很久很久是嗎?”

“……難道是我做的壞事被你發現了?”

“什麽壞事?”青年嘴角帶起微微的笑意。

“看你這表情肯定是知道了……好吧我承認每天晚上跑到你房間的老鼠就是我……”

“可是我那房間真的很撞邪啊老是會做夢……”

“這個我一直都知道。”

“诶?!一直?一開始嗎?”少女一臉驚詫。

“你以為你現在走路會沒有聲音麽?”

“那你怎麽不揭穿我?”

“一起睡,感覺還可以。”

“可怕的家夥。”少女瞪他一眼,“那你是想說什麽?我好像除了這件壞事就沒做啥啦……”

青年把一直放在口袋裏的手拿出來,少女看見他打開盒子後呆愣了起來。

“啥東東?很漂亮啊,雲雀你要戴嗎?好像太小了吧……”

早就習慣了少女低情商的青年上前把戒指戴到她的手指上,少女看着手指上的戒指哈哈地笑起來,“什麽啊要送我東西早說嘛……婆婆媽媽幹啥——”目光接觸到青年陰沉的臉色後她靜了下來。

“咳咳,好嚴肅啊……好吧你想表達什麽……”

“男人送女人戒指能表達什麽?”

“求婚啊!這麽簡單的問題……卧槽,不會吧……雲雀你認真的?”少女在想通了一切後懵逼起來,一切在她看來都非常突然。

“嗯。”青年安靜地擡眼看她,灰藍色的瞳孔如同身後一望無際深邃的夜空。

“為什麽?你喜歡我?”

“嗯。”

被他幹脆的回答咽了喉嚨,少女原本嬉笑的聲音沉穩下來,“你怎麽不問我喜不喜歡你?”

“需要問?”

“當然啊,最重要的事情你居然省略。”

“草壁說你滿臉都寫着‘我超級喜歡雲雀。’”他用着極其平靜的聲線陳述草壁的描述,“在我看來,也是這樣的。”

“什麽?!我有那麽沒出息嗎?”

青年點點頭。

“可是,為什麽要結婚呢,結婚會有什麽不一樣嗎?就算不結婚我也可以一直陪在你身邊啊。”

“形式吧。”

“那就是沒差咯,唉吓我一跳多大點事啊,那就不結啦多麻煩。”

“……”

“大概還是有不一樣的。”青年沉思片刻,擡頭對少女說道,“沒結婚的話你是我的,結了婚你可以和別人說我是你的。”

“納尼?!”少女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這麽好的事?”

青年點頭,嘴角再次泛起笑意,“結還是不結?”

“當然結呀你都這麽說啦。”

見到青年越加濃重的笑意,少女奇怪地問他,“你怎麽那麽高興?”

“突然能理解了,草壁說的那句‘這應該是這世上最好求的婚’。”

黑色的洪流裹挾着那些撕成碎片的畫面,凝固在她離開的那一晚。

穿着單薄黑色睡衣的青年半坐在病床上,黃色的小鳥停在他的頭頂。他柔軟淩亂的黑色碎發散落在額前,遮住飽滿的額頭。他的睡衣紐扣沒有扣上,滲着血的繃帶從他的脖頸出一路纏繞到腰部處。窗外日光灑進屋內,一路蜿蜒到對面少女的腳跟。

“我要走了,雲雀。”

他的目光閃爍,不知是不是面部的傷口讓他沒法開口。

“你長大了,我不可能一直陪着你的。”

“嘻嘻哈哈的日子過膩了,可能我永遠都不合适這樣的生活。”她面無表情,翠綠色的眼珠淡漠無光,早已沒了往日的朝氣。她走上前,把從手上摘下的戒指放在床頭櫃上。“對不起,也不想和你結婚。”

她收回的手在半空中被猛地抓住,青年身上滾燙的溫度透過手掌傳到她的皮膚。

“我不喜歡你,雲雀。我至始至終喜歡的,只有阿諾德先生一人。”握在她手上的力道在聽見阿諾德的名字明顯一松,少女抽回手,往房門外走。

“你不過。”

“長着一張和他一樣的臉。”

******

醒來的時候,黎明剛至,我不知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四下沒有人,房間裏十分安靜。

我吃力地起身下床,幾近無力的雙腿要費很大勁才能站起來,這身體正在日漸衰弱。

外頭猛然間響起人們跑動的聲音,我辨認出是草壁的腳步聲。因為先前被那群小鬼壓塌的房門沒來得及修,他經過我房間的時候停下了腳步,看樣子是遇見什麽緊急事了。

“草壁?戰鬥已經結束了嗎?你受傷了?”

“說來話長了,戰鬥沒能結束。一點小傷而已請雲生小姐別擔心。”

“那雲雀呢?”

聽到我的問題後他卻陷入了沉默,我心裏一沉,“他沒回來嗎?受了很重的傷嗎?”

“……不。”

他低下頭似乎在思考應該怎麽跟我解釋。

“他很強所以沒事對吧?!”我提高的音量都忍不住帶上了顫音,“你們不是都說沒事的嗎?”

“雲生小姐冷靜一點,恭先生沒出事!”草壁馬上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只是出了點意外……”

下一秒我要出口的話咽在喉嚨裏,我神色呆滞地看着草壁身後的人。

那一身我看了十幾年的并盛校服,那個清瘦的身子,那個少年還略帶青澀的面部線條。

“雲……雀……”

他同樣注視着我,面上無悲無喜。卻什麽也沒說,穿過房門打算繼續往前走。

我在回過神後快步追出去,疲憊的身子讓我走得幾乎跌跌撞撞。“雲雀——”

他沒有回頭,徑直往前走。

我呼吸急促,急得眼淚都下來。“雲雀恭彌——混蛋——你敢走就永遠別見我!”

“混蛋小子!上午還求婚下午就翻臉……”我擡手遮住淚眼朦胧的雙眼,用手背擦掉那些嘩嘩落下的眼淚,“別再出現在我面前……”

猛然間感覺到迎面而來的強烈低氣壓,我眯起模糊的雙眼,只看見對面的人提着雙拐朝我氣勢洶洶地走過來。

我吓得直後退,四處尋找草壁的影子,卻發現他早就先走一步了。

在轉過頭的那瞬間後背就被一雙有力的手攬住,把我直直往前推,腦袋撞到對面那人的肩頭嗡嗡作響。

“草食動物,誰給你的膽子。”

他的聲音貼在耳邊,清晰沉穩而熟悉。

“下次再一聲不吭離開,我就咬死你。”

我被死死地壓在他肩頭,只能悶悶地應了他一聲,忽然意識到什麽似的嘀咕了一句,“感覺你變矮了……”

“……”只聽見他深吸一口氣,像是在壓抑着怒氣。

“再把你的鼻涕往我校服上擦試試。”

Chapter.37越獄

Chapter.37

那便是,我這輩子最想回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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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

水流湧動的聲音。

不是海水那般輕柔悅耳的聲音,而是死水般沉悶厚重的聲音。又或許這裏就是海洋深處,只不過無人知曉。我沉入水中,一點點地下沉,頭頂一片漆黑,只能感覺自己身處世界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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