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一回喊我名字
聲裹挾着金屬鐐铐碰撞的清脆聲音,這時頭頂有熹微的光芒照入,我随着重力緩緩下沉,視線靜靜落在對面那個被柱子般粗細的金屬鏈緊緊束縛住的青年。
六道骸。
我在心裏默念他的名字。
“Kufufu……真稀奇啊,聽說你找我?”我能感覺到一雙異色眼睛在我看不見的地方緩緩睜開,盡管熟睡中的青年并沒有絲毫動靜。
這一次是我找的他。我去找了庫洛姆·骷髅,告訴她我想見他。于是晚上我入睡後他如期而至。
“你還好麽?”
“很顯然。”他的聲音帶着笑意,“我不好。”
料到他的回答,我沒多說些別的,開門見山直入話題,“我聽人們說白蘭已經和彭格列宣戰了,看着他們的陣仗像是随時都能開戰。”
“嗯,這個我當然清楚。”
“可是你還沒從監獄裏逃出來。”
“kufufufu,沒想到你居然比我還擔心這個了。”
“上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和我說過,我們做了一場交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當時說的是‘把複仇者監獄的門打開’?”
“嗯,确實是這樣的呢。我是這麽說的。”
“為什麽需要我呢?”
“複仇者監獄的入口通過強大的幻術或許還能混入,而關押我這種罪犯的複仇者都不是簡單的貨色,想要通過調包計把我和白蘭的守護者調換出來,除非我親自使用幻術,才能騙過那群老不死的眼睛。但是你知道,我在監獄裏被這樣關着,根本沒法使用幻術。而關押我的區域任何活物都無法從外進入。”
“所以需要我這個死人幫你開門嗎?”
“不,不是開門。只有你進得了關押我的地方,你到那裏後需要用指環的力量把我喚醒,他們給我下了詛咒,我沒法醒過來。醒過來以後剩下的事情就不需要你操心了。”
“那,為什麽又遲遲不來找我呢?”
我的問題換來了意料之外的沉默,他過了許久才開口。
“你太虛弱了,現在。”
最終得到的回答也遠在我意料之中,“你怕我去了就回不來了嗎?”
他并不正面回答我的問題,只是重複了那句話,“你太虛弱了。”
我提了提喉嚨,想象着他此時的表情,“可是非我不可是麽?”
他的沉默讓我一瞬間以為他已經離開了這裏。
“我們做了交易,所以我不是幫你,我只是報答你那八年的恩情。”
“我知道。”
“彭格列的戰鬥是不能少了你的。我希望彭格列能取得勝利。”
“別再把我和彭格列的人混作一談,我們都是利益關系罷了。”
我忍不住笑了,“鳳梨怪,十年前和十年後的你都是那樣口是心非啊。”
我聽見他明顯的咂舌聲,“你放得下這一切麽,我并不能保證你的安全。”
“放不下。”我擡眼看着頭頂一望無際的藍色汪洋,頭頂是深淵,身下也是深淵,這世上并沒有出路。
“死都放不下。”
“但是我更不願看見他所處的世界随着他一起毀掉。這是一場必須勝利的戰争。”
“我知道今天我不來找你,我就再也不會有勇氣找你了。”
“讓我去找你吧,六道骸,不要放棄你等了十年的機遇。就算是失敗了,你也不欠我什麽。”
一片靜谧的黑暗中,連水聲都聽不見了。
“既然你都這樣要求了。明天我會讓我的弟子去找你,帶你去複仇者監獄。”
“如果明天之前你反悔,我可以不強求你。”
“你變得心軟了。”事實上我一直都驚詫他的态度,他原本是可以毫無條件地要求我去完成那項交易的,過去的幾年一直幫我延續實體化,他不知要耗費多少的精力。
“不全是為了讓你幫我越獄。”他說。
“十年來你一直将我視作摯友,這十年我過得并不無聊。有人能陪我聊天,那感覺不是很糟糕。如今要讓你陷入消失的危險,我自然會猶豫。”
“我很抱歉,雲生。始終沒能盡到朋友應有的責任。”
“這不是你的錯,謝謝你有把我當朋友,認識你很高興,六道骸。”
醒來的時候正值深夜,窗外夜色正濃,微弱柔和的月光透過絲質窗簾的縫隙,落下一地蒼白。沒有往日的孤獨與悲哀,有人陪伴的夜晚顯得無比溫柔。
我把視線落在相鄰的單人床上,月光正是在這兩張床間開出一條白色的通道。
他睡着的樣子不再如白日那般警惕冷漠,細軟蓬松的碎發散落下來,露出光潔的額頭。密長的睫毛像是某種漂亮小動物身上的絨毛。
這樣的夜晚,像極了那個他來到雲雀宅的第一夜。
那時我便是如此,整晚守在還是孩子的他身旁,在月光下可以數清他的睫毛。我們彼此都好像聽得見對方的呼吸,感覺到彼此的存在,如此心安默契。
房裏有花瓣落下将他驚醒,他起身四下看時房裏空無一人。坐在他面前的我不知怎麽就哭了。
好孤獨的孩子啊,這世上的一切都不能給他安全感。仿佛就是從那時開始,我将自己的靈魂和他融為了一體。
目光落在自己左手的戒指上,上面鑲嵌的碎鑽正流淌着永恒美麗的光澤。想起那次回憶裏十年後的我和他分別的那天。
我才意識到他送婚戒時那麽猶豫遲疑的原因。
是我,摧毀了他所有的驕傲。
可是沒有未來的未來,我給不起。
十年後的我是這樣,現在的我也依舊如此。
隔着那條狹窄的月色通道,卻像是隔着上萬個光年的距離,我望着他熟睡的側臉,眼淚無聲無息地漫出眼眶。
******
翌日雲雀一早和草壁去了基地,在他們離開後不久,有人敲響了我的窗戶。
我轉過頭,只看見一只巨大的青蛙頭占據了我的所有的視線。
我把窗打開,看清了那只青蛙頭下的臉。
“弗蘭?!你怎麽在這……”我才想起弗蘭曾對我說過他的師父是六道骸,那麽六道骸昨日說的弟子就是他。
“師姐好久不見,Me來接你啦,順帶問下你房間裏有沒有蘋果味的棒棒糖呢?”
啊……怎麽感覺非常不靠譜呢。我一臉陰郁地搖了搖頭,他對我失望地癟癟嘴,二話不說伸出一只手把我提起來。
窗戶早就被他徹底打開,我露出在外的臉感覺到一陣強勁的風,直升飛機的旋翼刮開空氣的聲音震耳欲聾。
“沒有的話Me們就上路吧……”他全然不理會我的驚叫,徒手把我塞進飛機的通道口,随後從窗沿跳上了來。
“柿本前輩,飛機可以開走了。W.W師姐都快煩死Me了……”弗蘭在我對面一屁股坐下,一邊朝駕駛座的人喊着一邊仔細地上下打量我。
“啧啧啧,沒想到師姐居然是鬼啊……居然騙了Me那麽多年好傷心……”
“我怎麽騙你了……”對上他幽怨的眼神我趕緊轉移視線。
“唉,果然大人都不可相信,怎麽辦Me都不想叫你師姐了,感覺不大尊敬老人啊,要不我以後叫你老婆婆就好啦?”
“……閉嘴說正事。”
“但是現在實體化得一點痕跡都沒有啊,真可怕,感覺都是超越了所有幻術的存在。”他說着一邊擡手捏着我的臉,拍着我的肩膀一邊驚嘆真實感。“難怪連那個瑪蒙前輩都沒有察覺出什麽。”
“你的指環……損壞得可嚴重啦,自虐啊……啧啧。”他一臉鄙視地看着我,“诶,又有一個新的指環。師姐,啊不對,老婆婆你哪來這些那麽好的戒指啊……”
“你再說些有的沒的你師父就沒得救了。”我暴起青筋一把拍上他巨大的青蛙腦袋,他幽怨地盯着我看了好一會兒才開始步入正題。
“師父應該把大致情況告訴你了吧。總之捏,我們了解到白蘭今日會和複仇者做場交易,把他們的守護者之一調換出來。借這個機會,Me和其他師姐師兄們準備一起僞裝成密魯菲奧雷的人混入監獄,把師父作為密魯菲奧雷的守護者偷運出來。”
“可是關鍵是外面那群傻逼Me瞞得住,裏面的變态Me瞞不住。師姐呸老太婆你得先在裏頭把師父喚醒解救出來,他才能施展幻術騙過守在監獄裏面那些複仇者。最後Me們就能大功告成啦!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好了我知道了你別再說話了……”我無力地擡手撐起額頭,往後靠去。
“斯庫瓦羅隊長知道計劃之後可生氣啦,跳起來說要宰了你這亂來的家夥什麽的……”他仍舊念念有詞。
我忍不住打個寒顫,“那他人呢?”
“放心吧Me已經用了幻術把你那邊僞裝得妥妥的了,沒人會發現你已經出來了的。”
“呵呵那還真是勞煩你了。”
“Me是師姐的話就不會做這麽蠢的事。”許久,他忽然嘀咕道。“反正師父的死活也和你無關吧。”
“喂小心我告訴你師父诶,你這是在阻撓你師父的拯救計劃。”
他聳聳肩,一臉無所謂的樣子。
“可是與其坐在那等死,為什麽不在那之前先做點什麽。”我把頭扭向窗外,透過稀疏的雲層,我看見無數條從山峰冰川發源的河流,盤旋着蜿蜒而下,如同一條條生命的軌跡,最終彙入一地。
“十年後的我死去時那麽悔恨,不只是離開了雲雀,還有那些沒能挽回的東西吧。”我垂下眼,眼睫遮住了我的視線,“指環的意志讓我到了十年後,也是希望我能改變些什麽吧。”
“要永遠幸福地和他生活下去,何必做這樣的夢呢。明知做不到這一點,就應該去做些其他力所能及的事情。”
“即便沒有我,世界依舊是世界。少了一個守護者,這場戰鬥就勝不了。沒有擁有未來的我,能帶給他的,只剩下了苦痛。”
“我就是這世上最不應該存在的存在。”
“師姐你,蠻悲觀呢。別盡往這些糟糕的地方想吧。”弗蘭從座位上下來,伏着身子來到直升飛機的推門處。“Me和師父都會盡力把這事做好的,師姐就乖乖把事情做完輕松回去就好啦。啧,總感覺這話不大符合Me的形象……”
“唉,畢竟師姐你算是Me最喜歡的人之一,每次看見你,都能想起我奶奶……”
“呵呵我該生氣還是高興呢……”
飛機開始降落,我往下望去,只看見無垠雪地裏一棟古老的小木屋。
“這裏不大像什麽複仇者監獄吧……”我嘴角一陣抽搐。
“這是師姐的落腳點啊。師姐你得留在這裏,然後Me和千種前輩他們一起去複仇者監獄。”
“诶?那我不用去監獄嗎?”
“你這麽個幽靈出現在監獄裏肯定會引起複仇者們的注意啊笨蛋。等Me進了監獄再用幻術把虛體化的你送到師父那呀。”
“所以在那之前Me得先給師姐你施幻術哦,這段時間你的肉體處于假死狀态,等我們那邊差不多了,Me就召喚虛體化的你去師父那喲。”
“啊這麽麻煩嗎?”我聽完他的話後一邊嘀咕着一邊轉頭看他,只見他手指上那枚刻着“666”的指環燃起異常強烈的靛青色火焰,我的視線頃刻間漆黑一片,意識漸漸脫離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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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姐——師姐——”
死水一般的死寂裏,我仿佛從漫長的沉睡中蘇醒過來。醒來的時候我漂浮在半空中,周遭仍是一片漆黑。那卻是一種極具壓迫力的深淵般的漆黑,哪裏都沒有盡頭,哪裏都沒有路。
可是,六道骸是在水裏的。這裏哪裏會有水呢。
“師姐,師父在最深處的牢籠裏。抓緊時間,只有五分鐘。”
我感到一陣頭皮發麻,這環境壓抑到叫人幾近奔潰。
最深處。
水。
虛體化的我。
我閉上雙眼一躍而下,下一瞬感覺到黑色的海潮鋪天蓋地地湧上來。絕望無助的感覺同在六道骸幻境中感受到的十分相似,盡管現在現實中的更具沖擊力。
置身于深藍色的水域裏,我卻如同高空下墜的人飛速地往下落着,一路穿過一扇扇牢牢緊閉的金屬大門,一層層關押的估計都是同六道骸一樣被牢牢束縛住的囚犯,但我的侵入并沒有打擾到他們的沉睡。
猛烈的速度仿佛要在這黑暗的空間裏撕裂我的靈魂,我已完全無法思考,只能緊緊閉上雙眼一路飛墜。
“六道骸—————”突然間感覺到他氣息的我不顧一切地吼着他的名字。
頭頂的氣泡不停上湧,好在我已經失去了所有的感官。穿過最後一扇金屬大門後,我感覺到了他無比強烈的氣息。
我轉過身子,奮力地往永無盡頭的深淵游去。
“六道骸——”我在漆黑一片的水域裏倉皇無助,這裏再也沒有幻境裏的那些微光。
可悲的人啊,連那麽點光都只能在幻境裏為自己制造。
“六道骸——醒過來——”我漫無目的地尋找他的所在地,閉上眼回憶起先前那些幻境。忽然想起了一樣我忽略的東西。
我不再發出聲音,閉上眼仔細聽着水域裏傳來的細微金屬鐐铐相互碰撞的清脆聲響。
辨別出了大概方向後,我循着聲音快速游上前。直到那些聲音在耳邊變得無比震耳後我停了下來。
“鳳梨怪!你在這裏對吧?”
“回答我!快點醒過來——”我伸手試圖去碰到他的身子,在意識到自己什麽也接觸不到後便停了下來。
弗蘭說的五分鐘,過去多久了?
我急得嘴唇發抖,“六道骸!求你……醒過來——醒過來——”
“沒時間了,求求你——”
【你到那裏後需要用指環的力量把我喚醒。】
指環。
我擡起發抖的左手,摸到了那枚開裂的指環。
森口啊,保佑我。讓我們安全地出去吧。
我把手放在胸前,摸到另外一枚戒指。我下意識地呼吸一窒。
【可是,為什麽要結婚呢,結婚會有什麽不一樣嗎?就算不結婚我也可以一直陪在你身邊啊。】
【等我回來。】
【下次再一聲不吭離開,我就咬死你。】
雲雀啊,即便是沒有未來,我還是想見你。
生要見你,死要見你。我還是不想和你分開。
“六道骸——”最後一聲吼我用盡了所有的力氣,“醒過來!!!”
靛青色的火焰狂烈地噴發而出,燒得我全身都疼,照亮整片漆黑水域,那火焰純粹耀眼到似乎要燒盡這片無盡的死水,沸騰而起的躁動水泡發出極其刺耳的聲響。
“呀咧呀咧,太激烈的話不只是你吃不消啊,把複仇者驚動了的話怎麽辦呢?”
頭頂傳來青年輕佻的聲音,我擡起眼,看見那雙熟悉的異色的雙瞳,這是我第一次和他真正的面對面。
“辛苦了雲生,回去吧。”他周遭燃起的靛青色火焰無聲地分解着束在他身上的鐐铐,他伸手把我輕輕抱住,輕柔的聲音貼在我的耳畔,“讓指環帶你到最想去的地方吧,去找他吧,下一次醒過來的時候一切都會結束的。”
“謝謝你。”
最想去的地方啊。
最想回去的地方。
我的身子一點點往下沉,迷離的視線望着頭頂那片透出了光亮的水光,在這塊絕望的地方,它就是永恒的希望。
現在它照耀着我,我仿佛感覺到水光間傳來的溫暖溫度。
就像那無數個暖陽普照的午後,雲雀在和室內面朝庭院,一筆一捺練着他的毛筆字,我懶懶地坐在他對面,一邊翻着雜志一邊吃雲雀的曲奇餅。他偶爾擡起頭來,接過我給他倒的茶水。
我緩緩閉上了眼。
那便是,我這輩子最想回去的地方。
Chapter.38消逝
Chapter38
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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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在下。
灰色的雨幕籠罩着一片破敗的建築,未經過整修的路面泥濘難行,餓着肚子的平民窟孩子們可憐巴巴地縮在肮髒的角落裏等雨停,偶爾有三兩個孩子穿梭在雨中,經過的地方濺起一地水花。
我的身子懸浮在雨中,看着那些孩子三三兩兩穿過我的身子。
我意識到自己正在我那多災多難的故鄉。
這個雨天。我擡頭望向藏青色的天空,仿佛穿過百年的時光,又回到了我死去的那個雨天。
一路上都是撒落的白色茶靡,被人抛棄在土地上接受暴雨無情的洗禮。我順着那條熟悉的小道前進,擡眼望向迎面向我走來的人。
他的身形高大瘦削,獨自走在雨裏透出那種我熟悉的孤傲氣息。他沒有打傘,懷裏橫抱着的人似乎正沉沉地睡去。
他走得極慢,一步一步都踏出沉重的足跡。
“阿諾德!”我的身後竄出一個身形清瘦的青年,暖黃色的頭發在雨幕的渲染下顯得有些黯淡,他撐着傘急急忙忙跑到阿諾德面前,“你怎麽跑到這來了?”他說着舉起傘想為阿諾德遮住暴雨,卻在看清他懷裏的人後停住了動作。
“塞西……莉亞……”青年僵立在阿諾德面前。
我停在阿諾德跟前,看見他懷裏自己死去的面容。
雨水重力地打在阿諾德身上,讓人感到此時全世界的重量都壓在了他身上。他低垂着眼,雨水漫過他的頭頂,在他的發梢和睫毛處彙聚成水珠。
“Giotto,你說的對。”他沙啞的聲音帶着疲憊沉重的鼻音。
“我不該給了她希望又扭頭走開。”
“該說的話如果說了,就不會有今天。”
“那時候只要多陪在海蓮娜身邊,也不會徒留那麽多遺憾。”
“目送她們的離開,就是我的沉默應該付出的代價。”
Giotto不說話,這恐怕是他生平第一次見到阿諾德這副模樣。他垂下手,雨傘從他的手裏滑落,砸落在泥濘的路面上,濺起不小的水花。
“我很抱歉,阿諾德。”
“去日本的時候,我要帶上她。”阿諾德垂着眼,看着在他懷裏面容平靜的少女,她被雨水浸透的鉑金色長發黯淡無光,她那雙綠寶石般的翠綠色眼睛再也不會睜開。
“阿諾德……先生。”我伸手想要觸碰他的臉龐,雙手穿過他摸到的都是空氣。
“不要傷心啊。”
“你能來見我最後一面,我就很滿足了。”
“阿諾德先生,幸福地生活下去吧。”
我站在他面前,說着那些只有我才聽得見的話語,盡管只是徒勞,卻還是想把自己的心意傳達出去。
我湊上前,把額頭靠向他的額頭,好像自己真的碰得到他。我注視着他湖藍色的眼,感覺到他的睫毛輕顫。
“阿諾德先生,謝謝你。”
眼前的世界開始被外頭強烈的光芒吞噬,緩緩地幻化成一個黑點,直至最後消失不見。
再次睜開眼,看見對方的身影後喉頭便一陣哽咽。
他正坐在地板上,伸出手往前按下DVD的倒帶鍵,似乎正準備把那部《哆啦A夢》再看一遍。
他身後的那個我正躺在沙發上,側着身子睡得正熟。
我懸浮在房間的中央,森口也看不見我。我想起這是森口離開我的那個晚上。
電影在液晶屏幕上放映着,在屋子裏投下一片晶瑩的藍色微光,他站起身走到我身邊一屁股坐了下來。
他把臉貼在放在沙發上的手上,專注地看着我熟睡的樣子。月光跨過落地窗落了一地,像是上帝将眼淚落在地上,留下一片晶瑩與柔情。
“白癡,睡覺還把這個握得那麽緊。”他癟癟嘴把熟睡中的我手裏緊緊攥着的白巧克力抽出來,看見白色包裝上寫的馬克筆字體後他一愣。
上面用別扭的日文寫着,“森口的巧克力不能碰!”
“笨蛋到底誰跟你說我喜歡這個了?”他轉過身背靠着沙發,拆開那條巧克力的包裝,“這麽甜的東西我怎麽可能喜歡。”他咕哝着把很大的一塊巧克力往嘴裏塞,很快他皺起了眉頭,“啧,甜死了,我只不過沒事想跟你搶而已……這麽甜吃下去要死人的……吧。”
他一邊嚼着一邊看着電視屏幕上的畫面,我看見他時不時擡手擦掉眼睛裏落下來的眼淚,那些話語總是咕哝到一半就哽咽。
“所以我以後不會跟你搶……巧克力啦,你也不用……給我留了……”他哽咽着把最後一大塊巧克力塞進嘴裏,眼淚不斷從他眼裏落下來,懸浮在他對面的我也忍不住和他一起掉眼淚。
他抱着雙膝,把手放在鼻子下面抑制自己的哭聲。密長眼睫毛下金色的瞳孔流淌着黯淡的光澤。月光灑在他身上,落不下一絲影子。
沙發上的我翻了個身,似乎睡得有些半睡半醒。
他抽抽鼻子,轉過腦袋輕聲說,“再見呢,雲生。”
隐約聽到森口聲音的我勉強睜開一只眼,迷迷糊糊地看着森口。
“去哪呢?森口。”
“不回來了。”他背靠着沙發,沒有看我。屏幕上正放着大雄因為找不到哆啦A夢而慌慌張張的畫面。
“嗯……?”
“好多地方還沒去過,都想去看看。”
“你不是……哪都去過了嗎?”
“每個地方的落日每天都是不一樣的,這世上肯定還有沒看過的啊。”
“天國我都沒去一趟呢,你就當我去撩妹了吧……不要來找我啊,你在那裏肯定太醜了我不會認你的……”
“混蛋……我才不找你……”
“嗯。”
“啊,可是你的墳不是在這裏麽……”躺在沙發上的我吸吸鼻子,眼皮控制不住合了上去。
提到墳墓後他頓住,像是想起什麽又落下淚來。
“有啊,有啊。”他斷斷續續地回答着,壓低了聲音,極力壓抑着顫音,“我的墳就在你旁邊,沒有立碑。”
“那裏有年年開得繁盛的茶靡。”
“诶诶诶,我倒是沒怎麽注意呢……太久沒有去過了……”
“嗯。”他胡亂地擦着眼淚,“我知道你忘了。”
“你現在活得幸福嗎?”
我幾乎又要重新進入夢鄉,半晌才有氣無力地回答,“嗯啊,幸福到不知道怎麽承受了。”
“我也是啊,雲生。”
“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每天都很幸福。”
“忘了我也沒關系……知道了任何事情也不要傷心啊……”他遠遠地看着電視屏幕,哆啦A夢回來找了大雄,兩人抱在一起哭得稀裏嘩啦。
他笑起來,狐貍眼裏透出稚氣的光。
“哆啦A夢一定會回來的,我也會一直陪着你的。”
懸在空氣中的我忍着眼淚拼命地點頭。
他轉過身,面對着熟睡過去的我,“但是得要你一個人面對很多事情了,對不起啊。”
“對不起啊。我得走了。”
他的身子逐漸同月色融為一體,盡管已經什麽都碰不到了,他還是俯下身,輕輕地親吻我的額頭。
“一定要過得幸福啊,我最好的朋友。”
“你看啊。”他擡起頭,望向落地窗外天邊溫婉清亮的月光。
“今晚月色真美啊。”
站在他身旁的我淚流不止,最終咬着牙憋出兩個音。
“是啊。”
“森口!”,我撲上去試圖抓住他正在消失的身子,結果什麽都撲了個空,消失着的森口只是那樣安靜地看着熟睡的我,絲毫感覺不到另一個我的存在。“森口——不要走——”
“森口——求你——”
如果那時我能醒來就好了。
如果能好好道別就好了。
如果能對着他說聲謝謝就好了。
如果能抱抱他就好了。
我伸出雙手上前抱住他與月色融為一體的身子,無邊的黑暗向我襲來。
“謝謝你啊,森口。”
“我永遠都不要忘記你。”
“我最好的朋友。”
******
“雲生小姐——雲生小姐——”
“求求您醒過來啊。”
我緩緩沉入一片黑暗中,隐約聽到到崛北的聲音,下意識地想回應她,卻怎麽也不能醒過來。
“彭格列的戰鬥勝利了,求您快點醒過來吧。”
勝利……
崛北的聲音漸漸被海潮聲淹沒,回過神來時我正踩在海邊的沙灘上,擡眼望去高遠的藍天同透明的海水融為一體,厚重的團雲好似白色的顏料點綴在遠處的晴空,遮掩住對面的重重遠山。遙遠無邊的藍色海面流動着柔軟的光芒和潮水,海水不動聲色地為海邊的岩石進行一次次的洗禮,海風裹挾着海水清新的氣味而來。
海岸上停留着黑色的車輛,我聽見身旁的人一聲輕輕的嘆息。
“好看嗎?”我問。
“很好看啊。”那人擡起手遮住上方過于灼目的光芒,手铐的金屬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這世上我最厭煩的,就是世界本身。厭煩它的無趣和我存在的不合理。”他把手放了下來,“我一直以為,你和我是同類啊。”
“可是我錯了,一直到今日徹底失敗後想起你,我才明白我們之間的不同。”他面帶笑意,“雲生,即使世界再無趣,你的存在再不合理,你也一直深愛着世界。”
“因為唯有如此,我才存在至今。”
我望向毫無邊際的海面,聲音如同海水般平靜,“一直到遇到彭格列後,我才明白了這個道理,你怎麽對世界,它就會怎麽對你。越是怨恨,你的結局就越慘烈。”
“人之所以會寂寞,可能還是為了和某個人相遇吧。”我轉頭看向他,“白蘭,對世界多點耐心吧,這世界沒你想的那麽好,也沒那麽糟糕。”
風吹來。由遠及近的海潮聲越來越清晰。
“對不起了呢,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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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生小姐!雲生小姐——”
感覺到有人緊緊握着我的手,滾燙的液體不斷落在我的手臂上。我的意識開始一點點回歸,刺目的光亮一點點湧入我的瞳孔。
“崛北……”我吃力地開口。
坐在我旁邊哭得梨花帶雨的崛北聞言擡起頭來,看見我睜開的雙眼後似乎還處于不可置信的震驚中,“雲生……小姐。”
她猛地起身抱住我,一瞬間我被她壓得喘不過氣來。
“再抱我又得暈了……”
“啊萬分抱歉。”她聞言趕緊松手,擡手擦了擦還挂在臉上的眼淚,“您這一睡都過了大半個月了,我還以為您不會再醒過來了……”
“半個月啊……比想象中的短哈哈……我以為我睡了大半年呢……”我傻笑着撓撓腦袋,接着又問,“今天已經是最後的戰鬥了嗎?”
“是的啊!剛剛才和草壁先生視頻通了話,密魯菲奧雷全軍覆沒,白蘭也被複仇者制裁。雲雀先生他們正在回來的路上。”
“崛北,會開直升飛機嗎?”
“啊?草壁先生有訓練過,基本雲雀宅的人都必須會開……怎麽了嗎?”
“帶我去個地方吧。”我伸手拔掉插在我手背上的輸液針,坐起身來把鞋套上。
“啊?怎麽可以您不是才剛剛……”她一臉不明所以地想要阻止我,在看見我下一秒的動作後止住了聲音。
“拜托了崛北,這是我最後的請求。”我俯下身,朝她深深鞠了一躬。
最後崛北還是向我妥協了,她沒有多問,迅速開動了雲雀宅的飛機來接我。
“目的地是?”
“意大利,西西裏島,卡塔尼亞城。”
經過強尼二改裝過的高速直升機速度快得驚人,崛北拍拍胸脯保證能在最短時間到達目的地。我便一路安靜地望着窗外的景象。
“你打算什麽時候舉行婚禮呢?”我想起崛北的情況後問道。
她有些不好意思,“大概就是下周日了。”
“真期待啊。肚子裏的孩子怎麽樣了呢?”
“嗯,昨日去醫院做了檢查,醫生說狀态很好沒問題,還早着不用太擔心。”
“那就好啊。上川先生呢?”
“父親一直呆在雲雀先生提供的宅邸裏,如今安全了,他也可以放心地開拉面館了,聽他說似乎想到中心街區再開兩家分店。”
“他老人家還精力旺盛呢。”我把頭靠在座椅的金屬表面上,緩緩地閉上了眼睛,“讓我睡會吧崛北。”
“好的。嗯……雲生小姐,我有個請求,請問您能不能在我的婚禮上擔任我的伴娘呢?”
她的問題許久沒得到回應,我聽見她嘀咕着“看來還是很累啊”的聲音。我半睜着眼,透過那扇小小的玻璃窗,望向天空以下壯麗的世界。
并不是聽不見,而是裝作聽不見。
崛北啊,抱歉不能答應你這個簡單的請求呢。
我可能,不能再為你做些什麽了。
不知到底過了多久,在我睡得很沉的時候,崛北叫醒了我,“雲生小姐,我們到達卡塔尼亞了。您具體是要去哪裏呢?我開車送您去。”
我甩甩昏沉的腦袋,吐出幾個字,“卡塔尼亞大教堂。”
崛北将直升飛機停在了彭格列在卡塔尼亞的基地,開着車迅速送我到達目的地。
一路上熟悉而陌生的景象飛速從車窗外掠過,如同倒帶影片般匆匆放映。令我想起上一次到卡塔尼亞的時候。
那次也是這樣,崛北開車送我去教堂,去之前我還讓她送我到我在卡塔尼亞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