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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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沒有什麽理由能用來逃避上班,逃避與那人的見面,綠谷每天硬着頭皮來到公司,曾經讓他安心奉獻自我的地方,現變成了荊棘叢生的黑暗城堡——而他作為勇者,每天都要冒着某天被魔王發現的風險,在城堡裏淘取生活必需的財寶,金幣叮當的聲音是他撤退的鐘聲,不會多拿,也不會讓自己餓肚子,點到為止,然後迅速回家。
打電話給那晚不知何時離開的爆豪,綠谷沒被對面劈頭蓋臉罵一頓,因為接電話的是爆豪的母親。
綠谷從爆豪光己口中得知,爆豪在和他看電影的第二天早上,就坐新幹線回了東京。而前一晚回家的爆豪竟醉倒了,被朋友搬回家,早上因此起晚,昏天黑地準備一通,卻把最重要的手機落在了家裏。
“不要緊,臭小子過不了多久就會回來。”女性坦然道,語氣裏多了不少自豪,“我這月底過生日——勝己活了這麽大還沒缺席過這天,爬也會爬回來的。”
“出久也來吧。上次蔬菜和大米的事,我還沒道謝呢。”
綠谷想起女人的臉,她可是小時候自己被爆豪欺負,唯一會替他教訓對方的人。
沒有理由拒絕,綠谷果斷答應女性的邀請。
綠谷的生活軌跡慢慢轉回了正常的方向。
他小心翼翼地繼續之前兩點一線的日子,公司比想象中小了許多,即使有意識的回避,卻還是能在許多場合見到某人的身影。
上班前會碰到,綠谷跟在轟後面,看那人依舊是整整齊齊的西裝模樣,起初會稍稍吃驚,可細想後,綠谷又自嘲,自己究竟希望看到對方怎樣才好。
工作時,必要的時刻也會見到,但大多是無聲的視線相對。內田業績漸漸突出,卻一如既往耍着滑頭,明明很快能完成的任務偏要趕最後一刻,逼着上司親自來辦公室催,而綠谷的位置在內田對面,要擔負起圓場的責任,自然少不了和對方說上幾句話。
轟按照過去習慣,叫他前輩,看在他的面子上松口對內田的時限,但不會再為難綠谷,讓人花掉午休時間來自己辦公室“幫忙”。
轟焦凍還沒走遠,內田抱着綠谷手臂大喊前輩萬歲。綠谷板着臉教訓,卻又很快苦笑起來,餘光間卻瞥到那人停止前進的背影……明明什麽關系都沒了,綠谷卻還是趕緊掙開後輩的雙手,回到座位上,繼續手裏未完的工作。
下班後,綠谷也會悄悄繞到轟的辦公室前,看看對方有沒有加班,不加班的話,又有沒有及時收東西回家。
內心想法只有自己清楚。他只是想知道,對方有沒有及時吃點什麽,下班晚了,賭氣不回家,又該要跑去哪裏解決人重要的睡眠問題。
綠谷記得,分社間的崗位競争還沒結束,時間迫近,應該是轟最需要努力的時候——但他一連幾天去看,發現對方居然沒有絲毫要加班的跡象,心裏對比之前那人忙到頭發都揉亂、兩眼又青又腫的可憐模樣,奇怪是奇怪,但也只能自己瞎想。
上鳴說,這是轟炎司為兒子準備的大跳板。而如今,轟焦凍不為跳板努力工作,也是在抵抗父親的“好意”嗎?還是說別有意圖?
綠谷想不明白,一方面覺得他畢竟是普通職員,想法跟不上很正常,另一方面內心又不停發出警告,自己和轟焦凍已經沒有關系了,再怎麽關心,也不過徒勞之舉。
他們已經不是戀人了。
連虛假的戀人都不算……只是碰巧在一個屋檐下工作的同事,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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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意識到了,時間又比他想象中過得還要快,綠谷下班後整理公文包,聽到辦公室有人談論聚餐,才知道不知不覺間,一周又過去了。
每周三和周五有分社內部的課室會議,綠谷雖不是課長以上的職務,卻還是靠着工作五年的豐富經驗,被社長允許參加學習。這種時候是躲不了的,但綠谷會選擇離那人最遠的位置,有時候聽對方總結,社長為了鍛煉後備軍,讓他找轟的“麻煩”,這時候視線碰上,綠谷總是最膽小的那個……一兩次過去,很難不引起上司的注意。
周五會議結束,他在茶水間碰到社長,簡單的寒暄後,男人拍拍綠谷的肩膀,示意他湊過來。
“不要太害怕轟,有問題就該大大方方提出來。”社長坦然道,“其實我是很看好你的……如果不是轟半路插進來的話。”
一連聽了兩次那人的名字,綠谷反應慢了半拍,回過神後立刻鞠躬道謝:“謝謝社長,我會努力的!”
“加油幹,反正時間也不長了。”
綠谷睜大眼睛問:“社長?”
“哈哈哈哈……別緊張,別緊張。”男人安撫他的不安,繼續解釋,“我指的是他,順利的話,轟下個月底就該去本部了——到時候,我會再努力向上面推薦你的。”
下個月底——綠谷擡起身體,對着男人眨了眨眼睛。對方以為他是老實過頭而少了點自信,又認為自己做出的保證不太靠譜,擰着嘴巴想了半天,茅塞頓開,趕緊對綠谷說。
“對了,為了給你鍛煉的機會——”他從外套內的口袋裏找出兩張卡片,拿了其中一張,舉在自己和年輕人之間,“你也知道吧,下月20號要開的創社50周年酒會,到時候會有很多本社的大人物,還有其他公司的高層到場。”
拉起綠谷的一只手,翻過來,男人把卡片放在年輕人手心:“本來要找山崎去的——就總務科那個山崎,那小子今天才跑來告訴我他伴侶下個月臨産,而且剛好在那幾天。”
“所以呢,你代替他去見見大場面,再多學點本事。”
社長平時就沒什麽架子,現在大聲笑得開心,還重重拍了幾下綠谷後背:“好好表現!說不定被哪個大人物看上了,走條和現在不一樣的路,不也挺好的嗎!”
綠谷被他拍得後背發疼,心裏咧着嘴巴,但表面上還得畢恭畢敬,翻轉手裏的邀請卡,接着用雙手手指把薄薄的一張捏緊,年輕人彎下腰,标準的90度。
人生啊,無非學習工作和戀愛,再加點用來維持存在的生活,而他學習結束,戀愛沒了,工作可不能再有閃失。
綠谷誠懇道:“謝謝社長關照!”
他是真的不知道該怎樣才好,除了借工作轉移多餘的注意力,剩下還能做點什麽。休息日,下班後,感到無聊的時候,綠谷也會考慮,是不是真的要履行一開始的計劃:養只貓或者狗,買幾本書,學點其他技能,排解排解人生中意外多出來的時間。
跨越那條線之前,綠谷雖然孤身一人,但畢竟沒嘗過和誰在一起的感覺,就算是一個人生活,一個人解決發情期需求,他也習以為常。
他認認真真讀書,畢業後順利入職工作,現在上着基本朝九晚五,偶爾朝九晚十的班,工作勤勤懇懇,認真負責。當了前輩後,綠谷自知該有年長者擔當,也想和大家打成一片,又主動承擔起了照顧後輩的責任,辦公室沒什麽怪人,後輩都依靠他,同樣也反過來照顧他,氣氛融洽和諧,實在是個奉獻自己的好地方。
他不孤獨。
一周一休,還有下班後的私人時間,偶爾和同事聚餐喝酒,也會去幫別人的聯誼湊人數,雖然很快被人太老實,看起來太宅之類的理由拒絕,但也算豐富。綠谷還有高中同學,麗日禦茶子和飯田天哉,沒事約兩個人出來吃吃飯,講講最近發生的事情,有時候也能得到邀請,幫想要逛街的麗日提提紙袋,給在游戲公司上班的飯田體驗新作……實在不能說無聊。
他不寂寞。
一月一次的發情期到了,算準時間,上班日就提前請好假,把自己反鎖在家裏,又在巅峰期到的時候使用慣用的那些東西。他想過,又只是點到為止地感覺,情欲不過是偶爾需要解決的問題,正确處理了,便不會帶來什麽麻煩。
忍耐着那些會令理智退讓的欲求,他套弄前方,又麻木地把震動器塞入身體裏,連呻吟都是一個音調。即使習慣了也會感到枯燥,可再單調,引起的刺激倒不會憑空消失,堆積到量,總會攀上頂峰的。
巅峰期過了,綠谷又回到反複行走過的人生道路上——而他還是他,世界還是那個世界。
……
直到一天晚上,有人用汗濕的雙臂摟住他。
對方用綠谷無法抵抗的聲音問,自己是不是他的番。
一成不變的東西開始變幻,适應不了改變的綠谷茫然了,點點頭……再然後,反複橫折的道路被推成了筆直向前的形狀,他站在嶄新的原點,和摟住他的alpha一起,朝不一樣的人生邁進。
大膽直接的情話,時不時的親密接觸,偶爾撲上來的懷抱,還有那些粘膩的親吻,比發情期更讓他激動的身體交纏……就算是不善應對的占有欲,還是會随時超出自己預想的舉動,像是道路上随時出現的碎石,綠谷卻不覺它麻煩,輕輕踢開便好。
他記得,轟用過的牙刷是淺藍色,帶來過夜的T恤上有荞麥面的羅馬音,第一晚還認真看完他推薦錯的大河劇,再反過來問“這就是有趣的節目嗎”。
他記得,兩個人一起在家裏吃過的料理,他偷偷往漢堡排裏塞芝士,靜靜等人察覺,對方咬下一口,看到了,驚訝的反應卻僅有一個小聲的“哦”……與其說有趣,倒不如說是可愛過頭了。
硬要說,兩個人的第一次約會應該是自家約會,發生在廚房歡愛後的那個休息日。即使他們哪裏也沒去,時間也流逝飛快。轟一有空閑就從背後摟住他,蹭着他的肩膀,看到自己選電影票座位時,耳朵臉頰通紅,卻還是老實摁了粉紅框框裏的情侶座位。
他們很快吻在一起,然後摔在沙發上。轟見狀把他壓在身下,卻什麽都不做,僅僅是用臉頰靠着他的左胸,最後竟閉眼睡着了。
然後當晚,轟如願以償吃到了他做的豬排飯,兩個人隔着一張餐桌,吃着飯,天南地北什麽都談,連枯燥的工作計劃都變得有趣起來。轟在那晚笑得頻繁,而只要彎起了嘴角,他總感覺心跳立刻漏了一拍,除了感慨帥哥的殺傷力外,實在找不出其他更有說服力的理由。
他以為對方長相俊美,能力又強,過去肯定是流連花叢的人設,才會熟練于偷走誰心房的手段,然結果是,相關猜測都被一口否認。轟甚至和他一樣,沒有一點談戀愛的經驗。
但不善戀愛的轟,卻比誰都清楚他的喜好。不知原因,他猜是對方會調查戀人資料,然後晚上偷偷做功課的類型,于是在內心偷偷發笑,越發感慨談了這場戀愛真好。
帥氣優秀,冷酷又固執,熟悉了,又發現對方偶爾也呆板較真,并會對誰溫柔地付出自己擁有的寶物。矛盾因素多了,交織重疊在轟身上,竟沒有一絲違和感。
即使相處時間不長,即使度過的兩人世界次數用兩只手就能數盡——現在一切都消失了,空虛突破alpha織下的網,朝變成一個人的omega席卷而來,綠谷被預料之中的洪流沖走,在沉浮中掙紮。
他才感覺,缺乏某個誰陪伴的人,也是會孤獨寂寞的。
而這份孤獨,居然是在獨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當下,綠谷第一次覺察到的心情。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