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綠谷以為，那晚天橋談話過去，他們關系多少也能恢複到有交集之前的狀态。

但事實上，自那之後，綠谷便很少在辦公室看到轟焦凍的身影了。

綠谷覺得，是自己這段時間太專注于情感煩惱，才忽視了周圍環境的細微變化。而等他旁側敲擊問完其他人，不管是內田還是上鳴，或是職位高自己一截的成濑小姐，都沒人能回答上來，一向勤勤懇懇的轟課長，這段時間究竟忙去哪裏了。

轟的辦公室長時間放空，本該他負責的事務也全部托給了其他人——大部分都交給了被社長器重的綠谷身上。而在綠谷所處的位置上，能固定看到對方是在每周兩次的課室會議上，轟會坐在環形會議桌的一端，一副倦容，和以往的認真态度不同，面前的資料看到了，卻翻也不翻。

這分社的一切，好像和他沒有太多關系了。

轟身上的端倪被發現後，綠谷理所應當有了相應的猜測，可不過是一直以來的結論，現終于有了要實現的苗頭……那人和自己世界不同，遲早會從溫床離開前往更大更廣闊的舞臺，這一點，他再清楚不過了。

不管是去迎合那鋪天蓋地而來的omega，還是想辦法從和自己共同工作的地方離開，說出“想做什麽就去做吧”的人是自己，把轟焦凍徹底推開的他，還有什麽資格去做出挽留。

等月底到來，某個周三，綠谷也再次收到了爆豪光己用自己兒子的手機打來的邀請電話。

“考慮出久要上班，我把生日會定在了這周五的晚上。”女性在電話那頭說，“我們搬家之後出久有來過嗎？啊正好，晚高峰的電車很擠吧，下班後，我讓勝己開車過來接你。”

綠谷趕忙回答：“不用光己阿姨那麽費心……”

爆豪光己打斷他：“反正那小子後天上午回來也沒事幹，而且有人接送，路上也能省不少時間。”

綠谷又低頭向人道謝，老實接受對方好意的背後，還未記住爆豪家的新地址也是其中一部分原因。

而挂了電話，當天下午，綠谷趕忙發信息朝麗日禦茶子求救——快進五十代的現代女性在過生日時會喜歡收到的禮物，他可一頭霧水——于是兩個人晚上去木椰區商業中心轉了一圈，充分對比後選了條适合對方佩戴的項鏈，用天鵝絨盒子裝好，外面裹上彩紙和緞帶，再放進紙袋中。

提着紙袋，作為道謝，晚餐綠谷總歸要請人吃點什麽的，可麗日貼心地為錢包才放過血的他思考，加上參考網上食客們的推薦，最終定下的地方也不過是車站附近的某家家庭餐廳。

店不大，慕名排隊的人倒挺多，綠谷和麗日在門口兜兜轉轉半個多小時，等到饑腸辘辘，兩人最終才順利踏進店內。

幾口肉醬意面下肚，端着冰茶，麗日不經意問：

“小久和你的上司男朋友處得還順利嗎？”

綠谷茫然地看着她，數秒後才意識過來：“我們早就分手了。”

麗日知道自己不小心踩了雷區，趕緊對綠谷道歉：“抱歉……都是我上次那樣說，你們才會……”

“這和麗日同學沒關系！”綠谷朝她揮揮手，又找來紙巾擦了擦嘴唇，繼續解釋，“本來就是藏着秘密的我不對，會分手也是再正常不過的。”

“可是小久是喜歡你的上司的吧……”

“嗯，但也是我的感情罷了。”綠谷輕聲道，“他當初以為我是他的番，我們才會順利交往的。現在真相大白，我沒有因為騙了他那麽久而被揍一頓，這還是不幸中的萬幸呢。”

“比起我，轟君會有更正确的選擇。而且認真想想，我也沒必要非得和哪個alpha在一起不可。”

“小久不想和alpha共度一生嗎？”

綠谷無奈地看着麗日，搖搖頭，也不知道是否認，還是不清楚。

麗日并沒有繼續追問詳細，綠谷如此平和地接受現狀，她竟不知道怎麽的，一下子也樂觀不起來。

“不用擔心，我們是和平分手。”綠谷卷起餐盤裏的面條，“而且，轟君馬上就要去本社工作了，以後見不到面，時間一長……怎麽都會變好的。”

“小久，真的這樣就好了嗎？”

綠谷疑惑地眨眨眼睛，他面前的麗日眉頭微微皺起來：“不……我只是想，既然小久的上司如此優秀的話，也不像是會為了性別才随便和誰交往的類型吧？”

“兩個人在一起交往，不應該是互相喜歡才會樂意去做的事嗎？”

互相喜歡。

聽到那幾個詞的瞬間，綠谷立馬感覺自己像個在戰場上丢盔棄甲的逃兵，右手僵了一下，面條順勢從叉子上滑下來，重新掉進盤子裏，濺起醬汁，有幾滴沾在淺色襯衫上，惹得兩個人都手忙腳亂，用盡方法還殘留了一點痕跡，戀愛話題也自然挪到如何完美消除油漬之類的家庭小竅門上。

之後吃完晚飯，于電車站內分別時，麗日也沒再提起過方才沒有得到回答的問題，她踮腳拍拍綠谷的頭發，兩人年齡相仿，卻還要做出一副知心大姐姐的模樣。

“小久還有什麽麻煩，盡管來找我和飯田君！”麗日如此仗義，綠谷倒想起她跑去樂隊後臺找爆豪炫耀的事情，“如果那個什麽轟的報複你，飯田君會想辦法教訓他的！”

本想習慣性地給對方挽回形象，至少轟是真的不會來找他麻煩，但綠谷思忖過後，還是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

再晚一點，他順利回了家，紙袋放在顯眼的地方，洗漱完後本想随便找個簡易的握力器鍛煉一下，突然記起還有重要的事情沒幹，綠谷坐回床沿邊，拿出了床頭抽屜裏的針劑抑制劑。

雖然還沒有進入發情期的體征，但上次突然的情動來看，到來也不過是這幾天的事。

推完藥劑，綠谷坐在床上，用薄被裹住短時間發冷的身體，一盞燈在頭頂明晃晃地亮着，只有一個人的小房間裏靜極了，似乎連逐漸放緩的心跳聲都依稀可聞。

——兩個人在一起交往，不應該是互相喜歡才會樂意去做的事嗎？

如果真的能被誰喜歡，會被誰喜歡，那他何必活了二十多年，才在迫不得已的時候遇見那個人。

綠谷初中性格也不算開朗，但還不到孤僻難搞的地步，然而出了那事——課業才進展一半，莫名其妙被爆豪帶頭的同班同學孤立，別說其他性別，連同為omega的人都不願和他靠得太近，生怕第二天會被連帶着一起欺負。

起初，同班裏還有一個名為小森的beta會為他發聲，可消息不知道是哪裏傳出來的，大家都“爆料”，說小森其實一直都對綠谷出久抱有好感。這本應是緋紅暧昧的小小戀情，但因為和綠谷扯上了關系，戀情被大家當做最滑稽的玩笑而醜化……到了後來，對面似乎是承受不住了，放棄了，轉學了，再也沒有見過面了。

徹徹底底變成了一個人。在被欺負之前，綠谷還能跟在爆豪的身後，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跟班，但至少得不到那麽多眼神上的冷嘲熱諷；被欺負之後，爆豪不願他跟随，綠谷一個人背着書包上下課，高一年級的不良們習慣于從他那裏讨點便宜，但又不願事情鬧大……久而久之，對于綠谷來說，被搶走錢包早已是家常便飯的事情。

穿着被扯皺巴巴的校服，一人的放學路上，綠谷走着走着，想起那根吃了一半的抹茶雪糕——可東西落入了江底，想撈，撈到了，也變不回原來的形狀吧。

而想着怎麽也不能重蹈高中的覆轍，綠谷高中處處掩藏自己不會散發信息素的秘密。同齡人都在享受青澀戀愛帶來的甜蜜時，他不得不和嗅覺敏銳的alpha保持距離。同校的alpha認為他不夠開放，beta認為他固執且膽小，omega覺得他在戀愛上不過是裝模作樣，加上長相平平，所幸對人溫和友好……但怎麽說，都不是被大衆真心喜歡的類型。

想要談戀愛，又繞不開信息素的問題，再想到，青梅竹馬不斷強調的“廢物omega”。

綠谷從小跟在爆豪身後，憧憬那人筆直向前的身影……而連身為alpha的爆豪都那麽說，可能他身上，也沒什麽值得alpha注意的要素了。

++

相同的日子又過了一天。

周五早上醒來，綠谷摸了摸明顯在發燙的後頸腺體，加上臉上兩塊像是感冒樣的潮紅，為了避免被同事詢問，他出門前特意戴了口罩遮擋，才放心去了公司。

“又到了這個時候嗎？”還在代班的行政課課長接過他的假條，随口說，“年紀不小，也該找個alpha穩定一下啦。”

苦笑完，綠谷無奈說好。

回去的路上又碰到了剛好來上班的分社社長，中年男人器重綠谷，稍微問了一下他的身體狀況，又提到上次談好的50周年酒會，确定起時間，男人像是想起了什麽，拍拍腦袋道：

“年紀大了，記性不好使了。”他摸出手機，調出日歷給綠谷看，“本社給了通知，說把酒會時間提前到了下月初1號……還真是個随便的公司啊。”

綠谷看了一眼時間，口罩遮擋下的聲音悶悶的：“怎麽會突然提前呢？”

“也許是要湊什麽好日子吧。”社長提醒他，“不過怎麽樣，也和我們這些赴約的小角色無關……不過，上次給你的邀請函別掉了。”

綠谷大概想了一下它的位置，确定東西還在後說了好幾個不會，本來還在顧忌發情期和酒會撞車的可能性，現在想想，大概是不可能發生的。

之後沒什麽好說的公事，道別時，綠谷站在原地給社長淺淺鞠了一躬，他腰還彎着，面前男人也準備離開，可綠谷背後忽然傳來額外的一聲問候，熟悉的聲音，omega下意識轉過頭。

轟站在他身後，一副準備上班的模樣。

“早上好，社長。”轟注視着綠谷，準确說，是觀察着後者臉頰上的一次性口罩，“……早上好，前輩。”

每次都能在過道上碰面一定是上帝開的玩笑，綠谷心裏趕緊收拾見到那人就會混亂的心緒，被叫前輩，職位上還是上級，他颔首：“早上好，轟課長。”

中年男人本就趕着打卡上班，也沒什麽話給準備離開的後輩交代，留了一句“我還有事你們趕緊回座位上”，繞過兩人去了走廊深處的單間辦公室。

那晚過後的對話還是第一次，綠谷想，既然已經決定一切回歸軌道，那就不能只有他一人表現的慌慌張張。可空氣如此僵硬也不能說完全預料不到，他們之前還是膩在一起，什麽都做了的親密關系，連發情期一到，會變得額外刺激的alpha信息素都沒那麽惹人心煩。

轟搶過他話題，單刀直入問：“前輩的發情期到了嗎？”

“啊？啊……”沒想到會被直接切中主題，還是會讓氣氛瞬間尴尬的那種，綠谷視線朝四周轉了一圈，無路可躲，他結結巴巴回答，“嗯、嗯……今早起來發現的……”

“需要我幫忙嗎？”

“幫忙？！！”像是只被捏中了尾巴的兔子，連驚呼都是失聲的，“真、真會開玩笑啊轟君，你在說什麽啊哈哈哈哈哈……”

綠谷随便拍了拍轟的手臂，可對方既不繼續打直球，也不否認這就是玩笑。綠谷找到戳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源頭，轟正好對他眨了眨眼睛，依舊是一張對誰都具有殺傷力的俊俏臉龐，然打在眼眶底下的淡淡青黑色，總讓人感覺出了一副奮鬥過的滄桑感。

“最近很忙嗎？”綠谷語氣溫和地問，稍稍仰視比自己高大半個頭的年輕後輩，“轟君還年輕，多奮鬥是好事，也要注意身體啊。”

轟哦了一聲，臉上依舊什麽反應都沒有，目光來到綠谷留在他身旁的手上，綠谷發覺到後，怔了一下，馬上把手收回來了。

站在人來人往的過道上玩無聲談話，繼續這樣下去，暧昧的氣氛一旦出來，連辦公室裏最白癡的內田都要知道他們之間肯定有不可說的秘密，綠谷低頭想了想，決定還得自己主動出擊。

可當他準備拉開距離，随便找個理由和人分開時，他看到轟朝這邊伸出的右手，好像沒想到綠谷會往遠離的方向退縮，骨節分明的指尖僵在半空，再微微收攏，握成一個拳頭。

“我有事要和前輩說。”轟表情認真道，“下班之後，我在辦公室等你。”

“今天？”問題問出去才覺得愚蠢，綠谷揮揮空氣，改口問，“不對，不能現在在這裏說嗎？”

轟沒有回答，就這麽直勾勾的盯着綠谷，綠谷被他盯着有了自知之明，也知道轟這樣做，大概就是默認了他的問題。

隔着口罩說話，綠谷也沒直接拒絕，“但我今晚有事，下班後可能會馬上走……”

轟沒問他有什麽事，馬上答了好，仿佛認為，對方會答應自己留下來，已經是再幸運不過的事情。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