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盡管徹底失去意識前,轟隐約有聽到誰的話語裏出現了所煩惱的那個名字,他也不過是把它劃進了酒桌談話的一類中,并沒有太過在意。

然而再次睜眼醒來,環視周圍熟悉的光景,還有正在廚房裏忙活的背影……轟用手背抹了抹眼睛,竟一下子分不清當下是夢境還是現實。

昨晚他其實對出居酒屋有印象的,可出去後轟聽見了女性說話的聲音,下意識以為是姐姐帶着自己回家——記憶在這之後開始斷片,轟又用力拍了拍腦袋,宿醉後頭疼得仿佛要裂開,而揭開搭在身上的毛毯打算站起來,雙腳又好像踩在雲端般使不上勁,這麽個好端端的大個子男人,愣是在踩地後誇張地晃了一下。

在廚房裏加熱蜂蜜梅子茶,綠谷像是能預料到對方醒來的時機,恰好把alpha醒酒後狼狽的一面全部看進眼裏。

“轟君醒了嗎——不要勉強,難過的話先坐下來吧!”綠谷在廚房裏喊,接着應該是不小心碰到了燙的哪處,轟聽着他慌慌張張的聲音,心想他果然是在現實世界。

完全記不起來。

不知原因,喝醉的他現在正在綠谷出久的公寓中……看樣子是“打擾”了一晚沒錯。

轟老老實實坐回了沙發上,但頭疼得厲害,坐下來也安分不了,只能雙手捂着額頭不斷地揉,不斷地呻吟。

“抱、抱歉……擅自把你帶進了我家……”

綠谷走了過來,帶來的馬克杯裏裝着滿滿一杯燙的蜂蜜梅子茶,橙黃色的透明液體,飄出股令人安心的酸甜氣味……至于馬克杯,轟則再熟悉不過,它是綠谷最愛用的那只,聽說是著名設計師為國際影星歐爾麥特所設計,粉絲人手必備的熱銷周邊之一。

綠谷發覺轟一直盯着手裏的馬克杯,将它放在後者跟前的茶幾後道:“這是蜂蜜和腌梅,加上昆布湯煮的……是媽教我的食譜,聽說對醉酒後的頭疼很有用……”

轟不說話,也不去端眼前的熱水,兩只不同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綠谷。

綠谷擅自做了解讀,恍然想起該繼續解釋對方出現在此的原因:“因為你昨晚喝醉了,我們又不知道轟君住在哪裏……因為成濑那邊不方便,我家離得近,就想要不先把轟君放這裏過一晚……”

刻意回避了那人為何會醉的原因,事實上綠谷也不确定,轟喝成那樣到底是有什麽發洩不出的感情。他吞吞吐吐地說完,之後小心翼翼地看了轟一眼,而聽了綠谷一番解釋,轟的表情也沒見出有太多變化,但至少伸手把那杯特制的蜂蜜水捧了過來……這讓緊張中的綠谷感到一絲放松。

“喝、喝完的話,不介意可以用我這兒的浴室洗漱……”綠谷建議說,且在轟望向他的下一秒馬上把臉別開了,“洗漱用品和衣服都有備用的……熱水我也燒好了……”

綠谷尴尬地以手指搔搔臉頰——生活用品都是過去那人留下來的,而分手以後他還舍不得丢,一度扔進了垃圾桶,下一秒又懊悔地撿回來……沒想到還有派上用場的一天。

“……好喝。”

綠谷驚奇地看過去,即使轟給的反應慢了一拍,仍舊綻開笑容,溫柔程度不亞于轟手中那杯稍熱的蜂蜜梅子茶。

“如果還想要的話,鍋裏還有很多哦。”他站起來,拍拍圍裙,“還好今天不是上班日,否則這樣可沒辦法專心工作……”

轟放下空了的馬克杯,也跟着綠谷起來……喝了點溫暖的甜東西的确好多了,至少邁開一步不會像踩在棉花上無力,宿醉帶來的頭疼感也相對應地減輕。

“謝謝前輩。”

注視綠谷回廚房的背影,轟垂眼拿起搭在沙發上的外套,人為解開的領帶還松垮垮地系在脖子上,他扣好襯衫紐扣,又趕在綠谷準備回“不用客氣”之前說:

“前輩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得回去了。”

綠谷抽出進了廚房的半個身子,半晌後,才從喉嚨裏擠出一聲“噢”。

“這、這樣……”他也說不清自己此刻是什麽表情,大概失落和窘迫各占一半吧,“嗯、我明白,一晚上沒回去的話……轟君的姐姐肯定會擔心的……”

“我在外面租了房子,剛好在半個月前。”

轟一邊糾正綠谷的判斷,一邊環視四周确定沒有重要的東西落下,綠谷的反應他還來不及看,omega卻很快把自己全部放進了廚房裏。

因為看不到臉,轟反而釋懷地嘆了口氣。要離開公寓就得路過廚房門口,轟往綠谷在的方向走了幾步,經過廚房時看見後者正背對着自己,面對敞開的冰箱門打算幹點什麽……

這都和他沒關系了,轟暗想偶然從下屬嘴裏得到的“緋聞”——綠谷出久已經有了新的alpha戀人,對象剛好還是一直以來的青梅竹馬……都因他的猶豫與迷茫,令人安心的味道最終仍從指間流走了。

他輸了,徹徹底底地。

喝下去的蜂蜜茶在胃袋中泛起波浪,廚房裏殘留的煮水氣味逐漸變得酸澀,轟再往前逃到了玄關,身後傳來綠谷的腳步聲,餘光間後者走到轟在客廳時的位置……彎下腰,把帶着餘溫的馬克杯捧在手心。

轟發覺自己正被綠谷毫無顧忌地注視着,沉默着垂下腦袋,懊悔與不甘心像個籠子把他的心髒死死鎖住——一旦從這裏出去,他們的關系會立刻劃上休止吧……而這可能是他最後一次拜訪前輩的住所了,對方早已有了新的戀人,若再以其他理由出現于此,也只會給雙方帶來麻煩。

能在醒來的第一秒聽到綠谷的聲音,能在不舒服的時候喝下他特制的蜂蜜梅子茶,連笑容都是治愈的……再往前,那碗堪比珍馐的炸豬排飯,那些看起來小心翼翼卻處處為別人着想的小動作,還有轟一度認為只有自己才了解的、關于綠谷出久的一切——蓬松卷曲的頭發其實摸起來相當柔軟,墨綠色的圓眼睛在講起感興趣內容會亮得讓人不舍得移開視線,帶了點雀斑的臉頰光滑飽滿,親上去了,還會立刻泛起粉紅色……

“我不會再來打擾了。”轟強作鎮定,把手肘上搭着的外套放在鞋櫃上。

他聽見綠谷在背後發出了很輕的一聲“啊”。

嫉妒發散出的不甘讓轟丢下了對綠谷的溫柔。

“我喝醉了一向沒什麽記憶……不過應該沒有給前輩帶來什麽麻煩吧?”轟轉過身,說話時一只手掌來回摸着後頸,“我想……既然前輩已經有了新的戀人,以後……還是不要再多管我的閑事了。”

擁抱的對象,親吻的對象,能夠完全占有他的對象,都不再會是自己了。

“……你在說什麽啊……轟君……”

“我應該……沒說什麽太難懂的話。”轟心虛地挪開雙眼,下秒又仿佛決定好了什麽,開口時嗓子裏仿佛有團火在燃燒,将他的聲音燒得幹枯,燒得好像再也沒有什麽東西能讓它重新激起波瀾……

“前輩。”

綠谷難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alpha,仿佛已經預料到接下來聽到的一字一句——

還記得天橋上的轟焦凍內心迷茫,如今終于堅定下來……綠谷萬萬想不到,會是在自己明晰對方內心想法的現在,會是這麽讓自己絕望的內容。

“我們——”

“開什麽玩笑!!”

轟被綠谷的呼喊吓了一跳。手裏的馬克杯摔在地板上,綠谷睜大眼睛望着他。

“這就是你說的很難受嗎……就是你往前的方法嗎!”兩句話好像耗盡了身體裏全部的力量,綠谷右手攥在胸前,閉起眼喊道,“你這……沒有出息的家夥!”

宛如天堂摔至地獄般,身體各處、每個細胞都灌滿了絕望。沒出息的人是自己,懷有一絲期待,為了那人的醉後夢話而激動了一晚的他,真是徹頭徹尾的笨蛋。

眼睛再睜開後又不争氣的蓄滿淚水,而一哭,話語便會潰不成形:“對你來說,我的心意到底算什麽……”

“……因為是沒有信息素的omega嗎?”

“既然轟君對我什麽感覺都沒有,讓我心痛的話也可以随口就說……那就不要約定,不要再用好聽的話打擾我的判斷……不要三番兩次打擾我的生活啊!”

綠谷慢慢坐下去,像個不小心摔在地上不斷喊疼的孩子,手背交疊抹着眼淚,臉頰鼻子眼睛……哪裏都是通紅的。

“你不是……覺得我狡猾嗎……可我現在,不前進也不後退……”

“我在這裏……那麽愛着你……從來沒有愛過別人……”

綠谷渾身發着抖……在轟愈發溫柔的視線裏,再這麽哭泣下去的omega,好像下秒會和空氣融為一體,再也抓不住了。

近距離下凝視着,轟焦凍緩緩跪了下去。

倘若再不伸手,不将那些眼淚擦去,他一定會後悔一生的吧。

低頭哭着的綠谷并不知道轟來到了自己身邊,等眼前忽然有了大片陰影,綠谷邊抽噎邊擡頭……不知道該怎麽做才能将對方拉回身邊,這樣的omega在轟眼裏顯得無助極了。

“不要說……我、我不想你說出來……”伸手攀住alpha的兩邊衣袖,指尖的熱度隔着薄薄的一層布料傳過去,綠谷在轟的眼中找到了狼狽的自己,而他想不到,喜歡上一個人後竟會甘心讓自己變得如此卑微。

綠谷早已對說出來的話沒有自知,淚水濡濕的視野裏只剩一抹紅白,害怕隐瞞下去會帶來轟未說完的話,他只好匆忙地、盲目地把內心全部倒出來攤給那人看——

如果昨天聽到的話是發自真心,既然轟會為了喜歡他的感情而痛苦,他們擁有一樣的心情……

難道他們一定要因為無法改變的事物而再一次錯過嗎?

“對不起……我、我……”

“已經夠了前輩。”轟握緊他放在衣袖上的一只手。

“不行……你要走了,我不想……不要……”

“綠谷。”

這是綠谷要求的、只有兩人獨處時轟能夠使用的稱呼——即使大腦早被淚水泡得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意外地能把早該忽視的細節回想起來,綠谷一下子忘了怎麽哭泣,愣在原地,可身體還在那人眼前不斷哆嗦。

像是受了冷一樣,需要溫暖才能平靜下來。

準确找到最迫切的地方,轟捧着綠谷的臉吻了下去。被淚水打濕的嘴唇嘗起來鹹澀,即便如此,許久未碰的地方又令轟舍不得分開,探出舌尖反複舔舐發着燙的兩片唇瓣,嗅不到信息素反而還會感到安心。因為,這才是他想要的人,他愛着的omega。

……直到綠谷顫抖地為他敞開自己,轟才在一剎那的恍然後沉下眼,在左胸隐隐疼痛的驅使下,舌頭撬開對方的嘴唇再鑽進去——這人無論什麽時候都是在為別人考慮,朝誰展露欲求的一面實在太少見,也許是真的被逼上了絕境……一想到這,轟只感覺心痛的更加厲害了。

“沒有說謊。”分開的瞬間,轟猛地把綠谷攬進了懷裏,牢牢摁住,“你總是能發現我最軟弱的一面……出現在我的眼前……”

“每一次……每一次……”

綠谷把臉埋了進去,努力嗅着那些會讓心情平靜下來的特殊味道。

“信息素不重要了。”

好吵——綠谷閉上眼細聽,而那不是自己的、是轟的心跳聲。

“前輩是我的番,是只屬于我的omega。”

轟擡起頭,近乎虔誠地在綠谷嘴唇上親了一下,再仔細舔去那些重新湧出的眼淚,可怎麽擦都會馬上分泌出新的,他又慌了起來,“別哭了……我、我有什麽能做的嗎……”

綠谷見平日冷靜的人露出的狼狽樣子,破涕為笑,可還來不及說點什麽話讓轟安心……腦袋裏像是有人強行剪斷了連着眼睛的線,視野突然轉為漆黑,包括聲音也一并遮斷幹淨後,他在轟的懷裏暈了過去。

++

“轟……先生,你和綠谷先生是什麽關系?”

附近的私立醫院裏,年輕醫生穿着白衣,手持病歷夾問。

“我是他的伴侶。”轟回答,而倘若一天、幾小時之前,他還不會對“綠谷出久的伴侶”這一身份有如此自信,“……alpha伴侶。”

“結婚了嗎?”

“沒有。”

“标記呢?”

轟遲疑片刻,搖搖頭:“……也沒有。”

早上醒來腦袋昏昏沉沉,之後又被迫真情流露,直到兩人都冷靜下來,綠谷就地昏倒之後,轟才發覺綠谷全身上下各處都燙得厲害。臉頰說不清是一直都紅,還是哭過後變紅的……總而言之,轟感到不妙後,立刻把綠谷送到了最近的醫院。而綠谷目前還在病房裏吊水,未恢複神智,但幸運是身體各項指标都沒有異常。

“我實話實說吧,轟先生。”得到轟的點頭許可後,年輕醫生一邊說,一邊用夾在胸前口袋的原子筆敲了幾下病歷夾,以示接下來話語的重要性,“如果不打算标記,也無法保證每次發情期都有性生活,那就好好提醒綠谷先生,讓他在發情期一定必須及時注射抑制劑。”

轟聽醫生一連用了幾個強調詞,緊張感一下子湧了上來。

“标記後還好……标記前的omega在發情期,無論身體還是心理都比平時敏感脆弱,這是現代醫學上得到過驗證的事實。”醫生翻開病歷夾,在各項文書上簽下自己的名字,“綠谷先生這次是因為發情期高峰的激素水平劇烈波動,缺乏抑制劑控制才會暈倒的……相關藥劑我們已經用上了,如果沒有問題就在溝通記錄這裏簽個字,等藥水打完,人醒過來感覺沒事,他就可以出院了。”

轟接過病歷夾,在指定地方簽上字。

“我們會處理好的,謝謝醫生。”

“回去要做什麽……不用再提醒吧?”

沒想到在醫院還能得到如此露骨的暗示,轟怔了怔,然想起自己标榜出的身份,又下意識感到責任重大……

他和綠谷出久互通了心意。這也意味着,沒有什麽東西是能夠阻擋他們的了。

即使不是番,他也會和綠谷永遠在一起。

轟點點頭,把病歷夾交還出去時,男人嘴唇稍稍揚起……是如釋重負的笑容。

“我明白。”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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