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把向安一個人扔椅子上轉身就沒了影。過會兒回來,手上擡着畫架和工具箱,扔了本書給他,嘿嘿笑着:“好久沒畫畫了手癢,你在椅子上看小說,我給你畫幅水彩怎麽樣?”

向安還沒被人畫過,有些別扭又有點期待:“那,那我要怎麽坐才好?”

曲離架好架整好筆,沖他笑:“你怎麽舒服就怎麽坐,反正我主要畫風景,你只是陪襯。”

向安的熱情給一潑涼水澆熄,憤憤翻開書不再理他。

先用鉛筆勾好大致輪廓,可以看到大張畫紙上一把長椅,周圍有矮花有垂柳,長椅上繞圍巾的大男孩半垂頭看一本書,帶着眼鏡很斯文。

曲離一邊畫一邊找向安聊天,向安嗯嗯幾聲敷衍了事,曲離手上不停,只是笑笑沒有計較。

他想起第一次注意到向安,還是上高一時,剛剛分科,跟班上同學都不熟,有次月考過後語文課,老師讓向安上講臺念他的作文給同學聽。

那段日子曲離還在裝高冷,坐窗邊。他看到陽光成片斜灑在教室地上,向安身形瘦高,就站在光影中間不急不緩地念那篇文章。

題目是叫揚州殘夢,據說源于那句“十年一覺揚州夢”的詩,寫勾欄瓦肆秦樓楚館裏一個短暫的故事。

那時他撐着頭,仿佛迷醉地,聽向安平淡沒有起伏,但異常好聽的聲音,想,人怎麽能寫出那麽些美妙纏綿、唇齒留香的字詞?

清雅像一朵浮在茶碗間襯綠的茉莉花,濃麗又如家裏牆上挂的那幅富貴牡丹。

十年一覺揚州夢,恍惚中他覺得,向安才是那個夢,是站在柔和日光裏短暫留不住的夢。

像現在這樣,雖然就在眼前,雖然就在他畫紙上,仍然不可觸及。

手中畫筆在離紙半寸的地方頓了一下,曲離裝作不經意地提到:

“诶,我聽說那些有才華的人,像作家啊漫畫家啊,還有設計師什麽的,很多都是同性戀的。”

“哦?有很多嗎?”向安沒有擡頭。

Advertisement

他看書起勁時一般都不在狀态,能敷衍搭個話已經不錯了。

曲離:“是啊,你看你都快成了書瘋子了,啧啧,危險哦。”

向安翻過一頁紙,聲音不鹹不淡:“我覺得同性戀也沒什麽不好啊。”

曲離手中筆一抖,差點沒砸腳上。

又聽向安繼續說,“你看這本書上寫的——愛人和與人相愛,本來就是發之于心動之于情,哪裏有對錯的說法呢?我覺得吧,喜歡就是喜歡了,管他是男是女是人妖,哈。”

古今中外那些腦洞大開的跨物種戀愛,人鬼情未了,許仙睡蛇,哪一段不是可歌可泣,深受廣大人民群衆追捧,賺足眼淚?真到了現實裏,簡簡單單兩個普通人要在一起,反而受到社會排擠,哪有這種道理?

曲離愣在畫架後,一顆心狂跳好比擂鼓。卻聽向安又說:

“曲離,我爺爺說不要妄議人是非,人家沒礙着你,你管天管地幹嘛使的?反正彎的不是你,對不?”

曲離的手抖了好幾抖,終于又拿筆落到畫紙上,一筆流暢。

他想,向安的鼻梁挺拔最好看,還好沒有畫歪了。

風吹過來有點涼,他擡頭看了向安一眼,扣上領口紐子什麽也沒說。

畫好了将紙撤下來,向安趕緊湊過來想看,被曲離別開,随便找個借口搪塞,自顧自收起來。向安推了推眼鏡沒有堅持。

回去一路上曲離話不多,倒是向安一個勁兒地找話題,說什麽——寒假快要結束了,不知道寝室裏小劉會帶什麽好吃的來?“崔書記”答應返校請吃大餐,謝文俊過年被家裏長輩押去相親,對方是才上大一的小姑娘,雙方家長也太着急了點。

都是些瑣瑣碎碎。曲離就聽他說,也不發表評價。

向安本來不擅長說話,看他冷着張臉,聲音讷讷地越說越低,到後來索性沒聲兒了。

一到家,曲離把向安拽去卧室,有點嚴肅,但又不是生氣,而是一股子認真地問他道:“向安你說,你是不是喜歡顧筱然?”

向安感覺自己心抖了一下,想起曾經做過的夢,閉着眼睛有點失落地想,這一刻終于來了。

有些不是滋味,支吾回答說:“怎,怎麽會呢,你放心好了,我對她沒有任何企圖,不會跟你搶的。”

這些日子曲離陪他散心,開導他,他很感激,也不希望他們兩個之間因為這些無端的小事生出芥蒂。

嗯,他覺得自己應該這樣想才對。

聽他這麽說,曲離皺着眉頭轉身拉開衣櫃,悶聲開口:“誰跟你搶了,我又不喜歡她。”

“哦對,你是喜歡趙玥言。”向安說,“不過你聽我句勸,趙玥言已經有男朋友,你就不要再念着她了。”

老大哥似的拍拍他肩膀,勸道,“她和你都是我朋友,你們兩個感情這麽糾葛,我挂在中間不好做的呀。”

曲離鼻子裏哼一聲,臉拉死長,從衣櫃抖出件茶白提花的交領漢服。

漢服長襟闊袖,袖口處蒼藍色藕葉織紋,清雅秀氣又不失風流,塞給向安。

“喏,上高中一時興起訂做的,但你知道我不是這種範兒,從來也沒穿過。就……想着你不是喜歡嗎,不如給你好了。”

向安接過衣服,摸了又摸愛不釋手,滿眼滿臉的驚喜掩飾不住,噗哧笑出聲:“哈?這就是你說讓陪壓馬路的驚喜?”

曲離別過頭,眼神飄忽,裝作不甚在意說:“你去試試看合不合身,高中做的,怕萬一小了。”

事實證明曲離着實多慮,向安發育得早,高一還算高個,到了畢業就再沒長過,曲離上高中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倒像量身定做。他從室內廁所隔間換好衣裳出來,有點不大适應闊袖,擡手扶了扶眼鏡,問曲離怎麽樣。

曲離擡頭,愣了幾秒,就像做夢一樣。

天色稍暗,落地大窗外竹影斜亂,室內卻是琉璃燈光明亮,向安穿一身仿古漢服,就像是從煙火雲翳的畫裏,不對,是從夢裏,從霧氣渺杳的夢裏走出來,從他曲離做過很多次的悠悠閑夢,從柳岸陌堤,從萋萋芳草的夢裏走出來。

“啊,我以前也沒有研究過這種衣服要怎麽穿。”向安抹抹平整的長袖,再整整腰帶,渾身透着肉眼可見的尴尬,見曲離并不答話,以為是不好看,讷讷地準備回去換下。

剛踏出一步,被曲離猛地拉住手,恍惚失神地問:“向安,你喜不喜歡?”

向安躊躇了幾秒,想收斂一點說還好,但總覺得氣氛很怪異,沒開口,就聽曲離低聲說,“當時畫它出來,就覺着你應該會喜歡。它原本就該穿在你身上才适合。”

這感覺實在異樣,向安不好意思地想要收手。這種話聽起來不像是他和曲離之間該說的,倒應該是顧筱然來聽才對?

可偏偏曲離拽着他不放手,像得了失心瘋一樣兩眼發直,沒頭沒腦地問:“向安,你喝酒了嗎?”

沒等他張嘴,又自顧自摘下他的眼鏡說,“我怎麽問着你呼出的酒氣了?”

然後鬼使神差,捧住他的臉吻上來。

一瞬間曲離的臉就在向安眼前,他的唇正貼着他的唇,觸感柔軟,輾轉吮吸,毫無章法。

大腦一片空白。

電光火石之間,向安像被啪地按亮了開關,猛地把曲離推開,吼道:“你他媽瘋了!”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罵髒話。

曲離被猛然推開,重心不穩跌在床沿,拿着向安的眼鏡慢慢回過神來,痛苦地抓了一把頭發。

向安“嘭”的推開隔間門,迅速換回衣服,出來的時候一聲不響,只把漢服丢床上。快要走到房門時低聲說:“曲離,你是沒有休息好生病了,今天我們就當什麽也沒發生過,明早起床還是朋友……行吧?”

曲離的聲音在他身後低啞響起,無措無奈又滿是郁悒:“向安,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趙玥言從一開始喜歡的就是你!”

向安的背影一滞,過了一會兒,仍然擡手開門。

“我也是。”曲離又說。

她喜歡你。

我也是。

曲離擡頭望着他,一雙頹唐暗沉的眼睛,目光裏情緒翻湧卻被狠狠壓抑,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神情。曲離啞聲說:“向安,你覺得我有病?”

聲音散開:

“向安,我喜歡你,你覺得我是有病?”

“曲離你別說了!”

向安扭開房門大步跨出去,頭也不回。

我求你別說了……

怎麽會這樣呢?怎麽變成了這樣。

停在可以談心可以喝酒的位置不好嗎?為什麽偏偏要把它扯破,把一切都撕裂來看?

誰喜歡誰又怎麽樣呢,為什麽非要說出來?

如果那時他回頭,也許會看到,燈光明亮的房間裏曲離蜷起腿,把頭深深埋進懷裏,像個無辜的孩子,像只舔舐傷口的小獸。

喜歡誰說出來不好嗎,為什麽要藏在心裏呢?

說出來不好嗎?

【無關劇場之五:(濕地公園、長椅)】

曲離(畫畫中):诶,你知道《蒙娜麗莎》那畫嗎?

向安(看小說中):怎麽?

曲離(一臉向往):據說拿放大鏡看都能看到她臉上的毛孔。

向安(淡淡):你怎麽不說是直接拍死了裱起來的?

曲離:……

☆、2007河寧

第二天一大早向安拖着行李回了河寧,沒有跟曲離辭行,曲離也沒有打電話來過問。

他們就像從來沒有認識,各自回歸各自的生活。

開學忙過幾天之後,向安依舊每天教室食堂寝室三點一線,圍着趙玥言送的那條寬大圍巾,一直過了三周實在熱得沒法兒,才洗幹淨裝箱收起來。

寝室裏崔書記給小劉介紹女朋友,外語系的學妹,齊劉海紮個馬尾,很清純。謝文俊可能怪書記沒給他介紹,又不好表現出來,只每回周末出門都不給小劉帶飯,弄得小劉生活很艱辛。

期間趙玥言打過一次電話來,說知道他和曲離吵了架,雖然不了解為了什麽,但曲離人很好,叫向安不要為了一點小事就跟他計較。

向安生硬地答了個“嗯”,想開口問什麽,但張了張嘴,又什麽也沒說。

在向安心裏,雖然曲離一時腦筋短路拉着他亂表白,讓他一個接受了十幾年正規教育栉風沐雨的有節青年十分震驚,感情上一時半會兒也着實難以接受難以消化。

但這些都不過是荷爾蒙在作祟,是由于曲離長時間沒有得到戀愛的滋養,體內什麽苯氨基丙酸之類的化學物質亂飙,讓他産生喜歡上自己的錯覺也不是沒有可能。等這段時間過去,曲離自己想通了也就沒什麽了。

雖然曲離胡鬧,終歸他人是好的,朋友還是應該繼續做。

這樣想好,向安其實已經消氣原諒了曲離大半,還好心試着給他打過幾次電話,但從來沒人接。

後來他越想越氣,哼!明明他又沒做錯,憑什麽要先低頭?索性再也不打。

趙玥言電話進來的時候,向安已經很不清楚曲離的動向,他知道北門上租的房子曲離是交了一年租金,但想想他應該不在乎那點錢,也不知道有沒有搬走?

其實沒什麽不好。

向安自我開解。

曲離不再來煩他,他空出大片時間,課後的閑暇都是自己的,可以蜷在床角看大本大本小說,不用被人拉去做飯當廚子,或是在自己都弄不清方位的景點到處亂晃。

只是心底下總覺得空落落的。

那些受好評的小說他基本早就都搜羅來看過,前幾天去圖書館轉了一圈,竟然挑不出本想看的書。有幾本封面看着不錯,翻翻簡介就沒讀下去的欲望。一頭紮回寝室倒騰存貨,看到上學期自己生日曲離送的套書,精美的包裝,燙金大字,一看就是典藏版,心裏頓時不是滋味。

于他而言,曲離是個很值當的朋友。

他的性子寡淡,不溫不火沒什麽人結交,只有曲離一個勁地往這裏湊,現在想想,哪怕這朋友是做得有那麽點變了味道,終歸曲離的好是實打實落在了心上。

人要知恩,雖然常言道施恩不望報,也總不能讓人家心涼。

嗯,不如找個時間,再去見見他吧?好歹在同個城市,也不能這麽說斷就斷了。

向安打定主意,心頭一晃,卻有絲怪異感,可他沒有刨根究底地深想,反而把那種感覺壓下去,轉念去想別的事情。

正值四月。俗話說,春天是動物□□的季節,學校響應號召,深入貫徹落實科學發展觀,讓各班組織開展預防艾滋病的主題班會,“崔書記”正好義不容辭承擔了組織和宣講工作。

向安被以到勤與期末總評挂鈎威脅,興致怏怏趕到班會上,挑了個靠窗的角落,小劉和謝文俊坐在前桌,兩人各自玩手機,有一搭沒一搭聊天。

向安看着他們悵然地想,這樣才是正常的同學朋友關系吧?可以親近,但始終保持在一個度上,不會做出什麽奇怪舉動。

正這麽想着,一個偏頭,恰巧看到顧筱然在裏方靠門的角落坐下,好死不死和他位置相對,顧筱然擡眼,也看到他。來不及深想,她又轉過頭去,沒什麽表情。

他垂下頭去,這時候臺上書記清了清嗓子,照着網頁上內容面不紅耳不赤地念起來。

“當今社會,艾滋病已成為一個嚴重的問題……大學生是特殊群體……感染風險……防艾意識……”

一句一句被書記一板一眼地念出來,向安覺得好笑,每回開主題班會基本都是這些套詞,把艾滋病換成傳銷,火災,禽流感,開場白都是一樣一樣的,書記每回念也不嫌麻煩。

還在心底下腹诽,就聽書記有些尴尬地咳了咳,繼續:“……同性戀是一種心理疾病,據調查,男性同性戀患者感染艾滋病的風險,是普通人群的19倍,世界衛生組織警告……”

耳朵一豎,向安聽得心裏打鼓,腦海中滿是那個碩大的數字——19。親娘诶,19倍啊!

他忽然想起和曲離分開的那個晚上,明亮的琉璃燈下,那個人暗沉得就像個影子,擡起頭來痛苦地望着自己說,你覺得我有病嗎?

你覺得我有病嗎?

怎麽會……

正煩躁地想着,突然冒出個拔高的人聲:“既然這是一次班會,大家有表達各自觀點的自由,我想就剛才崔同學的兩個觀點提出異議。”

接着一個人影站起來,朗聲繼續道,

“第一,艾滋病的感染途徑只有三種,血液、母嬰和性,在性行為方面,只要做好了保護措施,這種風險也是可以規避的,事實上,目前越來越多的同志已經意識到這方面的問題并采取措施防治,19倍這樣的數字,未免太過聳人聽聞……”

聽起來好有道理的樣子,不過等等……這聲音怎麽聽着耳熟?

猛擡起頭,向安不禁目瞪狗呆。

說出這番高論的竟然是謝文俊?!

他分神斜眼看前桌側旁的小劉,同樣也是擡頭仰望驚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手機屏幕裏花花綠綠的游戲人物混亂地自己打了會兒,就倒地再沒起來。

臺上崔書記嘴幾張幾合,表情甚是無辜——拜托,這又不是他寫出來的,他只是響應號召随便從網上找了個相關文檔下載啊!

而謝文俊面不紅心不跳,接着說下去,“第二,早在1990年,世界衛生組織已經正式将同性戀從疾病名冊中去除,認為同性戀是人類性傾向的一種正常類別,2001年,‘中華精神科學會’将同性戀從精神疾病分類中去除,同性戀在中國大陸實現了‘非病化’。關于同性戀是一種心理疾病的說法,也是不正确的。”

說完,腰杆挺得筆直站在原地,直視書記。

書記被他盯得手一抖,讪讪想說,咱們大家只是随便走走形式,不要太計較,不要太計較啊喂!卻聽不知哪個男生響聲插上一句:“誰說沒在冊就不是病了?專家說的話是真理嗎?專家還說曹操墓裏小孩屍體是曹操小時候呢,哈哈……”

又有一個人調侃:“我說謝文俊,你這麽懂,不會你自己就是那啥吧?”

頓時哄笑聲四起。

“對對!謝文俊,你長得就一副同性戀的樣兒!哈哈……”

謝文俊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僵直半天想要辯解卻找不到空插話,向安看着都替他着急,腦子飛快地想該替他說些什麽,剛剛開口,就聽見顧筱然的聲音。

“同性戀又怎樣,異性戀又怎樣?是病又怎樣,不是病又怎樣?別人願意怎麽活,關你屁事。”

聲音清清涼涼地,滴水打石,霎時間鴉雀無聲。

向安遠遠看過去,顧筱然穿着青色單衣皺葉長裙,眼角微挑,目光似有意若無意地,向安總覺得是在看他。

那種怪異的感覺又撓出來,抓得心裏發麻。

晚上回寝室躺在床上,向安翻來覆去睡不着覺,側過來是顧筱然涼飕飕的目光,蜷回去是謝文俊挺得筆直的背,腳伸直了,又想起曲離跟他睡一床的時候,老愛把腿搭他身上。

“向安。你到底在怕個什麽呢?”

他躺平了,莫名其妙這樣問自己。

到底怕個什麽呢?

小劉被他翻得惱火,從陽臺洗漱口探個腦袋出來:“我去,向安!現在九點,你睡得着才是有鬼了!”

話音還沒落,向安突然翻身從床上下來,吓了小劉一大跳。只見他麻利地套上衣服,迅速開門往外,整套動作行雲流水沒花到一分鐘。小劉悻悻地灌了一嘴漱口水,在心裏腹诽,宿舍人今天都是怎麽了,集體沒吃藥怎麽的?

他不知道,向安此時心裏只想着,對啊,不要再逃避了。

作者有話要說: 歡迎小可愛收藏、評論,PS:下章淨文提示,微博私信作者同名今兮小煜,食用更佳~~

☆、2007河寧

樓梯口靜悄悄的,感應燈亮了一會兒又暗下去。向安坐在第三級階上,感覺屁股底下越坐越涼,心裏五味雜陳。

他剛剛敲曲離家門敲了快二十分鐘,電話也不知道打了多少個,都沒人應。心頭有些發慌,他甚至想,曲離不會就這麽走了吧?斷掉跟他的關系,删掉聯系方式,硬生生直接從他世界裏消失,這輩子也見不着了?

怎麽會這樣?

他不想這樣的啊。

他還有話要說,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要說了,這就來不及了?

向安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十點半。再不回去宿舍樓該關門了。

他推了推眼鏡,吸吸鼻子,一擡頭聽見一陣上樓腳步,聲音沒一會兒停在同層,一個暗影掏出鑰匙,毫無察覺地喝亮燈。

視線一瞬間明亮起來,曲離拿着鑰匙站在門口,穿了修身的學生西裝,頭發上一頭發膠,還粘着些許沒有拍掉的閃亮彩屑,怎麽看怎麽幹練帥氣。

向安感覺自己心猛的一下跳得很快,也不知道是驚喜還是什麽,手足無措站起身。

曲離也看到他,目光中閃過一絲詫異,但面上還是不露聲色。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曲離先笑笑,開口說:“最近怎麽樣,你過得還不錯吧?”

“我……我來是……”

向安吞吞吐吐支支吾吾半晌,也沒說出個完整的句子,曲離看了他一眼,低頭打開門:“要不進去說吧?”

也不知道是哪來的勇氣,向安在門開那一剎忽然拽過曲離,扒着他肩膀就沖他嘴親了上去,跟壯士英勇就義似的。

親完後退回半步,強着口氣憋勁說:“曲離,我喜歡你!”

嘩一聲。

像世界亮如白晝。

冰雪黑暗都消融,只剩下他們兩個站在時間盡頭相互對望。

無窮無盡的目光,奔脫的心跳,笨拙的呼吸。

“你說……什麽?”

曲離握門把的手松開,無意識地摸了一下自己剛被吻過的嘴唇,“向安,你剛才說什麽?”

“我說我喜歡你……”向安被他這副模樣吓到,不自覺後退一步,“我仔細想過,你說得對,你對我的好一直都跟普通的朋友不一樣,我明明知道,卻老是逃避不敢面對……”

他偷偷攥起拳頭,仿佛這樣才有勇氣說出來,“曲離……我以前從沒想過要跟你在一起,但後來想想……如果……如果我們在一起,似乎也挺好的。”

“你……說真的?”

曲離還不敢相信,一把握住向安的肩,“你說真的?”

向安被他扣得生疼,也不得回應,一時腦子斷片兒忽然尴尬,就想打退堂鼓:“你不信啊?那,當我沒說過好了。”

曲離把他松開,退後半步,神色暗沉。

“喂你真……”向安正想說話,卻被曲離猛然拽進房間,門啪嗒一聲關合,還沒來得及轉身就直接給壓在門上。

曲離眼睛裏暗色翻湧,喉結動了動,聲音沙啞:“向安,我給了你機會走開,你現在回來,我不會再放手了!”

“我……”

話還沒出口,就被曲離一個熱吻封在喉嚨裏。

耳邊有個魔性的聲音極具誘惑響起:“向安,你不會接吻吧?我教你啊。”

嘿嘿,我教你啊……

上高中時大家住寝室,一群半大小夥不思進取夜裏無聊胡侃,幾個平時看起來老實巴交的男孩圍着被子坐在漆黑裏,一臉興奮眼放精光,聽唯一談過戀愛的哥們兒吹跟女生接吻的經歷。

“其實沒啥,就跟親自己大拇指差不多,喏,這樣……”

那哥們兒邊說還邊親自比劃教學。

向安也好奇,躲在被子裏偷偷試驗過一把,用嘴貼在大拇指上,轉過來覆過去,抿了兩下,一陣惡寒……

很顯然,曲離在這方面的心得比那哥們兒高明得多。

【此處省略XX字】

然後,向安整個人都僵直了。

他猛地把曲離推開,慌亂說:“太快了,曲離,我還沒準備好,太快了……”

曲離邪邪一笑:“別怕,我們不是在一起了嗎?你要知道,該來的總會來的。”

“不不不,我們過兩天再說吧,我暫時還……”向安手忙腳亂地理好自己衣服,“那個,我明天還有早課,你……你早點休息,過兩天我們再……那個,見面……”

說着回身去拉門把。

“好啦,我逗你的。”曲離拉住他的手,嘻嘻笑,“你們宿舍這會兒都關門了,今晚別回去,住這兒吧?”

“可……”向安還有絲猶豫。

曲離把他帶回自己懷裏,溫柔說:“放心,我不會做什麽的。”

話是這麽說,保票誰不會打?可真正兌現起來,就有點兒困難。

世上君子如柳下惠坐懷不亂的,那些英雄事跡早就傳遍了犄角旮旯,曲離聽過也見過,可他一直認為,一個男人,一個下半身支配行為的男人,一個下半身支配行為還發育健全無病蟲災害的男人,如果能做到不亂,一定是因為坐懷那個不是自己喜歡的人。

試想如果有一天,喜歡了好多年的人終于躺在自己身邊,看着他眼睛輕輕閉上,只要稍稍伸手就能碰到——

他的皮膚是溫熱的,他的呼吸是真實的,他完完整整就在眼前,那些以為只敢存在于腦海的【】幻想随時可能實現。【此處省略XX字】

試問世上哪個人想到這樣的畫面,不會心跳加速熱血沸騰,恨不得現在就把想象的全都實現?

曲離他是個男人,一個血氣方剛的正常男人。

雖然抱着向安那刻溫柔都是真的,不做什麽的保證當時也的的确确發自肺腑。可耐不住從浴室洗完澡擦着頭發出來,就見向安直條條地躺在被子裏,呼吸平和溫順柔軟得像只待宰的羊羔。

這場面,簡直就是給他打了藥啊!

那是他從高中到大學,這麽多年喜歡着,只要躺在床上幻想和他【此處省略】就能産生滿足,哪怕是在夢裏【】也會達到【】的人啊!

居然就這麽名正言順在一起了?

居然就這麽毫無防備地躺在他床上睡着了?

居然敢說,喜歡他?

他臆想過無數次的對象,居然真的成了他的對象?

這麽多年,從遠遠觀望到可以相互比肩,從對着一個後腦勺到肌膚相貼的勾肩搭背,他長久的忍耐像修壩蓄洪,在心裏翻滾旋湧,壓抑得馬上都要嘶吼出聲!

但這一次和以前都不一樣,不是只能關了燈睜着眼睛偷偷看看,不需要裝作一切正常心無雜念,不用變着花樣睡姿才能近他的身。

這次,不一樣了……

曲離停在床沿,俯下身,輕輕吻上向安的眼睛,他細密的睫毛順軟,平穩的呼吸噴在他脖頸上,像把刷子在他心裏掃過。

【此處省略XX字】

曲離在他盡情的那一瞬也被牽動,蓄力盡發,現在整個人伏在向安身上。

他想向安想了這麽些年,今日雖然不算正宮不夠淋漓盡致,但也是以前難以企求的一大跨越,願想也已經有了實質産物。

畢竟剛才握着他的不是別的什麽,而是向安的手啊向安的啊!剛剛觸碰到那刻他就已經興奮得差點忘乎所以,還有什麽可求的呢?

因此這麽一番,他也算欲念飽腹心滿意足。

至于更深入的了解嘛,向安都已經躺在身邊了,以後日子還長,機會多着呢,急什麽……

嘿嘿。

☆、2007河寧

經過一番折騰,本來就體虛的向安突然全部放開,實打實感受了一回暢快,早就沒有力氣,很快睡過去,第二天一早醒來,神清氣爽,倍感輕松。

他側過頭看了曲離一眼,又是抱着他的姿勢,頭正貼在他頸窩處。

知道曲離下午才有課,向安沒有出聲,而是任由他抱着,小心翼翼地轉過身去與他相對,伸出一根指尖輕輕劃過他的眉峰滑過他的鼻端,描抹他的睫毛。

他覺得自己像極了新婚第一次同丈夫圓房的小媳婦,早早醒來沒有睡意,心裏面又興奮又期待又感慨,滋味百般,但沒有反感,反而覺得幸福,有絲絲甜蜜。

從昨晚開始,他和曲離的關系就不一樣了。

不再是打打鬧鬧相互吐槽占嘴上便宜,而是可以手牽手共同面對未來挑戰,肩并肩一起為對方奮鬥。這一路艱難不易,他不知道會走到哪裏,不知道會遇見什麽,甚至不知道曲離會不會走到半途就厭倦了。

可是,他好不容易下定決心鼓起勇氣,這是第一條他自己深思熟慮再三慎重也要選擇的路,不管怎麽樣,他都已經站在路上。如果曲離要牽手,他也絕對不放開。

想到這裏,他的唇角不自覺勾起一個笑容,暖暖軟軟很是好看,可惜曲離還在神游夢中,沒能看到。不過沒關系,以後日子那麽長,愛和喜悅都會在行動中表現,這樣的笑容,他也會經常看到。

這樣想着,向安探身,輕輕地,在曲離唇上印下一吻。然後蹑手蹑腳起身穿好衣服,出門上課。

一直到九點二十曲離才幽幽醒過來,迷迷蒙蒙往身旁一摸,被窩裏空落落的!

立刻驚醒,翻身起床。

對于他來說,得而複失,恐怕比永遠不可得更加難以承受。

他慌張地往廚房浴室客間找了一整圈,沒有看見向安人,失魂落魄地坐在床沿,握着手機躊躇再三,撥通了向安電話。

鈴剛響了一聲就被那邊挂斷,接着是一陣女聲動情提示: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忙,請稍後再撥……

他返回界面,點擊重播卻又被挂斷,等再次想要撥號,手指卻緩緩停下來,靜默數秒,猛的把手機砸向門角,狠狠掃開床頭櫃上一溜雜物,蹲下身沮喪地抓一把頭發。

果然!向安怎麽可能接受他?

什麽喜歡什麽願意,不過都是說說而已,不過都是他癡心妄想而已!昨晚接吻被推開就應該明白,什麽太快了?什麽沒準備好?都是拒絕的托辭罷了!

何必呢!這又是何必呢!

玩玩他而已嗎?居高臨下可憐他一番,讓他以為得到了全世界又輕而易舉地抽離?

何必呢……

正待他自怨自艾,可恨上天不公向安無德的時候,被摔在門角幾欲承灰的手機突然毫無預兆歡快地響了起來,恰正好是他給向安設置的專屬來電鈴聲。

他心上一噔,像被按了開關的火車,箭步沖向牆角。

“喂。”向安的聲音在對邊響起,“你醒了?”

曲離有些許愕然,又聽向安解釋說:“剛剛課上沒法接電話,你餓了嗎?下節我沒課,在三教拐口等你,一起去吃早午飯吧?”

瞬間雨過天晴,愣了幾秒,曲離恍惚地答:“好。”

挂斷電話才反應過來,想起向安昨晚說有早課,回神看着一地狼藉,開始傻笑。

哈,原來是真的在一起了啊?

課間三十分鐘,三教人來人往,向安避在拐角,把手插進上衣兜裏,低着頭想要帶曲離去哪裏吃飯。

其實他也不太清楚,來河寧一年半幾乎沒出過食堂,寝室裏為數不多的聚餐都是書記或謝文俊定的點,況且河寧不就那麽點口味?這家那家他吃着都一樣,就算曲離嫌棄能有什麽辦法?

正這麽想着,感覺有人靠了自己一下,向安擡頭正好看見曲離沖自己笑得純良無害。

“等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