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雖然兩人都清楚同志不受世俗待見,平時在外面都能低調盡量低調,可總歸是兩個剛剛談了戀愛的小青年,一腔的熱血灌了腦子,偷偷摸摸拉小手這種事怎麽忍得住?

只是這次氣氛是真的很尬,向安剛剛感覺到曲離的手過來,竟然加快了幾步上前趕上向聍,一拍她腦袋:“志願的事弄好沒?”

把曲離一個人甩在後面。

向聍一住腳,氣道:“弄好了!哥!我都這麽大姑娘了,能不能別總跟老媽子似的對付我啦!”

“嘿!你還嫌我?”向安收了手,語氣神态動作跟更年期大媽如出一轍,“好吧,等你自己去上大學就知道了,看到時候想不想你哥!”

樓道裏燈閃了兩閃,兩人吵吵鬧鬧念念叨叨上樓了,剩曲離在後面跟着看着,第一次連句話也插不上。

向安有把他當過親人嗎?當未來要走進他生活,共度一生的人?

這個疑問第一次閃進曲離的腦子,并且如投石入水般迅速激起了各種波瀾。

曲離也是個剛剛成年的小夥子,誰都是第一次活,向安有的那些顧慮他一樣有,向安擔憂的那些他一樣擔憂。

更何況向安是他肖想多年的人,即便他在外人面前風光無限志得意滿,到了向安這裏,一樣彷徨無措焦慮不安得很。

他們大概都沒有想過兩個人在一起吵架是什麽樣子,可這一天偏偏還是來了,就像好了幾個月,必然、也應該吵一架似的。

夜裏曲離洗完澡進房間,看向安盤腿坐在麻将席上,抱着電腦仍然敲敲打打,跟沒發生事一樣,有些來氣,順手反鎖了門。

向安聽見聲音擡頭,腦子顯然還沒從電腦屏幕上緩過勁來,看曲離的目光都是茫然的:“今天怎麽這麽早上鎖啊?”

以前都是他怕向聍早上撞見他們倆抱在一起的姿勢看出端倪,才每晚都睡前鎖門,曲離親自動手還是頭一回,能不奇怪嗎?

可他問了半晌沒等來回答,曲離翻身上了床,賭氣式側着身子一膝蓋砸在方塊兒席上,光是聽聲音向安都替他疼,曲離卻愣是吭也沒吭一聲。

“你怎麽了?”向安逗小狗一樣,撥了撥他後腦勺的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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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離倒是沒躲,可也沒吭聲。

身後向安把電腦放下,伸開腿湊過來,曲離以為他是要來哄哄自己,結果人就是換了個姿勢,又沒動靜了。

忍了半天終于還是沒忍住,曲離悶聲悶氣道:“向安,你愛我嗎?”

多麽言情狗血的臺詞!

向安打字的手一抖,又聽他奪命二連擊,“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愛我?”

曲離生動演繹了一個看似無理取鬧的小女生,而向安也恰如其分地扮演了“她”腦子發軸的男朋友,喊出直男式口號:

“你到底怎麽了?”

……

接下來的話一如兩人設定,從八竿子打不着的小事一直翻到半分鐘前,最後總結到一句——“你愛我怎麽會連手都不肯跟我牽?! ”

向安愣了片刻,說:“出你們禮堂的時候?那不是你們老師在嗎?我跟你牽手你是想被勸退還是怎的?”

“那到了你們學校呢?剛才呢!那麽多人,誰認識我們?誰注意我們?”

曲離翻身過來,居然哭了。

一滴淚從眼角迅速滑到鬓角頭發裏,接着委屈源源不絕地都滾出來糊了他一臉。

他這一哭讓向安措手不及,畢竟活這麽大,他還沒見過哪個二十多歲大小夥兒為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哭成這樣。

心忽然就軟了:“我怕向聍……看出來。你知道的,我們家……我不知道他們能不能接受。”

“那我們就這樣永遠藏着?”曲離說,“你跟我在一起,有想過要帶我回家,有想過要把我們的關系公之于衆,有想過把我當作最親的人嗎?”

人真的是很奇怪的生物。

以前沒有在一起,即使能跟向安睡一張床都覺得是賺到,時時奢望能在一起就是此生最大的幸運。可現在夢想成真了,又有新的要求,不僅想要占據他的生活、徹底擁有他的身心,讓他完完全全屬于自己,還想要被他的生活接納,堂而皇之、名正言順地擁有他。

欲望無窮無盡,總是沒有辦法真正滿足。

向安回答不上來。

至少在目前這個階段,他沒有辦法作出回答。他深知他們選擇的這條路太難,連自己都不自信能夠真的留住曲離走到最後,又怎麽敢有勇氣作出承諾?

他只能說:“我愛你。”

而這是最蒼白無力的一句話。

向安伸手關了燈,在光明熄滅的那一剎那,他忽然問了曲離一個問題:“你呢曲離?你會告訴你爸媽嗎?”

燈滅了,格外安靜。

黑暗裏兩個人分別挨着床沿背對而睡,第一次睡覺曲離沒有抱他,向安還覺得有點不适應,又動了一下身子換了個姿勢。

而他剛剛一動,就聽見身後窸窸窣窣一陣響,片刻就落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對不起,我不該逼你時時刻刻都圍着我轉,”曲離把頭埋進他肩窩,吸氣說,“但是我答應你,我一定會先跟我爸媽說的。你那麽好,我媽她一定會很喜歡你。”

心裏突然一股暖流。不知作何反應,向安只能笨笨點頭:“啊……好。”

可是他一直都沒能跟曲離說實話,他這幾天的擔憂和混亂,在聽到曲離那句“你那麽好”才逐漸清晰起來。

他才反應過來,原來他的焦慮,是害怕終有一天會失去曲離。

因為愛一個人會自卑啊!因為他明白自己不夠曲離心裏的好。

他看到曲離在舞臺上風光無限的樣子,他看到別人眼中曲離幹淨帥氣的樣子……他恨死了自己怎麽那麽糟糕,居然拿不出一點值得稱贊的優點去跟曲離相配!

而這,又會在哪一天被突然醒悟“曾有那麽多好選擇擺在自己面前”的曲離發現呢?

因為愛上一個人而對生活滋生出各種奢望的,又何止曲離一個人呢?

☆、2007河寧

向安的夢想是寫小說。

之所以叫做夢想而不是理想,是因為這對于他來說很荒唐。

寫小說能幹啥?能當飯吃?

咳,是倒是有人能賺得家財萬貫缽盆滿盈哈。

可中國有多少人?14億!會寫文的多少人?想出頭的多少人?在各大網站摸爬滾打等着一個渺茫機遇的數不勝數,14萬萬大浪淘沙,能脫穎而出的又有幾個?

懷着這樣一個白日夢想,你說荒不荒唐?

所以他不敢跟曲離講,這樣的夢想适合深埋在心裏捂死了好。

他只跟曲離說他的理想,是努力賺錢開家小書店,整天窩在店裏角落,一邊看書,一邊摳腳,随人進進出出來來往往。會有種無數人走進自己的生命,又毫無留戀走出的感覺。

像認識了很多人,又失去了很多人。

曲離扯了一通,說你們文人就是多愁善感,傷春悲秋又愛鑽牛角尖。

末了又說:“我的理想也是努力賺錢開間書店。有吊頂水晶燈,有明亮的大落地窗,藤椅裝在整齊的書架後,室內裝修充滿設計感,你就窩在窗前小沙發上看書摳腳,我下了班推門而入,你從層層書色間擡眼望來。”

向安聽着他期待——最好隔壁是家花店,藤蔓順着窗桕爬過來,帶着陽光溫暖到透明的慵懶,綠蘿繞着月季刺叢疊起圍牆,吊蘭卻從屋瓦間探出頭看你。就像我看你時候的目光。

曲離說着,雙腿交疊,躺在向安的腿上。

“未來呀未來,只願你一如期待。”曲離這樣說,向安也這樣想。

轉眼間六月底,學校正式進入考試期,曲離這學期課程多了些,前前後後算下來得考十來天,可饒是這樣,他也還是比向安提前一天解放。

原本到了期末,向安該很緊張的——參見上個學期——可自從确定了人生方向,決定朝着喜歡的路拼一把之後吧,他整個人就跟徹底放飛自我了似的,對學習成績無欲無求,再也找不回從前刷題刷到忘我的影子。

再加上,崔書記知道向安青年之聲參賽選題是《古代志怪小說起源》,當即動用自己“廣博”的人脈,替向安輾轉“勾搭”上了一個同樣對古代極感興趣的歷史系老師。約見過幾次後,兩人聊得很是投機,向安就更沒心思複習什麽積分什麽線代了。

本來向安追求自己喜歡的東西,曲離是很贊成很支持的,可眼看着向安臨期末了也不複習,整天一趟趟往外跑,就有些坐不住了。

更何況一來二去幾次後,那老師居然邀請向安直接去他家裏!

曲離神經都緊繃起來:這這這……這怎麽能行!

一個男學生,老是往一個男老師家裏跑,像什麽話?!

……

唔。

男人嘛,在談了戀愛之後對另一半生出占有欲和控制欲,跟守財奴似的以為全世界的人都觊觎他的寶貝,其實就是怕失去他嘛,這種心态可以理解。

于是趁着這天吃午飯,曲離提出強烈反對:“你才跟他認識幾天啊,你就去他家?萬一他對你不懷好意怎麽辦?”

向安怎麽說也跟他說不通,好氣又好笑:“曲離你動動腦子好不好?人家好好一個歷史系講師,能圖我什麽?”

“你們孤男寡男同處一室,圖什麽不能得逞嗎?!”

曲離霸道又不講理的口氣像極了舊社會思想頑固的地主大爺,而這句話針一樣,咻地刺中向安的敏感點,他氣急了,把碗底往桌上一砸:“你以為所有人都跟你似的上趕子做個同性戀嗎!”

話一出口,空氣驟然安靜了。

曲離心突的一下,擡頭看向安眼神複雜,仿佛難以置信自己聽到的話,而向安幾乎是立刻後悔,恨不得把那話撿起來塞回嘴裏。

可話已經說出去了,又怎麽可能收得回?

于是他只能弱弱改口:“這個世界,不正常的人只要我們兩個就夠了,幹嘛拖別人下水呢?”

說完,像是不敢面對曲離,他借口去圖書館複習,掩上門逃了。

一整個下午,向安窩在圖書館最裏層書架後,幾乎每隔十分鐘就要看一眼手機。

他知道曲離下午有堂考試,四點結束。照常只要曲離一有空就會給他發消息聯系,可這次一直到六點、七點、八點,路燈都亮起來,曲離的消息也沒有發來。

這讓向安愧疚死了,躲在角落自責泛濫,他覺得自己說的話就跟瘋狗發狂一樣逮誰咬誰!完全不考慮後果!完全沒有智商!

他完全能想象那話有多傷曲離的心,而他最最不想做的,就是傷曲離的心了。

可是,覆水難收,不該說的話說了,不該紮的刀子紮了,還能怎麽補救?

十點,向安從燈光明亮的圖書館出來,咬着手指糾結要回家跟曲離說點什麽才能求原諒,就聽見“叮”的一聲響,急忙把手機翻開。

他以為是曲離的短信,眉眼剛剛舒展開,卻看見向聍語氣急切說——

哥!曲哥哥黑着臉找你們崔書記去了,你快看看他們在哪,我看他樣子挺吓人,可別出什麽事!

向安的心咯噔一下。

一談戀愛就智商掉線,這話完全是在說曲離。

他中午跟向安吵了架,一肚子火沒處洩,又等了整個下午沒等來向安的消息,從商院回了家,越坐越氣。他明明是為了向安好,卻弄得自己跟個控制狂似的被讨厭,越想越委屈,越委屈越焦躁。

恰好這時候他刷理工的論壇,刷出那個歷史老師的樓,剛熟悉的名字一閃而過,緊跟着“猥瑣”,“油膩”,“衣冠禽獸”,“理工人須知”各種字眼跳出來,頓時腦子一熱,摔門而出,整個人只想幹架。

可要幹架找誰幹呢?這是個問題。

他倒是最想揍企圖接近向安的“猥瑣”老師,可問題是他連人住哪兒都不知道!

那跟向安幹架嗎?

想都不要想好伐!

他的向安捧着含着都來不及,怎麽舍得動手?

呃……莫名有點污哈?

不要在意不要在意。

總之,最後他的目光落到了我們天選之子——崔書記頭上。

本着擒賊要擒王,除草要除根的原則,幾乎沒有猶豫,他就提着他的三十米大刀直奔13棟男生宿舍樓,準備去好好懲治一下這個問題的“根源”了。

向安趕到宿舍樓下小樹林時,曲離正一只手提着書記的領子,一只手緊握拳頭虎虎生風。

當然,拳頭不可能真砸下去,曲離又不傻,只是想吓唬吓唬小崔,好讓他以後別再亂給向安介紹什麽不三不四的“老師”。

可向安一看這架勢,還以為曲離把崔書記怎麽的了,大喝一聲,趕緊跑來要救書記于水火。

說時遲那時快!

他當即使出一招鷹爪探手,想要抓住曲離的拳頭!

恰好曲離沒看清來人,條件反射地就揮拳一避!

于是……這一拳就不可避免而又理所當然地,正中書記下颌骨最痛那塊凸起。

……

可能,是書記命中該有此劫吧?

唉。

向安他們家的家教是內嚴外松,對內,怎麽管教都行,對外,遇上再不講理也得禮讓三分。

看着書記捂着下巴龇牙咧嘴,就跟之前被狠狠羞辱過一番似的模樣,他急昏了頭。論起親疏遠近當然曲離才是自家人,于是他毫不猶豫拿出了自家人的口吻瞪眼:“曲離你瘋了是不是?這跟書記有什麽關系,你有什麽沖我來啊!”

說完趕緊湊到書記跟前,着急去檢查其他“傷處”。

曲離好心幹了一攤子壞事,有苦難言:“我怎麽了我?向安你這語氣……不是……”一時熱血沖了腦子,更氣了,“媽的你自己問他我揍他了嗎?”

書記一向是個和事佬嘛,一聽這話急忙反應:“沒沒沒,向安你信我!我們相處很和平!”

局面現在亂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為了增加這話的可信度,他甚至忍着痛把捂下巴的手放下了,聳肩龇牙笑,假裝沒被砸到。

可事實證明,他的努力都是白費,因為向安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他身上。只見他擡頭直勾勾地望着曲離:“你剛才說什麽了?我沒聽清?”

曲離頂回去:“你問他我動手了嗎!”

向安說:“你剛才是不是罵我了?”

氣氛一瞬間緊張起來。

……

突然好心疼書記……明明跟他沒有關系……夾在中間一臉茫然的樣子……

曲離一愣,氣焰頓減:“我……我那是口快!我是想保護你嘛……”

而向安音量拔高:“你剛剛是不是罵我了!”

這是不是印證了一個道理——吵架像彈簧,你弱他就強?

曲離一看這架勢,瞬間連殘存的理智也沒了:“到底誰才是你男朋友啊向安?你就為了個拉皮條的要跟我吵架嗎!你真的愛我嗎!”

“不愛!”向安更是毫無理智,“你看看你說了些什麽話,有什麽值得我愛的!”

☆、2007河寧

“你說什麽?”

曲離怒了。

眼看着兩個人快動手,書記轉眼就忘記了夾在中間裏外不是人的尴尬和自己“拉皮條”的身份,趕緊“別吵啦,你們別吵啦”地周旋調解。

然而并沒有什麽L用。

曲離一把推開他,欺身把向安壓在一棵樹上。

雖然這動作看起來十分旖旎讓人想入非非,可曲離那雙眼睛裏,絲毫沒有調情的意思。

向安後背猛的砸樹幹上,砸得他一痛,曲離又立刻捏住他下巴逼他擡起頭來:“那你倒是說說,你不愛我,為什麽還要跟我在一起?”

他那雙眼睛黑得吓人,可偏偏向安嘴硬得很:“那你呢?你愛我嗎?”

話鋒一轉,“或者說你愛的是那個你自己心裏的向安?他那麽好那麽完美,連生氣都不會!可是跟我在一起了你才發現我就是個普通人,諾諾無能一事無成,還老愛跟你賭氣找茬!”

“我沒有!”曲離說,“你認為我做這些是不愛你嗎?我他媽不愛你會緊張你被那個猥瑣男騙!陳康猥瑣下流男女通吃理工都傳遍了,崔解文會不知道?我打他怎麽了?他敢打你主意我廢了他都不為過!”

“曲離!”向安截住他的話,“我不知道你從哪裏聽來的小道消息,随便評價一個你沒接觸過的人是誰教你的?”

曲離頓時語塞,實在氣不過,一拳頭砸在向安頭頂的樹上。

向安氣極反笑:“你要真想吓我,不如直接砸我臉上,砸什麽樹?”

“那些人對你真的那麽重要嗎?比我重要嗎?”曲離紅着眼睛說。

向安說:“他們是我朋友,曲離你跟我在一起,非得把我囚禁起來,連朋友都得失去嗎?等我的世界只剩你了,你再一厭倦,那我怎麽辦?”

“我怎麽會厭倦!我這輩子都只愛你!”

“對呀,你愛我。既然知道我們在一起是因為你愛我,你就該接受我有朋友有理想不是嗎?”

我、們、在、一、起、是、因、為、你、愛、我。

這幾個字仿佛在腦海裏用鍵盤一個一個敲出,瞬間讓曲離失去理智,“狗屁朋友!你明知道那個猥瑣男,他就是想上你!”

拽着向安的手就要拖他回家,“你不愛我是嗎,你不記得你愛我是什麽樣子了?走我們回去,我讓你記起來!”

看這架勢,一旁崔書記給吓壞了,生怕曲離受了情傷一個想不開,把向安拍死了拖校外去扔河裏,連忙一把抱住他:“冷靜點,你們都冷靜點。”

而向安不知道哪來的那麽大力氣,居然掙脫開曲離的手一耳光扇過去:“曲離!”

啪的一聲脆響!

世界終于安靜下來。

崔書記抱着曲離愣在原地,向安頓了一秒,像被自己吓到了。可他很快強作冷漠說:“我們各自好好冷靜一下,你想一想你……自己是不是真的像你想象的那樣愛我,我也想一想。”

有時候情侶吵架像仇人厮殺,出口的每一句都旨在讓對方無話可說,而自己受的每一道傷,都必将狠狠還回去。非要等各自退無可退,才傷痕累累擁抱互相安慰。恰巧向安就是這方面的佼佼者。

他在生活中處處都寬容無争,卻在愛情裏走向另一個極端,變得步步緊逼,像個攻城略地的鬥士。

這一仗,他打得好“漂亮”,心底下郁結的對曲離的愧疚在針鋒相對中蕩然無存,反而在說出最後那句話時決絕又“潇灑”,像個戀愛中的勝者!

可他不知道,很少有人能真的挺過那傷痕累累得來圓滿,于是每一道傷都烙有痕跡,大多數人不過帶着這新舊的疤說再見而已。

而他自己都沒發現,他根本不想跟曲離說再見。

夜裏回了家,向聍已經睡下了。這孩子沒心沒肺,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向安沒有去打擾她,自己抱了床薄被窩在沙發上。

他本來想着跟書記回宿舍擠一晚,可又怕小劉見他這樣子問東問西,也怕曲離更吃醋,還是硬着頭皮回來。

曲離冷靜下來,自己默默進了房間,雖然眼看着向安抱着被子窩了沙發,還是把房門敞開,想等他自己認識到錯誤上床來。

沙發挺軟,但向安還是失眠。他沒有吃晚飯,情緒也在爆發之後低到了喪點,一直捱到淩晨兩三點也沒能睡着。

就在模模糊糊困意終于來襲的時候,他才感覺有一個人影蹑手蹑腳爬上他的沙發,從身後抱了他一會兒,又下了地,把他抱上床。

這個人動作非常笨拙,一點都沒有平時“幹勁十足”時把他攔腰一摟的潇灑。好幾次撞到茶幾撞到門框,弄得他再想裝睡也不行,只好伸手摟住他的後背。

曲離立刻僵直了,接着就聽見向安說:“我答應你,不去找那個猥瑣老師了。”

“我這個人,受到傷害就不管不顧地反擊,又玻璃心,遇到挫折就悲觀沮喪想要放棄,”向安把頭埋在曲離懷裏,聲音低低的,“之前我說的那些全都是氣話,你不要當真。”

我們和好吧,曲離。

曲離說,好。

青年之聲初選會将在九月份正式開始。

向安翻出曲離那套漢服,在屋子裏試了又試。

他很喜歡這套衣服,肩上雲岫,領口葉脈,闊袖蓮葉織紋,交領茶白提花,束腰垂帶,容雅攜風,行動之間自是一派天姿風流。

他不愛這風流,但他愛這種衣帶生風的感覺。似真似幻似夢,像穿越時間空間,引他去了刀光劍影俠客柔情的虛幻世界。

他喜歡小說也是這個道理,因為能讓他脫離現實,在想象中縱橫四海揮斥方遒。

他不知道這種感覺曲離能不能懂。不過曲離也不需要懂。

曲離有他自己的世界,他青春洋溢光彩照人,他有能力有魅力,毫不費力就能吸引衆人目光。

轉學前,他是高分入校才智皆備的暖男畫家,修長的手指執筆,随意描抹自成一幅靈動,轉學後,他是校慶主持人,是學生會副主席,是年級第一,顏值與氣場并存,高冷與溫柔同飛,簡直是學妹們心儀的最佳學長。

他和向安不同。

若不是因為心生喜歡,完全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何談走到一起?

也正是因為如此,向安才會慶幸,甚至竊喜,他何德何能遇到曲離,而又黯然,甚至自怨自艾,被曲離愛上,他何德何能?

愛情就是這樣,讓人卑微而不自知。

試完,又小心翼翼放回去,從腰帶到長衫,疊得整整齊齊的。

他要把這衣服當作動力,留待決賽在東區弱水禮堂面對全校師生時再穿。那時候曲離能在千人觀衆席間看到臺上的他,聚光燈下長袖垂順眉目莊重,低低一口婉轉古話。

他希望自己哪怕有一點,能夠配得上曲離。

放好後,退出房間,掩上門,轉身進了主卧。最近學校事多,曲離總是忙到很晚才回,他換了睡衣,洗漱完畢,戴上眼鏡,打開電腦,繼續敲字。

深夜的燈淺淺一盞,亮在萬千塵世的夢裏,在那森森樓層之間,直到靜無人息,才惘然熄滅。

這些,曲離都不知道。

他只會輕手輕腳推開房門蹑到床前,在朦胧的黑暗中俯下身,自以為深情地吻他額頭。

☆、2007河寧

七月份高考錄取結果公布,向聍如願以償去上浙江,那時候曲離已經放假回家,向安打電話告訴他,他直誇“厲害厲害厲害”。

過了一會兒,似乎從沙發上翻起身來,興致勃勃提議:“我媽換了新車,之前那輛空着,要不我帶你倆自駕游吧?就當獎勵她了。”

“別別別,我可不敢,你畢業拿的駕照,現在都幾年了還敢上路,你不惜命我可惜命。”向安滿口拒絕。

所以最後還是一起乘火車去了西藏。

唔。

耐不住曲離軟磨硬泡嘛,有什麽辦法?

幾天前向安帶着向聍回老家見了奶奶,一家人簡單慶祝了下,于是曲離從錦城過來接他們,直接在涪安上直達拉薩的火車。

去了五天,感受了藍天白雲高曠無際,草色蒼茫湖如墜玉,風裏夾雜的粗犷與溫柔,夜空點星低垂的蒼穹。再回到河寧就跟過了場夢一樣。

跟曲離的第一次旅行,再過多少年多少次之後回想起來,還是會充滿着竊竊的甜蜜,足夠讓向安的心頃刻柔軟。

起伏無盡的高崗上曲離摟着他的肩,長風飒飒,曲離攤開的掌心困了一枚簡約銀戒,湊近他耳邊說:“記得以後用它來換結婚戒指哦。”

他還記得那一刻自己難以置信的表情,那麽驚訝,那麽感動,又那麽不知所措。

而曲離執起他的手說:“向安,我們也算有過争吵有過波折了,可不論怎麽樣,我依然很愛你,依然想要你。我這一輩子最想一起走下去的,依然是你。”

即使躺在床上閉上眼睛,也似乎能感覺到他鼻息的溫熱,撓得整個心都癢癢的。向安翻了個身,将戒指緊緊攥在手心。

不得不承認,他想曲離了。

剛剛分開就又想他了。

曲離被他老爸勒令跟着去公司參觀學習,要開學才能再回河寧,向聍也繼續做她的咖啡店小妹,整天圍着帥大叔轉悠。

向安一個人無所事事,早上起床抱着電腦窩在陽臺角敲敲打打寫他構思了大半的言情武俠,中午給向聍送了午飯,就滾去圖書館窩在角落觀摩大佬創作的“青春疼痛文學”。

成片的香樟在他心裏鋪了一個又一個夏季,被不知哪裏刺來的刀劍唰唰劈開。各樣角色在他腦海交戰了無數春秋,像自己也經歷過了離亂嘗過了愛恨情仇,終于漸漸成長,練就了金剛不壞的護體神功。

小說大多有個好結局,他不知道他和曲離是不是。

甚至連想也不敢想。

對于這段感情,他一面忐忑擔憂着,又一面自欺欺人般能走一步是一步。實在陷得不淺。

向聍說,曲哥哥人真好,哥你跟他在一起真是賺了。還沒等自以為隐藏得很好的向安反應過來,她又來一句,不過我哥更好,他能找着你也沒虧。

“……”

向安一時語塞,滿肚子話不知道從何說起,默默收碗進了廚房。

期間也遇到過顧筱然幾回。他不知道顧筱然怎麽放假也不回家去,只看着她淡淡跟自己打了招呼,在另一排書架前坐下。猜測也許是她申請了赴英免費交換生的名額,還有事需要留在學校處理。

顧筱然的男朋友還是不斷,偶爾會遠遠看見她跟不同的男生走在一起,有時長裙,有時短褲,有時指細的高跟,有時又是平底。但不論配哪個男生,不論哪種打扮,她都是一如既往的美。

有次路過一家餐廳,看她對面坐了一個紅頭發的男生,讓向安恍惚想起了之前酒吧外夜色裏那一頭漸行漸遠的紅發,不同的是之前那個發長過耳,這個卻一頭板寸,這個青春洋溢桀骜貴氣,那個卻落魄流離。

你看,世上之事,人同卻又不同,誰說得清楚?

八月底,向安送向聍乘往浙江去的火車。

聽說向子鈞還是不死心,又開始跟着別人跑起了小生意,還漸漸做得有模有樣,打電話告訴他錄取消息的時候,他在那邊高興得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一挂斷電話當即把學費生活費全打了來。

向子鈞是個不善于表達感情的人,向安随他,但是向聍不一樣。她就好比初升的朝陽綻蕾的花,美好得像是加了眩光特效。

上車前向聍緊緊地擁抱向安,滿眼是止不住的笑意和對新生活的期待。她大力地親了向安的臉,說:“哥,我走啦,要記得跟曲哥哥好好在一起哦!”

然後轉身大步上了車,頭也不回,把向安在後面唠唠叨叨的“注意安全”全抛在腦後。

送她走後,向安一個人在江岸邊晃蕩了半天。不知道為什麽,總有種莫名的失落。大概是想起了別人說的,生命總是在迎接與送行中循環往複,忽然有點觸動?

下午仍然去圖書館,從日光當頭坐到斜陽夕照,把随手找的一本修真看完了,起身,伸了個懶腰。

向安心裏最羨慕的就是學校圖書館管理大媽。

上個冬天,他上山頂舊圖書館借書,出來的時候,陽光暖好,小風吹着窗外爬山虎葉片片地凋,正看見一大媽坐在靠窗的借閱臺後,一邊翻看一本泛黃的小說眉頭緊鎖,一邊惬意地摳腳。

不論小說還是摳腳,在他看來,能做個圖書館大媽,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了!

這麽羨慕着,懶腰伸到一半,突然被誰一個熊抱,吓了他一大跳。

“想不想我!”

——聲音從耳後傳來,這撩勁兒,不用說也是曲離。

向安掙紮半天,聽到曲離的聲音突然不動了,本來看小說看得波瀾不驚的心猛地一縮,嘴上卻死硬:“你又懶又饞又鬧騰,走了清靜,誰會想你?”

曲離把頭埋進向安肩窩,悶悶地:“你不想我,我可想你。”

“——我提前回來,到家裏找你不見,就上這兒來了。”

向安覺得自己好沒出息,簡直像個小女生,矯情又蠻橫,聽見曲離這話,居然莫名其妙生出一股被人冷落獨守空閨的委屈感,沒好氣地推開他,裝作踮腳去拿架頂上一本玄幻。

奈何他矮了那麽一小點兒,怎麽踮也夠不着,偏偏曲離還非要粘過來蹭蹭蹭,越夠越急躁:“熱死了,你起開。”

曲離探手把書取下來,拿在手中揚揚,偏就不給他。

向安被他壓在書架中間逗得急,掙紮着伸手去撈,卻怎麽也碰不到邊,生氣了:“黑大頭!”

曲離趕緊把書塞還給他。

過了一會兒,又壞笑着貼向安後背蹭了蹭:“其實,不只是頭大哦。”

起初向安沒聽懂,後來看着看着書漸漸回過味來,燒得滿臉通紅:“去死!”

曲離還在那裏:“咱們今晚吃什麽?吃你好不好……我知道你也想我,別不好意思嘛……”

……

哼,沒羞沒臊,好不要臉!

可,耐不住向安那種軟綿軟綿壓半天也壓不出來氣兒的性子,缺的就是他這不要臉。

夜裏十點,曲離吃飽喝足拍拍肚皮,四仰八叉倒在陽臺躺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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