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混亂地組織語言,“不是,你先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咱們這裏面,是不是有什麽,什麽誤會?”
曲離仍是不作答,嘴唇抿成一條線,動作飛快,将襯衣長褲一件件往箱子裏塞,不一會兒裝滿,刷的合上拉鏈。
衣櫃被翻得一團亂,床下滿地的鞋他一雙沒撿,直起身便抽出拉杆,說:“剩下的我不要了,你看着處理吧。房子租金我是付到大學畢業,你想住就住着。”
說完就往外走。
向安在後面追着問:“那你住哪兒?”
曲離一步也沒停:“我申請了肄業,回家去。”
“曲離……”向安慌忙抓住他的行李箱拖杆,扯出一個難看的笑來,“別這樣啦。有什麽你告訴我嘛,好不好?”
可惜他實在不擅長挽留。
曲離的所作所為一舉一動,都像個發脾氣求關注的小屁孩,連腦袋頂上翹起的小亂毛都叫嚣着“快來哄我!”,可他做事從來都堅決果斷,不容悔改,無論誰說什麽做什麽都無濟于事。
這才是向安最無助的地方。
他知道這次必然要失去曲離了,沒有辦法接受這個結果,卻也沒辦法改變。
“不要走。別離開我好不好?”
他可憐地哀求。
向安從來沒挽留過誰,在他活過的二十多年裏,從來都是任人來去,任誰高興了跟他稱兄道弟也好,不高興一腳踢開也好,從未因此高興或傷心。
只有曲離。
只有曲離的背影他看不得,就是轉過身那麽一個動作,他都覺得自己心在抽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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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第一次留人。動作生疏但是勇氣可嘉。
他就那麽勇氣可嘉,又沒有骨氣地,死死拽住拉杆。
曲離的步子一頓,側了側頭,像要轉過身來,他立刻燃起希望,眼睛裏亮起光來。
可那光即刻又滅了。因為下一秒,曲離只是擡手擰開了門。
那是種什麽樣的感覺呢?
一瞬地獄,萬念皆灰。
哈。
曲離不要他了。
滿腦子就這一個念頭。
曲離不要他了。
如果說愛情讓向安變得開朗樂觀、積極向上,生命中的陰霾都因為曲離的到來一掃而空,如果說是曲離讓他從自卑裏脫胎重生,
那麽這一刻,他還稚嫩着的所有自信,便都被抽離殆盡了。
他曾得到多少,今天便被一一拿走。如同小說中一把飛劍穿透他的胸膛,将他打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多麽痛苦。
我無法形容那種痛苦。
就在曲離擡腳出門的剎那,向安再也忍不住,一顆眼淚滾出來,甚至來不及擦掉。
他很想表現得克制一點,僞裝得潇灑一點,說“既然你已經決定,我便放手吧”,可是他做不到,他控制不了自己。
“曲離。”委屈得臉皺成一團,還是不肯放手,“你覺不覺得,這樣,對我不太公平?”
他甚至都說不出個完整的句子!天知道他多努力,把一句話揉碎成幾個詞,才得以忍住哭腔,“跟我分手,卻連借口,也沒有一個,會不會,太敷衍了點?”
可是曲離呀,竟然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向安,我們倆能有什麽結果?”他竟然笑起來,“你這樣拉着我,想做出很愛我的樣子麽?我們在一起很幸福麽?也未必吧?”
“我們在一起,你覺得不幸福嗎?”向安怔了。
曲離又笑:“看樣子你是忘了我們吵過的架吧?你發洩時說不愛我,讓我滾,都忘了嗎?”
“你明知道那都是氣話!”向安急道,“不是都過去了嗎?我們現在不是很好嗎!”
“過不去。”曲離搖頭,“人都是會累的,向安,我愛你時,你心不在我這兒,現在我累了,如你所願,不賴着你。”
放手吧。曲離說。
向安好心痛,“這回如你所願”,曲離竟然會說出這種話?!
什麽叫如他所願?他幾時有過這種念頭!
“曲離,愛一個人,不是總記着他好,想跟他往未來走嗎?為什麽,你要記着仇呢?”向安終于忍不住哭出聲來,“你真的,要跟我分手嗎?”
曲離渾身一抖,深吸一口氣,仍然說:“是。”
向安手上失去力量,緩緩松開,轉過身捂住自己的眼睛。
“好。”
指縫裏有眼淚源源不斷地滾出來,溫熱的,冰涼的。
他聽見曲離扯開步子,掩上門頭也不回走了。
一陣穿堂風刮過,把輕掩的門猛地刮開,又嘭地大力摔上。
終于蹲下去,抱着膝蓋痛哭出聲。
他第一次知道,原來以前不是曲離脆弱,而是被愛人傷害,真的很痛,痛到像刀子劃開心髒,把裏面的血肉抓扯出來。
痛到忍不住大哭,撕心裂肺地哭,哭到發不出聲音。也不能解脫。
原來失去一個很愛的人,是這種感覺呀?
整個世界灰暗,痛不欲生,求死不能。
真希望你們永遠都不會經歷才好。
不知哭了多久,向安猛的起身,跌撞着拉開房門,樓道裏出現一個飛奔而下的身影。
不行!
不要這麽輕易就放手!
他要告訴曲離,他愛他!很愛他!不能沒有他!
他還有好多好多要跟他說的話,他關于未來的規劃裏都有他。
他一直以為日子很長很長可以慢慢來。他錯了。
曲離,等一等吧。
等一等吧。
校門口是一條長街,曲離拉了小箱子等在報亭,擡手招路過的出租車。
向安沖出來,從身後猛的撲住他,将他死死抱住。
街上人來人往,他滿臉都是眼淚,頭發散亂,拖鞋跑掉了一只,狼狽至極。可是他一點也不在乎。
他上氣不接下氣,只生怕被推開,死死攥着曲離的衣服說:“別離開我,曲離,別丢下我!”
不顧形象,放聲大哭:
“我反悔了,我們不分手好不好?
我愛你。我好愛你!
我不能沒有你啊!
我的生活裏滿是你,我對未來的幻想裏全是你,在一起之後,我的一切一切,都是因為你,你走了,我怎麽辦呢?
我會死的!我會死掉的!
我不知道怎麽辦,曲離,
你教教我,你教教我怎麽辦?我放不開你,我做不到啊!……
如果要放手,為什麽不早一點呢?
趁我還沒有這麽愛你,趁我還沒有陷進去。
我一直提醒自己,不要愛你太深,別讓自己受傷。
可是……可是……
我做不到啊,怎麽辦?怎麽辦?曲離……
為什麽?
為什麽要來招惹我?
為什麽我不敢要時給我,給了我卻又要收回?
你這樣欺負我,很有趣嗎?”
他情緒太激動了,語無倫次,還有好幾次嗓音撕裂,哭得斷斷續續的,話也說不清楚。
街上不時有路人好奇地側目,三三兩兩指指點點,他什麽也不在乎,只不斷地重複哀求:“曲離,不要走,我以後多愛你一點好不好?我表現得更熱情一點好不好?別離開我,好不好?”
“好。”
聲音淡淡的。
剎那間。
像花開了般。
曲離終于轉過身來,将他抱在懷中。
揉揉他的頭發:“傻瓜。我逗你呢。”
風又回來,雲又回來,陽光花草。于是整個世界又重新回來。
衆人竊竊的議論聲中,向安緊緊回抱住曲離,終于徹底崩潰,號啕大哭,哭着笑起來,又哭又笑,又笑又哭。
哭着哭着,從腦袋頂上掉下來一滴滾燙的淚,啪的砸在他臉頰邊。他想要擡頭去看,被曲離深呼吸,重又按回懷裏。
曲離抱着向安回了家,房門關上的剎那,兩個人自然而默契地擁吻。
不同于以往,這次向安似乎為了證明自己對曲離的愛,吻得格外主動賣力,他甚至一邊咬着曲離的舌頭,一邊伸手,撩開他的衣服。
他赤着腳,屈膝,把曲離壓在沙發上,按着他用力親吻,扭動着,拉扯着,誘惑着。
兩個人彼此給予又彼此索取。
【此處省略xx字】
向安蹭過去,軟綿綿地抱住曲離,兩人相視,一笑泯恩仇。
☆、2007河寧
下午快五點,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向安從夢中驚醒,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被抱上了床,枕邊空無一人。
他坐起身,随便披了件衣裳往客廳去,就見顧筱然神色焦急站在門口,腰上系了條浴巾的曲離靠着門框,頭頂着一頭濕發正冒熱氣。
顯然顧筱然看見向安衣衫不整一頭淩亂,再見曲離一臉舒爽清新暢快的樣子,混亂了那麽幾秒。但聰明如她,很快心照不宣,接受了設定。
她別扭地轉頭不去看曲離的腹肌,強迫自己表現得自然一點。
“向安,”她問,“這兩天,你有見過周禮嗎?”
“醫院之後就沒有再看到過了,怎麽了?你們出什麽問題了?”向安說。
“不是,”顧筱然眉頭一皺,焦急地想要表達什麽,可看了曲離一眼,又忍回去,只說:“周叔打電話給我,說聯系不上表哥,怕他出什麽事,讓我來他家找找,可是……他最近情緒不太穩定,我害怕他會想不開,向安,你……”
“我跟你去找,你等我換件衣服。”向安趕緊回身進了卧室。
曲離一聲不吭地跟進來,掩上門,靠在牆上,悶悶地看着向安動作。
半晌,他問:“你什麽時候連顧筱然表哥也認識了?”
“啊?”向安一邊扯鑽不出手臂的袖子,一邊不在意地答,“周禮一直住我們隔壁來着,前兩天你回家,我發高燒,是他幫忙送我去的醫院,這才知道是顧筱然表哥。”
曲離擡手,幫他理好衣袖,說:“一面之緣,他出了事就來找你?”
“不是啊,”向安正笑着,一擡頭,見曲離臉色不太對勁,趕緊解釋,“這不是住得近嘛,恰好之前見過,幫着去找,也算還他人情了對不對?”
曲離無動于衷。
向安想了想,笑說:“要是你擔心我,咱倆就一起去,好不好?”
“不了,你去吧,我學校晚上有點事。”曲離死皺的眉頭這才舒展開,“你也別跑太遠,失足少男都讓你們找到了,要警察幹嘛?”
末了又添一句,“早點回來,我有話要跟你說。”
“嗯!”
向安乖乖點頭,開了門就想往外走,剛擡腳,步子一頓,又收回來,伸長脖子在曲離臉上嘬了一口,迅速掩上門羞澀地逃了。
曲離從房間裏出來,正聽見樓道裏的聲音:
“別着急,沒事的。”
幾乎翻遍了附近一片兒,向安和顧筱然才從一家燈光暗迷的酒吧裏把周禮扶出來。
兩人一人擡一條胳膊,拖着他塞進出租車。
到家時,向安先開了自己家門,裏面一片漆黑,估摸着曲離還沒回來。轉而去了隔壁,幫顧筱然撐住趴在馬桶蓋上哇哇大吐的周禮。
折騰大半天終于消停。
向安起身,倒了杯水,讷讷地遞給顧筱然。為了緩解尴尬,開口笑說:“不愧是一米八幾大高個兒,還挺沉,是吧?”
顧筱然接了水,捧在手心裏,第一次沒有像以前一樣無視向安的廢話,而是回應着點了點頭。
她看一眼向安,再看一眼面泛紅光,睡如死豬的周禮,忽然說:“你…想不想喝點酒?”
向安愣怔了。
他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跟顧筱然兩個坐在一起喝酒!這畫面,光是想想都覺得沒有哪點邊角現實。
可是嘿,居然還真能出現?
顧筱然從周禮的衣櫃裏抱出一箱啤酒,帶着向安爬樓梯上了頂樓天臺。
推開沉重的大門,一瞬間,向安還有點恍然。他想起今年冬天,曲離也帶着他上過天臺,一樣喝酒,他撲在在曲離懷裏,眼淚鼻涕糊了他一身。
那時候,他們還沒有在一起,而現在……
向安低頭,忍不住輕輕彎了嘴角。
天臺上視野開闊,仰首天星低垂,俯身燈若墜珠。小風熏着,小酒喝着,秋夜裏涼是涼了點兒,這麽一派飄飄然,也是讓人身心舒服。
顧筱然利落地咬開一瓶,自顧自喝了一口。
向安猶豫地拿起一瓶,咬了一下,沒開。再準備上嘴時,聽見她問:“你周六決賽吧?”
“嗯?”
“我手續都辦好了,周六下午的機票,”她很自然地用酒瓶跟他碰了一下,笑着說,“早上估計挺忙,不能去現場看你啦,預祝你比賽順利。”
說着,仰頭灌下一大口酒。
夜風缭亂,撥落她耳邊的碎發。
向安也笑:“謝謝。”
“向安,”顧筱然支手輕輕一躍,坐上頂樓的高臺,面向他,“能不能拜托你幫我個忙?”
“啊?”
“我走之後,幫我照看着點兒周禮。”
“我?”向安受寵若驚。他什麽時候成了顧筱然可以“托孤”的人了?
“周禮他,也是喜歡上了一個男生。”顧筱然低頭,又喝了口酒,居然開始不見外地講故事,“今年開春,對方得了個去澳大利亞工作的機會,兩人沒談攏,大吵一架,就此分手,”
他是書香世家,禮貌有教養,家人期望也很高,不像周禮父親,煤老板發家,暴發戶式混日子,不求兒子人模狗樣。
好不容易可以出國發展,對方自然要抓住機會。而周禮,不成熟,太幼稚,不懂得他的壓力和追求,一味沉浸在即将“所愛隔山海”的痛苦中,不斷地跟他争吵,不斷地跟他較勁,試圖把他綁在身邊。
于是春末的這天,那人一杯冰水潑在他臉上,破口大罵:“你有病嗎!非要賴着我!離了我你就活不下去嗎!”
揚長而去。
這是周禮人生中第一次戀愛,他跟那人在一起三年,從大二到兩人畢業,最青春,也最無畏的三年。他是真的愛他。
可能甚至愛到,失去他就跟失去了光一樣吧?
向安心裏隐隐作痛,似乎聯想到自己跟曲離的一步一步,扯出一個笑來:“不應該這麽愛一個人的。愛任何人,愛到失去自我,結局可想而知會很悲慘。”
“對呀。不應該這麽愛一個人的。”顧筱然嘆道,“可誰控制得了呢?”
之後,周禮整個人迅速消沉。
從前他很陽光的,有着自己的音樂夢想,到哪裏都頂着張笑臉,發光發熱。
那人離國後,他染了一頭紅發,成天破衣破褲,背着吉他大街小巷的酒館亂晃,喝得爛醉,走到哪裏累了,躺下就睡。很多次,顧筱然從河堤邊的草坪裏把他翻出來,扛回家。
這樣的情形持續了小半年個月,好不容易,他慢慢走出來,剪了短發,決定跟過去告別。好不容易,從以前兩人同居的“家”搬出來,準備看開,去過自己的生活,追求夢想。
他漸漸找回笑容,漸漸可以自理,所有人都以為,他的傷終于有希望得以治愈。
“我不知道為什麽!為什麽那天從醫院回家後,他着魔似的輾轉問到那人的新號碼,”顧筱然開了第二瓶酒,仰頭喝一大口,“為什麽明明都快要走出來,還不知死活非要再陷進去!”
據說,周禮撥通電話時,對方正在開車,不知道各自說了些什麽,手機裏忽然傳來劇烈的撞擊聲,電話頃刻斷線,再也聯系不上。
“他吓壞了,手足無措,沖動地找到周叔,想要拿錢買票飛去澳大利亞。”
這當然是不現實的。
他連他在哪個城市都不知道,去了又有什麽用呢?
于是周貴和天下所有沒耐性的父親一樣,劈頭蓋臉罵了他一通,把他鎖在家裏禁閉。
“他緊張擔憂了一天一夜,昨天早上,他打給我,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顧筱然忽然擡手遮住眼睛,“他跟我說,接到了那邊家裏的電話,邀請他,作為最好的朋友,去參加那人的葬禮。”
“‘都怪我!為什麽非要去糾纏他呢!’他憤怒地抽自己耳光,把所有過錯都按到自己頭上,把自己折磨得痛苦不堪。”
“像個可憐的小孩,悲哀地問我‘怎麽辦啊?筱筱,我真的失去他了,我徹底失去他了,怎麽辦啊?’”
說到這裏,眼淚源源不絕地從她指縫間滾落,聲音哽咽,難以繼續。
向安動容地拍拍她的肩膀,借以安慰。過了會兒,她緩過來了,自己擦掉眼淚,深吸一口氣,又仰頭喝一口酒,說:“向安,我不懂愛一個人是怎樣一種感受。是不是所有的愛情,都這樣讓人難過?”
“我……”向安猶豫了一下,低頭,把玩着自己手裏的酒瓶,“我也不懂。”
“我只知道,跟曲離在一起的時候,會忍不住被他吸引,對未來生出各種美好的期盼,一切都想和他分享,一切都想和他共同經歷,彼此見證,”
“兩個人在一起,難免會有争吵,會受傷,心灰意冷,可只要他回身抱住我,一切傷害,就都過去了。”
“我想象不到,如果生活沒有曲離,會是什麽樣子。”
月色熒熒下,夜風吹得顧筱然順柔的發絲蕩啊蕩,她秀美的臉出神似的全無表情,手中卻死死攥住酒瓶。
“但是,每個人都是不同的啊,”向安又說,“一定也會有愛情,一帆風順,沒有波折,天造地設的和美。你這麽好,一定會遇到的。”
“哈?”她自嘲地笑了,搖搖頭,沖着天空仰頭灌了大口酒,“向安,告訴你一個秘密吧?”
“嗯?”
“你還記得,我和曲離第一次見面,是在火車上嗎?”
“嗯。”向安的心跳漏了一拍,腦袋裏雜亂地想,顧筱然要跟他說什麽秘密呢?
要是她在這種情況下告訴自己,她對曲離一見鐘情,那他該怎麽應對呢?
“我們倆很有緣分,是對坐,他主動來搭話,問我是不是河寧理工的學生。還說,他的心上人也在這個學校,這次他來,就是為了要把他追到手,”
“那時候他眼睛裏光芒躍動,滿是美滋滋的神色,就是個傻乎乎的大男孩,”
“我自動把他話裏的‘他’,設想成了一個幸運的女生,直到,看見你們兩個站在一起,”
“大冷的冬天,你們一人握只冰淇淋,他看你的目光絲毫不加掩飾,”
“真好。”她又仰頭飲一口,嘆道,“真好。”
“可是,那一刻,我竟然覺得心好疼。”
聽到這裏,向安終于意識到,顧筱然醉了。
醉了的顧筱然看着異常清醒,跟沒事兒人似的,和向安那又哭又鬧的模樣截然不同。
她就坐在那裏,兩只腳晃啊晃,看夜風吹得裙擺蕩啊蕩。
忽然停下來,目光迷茫地望着向安道:“其實,我不如你想的那麽好的。”
向安伸手,去拿她手中的酒瓶,哄道:“你醉了,咱們別喝了,聽話,有什麽下次繼續說,好不好?”
顧筱然卻跟個鬧脾氣的小孩似的,死也不撒手。
“你讓我說完吧。也許,”她聲音低低地固執着,“也許,就沒有下一次了。”
向安終于松手。
在她旁邊坐下,聽她慢慢地講她的故事。
“我很小時,父母過世了,被輾轉寄養在各個親戚家裏,因為害怕被抛棄,早早就學會了如何看人眼色,讨好和取悅別人。”
她的聲音跟酒一樣,又苦又澀,“你們看到的高傲全是僞裝,我的自尊一文不值。向安,你要是見過我跌跌撞撞的狼狽,要是知道我為了活得漂亮耍過的手段,還會說出‘你很好’這樣的話來嗎?”
“我……”向安語塞。
“我第一次跟你打交道,是你撿到我的錢包。你不知道,那錢包對我有多重要,我身無分文,找了三天,已經快絕望放棄,你卻出現在我面前,”
“我不知道該怎麽動作,不知道該向你說什麽。向安,你那麽好,那麽單純,那麽善良,那麽……”她皺着眉在腦海裏搜索了一陣,才找出一個合适的詞來形容,“傻……”
“站在你面前的我,像個小醜,不擇手段,渾身惡臭。我,很想要接近你啊,可是,又不敢靠近。”
她歪着頭,蹙着眉,深陷回憶裏,“我看到你跟曲離站在一起,看到你們明亮的笑容,默契的打鬧,才真正明白,向安,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對不對?”
“……”向安沉默着,不知如何作答。
他眼見着顧筱然漆黑的眸子裏,期待的光芒一點點暗下去,不忍心地別過頭:“怎麽會呢?”
“不管什麽時候,你在我心裏,都是驕傲潇灑,光彩奪目的美好模樣。”他堅定地道。
仿佛是莫大的安慰,顧筱然終于笑起來:
“上天也不算薄待我,至少長大後,有了周禮做哥哥,也見到,世界上原來還有你這樣溫柔的人存在。過去俱已往,未來将會來。真好。”
“上帝說,我醫治你,所以傷害你,我愛你,所以懲罰你。”向安提起自己的酒瓶,碰了一下她的,仰頭一飲而盡,“所有的痛苦,都會有過去的一天,我答應你,盡量多留意周禮,你到了那邊,就好好開始新生活吧。”
“好。”顧筱然也飲盡了,捧着酒瓶低聲答。
而向安心底下,卻浮出一抹苦澀的笑。
他想,他又何嘗有她眼中那麽好。渡人者不能自渡,他也還不是,跌跌撞撞,滿身泥濘地活着。
從天臺下來,已經是十一點。
向安開了門,屋裏一片漆黑,他慢慢摸索到卧室,小心翼翼上床,從身後抱住曲離,沉浸在火車上曲離傻乎乎說要來追他的小幸福中。
似乎被擾醒了,曲離扭動了一下,偏過頭來,迷迷糊糊地問:“你喝酒了?”
“是呀,喝了一點兒,”向安呵了口氣自己聞,“是不是味道讓你不舒服了?我去刷牙吧?”
“別。”曲離拽住他,“太晚了,睡吧。”
“好嘞。”向安從善如流地又躺下來,抱住他喜滋滋地問,“你今晚想跟我說什麽呀?”
“沒什麽,買了蛋糕,打算和你補過生日的。”曲離說,“明天吃吧,現在我好困。”
“好啊。”向安心裏暖暖的,伸長脖子,在曲離肩頭親了一下,說,“晚安,老公。”
曲離脊背一怔。
這是向安第一次叫他老公。
他喜得一笑,轉過身來,長手長腳把向安箍在懷裏,也說:“晚安。”
☆、2007河寧
轉眼周六,決賽當天。
千人禮堂裏,曲離坐在正中,遠遠見到向安一身茶白提花,錦繡垂帶,光華流轉,溫潤雅致。
那一舉手一投足,一起調一垂眸,端的是翩翩佳公子,謙謙人獨立。
落幕歌起,千人掌聲雷動,他欠身致禮,一派從容。
幕後,向安激動地撲住曲離:“太好了!我真的做到了!”
而曲離寵溺地揉揉他的頭發,笑道:“我的人,真好看。”
崔書記和小劉推門進來,恰好看到這幕,雞皮疙瘩掉了一地,不住地假咳妄圖引起注意。
向安讪讪地從曲離身上下來,臉紅了,沒話找話道:“你們不再看看其他選手?”
崔書記上前兩步,有些遲疑地說:“顧筱然她……”
“哎呀,”小劉受不了他吞吞吐吐的勁兒,一把截住他的話頭,“他聽說顧筱然今天就要飛了,想去送行,找我們壯膽,向安你去不去?”
“好啊,我也正想着呢。”向安說,轉過頭又望向曲離,“你要不要一起呀,好歹也算認識?”
曲離悶悶地說:“咱們不是說好,比賽結束一起慶祝嗎?”
“我們可以晚上回來慶祝呀,怎麽樣?”向安正高興着,一點兒沒注意他話裏的失落。
曲離還沒張嘴,被小劉插了話調侃道:“喲喲,晚上?兩個人?慶祝?”他那雙水靈靈的眼睛裏透着滴溜溜的猥瑣,還特意靠了一下向安,“什麽樣的‘慶祝’啊?”
向安急了:“小劉你真是,跟謝文俊在一起沒見正經,怎麽越來越污了!”
“哎喲哎喲,心領神會,”小劉擺擺手,“心領神會就好,你們懂的。”
真是拿他沒辦法。
正鬧着,手機鈴響了,向安避到一旁接聽,曲離留在這邊,應付車速飛快的小劉,書記老好人地想跟他打個招呼,被他生生無視,之前的氣還記着呢。
過會兒,向安挂了電話回來,神色複雜。
“怎麽?”曲離問。
“趙玥言,她說明天不來了,不用去接她。”
“嗯?”
向安抿了抿唇,恨鐵不成鋼:“她跟學長和好了。”
“那人不是出軌學姐了嗎?”曲離忿忿,“都知道是渣男了怎麽還往火坑裏跳?趙玥言她是不是傻!”
向安原本很氣憤,見曲離這樣,火氣竟然緩和下來:“算了,在一起那麽久,總是有感情的,興許,他改好了呢?”
“改什麽改,見過狗改了吃屎嗎?”曲離翻個白眼。
向安還想再勸,卻見小劉探個腦袋,好奇地插話:“誰啊?誰出軌還吃屎?這都什麽癖好?”
向安白他一眼,把他腦袋按開:“去去去,小孩子不懂別問。”
小劉撇撇嘴,傲嬌地讓開了,過會兒,又湊頭過來,一臉興奮地八卦:“诶,說起出軌,上回書記幫你勾搭那老師,就歷史系那誰,聽說了嗎?”
“聽說什麽?”書記和向安立刻繃起根弦。
“出軌他們系大四一學生!還男的呢!”說得簡直眉飛色舞,又搖了搖頭感嘆道,“據說現在已經停職了,可惜呀。”
書記本就尴尬,現在更加尴尬,擡眼看了看向安,又看了看曲離。
向安也是一怔,看了看書記,又偷偷看了看曲離神色,說:“是嗎?那還真是可惜。”
“有什麽可惜的,本來就不是什麽好人,誰知道那學生是不是受他強迫?”曲離嫌棄道,“這種人早些停職,是為了你們安全考慮。”
向安想說“也沒那麽嚴重啦”,小劉卻又接嘴道:“也是哈。還好向安沒怎麽跟他來往,真是有先見之明!”
向安再看了看曲離神色,只好不走心地附和:“嗯嗯,先見之明。”
這時小劉再想接嘴,被書記一把拽住:“小劉你一天老媽子似的,哪裏聽來這麽多的八卦?你就是八卦本卦嗎!”
然後不由分說,先借口硬拖着他往校外去了。
走了半天,還能聽見小劉吱哇亂叫的聲音:
“哎哎哎!我告訴你哦,別這麽拽我!我們家老謝看見了可不高興!”
聲音越來越遠,小房間裏只剩下向安跟曲離,忽然沉默下來。
兩人對視一眼,曲離開口:“現在知道我是對的了吧?”
向安默默地點點頭,靠過去,伸長了脖子嘬一下曲離的臉,低低道:“都過去啦,我們忘了吧,好不好?”
“好。”曲離說。
下午兩點,河寧機場大廳。
顧筱然還是一襲及踝的長裙,只拉了個小行李箱,幹幹淨淨利利落落。周禮滿臉憔悴,亂着頭發跟在她身後,一言不發。
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告訴別人要走,今天來送她的人就只這稀稀拉拉的四個。
向安想,明明她該是個明亮耀眼的女孩子呀,在将要一個人邁向遙遠孤獨的時刻,她的身邊竟然這樣冷清。多可惜。
走到登機入口,她轉過身笑笑:“好啦,你們別送啦。”
書記趕緊停下來,木頭似的傻傻的,只看着她,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小劉原本就是硬被拉來湊數的,更沒什麽話說。
只有向安停住腳步,點點頭,又想起叮囑一句:“一個人在外面要注意安全,照顧好自己。”
“好。”
“多吃飯,少熬夜,有事給我打電話。”周禮也說。
“好。”
“還有,不管發生什麽事,”周禮紅了眼睛,“想家了就回來,哥接你。”
“嗯!”
顧筱然鄭重地點頭,又故作輕松擺手:“哎喲,哪有那麽苦大仇深呀!”
跟哄孩子似的,走過去抱住周禮,拍拍他的背安慰,“很近的很近的,我一定常回來。”
哄完回過身來,想了想,還是走到向安面前,張開雙手:“抱一個吧。謝謝你啦。”
向安一笑,上前半步輕輕抱了抱她:“謝謝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