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回這樣默契合拍,就像認識了多年的好友
問題的。”
?!
曲離是怎麽知道他那部小說的?他寫的時候一直都偷偷摸摸,從來沒跟他說過!
一瞬間像被人扒開了般狼狽。
葉娴說:雖然算不上……但……
哈。
他引以為傲的東西,原來一文不值。
“不用了不用了阿姨,謝謝您好意,也……替我謝謝曲離,我……那我先回去了。”
向安逃也似地離開。他已經語言混亂了,再待下去,他害怕會控制不住自己。
明明葉娴笑着,說的話也很溫柔,可,每一句,每一個字,都像用刀在他心上刮過,用針狠狠紮進他耳朵,讓他羞愧到無地自容。
他的自尊,都在這幾句強顏歡笑間,灰飛煙滅了。
葉娴目視着向安逃離的背影,直到消失盡了,不經意回頭一瞥二樓窗簾緊閉的陽臺,淡漠地推門進去。
向安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小區,怎麽走上大道的。
他茫茫然然、渾渾噩噩地一直走,一直走,走到曲離曾經給他畫像的濕地公園,走到一起喝酒的公司天臺樓下,走到遠遠望見過的文廟山腳。
他像個失了心的游魂,在這座千萬人口的大城市裏漫無目的地晃蕩。
曲離走過的街道。曲離乘過的公交。到處都是曲離的身影,曲離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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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城市,是屬于曲離的城市。
好好看看吧,此後,永不會再來了。
半夜,他乘火車回河寧。
車身從城市琳琅的燈火間輕快穿過,漸漸駛進人煙稀少的山巒。
山間遠遠錯落着幾戶人家,起初還亮着幾顆孤獨的燈,慢慢的,随着夜深,那燈也一盞進一盞地滅了。
火車之外的天地一片黑暗茫茫,他的心也連同那燈,一寸一寸地,滅在此刻。
☆、2007河寧
淩晨兩點,到了河寧。
向安沒有回家,坐在江邊上喝了一晚上酒。第二天早上從草裏爬起來,在路人怪異的目光中,抱着酒瓶,昏昏沉沉地往回摸,然後,摔在家門口,被剛要出門的周禮撞上。
接着大病了一場。
醉酒着了涼,發高燒燒得說胡話,跟照顧他的周禮有一搭沒一搭地亂扯。燒退一點開始清醒了,又偷偷跑去喝酒。
反反複複,反反複複。不是醉着就是燒着,沒個正常時候。
小劉怼他:“怎麽沒燒死你呢!”被謝文俊扯了扯衣袖止住。
他沒話回怼,只顧呵呵傻樂。
這時候,只有周禮陪着他,給他遞藥買粥,給他搭額量體溫,甚至會陪他抽煙喝酒,任他稀裏糊塗地抓着自己大哭。
周禮會拍着他的頭,說,哭吧哭吧,哭夠就沒事了。
一聲不吭地做着事,照顧他像照顧癱瘓多年的老朋友。
偶爾清醒了,他遠遠望着窗外凋殘了的梧桐悵惘地想,這人情,要怎麽還呀?
而周禮只是笑笑:“我心甘情願,不要你還。”
周禮喝醉了也喜歡說話,跟向安稀裏糊塗往外倒的不同,他的酒瘋顯得成熟而深情。
在病中,向安聽遍了周禮和魏雨堂的故事。
兩人食堂初遇,雨中借傘,一起打球,一起看電影,一起用同副耳機聽歌,考試周找個無人的教室通宵複習,一個埋頭刷題,一個雙眼迷瞪,靠着牆掩護偷偷打瞌睡,然後在天光微亮的時候,借着晨曦的溫柔,接一個綿長而勾魂的吻。
跟顧筱然講的不同,周禮的敘述溫和而平靜,偶爾目光中會流露出難以自禁的向往,在他醉得很深的時候。讓人感覺到,苦澀之外的絲絲甜味。
他用了他最好的青春去深愛那個人啊!
當一切塵埃落定時,也只會記得他的好吧?
周禮跟向安說:“你長得,”指了指眼睛和鼻梁,“有點像他。”
他的臉在幾步外的酒瓶之後,借着落地燈的暖調,似乎可以還原那晚他們打電話的場景。
想想或許,周禮在電話這頭試探着問:“你還好嗎?”
對方沉默,他又接着說,“我今天見了個人,有點像你,忽然就很想,聽聽你的聲音。”
魏雨堂會怎麽回答呢?
是說“我很好”,“我也想你”,又或者,粗暴地打斷他的話,說以後別再聯系?
向安永遠不會知道他們電話的內容,即便周禮再成熟幾分,再如何故作淡定,恐怕也永遠無法強大到可以再次面對這段記憶。
他只能猜測,自己竟然間接成了讓周禮死心的兇手?
而現在,兩個遍體鱗傷的人,坐在一起喝酒,就像兩杯涼到極致的水,企圖通過混合彼此溫暖,這多可笑。
向安這一病,病了小半個月,等他終于清醒過來,秋已經過去,步入河寧荒涼的冬天。
距離曲離轉入河寧商貿恰好一年,這一年兵荒馬亂,像是抽走了他大半的生命。他恍恍惚惚地看着窗外,細雨霏霏,江岸邊衰柳枯楊,綠隐隐的暗燈盞盞亮起。
他竟想不起來,沒有曲離的那些冬天,都是怎麽過去的?
他喝掉箱子裏最後一罐酒,把滿地的易拉罐和煙灰都清掃了,對着鏡子仔仔細細剔除亂長的胡茬,然後從房間拉出行李箱,從曲離親手做的書架上,一本一本選出自己帶來的書,裝好。
打開窗,取下戒指,扔進小區樓下的草裏。
就這樣結束吧,他想。
這時突然響起急促的敲門聲,大力并且雜亂無章。
不是周禮。周禮敲門往往是有節奏的三下,停頓一次,反複三組,如果沒人開門,他就會自動離開。
那麽,這麽晚了,會是誰呢?
他心裏沒由來地發緊,握住門把的手都有些抖。
可惜。不是那個人。
“哥!”
向安剛打開門,就聽到崩潰的哭號。
向聍頭發糟亂,一身的雨,手法稚嫩的妝被眼淚花得難看,她就那麽像只鬼似的從門外樓梯間沖他撲過來,放聲大哭:
“哥!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如果說這輩子有唯一一件讓向安後悔的事,那恐怕就是看到向聍現在的樣子,他也永遠不會原諒,當初,把她親手推進火坑的自己。
向聍在客廳溫暖的燈下,一邊哭,一邊捧着熱水。痛苦地問:“怎麽辦哥?我懷孕了,可我找不到他,怎麽辦啊?”
向安手裏的水陡然打翻。
這世界太不公平了,為什麽所有糟糕的事,都要讓我們遇到?
在向聍的故事裏,私奔咖啡館的老板依然帥氣又迷人,他會挑着陽光爛漫的下午,抽空給她單獨調一杯奶茶,會趁客人稀少的晚班,請她去二樓看情調滿滿的法國電影,會細心地幫她別好一縷散落的頭發,用溫柔的詞語贊美她,怎麽這麽好看。
向聍辭去兼職的那一晚,鼓起勇氣向他告白。
他失落地說:“可惜,你要走了。”
她那時很年輕呀,毫不吝惜地表達着自己的喜歡,不着邊際地描繪兩個年齡相差懸殊的戀人,怎樣在遠隔天涯的異地維持愛情。
聽她說完,那人笑了。
然後點點頭,把自己電話號碼寫給她。
他們第一次接吻,是在十月的杭州街頭。
他第一次去找她,兩人去吃日式料理,看新上映的喜劇電影,然後,自然而然地,去了酒店。
向聍滿懷着少女的熱愛和無限的幸福憧憬,把自己交到他手上。
這本來該是個美好的故事,跟那些翻爛的言情小說一樣。深情而英俊的大叔啊,智慧美貌,敢愛敢恨的女主角啊!
明明設定都一樣!
該是暖暖的養成系圓滿結局才對!
可是。可是!
可是怎麽到後來,就亂套了呢?!
向聍發現自己懷孕,慌張地打電話給他,以為自己要結束學業跟他結婚,還不知道要怎麽跟家人交待,就被潑了一盆冷水。
電話裏傳來毫無感情的聲音:“我給你錢,自己去打掉吧。”
你說說這人,前後變化怎麽能這麽大呢?
電話接起還甜膩地叫着“寶貝”,下一秒就可以這樣冷酷絕情。
向聍怕他誤會自己是借着懷孕逼婚,忙澄清自己有多愛他,就算沒有這個小孩,他們也會好好走下去,結婚,成家,有屬于他們兩個的小小世界,這個孩子的到來,只不過是把一切提前了。
她小心翼翼地問:“你不是說,很喜歡小孩嗎?”
而他不耐煩地重複“打掉”,挂了電話。
這個號碼再沒有打通過。她所得到的,只有一筆匿名彙款,不多,不少,恰是所需。
“我以為,我以為是我讓他煩惱了,我想告訴他,我可以不要小孩,我們,我們繼續,像以前那樣,好好地戀愛,我們可以慢慢來,不着急,可是,”她哭得好讓人心疼,
“我穿了他最喜歡的衣服,跑去他店裏找他,以為他見到我,就會回心轉意了,可是他不在,他不在,”
“哥,你知不知道他家在哪?曲哥哥呢?他能不能幫我找到他,”
“求求你,帶我去找他好不好?”
向安抱住她,不住地點頭:“好,好。”
一邊安撫,一邊想,
眼前的這個人,一點也不像他的妹妹。
他的向聍,從小是個多麽驕傲,多麽優秀的女孩,什麽時候會讓自己淋得這麽難堪,哭得這樣卑微?
他不忍拒絕,帶着她冒雨打車,在河寧城裏轉了一夜,整個城市的後半夜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車輪駛過積雨的路面,發出令人厭惡的黏膩聲音。
向聍從一開始的崩潰逐漸冷靜,抽泣着平複下來,最後安靜靠在向安肩頭,面無表情地看向車外。
向安看着那一排排倒退的鬼魅樹影想,不如離開吧。離開這個城市。
次日清早,車停在私奔門外,雨還沒散,一個黑色的人影撐着傘從遠處走來,在緊閉的店門玻璃上貼了一張鋪面轉讓的告示。
向安趕緊下車,叫住對方。
兩個人交談一陣,那人說:
“我們老板兒子轉去外地念初中啦,老板帶着老板娘,一家都去那邊發展,可真讓人羨慕喲!”
對方說着,向安轉頭,猶豫地看了一眼車裏,不敢回去。他要怎麽去面對自己妹妹期待的目光,一寸寸死盡呢?
站了好久,終于回到車裏,抖了一身的雨。
“向聍……”
“哥,”向聍說,“打掉吧。”
“好。”
他把她摟進懷,用力地抱緊。
安靜了片刻,懷裏人撕心裂肺地哭出聲來。
“他從來沒有愛過我,對不對?”
“所有的溫情,都只是我一廂情願的幻想對不對?”
“我怎麽這麽傻?我怎麽這麽傻……”
那些絕望的哭問,向安也不知道怎麽回答。
他只會茫然地撫着她的頭發安慰:
“我還在呀。”
“小聍乖。”
“哥哥最愛你了。”
☆、2007浙江
從醫院出來,向聍休養了幾天,向安辦了肄業手續,收拾好行李,跟朋友一一告別,踩着十一月的尾巴,離開河寧。
書記唠叨地囑咐,“換個地方看看也好”,“別鑽牛角尖”,“別想不開”,“世界很美好的”,“不要放棄”,“要加油”……
小劉在謝文俊懷裏眼淚汪汪,抓着他行李箱拉杆問,“不是訣別吧”?“還有機會見面吧”?
向安哭笑不得:“當然會啊!”
潇灑地揮揮手,把一切不愉快都留在這座城市,然後帶着面色憔悴的向聍上了去往浙江的火車。
火車上,他遇到了周禮。
就在離他三米遠的座位,借着車窗外溫暖的陽光,沖他招了招手,和煦地笑着。
此後十年,周禮一直陪在他身邊。
他們一起搬家,一起開書店,一起喝酒,一起傷心。
向安一直不懂周禮對他的感情,直到後來他養了一只小烏龜,活到五歲,被野貓叼了,傷心之餘,他生出強烈的欲望想要重買一只來代替。
那時他才明白,原來他就是周禮的第二只小烏龜。
“你跟他,有一點像。”
周禮曾這樣說,低下頭自嘲地笑了。
你們看,誰會無緣無故對另一個人好呢?
沒有人的同情心會濫用,也沒有人從一段刻骨銘心的感情中擺脫,轉眼就能對下一個人一見鐘情。
對于周禮來說,向安的存在是一個安慰,安慰他此生永不可再見的想念,安慰他此生永無可修改的自責與後悔。
他把攢起來想要和魏雨堂攜手一生的好,都傾倒在向安身上,做一個雨天為他撐傘的朋友,做一個寡言卻溫柔的陪伴。
這份情,向安還不了,也沒法還。
他只不過是一個用以證明深情的道具,為別人執着守護的愛情默默感動。
他只能接過遞來的咖啡,沖周禮笑着,說一聲謝謝。
到了浙江,向安跟周禮在學校外合租了一套小房子暫作安頓,換了家雜志社,把小說投出去,就馬不停蹄地去找工作。
周禮陪着他,他在游樂場賣票,他就守另一個設施機位,他在餐廳掄勺,他就當傳菜服務員。
平時在家做飯,偶爾向聍會過來幫忙洗菜,或是收拾一下房間,把堆了滿床的髒衣服收去清洗,到了周末,三人就一起去附近找個好地方,吃頓大餐。
向聍氣色逐漸好轉,不再化手法拙劣的妝,眉目也漸漸舒展,愈發靈動好看。
周禮形容,就是眼睜睜看着一株枯敗的臘梅,在冷冽的寒風中逐漸複蘇,最後竟開出晶瑩剔透的花來。
向聍低頭笑笑,不置可否,倒是說了句意味不明的話。
她說:“周禮哥哥你這麽好的人,要是哥和我早一點遇到就好了。”
向安說:“早一點就遇不到啦,想啥呢,快吃。”
向聍又笑笑,不再說話了。
第二天,向安在某街道發一個培訓機構的傳單,周禮穿過馬路去對面買奶茶,天氣很好,人來人往,一切如常。
忽然手機響了一下,是一條短信。
大意是,向先生您好,我是XX雜志小編xx,您在我們網站投遞的小說XXX已收到,此前從平臺向您發起對話未得回複,如需詳談請與我聯系。
向安覺得頭有點昏,一瞬間,手上拿的傳單,街上走過的人群,都跟夢一般不真實。
看到周禮小心地讓過車輛,朝他走過來,意識才清明了一些。
接着,心跳加快,猝不及防的狂喜奔湧而至。
好像……好像……
是不是……?!
他高興壞了,握着手機微微發顫,一遍一遍地反複确認。
這時,手機又毫無預兆地響起,他沒有防備地按下接聽。
……
……
世界如同靜止了。
……
……
“請問您是向聍的哥哥嗎?”
“我是她的輔導員,這邊有一個不幸的消息,請您速往第三人民醫院……”
“她方才于我校三教,墜樓了。”
……
……
據說上帝都是公平的,巨大的喜悅往往伴随着巨大的悲傷。
都他媽扯淡!
我不換!
再給老子多大的甜頭也不換!
!!!
向安那刻只覺得天塌了,手機傳單散落一地,他迷茫地望着眼前車流和人潮,天旋地轉站不住腳,一頭紮倒路邊。
“向聍……”
“向聍,醒醒……”
黑暗的世界中破開一點光亮,他聽見有人在叫向聍的名字。
“是我,我是哥哥……”
“你看看我……”
哦,原來是自己。
“向安。向安!別這樣。”
他是不是哭了?
哭得很難看嗎?
那為什麽周禮會用力拽着他說這種話呢?
向聍……向聍怎麽樣了?
為什麽周禮會叫他振作一點?
她是不是?……
“向聍已經沒了,你過來,別去……”
“我不信!”
他發瘋地嘶吼着,“我不信!你騙我!”
“我妹妹她明明!她明明!……”
“我不信……”
他絕望地抱着向聍,捂住她碎掉的顱腔,跪在被血浸透的床單上放聲痛哭,
“不可能!不可能!”
“向聍你醒醒……別開玩笑啦……”
“我們,我們回家,哥哥保護你,我們回家去,好不好……”
周禮看不下去,上前心疼地把他擁進懷裏。
此時是二零零七年的十二月末,一年最冷的時刻,他的肩膀和胸膛平穩寬闊,卻也溫暖不了向安渾身不住的顫栗。
向安不知道這一年是怎麽過去的,恍恍惚惚,恍恍惚惚。
他和周禮一起把向聍的骨灰帶回涪安,親手交到向子均手上。一家人死寂無聲。
他媽也回來了,多年沒見,她紅了眼眶,向他伸出手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握上去的。
想起,初中時,媽媽才走了沒多久,爸爸整日頹廢,他和向聍夜裏蜷在同一張床上。
小聍問:“哥哥,你會永遠陪着我嗎?”
小安答:“那當然啦,我是你最親的人,我永遠都會是你的依靠!”
小聍說:“不許騙我哦,騙人是小狗!”
小安:“嗯!說定了!”
小聍:“哥哥,以後,我們就做彼此最親的依靠吧!”
“好。”
好。
向聍,你聽見了嗎?
哥哥永遠都是你的依靠。
所以,回來好不好?
☆、2007-2015上海
接下來的故事,大家都能猜到了。
十年恍惚而逝,跟場夢一樣。
周禮陪着向安去簽約,第一部小說,被葉娴指摘算不得優秀的《斷雁笑西風》,簽給了當時小有名氣的簡言雜志社,價格不高,還附帶了三年期的霸王合作條款,但好在,成了打響向安名號的第一小作。
接下來的三年,向安在這家雜志社陸續出版了包括《折戟》系列和《龍之戰》在內的六部作品。
詭谲迷幻的場景描繪,扣人心弦的劇情走向,幹脆利落的筆法,他用筆塑造了一個個靈動豐滿的人物形象,為他吸引了一大批年輕而熱情的粉絲。
最初他只把自己關在房間,沉浸在自己精心構造的一個個迷局般的故事裏,專注寫作不問世事,一切需要交涉的外界事務都交給周禮去打理。
三年合約到期,另一家更有威望的雜志社抛來橄榄枝,開出更具誘惑力的條件,他和周禮相對而坐,僅僅考慮了兩分鐘,便默契地接受了。
于是他們迎來了第一次搬家,從浙江搬去上海。
又是三年。
這三年中,他完成了《為問國魂》架空懸疑三部曲,在雜志專欄《朱筆判官》上更新了二十幾輯精小短篇,第一部言情試水,《于櫻花深處等你》,也收獲了不錯的反響。
他的路子很寬,時常能給喜歡他的讀者帶來驚喜,但這也有不足,并不是所有人都跟他一樣愛小說愛得成瘋入魔,往往會有人喜歡這部而不喜歡那部,新出的作品跌出自己預期便揚言脫粉,也有人不同類型的作品非要争個高下,兩撥支持者互相掐架,甚至粉轉黑。
向安并不在乎。他只想寫自己腦子裏的故事。
那些他看過的,夢到過的,在心裏積攢了很多年的小段,那些在他的想象世界中鮮活奔忙,自由馳騁的角色,他只想用自己的手指賦予他們生命。
這是他的夢想,也是他選擇小說創作的全部意義。
轉型青春文學已經是第七年的事了。他們離開上海,去了漢平,經營起一家自己的小工作室,招攬一些漫畫大觸和同人文寫手,趁着前幾部大賣的小說熱度,進行周邊創作。而他自己,則騰出時間來,嘗試作出肉疼的突破。
起初并不平順,《櫻花》之後,他寫了《夏日挽歌》,由于失去了雜志社的助力,沒有吸引到正确的粉絲群體,實體書銷量大跌。
很多粉絲甚至留言——
卧槽!我西風大大怎麽也開始走僞娘路線了
一看封面就沒有讀的欲望!
這擺明了是沒把粉絲當回事啊?
算了算了!這大大我是養不起了,摔!
……
這時已經有影視公司上門來跟他商量IP劇改的問題,又是對坐,他跟周禮眼神交流之後,第一次出現了分歧。
他看好目前國內大好的小說影視化形勢,同期的熱門IP劇,穿越系列,武俠系列,都收獲了非常好的口碑,也為小說本身迎來了新的熱潮。
可周禮卻認為,他目前正處于轉型失敗的風波期,若是盲目跟風,很容易出現波折,IP劇改本來就是場風險很大的賭博,角色選定也好,後期制作也好,都會影響到最終呈現效果,如果觀衆看到的作品與期待不符,肯定會動搖原作者在粉絲心目中的地位,甚至連原有的讀者也失去。
周禮希望他不要那麽累,慢慢來。也害怕他遭遇挫折,受不起打擊。
但向安什麽也不怕。
他一意孤行拍了桌子就鐵板釘釘,把最熱的一部版權交到那家影視公司手上。
周禮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氣了三天沒跟他說話。
好在向安運氣是真好,那電視劇改得不賴,可以說從選角到服化道具都無可挑剔,周禮憂心惴惴等來的,是一邊倒的連連好評。于是他們趁着風,又緊鑼密鼓地籌備了電影的改編。
向安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成為所謂娛樂圈的一份子,跟那些大熒幕熱門劇攀上交情。
他還以為自己就會寫寫書,待在房間的屏幕後一邊敲字一邊摳腳,不與人交流。
可機會來時,他就那麽本能地伸手抓住了。回想起來,從第一次之後的每一步選擇,竟然沒有絲毫差錯,真像小說裏的情節,聽起來都不真實。
他寫青春文學的第二部,起名《企贈我以流離》,原本想叫《向安之死》,猶豫了很久,還是删掉改了這個名字。
小說定稿定版交付印刷之後,第一件事,向安靠着周禮說:“咱們開家書店吧?”
對了,這時候他們已經确定關系在一起了。
整整八年,周禮陪了他整整八年。
向安已經二十九歲,周禮三十。兩個人都已經不再青春,沒有那麽多熱血支持去期待未來的不可能,于是順理成章地,接受了彼此。
即使兩個人都清楚明白,他們在一起不是因為“愛”。
對于向安來說,周禮有戀人之外更重要的意義,他是他的朋友,也是他無路可走時唯一投靠的親人。
所以,別的他都不必在乎了。
周禮眉眼一豎,佯裝生氣:“你還開店?整天忙這忙那的,你還有精力開店?不要命了!”
“哎喲哎喲,急什麽呀我的老周,”向安一點兒也沒上心似的,“我只是說開家店,又沒說要親自守着,咱們可以雇人嘛。”
“當然要雇人!你還真想累死自己嗎?”
“嘿嘿,”向安笑,蹭蹭他肩膀撒嬌,“我一直以來都有個書店夢,樓下是排排書架,白天客人來來往往,樓上是咱們卧房,夜裏躺在床上,就像躺在書堆裏一樣,多好。”
“躺在書堆裏?哼,”周禮撇撇嘴,“也就你覺得好吧?”
話是這麽說,張羅書店的事兒也還都是周禮親自去忙活的,從選址到裝修,向安動動嘴提供個想法,他就盡心盡力去一概實現。
複古英倫設計,巨大的落地窗,吊頂水晶燈,咖啡色實木書架,裏間隔斷,嵌一半複式圓臺,營造出相對私密的小空間,再安放一張懸空的藤椅。
所有一切,都是按照向安的意思,每一處都讓他滿意。
新店開張那天,向安站在店門外,隔着一條馬路看了很久很久,他不知道自己該是怎樣的表情。
分明是他長久以來的夢想終于得以實現,分明店裏每一處,就連桌椅擺放,書本排列,都和他設想的一模一樣,沒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但就是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自己的心空了一塊,裏面晃晃蕩蕩的,聽不清聲響。
周禮朝他驕傲地挑挑眉,似乎在說:咋樣?還不錯吧?
他笑着也揚揚眉毛:“不賴嘛!”
不過問對方心事,尊重對方的付出,這是他們長久以來的默契。
遇到江曉筝已經是近兩年的事情了,這時向安的青春文學已經一帆風順,甚至在行業裏經得起嚴格排名。衆多年輕的女讀者捧着他的書不遠千裏趕來他的簽售會,如追星一樣在他寫下自己筆名的幾秒裏,抓緊囑咐他要好好照顧自己。
他很喜歡這些小女生。她們都對未來懷着美好而單純的憧憬,傻傻地相信着他的故事也許有天會真的發生,她們會在自己文字的感染下開心地笑,也會随着人物一個個破敗毀滅傷心地流下淚來。
不吝感情的表達是對他作品最好的反饋。
他感謝自己有機會遇到她們,也會偶爾照顧她們的喜好,在不影響故事大框架的前提下,創造她們喜愛的小CP,發發糖。
随着人氣高升而來的,自然是緋聞。這似乎是“圈”裏無可避免的規則,特別對于向安這樣特殊的群體來說,風吹草動都足以被人編出一場大戲。
他盡量表現低調,很少跟周禮單獨外出約會,總是小心翼翼,怕給別人帶去不好的影響。可這沒用,還是有人拍到他們倆手牽手,從燈光昏暗的小巷一起回家。
那段時間向安身體狀況不佳,娛樂報道一出來,“曝光XX作家竟為同性戀,相戀多年男友深夜攜手街頭”,立即占領了頭版頭條,引起一片嘩然。
這件事無疑對他造成了不小打擊,為了緩解焦慮,周禮建議他暫時放下工作,兩人借此機會出國修養了兩個月,再回來時,周禮就辭去助理工作,專心照顧他的書店。
向安是個比較固執的人,雖然平時看起來沒什麽脾氣,對于自己在意的事卻相當計較。
失去了周禮的安排與統籌之後,他在事業上的缺點就逐漸暴露出來,尤其體現在他的小說改編與原著的貼合度上。
他會仗着自己的地位,在一定限度內幹涉劇本衍生和角色選定,當然也不能完全做主,但他會腦子不轉彎地直白建議,哪個演員演技不行,哪個演員氣質會更符合這個設定。
由此一來,自然會得罪編劇、投資商,以及部分技能不夠但流量過硬的偶像小生。
和江曉筝的相遇就是在這種背景下。
☆、2015漢平
那時江曉筝還在八線開外,入行不久,仗着自己面容姣好,差點就入了歧途。
很巧的是,趕上向安早年一部偏冷門的玄幻,《山海經庠序》,被人看中投資拍了電影,小成本,向安知道國內特效技術還不完善,也清楚投資方看中的只是他的名頭和粉絲基礎,能想象到拍出來會是怎麽樣讓人失望的效果。
但他還是想試試,算給自己,也給想要做好的人一個機會。
他唯一提的要求,就是希望自己接手劇本編寫,随劇組拍攝,以便随時修改和保護故事的完整性。制片方自然接受了這個要求。
江曉筝就是這樣走進向安的視線。
她輾轉托了好多關系,求得這部電影中一個不重不輕的角色,又遇上那組裏副導演是圈裏出了名的以權換色的主,倆人就這麽陰差陽錯地勾搭上。
副導演留了她的號碼,裝模作樣地給她發信息說,角色可能會有變動,問她有沒有空去家裏試鏡二號女配。
江曉筝當然知道這意味着什麽!
她糾結了半晌,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設,回複消息答應跟副導演見面。結果向安不知道從哪裏得了風,一句話就給她攪黃了。
不僅沒有得到二號角,連原本有的也給戳掉了,換成了個籍籍無名的小妖,臺詞都只那麽可憐的兩句。
江曉筝那個氣哦,恨不得連煽自己十個耳光!
對于她來說,這個得來不易的機會就這麽白白浪費掉了,不知道又得等多少年才能從這黑壓壓的娛樂圈脫穎而出。
于是打聽到是向安在背後搗鬼之後,她第一時間沖到向安随組住的酒店,質問什麽地方得罪了他,為什麽要跟她過不去!
她進向安房間的照片在她出名之後被爆出來,還引起了不小的風波,不過那都是後話了。
這時向安正在研究劇本,被她吓得一臉懵,忙滅了煙頭推推眼鏡,從臺燈下擡頭看她。
第一印象,多好的一張臉啊!他想。
接着,給了她一個官方解釋:出于實際需要,我們不得不對原有劇情作出删改,角色自然也得調整,如果這給江小姐帶來不便,還請諒解。
江曉筝當然不接受這套說辭!
何況這本來都是扯淡,向安只是看不慣那副導在他背後以權謀私,也不喜歡自己無緣無故就成為坑害無知少女的間接幫手。
江曉筝原本就抱着破罐破摔的想法,肯定不會就這麽輕易放棄,而奇怪的是,向安居然也對她出奇地耐心。
要換了別人,恐怕這出鬧劇的下場就是雙方撕破臉皮,又或者根本聽也不聽她說就給她趕出去。
可向安不僅沒生氣,和她僵持了一會兒,居然替她倒了杯水,還放軟聲音勸說:“女孩子在外面要保護好自己,別目光短淺,為了眼前一點小利就做讓自己後悔的事。”
“我……”江曉筝接過水氣焰頓減,別扭地反駁道,“您早出名了,大把大把粉絲捧着,當然站着說話不腰疼,可我們這樣無名無姓的小演員,得到這麽個小角色多不容易您知道嗎!”
“世界上不容易的人多了去了,難道個個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