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回這樣默契合拍,就像認識了多年的好友

以前那麽喜歡小孩的一個人,見了她竟然像喪失了帶娃技能似的,手足無措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而小劉雖然已經是為人父母的人了,愣是一點也沒有以身作則的自覺,不僅仍然那麽八卦話痨,還絲毫沒有當爸爸的樣子,老是支使小女兒跑腿遞水給自己捏肩捶背,美其名曰培養她的自理能力,讓向安看了都頭疼。這到底是誰照顧誰啊?!

為了“解救”小侄女,向安只能騰出空來,強迫自己跟她親近,帶她到處玩,有求必應地寵愛,以彌補她劉爸爸的“不稱職”。自然而然,最後結局是小孩兒黏他倒比黏小劉更多了。

小劉來住了五天,雖然并沒有開口提及網絡報道的事,只是串親戚式地來落個腳,向安也覺得很開心。

就坐一起喝喝酒,看看電影敘敘舊,手忙腳亂地哄個娃,也覺得生活平靜又惬意。

他很希望小劉能多待幾天,送機時本想挽留,但轉念又想到,“別人也有自己的生活”,只好默默揮手告別。

送走小劉後走出機場,大街上人來人往車流不息,第一次,他驚覺自己心裏很孤獨。

很奇怪,好多年沒有這種感覺了,大概是上了年紀,愈發感性吧?

小劉在時,有天兩人癱在樓頂陽臺曬太陽,聊到曲離。

小劉問要不要去把他找回來吧,向安搖頭。

他那時很想抽煙,可自己的都被之前一時興起埋了,小劉也因為帶了孩子絲煙不沾,沒辦法,只好咕嘟咕嘟給自己灌水。

送完小劉回家路上,他把車停在一旁,走進家便利店買了桶水,又一口氣灌光。

是不是成年之後,都會或多或少地有點心理疾病?

這問題連他自己也沒法回答。

《流離》殺青之前,曲離發消息來邀請向安一道去劇組慰問一下演職人員,向安答應了,第二次去到那個小縣城。

這時已經是早冬,小小一只車隊駛過梧桐凋敝的街道,一派荒涼,很讓人有種萬物歸去的傷感。抵達劇組正是下午,天陰沉沉的,大家架起設備正在補一出操場的景,大概是因為劇情經過大整改吧,向安也有點忘了這是哪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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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車物資交給劇務,劇組管理們迎上來,一陣寒暄迎奉,感激不疊,接待領導視察工作式的,找劇裏幾個主要的年輕演員來作陪,帶着曲離一行人到處看看轉轉,一路上介紹目前拍攝進度。

不知誰提出,讓向安客串一個角色。寫故事的人出現在自己的故事裏,制造出一種時空疊合的戲劇性錯覺,聽起來很有意思的樣子。

向安不忍拂意,但并沒有過分出彩,只扮演了個普通路人,就一個眨眼而逝的鏡頭。都不知道效果怎樣,會不會後期給一刀剪掉。

畢竟,此時向安這心實在亂的,沒法兒糾結到這上面來啊。

是這樣的,當天晚上劇組收工,大家一起在縣城裏邊包了個場,一通熱鬧。劇裏演員都是些小年輕,青春活力朝氣蓬勃,沒一會兒就熱火朝天。向安缺的正是這股新鮮的精力,跟飛蛾見了火似的心癢,喝了幾口酒,也一頭紮進人堆裏。

他最近混多了這些場合,年輕人的玩意兒差不離都能上手,很快就跟小孩們打成一片,其樂融融。曲離在旁邊坐着,想摻和摻不進去,只有人一個勁地端酒來敬,各種迎奉附和聽也聽膩了,眼睜睜看着向安被人越圍越深,在喧嚣中心,兩眼昏昏也越來越快樂。

向安正快樂地随着人們起哄聲,端起一杯酒又豪邁地想幹呢,肩膀被人一搭,剛回頭,曲離臉飄着笑湊進人堆裏來:“各位,向大這是醉了,咱們可別再架乎他了,你們繼續,我先送他回去。”

?!

向安很想掙紮說“我沒醉”,但腦子很快理智,自己無所謂,可這畢竟是曲離的局,怎麽的也得顧及他的面子身份,于是立刻演技上線,揉揉額角,強擠出絲醉意:“哈,是有點暈暈乎乎的,要不我就先退了,下次咱們再約一塊兒玩啊?”

接着跟曲離挨個兒同導演、管理們道辭,強扛着僵笑婉拒了大家一塊兒送送的好意,曲離發話“別費心了,你們放松好好玩吧”,扭頭帶向安出了門。

将一出門,寒風當頭,吹得向安一陣寒顫,酒醒了大半。他正想催曲離去拿車,還沒開口,曲離把自己外套撈了裹他身上。

曲離說:“頭暈,咱走走吧,醒醒酒。”

向安嘁聲:“這大冷天的,醒什麽酒?趕緊回床上躺了睡覺!”

正想走,讓曲離一把薅住,強硬道:“先別回。”

嘿!這!

向安心想,他今天這是存心想超風度是怎麽的?一邊翻白眼“讓你丫裝逼,凍不死你”,一邊理直氣壯緊緊外套,沒有要客氣一下還回去的意思,萬分嫌棄說:“走吧走吧,走走。”

看你又有啥花樣可耍。

向安猜也能猜到曲離心思的,這天氣散步什麽的當然是借口,他是聽說了那些傳言,也想來念叨幾句吧?

果然,走着走着,路上燈光昏暗,曲離就開口了:“周禮走了?”

“嗯。”

“什麽時候?”

向安沉默。

怎麽哪壺不開提哪壺?和他有關系嗎,問那麽多?

見他良久也不吭聲,曲離讪讪,又問:“網上那些,你跟他們……是認真的?”

“我說做心理輔導你信嗎?”

向安心裏有火,憋了幾個月了沒處發洩,現在跟曲離站一塊兒,沒由來就止不住情緒,在別人面前表現的溫厚友好一掃而光,腦袋橫的,只想撒氣。

“信。”曲離說,“你說我就信。”

嘿!這人,怎麽淨堵人嘴呢?偏偏讓他想氣也不行。

“你愛信不信。”向安說。

這時正要走到江邊,紅綠燈路口,向安煩躁起來,朝前緊走兩步,被曲離一把拽住。

“紅燈!”

只得忍了步子,停下。

可停下之後吧,曲離這手并沒有放開,反而大膽地從他手腕上朝下移了點,借勢把他整只右手握進掌心。

向安剜了他一眼,用力掙脫開,把外套脫下往他懷裏一塞。

“江邊風大,你自己穿着吧。”

說完大步朝前去了。

可惜小縣城裏老百姓們睡得早,大馬路上一個旁的人影也沒有,否則一定會有人看見,江岸邊半光的樹桠底下,兩個氣質上好的男人,一個拉緊了自己的灰毛衣外套,縮着脖子大步往前走,一個抱了件衣服三步緊趕上去。

跟兩口子吵了架着急哄似的。

曲離喊道:“向安!”

向安也沒停下:“有話就說。”

曲離想了想,把外套穿上,左手掀開半片,趕上去把正走着的向安裹進懷裏:“這樣我們都不冷了。”

向安一驚,連忙掙脫:“你幹嘛?”

“向安,”曲離神情有些受傷,說,“我還是很愛你。”

“別!你別這樣!”向安吓得又連連後退兩步。

“給我個機會,剩下的人生,換我來陪你走吧。”曲離說。

他這樣直白,向安反而亂了,站在江風裏邊連冷顫也忘了打,眉頭皺了又皺,苦惱該怎麽樣才能打消他這個念頭。

半晌,他不說話,曲離又接着說:“我們和好吧,向安。”

這句話,以前曲離就經常說。每回起争執,大多時候都是曲離先讨饒,耷拉腦袋湊過來,“別生氣啦,我們和好吧,老公~”。

每每向安會裝作嫌棄拍開他,但最終也會點頭,“好”。

可這回情況不一樣呀!

他倆這又不是情侶吵架,哪存在和不和好的說法?

向安頭疼地敲敲腦袋,笑道:“曲離你有毛病吧?”

甩開他的手,“我一個人過得好好的,別來煩我。”

“向安,”曲離不肯放棄,“我知道你心裏有我,我們忘掉不愉快,重新開始吧!”

“你知道?你知道什麽?”向安說,“你知道個屁!”

曲離安靜了。

向安又說:“你就是開心了想起來愛我,不開心了把我放在哪裏?你自以為的這麽多年深情,不過就是沒有得到滿足的占有欲在自欺欺人!”

“不是的……”曲離弱弱辯駁。

“你有沒有體會過,走着走着就哭出來?”向安說,“我曾經在街上,人來人往的,忽然就蹲下去,放聲大哭。誰也不知道我怎麽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自己怎麽了。”

他嘆了口氣,無奈地攤手,“看,這就是你說的愛我。”

曲離懊悔地說:“我錯了,對不起,可是我已經知道錯了……”

“不止,”向安搖搖頭,“跟你分手之後,我才知道,原來還有一種痛,連哭也哭不出來。是過去了很久很久,久到你都以為自己已經遺忘,”

“你開心地說着話,做着事,忽然想起某個片段,心裏細細碎碎跟針紮一樣。你哭不出來,也無法解脫,閉着眼睛大口大口喘氣,可卻連呼吸都是鑽心的疼痛。”

向安緊緊抓住江岸上的石欄,“你說得對曲離,我真的很愛你啊!愛你愛到失去你就像失去陽光一樣,每一天,每一天,都很灰暗!”

他指向面前那條黑沉沉的窄江,每個字都用力說,“有一天,我自己一個人在河寧江邊坐了一夜,看着那黑洞洞的江水,居然,生出了跳下去的念頭。跟你分手,讓我痛苦到那種地步,恨不得了結自己,一了百了!”

“你知不知道,那個我讓我自己有多難過!”

“所以曲離,放過我吧。請你放過我。”

☆、2017漢平

“曲離,請你放過我吧。”

江邊月黑風暗,昏黃的路燈透過梧桐繁錯的枝桠漏下一點光,向安的手指向江水,目光悲哀而執拗地注視曲離。

下一秒,曲離張開外套,一把将他裹進懷中。

聲音低沉又溫柔:“我不知道說什麽……是不是很冷?抱我一會兒吧。”

出乎意料的,這回向安沒有再掙紮,而是繃緊的神經突然斷了般放松下來,任曲離輕輕抱着。淺淺的溫度從大衣裏另一副軀體上緩緩浸透過來,一點一點,溫暖着他冰冷的知覺。

曲離的聲音靠着耳朵低低的,簡單卻堅定。

“那種事,以後再也不會發生了,我們好好的,我發誓,再也不會讓你傷心,再也不會丢下你一個人了。”

向安的心一顫。

但他并沒有回答,一邊貪戀曲離懷抱的溫暖,一邊報之以沉默。

他等這一刻等了十年,真正到來時,竟是這種感覺。

沒有憤懑,沒有委屈,也沒有預想的喜極而泣,什麽都沒有,簡直達到了他一直強迫自己追求的,無悲無喜的境界。

既悲哀,又可笑。

這晚不知道怎麽過去的,還沒有睡下,天已經亮了。等曲離收拾好心情去敲向安的房門,才發現早已經人去屋空,沒有留下任何消息。

向安回到漢平,第一件事是趕到公司,匆匆忙忙召開會議,把幾項重要的事安排下去,決策權交給幾個信賴的人,随即回家,關門歇業,把自己鎖在閣樓裏。

接着,聯系了售房代理,準備把店盤出去。

一切搞定,他給自己泡了杯安神茶,癱在電腦椅上,一臉腎虛。

明明沒做什麽,卻老感覺很疲憊。他仰望天花板,抹擦了把臉長嘆。

打開筆記本,左手邊一本 《道家修仙指南》,伸個懶腰:“這回修真吧!長生不老永世孤獨多好!”

不知道給自己做了什麽心理建設,大吼一聲,忽然間鬥志滿滿。正手速飛快畫大綱,手機叮的一聲響,閃進一條消息。斜眼一看,曲離發來的。

還是嬉皮笑臉的語氣:

“到你家樓下啦,快來給我開開門”。

向安翻了個白眼,手機擱一旁,不想理他。

等了半天,沒見有新的響動,狐疑地拿起手機又确認一遍。沒奈何,趿拉了拖鞋下樓,打開門,院門口曲離騎在行李箱上,正等得望眼欲穿。

向安走過去,趴在院牆上,饒有興致問:“曲老板,您這是哪根筋搭錯了呢?”

曲離說:“這不跟家裏吵了一架嘛,來投奔你。”

向安抄着手:“你不是自己住嗎,跟誰吵架?”

“我……跟我自己!我這人,真是沒勁透了!一個人有什麽可住的,我居然還住了那麽些年!”

向安好氣又好笑,擺擺手趕他走:“挺好,回去繼續吵吧。”

“不!”曲離挺大個人了,還耍小孩脾氣,“說好了投奔你,不到你收容怎麽算投奔?”

“那你賴外面吧,我進去了。”

向安擺擺手,悠哉悠哉又回店裏了。

可奇怪的是,碰了壁的曲離不但一點兒沒有受挫,反而開心地積極回應“行!”,傻樂傻樂跟沒長心似的,讓向安十分納悶。

不過很快他就知道了緣由。

就在向安屁股沾上椅子,捧起小茶剛要喝時,閣樓外傳來了曲離的聲音。

推開窗,曲離站在對面樓的陽臺上,半探個身子出來,船夫喊歌似的沖他招手。

向安感覺自己額角突了兩突,呵,這老家夥挺有辦法呀!

于是接下來幾天,早上上班前,曲離得探個身子過來吼一聲“我走啦”,晚上下班後,曲離得扔個石頭過來砸窗,邀請向安一塊兒欣賞并不存在的月亮。

向安每天都被他搞得很煩躁,好不容易偷個閑想睡懶覺,硬是讓他給嚷嚷得生物鐘特別規律。每每曲離在外邊剛扯一嗓子,向安就從夢中驚醒,薅起枕頭朝窗砸過去。

更痛苦的是,幾天之後,向安發現自己居然習慣了這種方式,一到早上七點,準時清醒,然後躺在床上等待曲離的“嚎別”,遇上哪天晚了幾分鐘,他還要主動伸頭出去招呼,問是不是起晚了。

這真是……

曲離這人怎麽那麽讓人讨厭呢!

被曲離騷擾的第三天,向安正碼字,接到房屋代理的電話,對方說某位客戶有購房意向,問是否有時間約上一起看房,好當面談談。

向安才想起還有這檔子事,舌頭打結,連連道歉說“實在不好意思啦,因為有別的打算,房子暫時不能售賣啦”,跟代理百般賠禮客套。

挂斷電話白了自己一眼,自指着鼻子道:“向安啊向安,腦子裏是不是有坑!”

但不管怎麽說,房子是留下了。對面閣樓,不知道曲離用什麽手段,反正也住着。兩個人雖然談不上擡頭不見低頭見,差不離也能算個朝夕相處。

曲離這人跟十年前有得一拼,是給點顏色就能開染坊,在向安面前不要臉的。

住着沒兩天,膽子就大起來,不再僅僅滿足于嚎別和叫窗,而是擺出一副敢上九天捉鼈的架勢,索性翻過陽臺,直闖向安的私人領域。

向安正端着杯子,一口水嗆肺裏猛一陣咳,吓得不輕。

曲離則沒心沒肺,把手裏一籠香腸提起來讓向安看,嘿嘿笑:“托涪安老家親戚寄來的,味道超正宗!”

于是晚飯桌上,向安一邊朵頤蒜苗香腸,一邊鼓着腮幫子數落曲離:“你家涪安的親戚那得多遠啊,八竿子也打不着的關系,你這麽麻煩別人良心過意得去?”

“不麻煩,正是備這個的時候呢。”曲離挂着絲慈母看兒的微笑,一面托着腮說,“你是不是得好幾年沒回老家了?要不今年過年,咱回去一趟吧?”

向安吃得正歡,沒空理他。

等了會兒沒見回應,曲離并不氣餒,又殷勤問:“要不要添飯?”

“行。”向安說。

得到指示,曲離立即伸手去拿他的碗,卻被向安用筷頭打開。

“不添飯,我說回涪安,行。”

曲離立刻笑起來,用力點頭:“好!”

正當算下來,向安該有五年沒回過涪安了。

自從向聍沒了,奶奶傷心過甚,患了場大病,不兩年也跟着去了。打那以後,家裏更加冷清,每回過年就向安跟他爸兩個,連打個守歲牌的人都湊不齊。後來向子均生意越做越忙,便索性連過年也不回老家了。

這回趕上曲離一提,正說到向安心坎上。畢竟,要是有人等,誰會不想家呢?

當天晚上,曲離勤快地收拾洗碗,擦桌墩地,把向安的小窩歸置得整整齊齊。向安在一旁抱着膀子看了他半晌,猶豫問道:“你對面那房間,是怎麽跟人說的?”

“求了老板半晌,好話都說盡了,他答應讓個房間給我借住一段日子。”曲離說。

“借住?”

“是啊,這地界,憑我嘴皮子再溜說上了天,人家也不肯賣的。”

“那個……”向安摸了摸鼻子,“老麻煩別人也過意不去……”

曲離立刻眼放精光:“要不我就搬過來?”

“我可以雇你做個保姆兼雜役。”向安妥協。

“得嘞!”

我的天吶!皇天不負苦心人!曲離簡直恨不得一蹦三尺高,心花怒放,屁颠颠的就翻牆過去收拾行李了。

不一會兒,曲離提溜了大包小包,跟二傻子進城似的站在向安的小家裏東望西望,一臉喜慶。

向安給他支使了間小客房,回到自己卧室緊閉門窗,不再出來。

別的咱不敢說,只能見到他手指敲鍵盤飛快,兩個時辰就碼出半拉文。貿然揣測一下,這狀态,應該是叫做高興的吧?

轉眼,七天過去。

曲離住進來這一周,向安日子過得十分滋潤。他很久不做飯了,一個人住之後更是非常能将就。如今曲離恰到好處扮演了一個賢惠持家的保姆形象,今天醬肘子,明天燒排骨,變着法的讨人喜歡,給向安的胃帶來了久不複蘇的春天。

向安嘴上不說,吃的時候倒是能看出來小眼神裏泛着光。

偶爾一起喝喝酒,鬥鬥嘴,相處起來也愈發愉快。

唯一讓向安納悶的就是,曲離如今正是該忙得起飛的年紀,一天到底是哪來的閑屁圍着他打轉,不去幹正事謀發展,居然來陪他喝酒看花賞月亮?

他當然不知道曲離忙得陀螺打轉的時候,拼着硬擠出來的時間逗他開心,還得承受他嫌棄的目光,這是何等的腦子缺了筋的深情啊!

☆、2017漢平

臘月見底,年關将至。

漢平是座繁華的大都市,平日裏也商街裏巷人來人往,塞車塞成大長龍,早已經習以為常,反而感覺不出過年的氣氛。

向安手上那本《游神紀》卡了殼,棄了電腦從公司會議上逃出來,在大街上來回游蕩。

本來劇情發展得挺好,一切按照向安設想,人物形象立穩了,宗旨目标确定了,角色之間的沖突構造了,引人共鳴的熱血和扣人心弦的深情出來了,誰知曲離賊兮兮探頭過來瞅了眼,說:

“這本好東西呀!要不寫完還賣我拍吧?”

向安一手拍下電腦蓋,瞟他一眼:“我像缺錢的人嗎?”

“不像,不像。”曲離趕緊說。

向安哼了一聲,說:“做飯去。”神情可傲嬌了。

然後接下來幾天裏,向安冥思苦想,光速打臉。

一邊嘴硬,一邊暗戳戳地改稿。

考慮到電視劇的局限性,他不得不把已創作的篇幅大面積推翻整改,原本他想塑造的是一個桀骜不羁,與天地抗争,亦神亦魔的形象,最後不得已改成了修仙系勤能補拙,艱苦奮鬥的勵志人生。

阿西!

向安對着自己一塌糊塗的稿子,再次問候了一次曲離他大爺。

又抓了把頭發,想:薅禿了就算欠他曲離的,誰讓自己嘴賤要吃他做的飯呢!

正忿忿地散着心,大冬天的寒風兜頭吹來,凍得他一激靈。曲離的短信恰在這時閃進來:小向,前段時間太忙,忘跟你說了,這幾天我得出差一趟,你自己注意着點兒飲食,要好好吃飯啊!

向安第一反應是,關了電話抄兜裏,不理他。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什麽,只好又摸出來問:那你過年不回了?

“回!”

消息很快發來。

“說好一起回涪安,我一定趕在三十前飛回來!”

向安撇了撇嘴,小聲說“你愛回不回,誰稀罕”,收了電話嘴角卻止不住地上揚,腳步輕快,心情大好。

曲離的确是趕在年三十之前回來的,幾乎是踩着點到家,然後兩人連夜趕回涪安。

在這之前,向安接到了江曉筝的電話,視頻中她口罩圍巾捂得嚴嚴實實,正擠在廣場人堆裏看煙花,旁邊陸宇劈出塊空處,環起手臂護住她。

是的,一如向安所預測,這兩人又和好了!

當然,過程格外艱苦,可以說兩人都半夜裏捧着電話互相哭了好幾次,幾經波折才終于把誤會解釋清楚,重新走到一起。

向安舉着手機去陽臺,開心地跟他們招手問:“怎麽樣啊!煙花好看嗎?”

陸宇還是有些腼腆,小聲叫了“向大”,算打了招呼,江曉筝歡快地回應:“好看啊!可好看了!”

說着側頭望了陸宇一眼,又說,“跟喜歡的人一起看就更好看了!”

于是陸宇也望着她,兩人相視一笑。

向安在屏幕這頭被狗糧拍了一臉,頓感心塞,只能尬笑地附和:“是是是,跟喜歡的人看什麽都好看,那你們多看兩眼。”

江曉筝說:“讓你來不來,現在後悔了吧?不過倒也是,你孤家寡人一個,來了也只有酸別人的份兒,不如待家裏的好!”

又是一記暴擊。

向安咬咬牙:“是是是,我自己待着好。”

“所以說呀!趕緊的!”江曉筝嘴巴跟連珠炮一樣,嘟嘟嘟嘟說個沒完,陸宇拍了拍她的頭,示意“給人留點面子”。她就立刻乖乖道,“好啦不跟你聊了,我要去跟我哈尼好好看煙花了!”

向安嫌棄道“快去快去”,忿忿挂斷電話,回過頭來,一陣悵然。

周遭都安靜下來,大多人要麽回老家,要麽全家出去旅游了,只有遠處零星幾盞燈,跟向安家一樣還亮着。

往年這個時候,周禮得回自己家,向安要麽忙活工作室,要麽埋頭撸文,後來認識了江曉筝,如果她不在外地,就會貼心地打電話來,邀他一起去打麻将,一桌人在暖和的屋子裏搓到天亮,倒也不覺着孤獨。

現在,小姑娘也長大了,做不成他的雪中炭了。一瞬間,孤獨感磅礴襲來,好像天地之間就只剩他是獨自一人,無人牽挂。

他想起高中大學時,自己最怕的就是這樣的生活。可最終也還是長成了這樣“故作堅強”的大人,在城市迷離的生活中,越發迷茫地,孤獨地生存着。

有什麽意義呢?

坐了半晌,他拿起電話,撥給很久沒有聯系的向子均。

“爸——”

那邊開心地回答:“哎!最近怎麽樣?一切順利吧?”

“順利着,”向安又說,“你那邊呢?”

“忙!忙着呢!前段時間朔方簽的那批單子出了點問題,急得焦頭爛額的!”

“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這點小事我還是能解決的!”

又聊了兩句,門鎖咔的一聲響,曲離推門進來,自帶音效“當當當當”,熱情且傻缺地張開懷抱想來個大大的見面擁。結果撞見向安在打電話,讪讪收手。

向安白了他一眼,轉過身又到陽臺去,語氣卻輕快起來。沒說兩句挂了電話,方一回頭,就撞進曲離的懷抱裏。

曲離悶悶說:“我好想你。”

一瞬間,向安腦子一懵。

這是種什麽樣的感覺呢?

大概是,看到他才想起,原來自己并不是孤獨一個人呀,先前的悲哀自艾一掃而空,這一刻,真切地體會到,原來被人喜歡,也是一種不可多得的幸福。

向安任他抱着,沒有動作。

“下了飛機趕緊開飛車回來的,南城那邊好堵,急死我了,生怕你不等我先走了。”

“沒事,”向安說,“這不趕上了嘛。”

“是呀,真好!”

曲離撒嬌地抱了向安好一會兒,忽然想起什麽,愉快地跑去翻開行李箱,拽出一本書,獻寶似的呈上向安面前。

“這本書,我無意中看到的,你一定會喜歡,快翻翻看!”

向安掃了眼純黑的封面,拒絕得十分幹脆:“我又不會法語,看什麽外文原著。你不是短路了吧?”

“等以後我讀給你聽,做你私人翻譯!”曲離一早設好了坑,立刻接道。

“你閑的吧?”

曲離笑嘻嘻說:“你翻翻,快翻翻嘛!”

向安無奈,只好打開書。于是他就順理成章地看到了藏在書裏的戒指。

真是好不做作的驚喜!

他拿起這個小環,恰巧又瞥到內壁上DR的标志。他沒特意了解過戒指這種東西,但多少也聽人提過,據說這個品牌的求婚戒,一生只可定制一次。

現在曲離送他這個,那是在向他作出多大的承諾呀?!

一瞬間醍醐灌頂,四肢百骸血液倒流,內心跟明鏡似的通透,卻強作鎮定,對滿臉期待的曲離擡了下死魚眼。

“你這是幹什麽?”

“送給你的。”曲離說。

“好端端的,送什麽禮呀。”

曲離上前一步,柔情而鄭重地:“十年前,我給你戴上那只小銀環時說過,以後要把它換成更好的,現在我來兌現我的承諾。”

向安心裏忐忑,不敢直視曲離的灼灼目光,趕緊移開視線顧左右而言他:“提這些幹嘛,那啥,趕緊收拾收拾吧,再晚咱們真的就別想回去了。”

“向安,”曲離柔下聲來,“我很愛你,我們和好吧。”

“你……”

向安腦袋一片混亂,手捧着書不知道怎麽辦,只好繞開曲離急得在一旁打轉。轉來轉去更糊塗了。

“你現在,送我戒指有什麽用?你還能跟我結婚嗎!”向安口不擇言,“都不是小屁孩了,能不能現實點?我們倆就這麽處着多好,為什麽非得有個什麽關系呢?”

“不好!”曲離說,“我愛你!我怎麽能甘心只做你的朋友?我愛你,我想在你心裏占據更多的位置!我要有資格有立場,可以去擁抱你,去親吻你撫摸你!向安,我是愛你,不是愧疚也不是補償!”

“那!……”

向安啞巴了。

他發現自己根本說不出來話,根本做不到再像之前那樣,把他趕出去讓他滾,違心地說自己根本不愛他。

曲離說:“你不要害怕,這不是求婚戒,我沒有要綁架你的人生,只要你願意,那我們就一輩子談戀愛吧!”

“是嗎?”向安又看了一眼戒環,聲音低下去,“哦。”

鬧了個笑話,原來是他搞錯了,背地裏又沖自己氣道,真是,這麽緊張幹嘛?!

而曲離才不能體會他那些內心戲,走過去從背後将他環在懷裏,循循誘哄道:“小向,跟我在一起吧,給我個機會,我們試試。”

“試什麽試?”向安猶豫道。

“試試做我男朋友,沒那麽恐怖的,我三十歲啦都,再也不會幼稚了。”

向安心神雜亂:“你讓我想想。”

“好。”

曲離笑着,卻不放手,反而大膽地将腦袋放上向安肩頭,親昵地蹭蹭。

向安被蹭得發癢,又避無可避,哪有心思做什麽考慮,一時嘴快便說:“那我要試着就那麽恐怖,咱們就劃清界限老死不相往來!”

“成!”曲離這回超級爽快,趕緊抓住機會,在他臉上吧唧一口,“放心,你就大膽地愛我吧。”

向安嘴硬道:“誰愛你了!曲老板,請你自作多情有個限度!”

曲離涎着笑,捧起他的臉深情對視:“你愛我,我也愛你。”

哎喲喂!真是歲月造就臉皮,能面不紅心不跳說出這麽肉麻的話,曲離這本事是蹭蹭見長啊!

相較之下,向安只覺着自己這些年的肉都白吃了!索性也不再掙紮,說“行吧”,乖乖閉上眼睛。

曲離立刻會意,從善如流吻上去。

時隔十年,他們第一次重新擁抱彼此。

這一吻,跨越了三千多天的光陰,沖破了隔閡與偏見,簡直可歌可泣,可吟可嘆!

我的天吶!曲離簡直都要被自己感動死了!要不是嘴上正忙着,都得四十五度角涕泗橫流仰天大笑一番!

☆、2018漢平

向安也不知道自己怎的這麽些年了也沒長進,兜兜轉轉,還是跳了以前想跳的坑。真應了那句話,日月之行如鬼推磨,感覺走了老遠,結果就沒挪過窩。

再一次跟曲離躺在同一張床上,枕着曲離的胳膊,抽着曲離親手點的事後煙,有些悵惘。

曲離惬意地撫着他的臉感嘆:“故地重游可真不容易!”

向安點了點煙灰沒有理他。

可曲離異常興奮,又吧唧了他一口,非要找點話來說:“诶,小向,你這些年有沒有想過我?”

“怎麽個想法?”

“比如說,你跟周禮做的時候,會不會暗自比較我的技術?”

呃……

向安沉默了。暗自思忖:照理說以曲離目前的智商,不該在氣氛這麽和諧的時候,提起這個不和諧的話題才對呀?

他擡擡眼,嘁道:“你有技術麽?”

“我……”曲離噎聲,“你剛剛,不舒服嗎?”

“你呢?”向安反問,“跟別人做時想到過我?”

“我……是。”

嗬!懂了。兜這些圈子,原來是坦白局。

“哦?”沒擡頭看曲離什麽表情,向安随口說,“跟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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