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鵲橋湖的煙火會每個月的二十五舉辦一次,最開始是城內幾家煙火鋪為了打響自家産品而想出來的主意,效果意外的好,後來就保留了下來,除了京都城內,其他地方的煙火商人也慢慢地加入。除了這些,當晚來鵲橋湖擺攤的攤販也不少,為了争一個攤位也要費不少力氣。游客倒不必額外支付什麽,但是自行消費的時候卻多,不然也不會有攤販搶破頭也要來了。總之,每月的京都城內舉辦的煙火會都十分盛大,除了本地人,還會有不少外地人特意趕過來湊這個熱鬧。
天一黑,幾輛馬車分別從不同的方向離開了誠王府。謝彥和蕭承洲同乘其中一輛,往鵲橋湖的方向行去。
這個時辰,幾乎半個都城的百姓都往鵲橋湖湧去,街上人來人往,十分的擁擠。謝彥他們的車走過一段擁擠的街道,車頭調轉駛向另一條清冷不少的街道,漸漸與人群遠離。
車裏,謝彥和蕭承洲相對而坐。經過這一天的相處,謝彥心裏對蕭承洲的害怕在不知不覺中又淡去了幾分。這會兒正摸着蕭承洲叫人準備的糕點略顯自在地吃着。
蕭承洲從書中擡頭,等謝彥吃完手中糕點,才笑着問:“不怕我了?”
謝彥一僵,縮回想再摸糕點的手,尴尬地笑兩聲。
蕭承洲将書合上,對謝彥道:“是那次吓着你了吧。”
謝彥瞬間明白了蕭承洲說的是什麽事,正是他親眼看到蕭承洲削太監手臂的那次,其實那已經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小時候的謝彥經常進宮給今上請安,那次他被有心人引錯路,經過蕭條的冷宮,剛轉過一道牆,便看到蕭承洲舉刀揮向太監,還帶着溫度的血濺了他半邊臉。當時的蕭承洲像頭暴怒中的雄獅,看到忽然出現的謝彥,一臉陰沉地提着刀向他走近兩步。驚吓太過突然,謝彥生怕盛怒中的蕭承洲一刀也将他削了,轉身就跑,回去做了好幾天的噩夢,甚至還生了一場病,那之後他對蕭承洲避之如蛇蠍,遠遠看到就跑開,半點不敢靠近。
“我當時太膽小了……”
那時候的謝彥,才十歲多一點,自小被家人放在手心裏寵着的,所見處處都是和諧美好,那樣血腥的畫面從不曾見過。
蕭承洲唇角帶笑,卻失了些溫度,他說:“那太監,曾出言辱及我母妃。”
蕭承洲如今雖貴為王爺,但他母妃只是一名小小宮女出身,争寵失敗被打入冷宮,然後在他六歲的時候死去。在這深宮裏,一個不被皇帝看在眼裏,沒有任何倚仗的皇子,便是一個小宮女也可以随意打罵欺辱。那太監仗着背後主子的勢,曾多次欺淩羞辱于他,并言及其母。後來,蕭承洲一點一點爬上去,得到了皇帝的看重,一連為他辦了兩件漂亮差事,賜封了誠王。被賜封的第一天,蕭承洲就叫人綁了那太監,拖到冷宮裏削了他胳膊,只是沒想到會被謝彥撞見。
“那您削他胳膊,已是手下留情了。”謝彥道。若有人說自家娘親的壞話,謝彥也要撸起袖子上去揍人。皇宮等級森嚴,太監作為奴仆,以下犯上辱及皇妃,殺頭是最基本操作。在這一刻,謝彥當年那點被蕭承洲吓出來的心理陰影幾乎被全部抹去。
蕭承洲看着謝彥,眼神卻無落點,竟像是透過謝彥在看其他人。謝彥沒有察覺,蕭承洲收回視線,眼神柔和了些,“曾有人教我,我體內流着天子的血,就算不受寵,也不是一些宮女太監能夠欺負的,他說我既稱陛下為父皇,父在前,皇在後,不必過于恪守規矩,當兒子的若被外人欺負,首先要做的當然是向自己的父親告狀,要父親替我出頭。”
謝彥贊同地點頭,“當然要這樣,那人說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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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承洲将笑意收斂了些,眼眸微垂。
謝彥掀開窗簾往外看了看,轉頭問蕭承洲:“王爺,這好像是去順寧莊園的路啊,您提前訂下的嗎?”
蕭承洲笑道:“順寧莊園背後的主人其實是我。”
謝彥驚訝地“啊”了一聲,從窗邊離開坐到蕭承洲身邊,“不是李家嗎!”
順寧莊園是前面某朝代的一個富豪建的私家莊園,造價高昂,院內布置極盡奢靡,卻又毫無違制的地方。在不同的朝代落入不同的人手裏,到大齊時,不知轉了多少人的手,現如今其背後的主人,只有少數人知道是世族李家。順寧莊園就是拿給京都城裏有錢人辦各種聚會的,這個地兒,凡踏入的人非富即貴,謝彥他們每年的鬥寶會就是在順寧莊園舉辦的。
沒想到,李家背後還有人,居然會是蕭承洲,他才是莊園背後真正的主人。
順寧莊園每個月光是靠這些聚會收得的租費就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只靠家裏給零花的謝彥簡直羨慕極了,他想到蕭承洲王府裏那不起眼的布置,再聯系他名下的順寧莊園,不由佩服蕭承洲,這簡直就是悶聲發大財呀。
馬蹄聲聲,載着謝彥和蕭承洲轉過幾條街道,然後在順寧莊園門前停下。
“好熱鬧啊!”謝彥跳下馬車,即使隔着一條街道,也能聽到從不遠處鵲橋湖邊傳來的喧鬧聲。今晚爹娘姐姐他們肯定也去了,還有鄭鵬盧宇王瑞,肯定都去了,謝彥恨不得立即飛過去,可是他回頭看看剛下馬車的蕭承洲,只能給自己打氣:這次不去也沒關系,要知道這可是他和蕭承洲培養兄弟感情的大好機會,更不能錯過的!
今晚月色明亮,蕭承洲清晰地看出謝彥對湖那邊的一臉向往,他眼中閃過一抹笑意,道:“我們進去吧。”
“诶,好!”謝彥應着,跑到蕭承洲身邊。
蕭承洲腳步放慢了兩分,與謝彥肩并肩走進了順寧莊園。
今夜來順寧莊園看煙火的人也有不少,謝彥跟在蕭承洲身邊,走的是以往他不曾走過的門,進入的院子也是他之前不曾進入過的地方。
蕭承洲對他說:“這裏只有我能進來。”
謝彥嘿嘿笑道:“那我運氣不錯,沾王爺的光,還能進來溜達一圈。”
“等會兒我吩咐一聲,以後你想來這裏,随時可以。”蕭承洲說。
謝彥受寵若驚,“可以嗎?”
蕭承洲笑道,“當然可以,這裏我也很少來,有了你,還能給這裏增加一點人氣。”
“謝謝王爺!”謝彥拱手向蕭承洲搖了兩下,然後看到前面的樓梯,快跑兩步上去,招呼蕭承洲,“王爺快點,煙火會快開始了!”
看着蹬蹬噔跑上去的謝彥,蕭承洲的腳步也不由加快了些,提起衣擺上了樓。
這莊園臨湖而建,幾幢高樓一共三層,最頂層四扇大窗,視野開闊。一入樓頂,湖面的涼風吹去夏日殘留的炎熱。謝彥雙手支着欄杆,看着遠處的燈火通明,哇了一聲,指着那邊轉頭對剛上來的蕭承洲說:“王爺您看,好熱鬧!”
“砰——”
巨響從湖邊傳過來,一道火光從湖面竄起,伴着悠長的嘯叫升上天空,然後在空中炸開,絢爛無比,如萬千星子垂落。
蕭承洲注視着背對着煙火正笑意燦爛看着自己的少年,嘴角的笑意也不由自主地放大了兩分。
蕭承洲走過去,與謝彥站在一起,臨窗而立。
莊園裏的仆從送了茶點水果上來,謝彥站着看了一會兒就累了,和蕭承洲一起坐下,摸了果子吃,吹着小夜風,看着天空綻開的一朵比一朵燦爛的煙花,和蕭承洲聊天。
說實在的,和蕭承洲相處的這短短一天的時間裏,蕭承洲此人真的出乎謝彥的預料。你以為他是心狠手辣之人,但接觸之下發現他再溫和不過;你以為他平常只關注朝堂動向,但與他這種只顧吃喝玩樂的纨绔聊天,他卻又好像什麽都能接上幾句。
簡直無所不知一樣。
謝彥沒深想這其中的內情,只覺得蕭承洲這人越來越對他胃口了。他反思自己,之前那麽害怕對方實在沒必要啊,丢臉不說還顯得自己蠢,怎可只憑表象就去判定一個人呢!
每月的煙火會,因為參加的商家多,所以一般都會持續小半個時辰。當煙火的炸裂聲不再響起時,仿佛整個天地都寂靜了。謝彥之前在家裏憋了好幾天沒出門,今夜雖只有他與蕭承洲兩人,卻已十分盡興了。他站起來,“王爺,咱回去了?”
“回去吧。”蕭承洲說,天也不早了。
其實依謝彥的意思,他還想去湖邊看看,逛一逛各種小攤子什麽的,但這會兒還有很多人沒離開,他也不好甩開蕭承洲自己去。
蕭承洲吩咐車夫,先将謝彥送回侯府,所以馬車直接選了通往侯府的路。煙火燃放剛結束,有人離開,但并不是很多,所以他們這一路倒是暢通無阻,不過在快到侯府時,兩輛通往不同方向的馬車堵在路中央,誰都不肯讓,兩家人就吵了起來。
謝彥在車裏等了一回兒,坐不住了,對蕭承洲說:“王爺,反正我也快到了,我走路回去就行了,您讓車夫掉頭也回去吧。”
蕭承洲點頭應好,不過卻是跟着謝彥一起下了車,他說:“我陪你到侯府門口再轉頭。”
誠王真是個熱心腸啊,謝彥想着,拒絕道:“不行,外面太危險了,您還是回去吧,我身邊有南星,還有侍衛呢,不怕什麽的。”
蕭承洲卻堅持,帶着人繞過擁堵的街道,先往侯府的方向走了,謝彥無法,只好帶着人追上去。
因是走路,避免人多出事,謝彥又帶着蕭承洲繞路,走的小巷。當他們走到某一條小巷時,忽然聽到角落傳來幽幽哭泣的女聲。
謝彥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咻一下竄到蕭承洲身邊,抓着他的胳膊,“女、女鬼?”
蕭承洲低頭看了一眼謝彥抓着他的雙手,又擡頭看他臉上,發現他臉色蒼白,竟被驚吓得不成,于是蓋住他的手背,“別怕,這世上并沒有鬼。”
那哭泣的女人并沒有察覺到他們的靠近,依然在傷心哭泣,空青正欲過去查看,忽然另一道聲音響了起來。
“別哭了,你現在來找四皇子,是想被誠王發現,害死四皇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