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送一個臍橙,這個進度還滿意嗎? (19)
,有光,不是什麽魚尾,反倒像穿透了海水的自然光。這裏大概有多深?不對,就算是淺海區,大半夜哪來的自然光,總不會是海底龍宮那一天花板的夜明珠在發光吧?
老龍會把宮殿安在這種“深山老林”裏?怎麽想怎麽違和,不過以他艹天艹地的遺傳審美推斷,一切皆有可能!
轉過最後一道岩壁,光源終于呈現在眼前,那奇詭的景象令小哇倒吸一口森冷的海水,驚得捂住嘴巴說不出話來。
周遭的海水被柔和的光芒點亮,透着寶石般湛藍的色澤,與他們一澗之隔的崖壁上悅動着一簇微弱的火苗兒,那火苗兒僅有黃豆大小,綻出的光芒卻足夠穿透幾十米海域。
這樣一盞弱不禁風的火光,仿佛多說兩句話都能用唾沫星子将其熄滅,卻在蒼茫的深海中靜靜燃燒在一只人類頭骨制成的燈臺上。
龍淵還是第一次見到除明王真火之外的“火”能夠在水中燃燒,這個不用小哇注釋,他也第一時間想到了那種書上看過的記載,鲛人燈。
鲛人燈以鲛脂為燃料,鲛脂可在水中燃燒,光芒柔和得如同半晴日光,沒有煙氣釋放,米粒大小的一滴鲛脂便能燃上一整夜,是以古時的貴族富戶都不惜重金購買鲛脂。買賣間接助長殺害,捕鲛一度就像島國熱衷捕鯨一般盛行。
細看那用作燈臺的頭骨,的确比人類頭骨纖細些,下颌更尖,眼裂稍闊,是個美人骨。
有人給留燈,常常是一種美好暖心的感受,而此刻,無邊的冷寂和暗流中,這盞燈仿佛跳在墳頭的鬼火,讓人心生不祥。
什麽人會在這裏點一盞鲛人燈?有沒有可能這兒就是海鲛遺族藏身的地方?“深山老林”不适合修王宮,卻是避世的好去處。
“要不要分頭搜?”小哇顯然也有同樣的猜測。
龍淵指了處凹壁,“你在這兒等,我先過去看下。”
他倒不是“我先上、你掩護”那麽愛惜隊友,畢竟另外兩只丢了也就丢了。
龍淵考慮的是,萬一海鲛族真的遺存下來,那麽他們就是海洋子民,他有責任保護他們不被外人窺探,尤其是天敵人類。
前面橫着道不見底的深澗,可惜這深澗并不能被當做保護對岸的天塹,一條小魚都能往來自如。
龍淵跟着那小魚緩緩游過去,行至一半,那帶路似的小魚倏地向深澗直墜下去,仿佛陸地上演示萬有引力的鐵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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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及反應,周遭寧靜的海水像是被觸發了什麽機關一樣如瀑布直墜九天,龍淵被裹挾着向深澗沖去。
這抽水馬桶般的體驗比之前的滾筒洗衣機好不到哪兒去,龍淵飛快地擺出破風式,運轉法力與激流抗衡,并不打算随波逐流。
糟了!他嘗試幾次都無法将法力釋放出來,反而被水流越沖越遠,難道這片兒海域不僅屏蔽靈犀陣的信號,還屏蔽法力?
龍淵頭上腳下地墜了不知多遠,像坐過山車一般方向難辨,他伸手去抓崖壁上的水草,那種平時不招惹都來纏人的東西居然滑不留手,一拉就斷!
莫不是我就要像武俠片裏的男主一樣被迫奇遇?我都讓孔雀等了九百多年,怎麽還舍得讓他像小龍女似的再等我十六年?
龍淵拼命劃水,像個打算躍龍門的大鯉魚,搖頭擺尾逆流而上,上,上不去!
孔雀,我不想再離開你啊啊啊,龍淵在心裏大喊。
你敢!
龍淵腦袋裏突然冒出孔宣的聲音,我這是出現幻覺了嗎?
眼花嗎?前面順流而至的白色身影怎麽這麽眼熟,孔宣怎麽可能在這兒?
龍淵覺得自己大概是被水沖淡腦漿了,整個人開始昏昏沉沉,孔宣離他越來越近,已經可以看清對方疏淡眉眼間的焦怒。
不行,他不能讓孔宣陪他陷在這種困境裏,孔宣,他不喜歡水,連泡澡都不喜歡!
龍淵強打精神看了看左右的岩壁,不過數丈遠,只要他化出真身,應該很快就能卡在收窄的岩壁間,将這該死的抽水馬桶堵住。
別化龍,堅持下,我就快抓到你了。孔宣在他腦袋裏說。
模糊的視野中,孔宣越來越近,他祭出銀河一抖,麟白長鞭水蛇一樣纏游過來,溫柔而不容抗拒地一圈一圈纏住龍淵。
龍淵感覺到身體在逆流中被用力一扯,撞進一個不甚結實的胸膛,孔宣的雙臂将他緊緊抱住。
“是鎖龍井,不要化形,我帶你出去。”這次孔宣的聲音近在耳畔,染了水波的溫柔,“使不出法力來對嗎?那就別浪費了,借給我——”
龍淵被銀河從胸口直纏到大腿,又被孔宣攬肩抱住動彈不得,如何借?
他茫然睜開眼,眼皮随即又被一雙溫軟的唇壓下去,跟着那唇沿着高挺的鼻翼一路滑到他口中。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寫字時間沒有保障,小假前後可能更新不定,只要下午四點沒貼那就是當天沒更,祝寶寶們耍得開心~
☆、058
“鎖龍井”顧名思義,就是能将蛟龍困于其中的海牢,相傳上古時期常有蛟龍興風作浪為禍人間,人類為絕水患,上千修士自願生祭龍族以求萬年河清海晏。
這些自願獻祭的修士用玄鐵鏈将彼此鎖在一起,靈力相通形成鎖龍陣法,一同沉入海底。
入陣的蛟龍法力被限,神志混沌中化出原身,便會被收窄的鎖鏈困住,越是掙紮就被勒得越緊,鱗皮碎裂、骨肉模糊,終身難以脫逃。
“所以這該死的井好賴不分,見龍就鎖?”龍淵在孔宣身上拍了個龍族的避水訣,幫他擠幹濕發裏的水,“集體跳海的那群是豬修嗎?還有,當年得罪他們的肯定是蛟!不是龍!我們龍族才不幹那種事!”
孔宣若有所思,雪白衣袍在水中綻放如蓮,映了水光的面孔更加瓷白潋滟。
“召喚鎖龍井的術法已經失傳很久了,你父王早年繼位後親手收集毀掉的,并承諾他在一日便不會有蛟龍作亂。雖然起因是他不想龍族受制于人,但的确自那以後蛟族也沒能興出什麽大風浪,他說到做到。”
“你來找我我特別開心。”龍淵笑嘻嘻地把孔宣往懷裏摁,“傷還沒好利索,你乖乖回家養着,等我把這邊歸置整齊了再帶你過來旅行。”
“你差點就給無期徒刑了,還……”
孔宣雙唇被他一個拇指壓住,“有妻,有妻徒刑,多少年你說了算,聽話。”拇指挪走,嘴唇補位。
***
金鵬帶着老鳌找過來,中途又撿到小哇。
“這是海底瀑布,跟黃果樹那種不一樣,”金鵬讓小哇用儀器測了下流速,“看樣子落差不小于兩千米,水在水中流動,很難發現,是種海底陷阱。”
盡管丢給龍淵兩級爛木頭臺階,金鵬還是毫不吝啬地附贈了一串“你簡直弱爆了”的白眼兒。
由于海底地貌、水溫和鹽度不同,洋流也可能形成巨大的落差,流速極快,被稱為海底瀑布。
瀑布或急或緩,流速變化總有個過度,龍淵遇到這種突然從零加速到起飛的,顯然很不正常。
而極異常的水流變化是水患征兆,也是召喚鎖龍井的前提之一。
金鵬他們找過來之前,龍淵已經把這些天所有的情況跟孔宣分析了一遍。
鎖龍井不便讓外人知道,孔宣只在靈犀陣中私信了金鵬一句,後者收回白眼兒,臉色微變。
有人利用海底瀑布做局,想将龍淵拖入了鎖龍井,這人一定對環境非常熟悉,很可能就在附近。
事發時都有什麽人在附近?似有若無的海鲛,還是……自己人?
孔宣盯着渾身潛水裝備的青年看了一會兒,黑白分明的眼珠如同浸在冰水中的無機質,冷漠又銳利。
蛙人頭頂也有“氣”,他的“氣”是摻了灰的暗橙,代表貪婪。貪婪的人,不可信任。
青年被他看得發毛,裹在緊致潛水服中的汗毛根根豎起,幾乎要刺穿橡膠衣料。
“不用怕,我沒興趣逼供,”孔宣突然朝他露出一個浮于面皮的駭人笑意,“我向來喜歡親自尋找答案,快捷又可信。”
唔!青年忽然感覺腦內劇痛,像是被一條荊棘刺穿了顱骨,他不得不抱着頭蜷縮在地上,如同被丢上岸的魚般不安扭動。
孔宣在對他使用強制共感。
共感這招曾經在血璃珠案的肇事司機身上用過,只不過那次比較溫和,對方是個植物人狀态也不知反抗。這次對待險些害慘龍淵的嫌疑人,孔宣下手粗糙了點兒,情非得已。
金鵬稍一動作,被龍淵攔住。
老鳌不明所以,上前去拉倒地的小哇,“怎麽了這是?孩子,醒醒!”
“大概是不适應深海水壓,突發腦震蕩,還是趕緊把人送回去吧,別耽誤成腦溢血。”
孔宣這位蒙古大夫胡亂診斷,同時在靈犀陣裏跟那兩人轉述,“海底瀑布被做了手腳暫時停流,他是那個負責重啓的內應,但不清楚對方是什麽人,報酬是一沉船的貨物。”
強制共感不存在“打死我也不說”的氣節,所以“不清楚對方是什麽人”就是真不知道。
神秘雇主指使蛙人引着龍淵到既定坐标,這個位置必須精确,對于滿身精密儀器的蛙人來說不難辦到,重啓瀑布的時機也必須精準,當時他就在龍淵身後,眼看着他踩進陷阱。
對于一個給異監局賣命的臨時隊友是死是活,顯然這位蛙人沒有過剩的關心,他更在乎自己的風險回報。
神秘雇主許給他的對價,便是那一沉船的貨物。
沉船發生在他行動之前,等于報酬已經預付,只需他在行動之後找個時間回來領取就可以了,這對蛙人來說猶如探囊取物般簡單。
蛙人的儀器裏果然标注了沉船的位置,龍淵咔吧一下捏碎了多功能儀。
還真是會做生意!那一沉船的東西随便撿撿,抵得上他做幾百上千次這種臨時工的薪酬。
金鵬扛起蛙人丢進一只展開的氣泡,拍上推送符送走。
“沒弄死吧?”他主要擔心孔宣又出手太狠觸犯天條。
“沒,可能會老年癡呆、帕金森什麽的吧,看醫生怎麽說。”孔宣不甚在意,“對了,還有那個鲛人燈也是他搞的,咱們過去看看?”
金鵬沮喪,這比弄死了好不到哪兒去吧?還有遇人不淑,他喃喃道,“一天一萬是局裏最高日薪了,怎麽會這樣……”
老鳌翻出一對兒綠豆眼,“英小子跟我說的,他磨破了嘴皮子才争取到日薪四千八,個人貼我兩百湊個整,就沒見過再多的。上回瀾滄江那次才給三千七……同工同酬?童叟無欺?好歹你們也是仙君诶——”
金鵬汗顏,說漏了嘴不知怎麽往回圓,他們也學着人類那套密薪制,學得不好露餡兒了。
“現在不是讨薪維權的時候,”深谙員工關系藝術的龍總出面擺平,“老鳌你這活兒報酬再高也就幾天的事兒,一錘子買賣,回頭我在海悅幫你安排個跟船的活兒,整天甲板上曬太陽,時時擁抱海洋沙灘,還能按月領工資,五險一金,各種補貼……”
孔宣和金鵬都很服氣,霸道總裁畫的大餅聽着就格外香,鳌大人已經改口叫“老板”了,樂出一臉褶子。
***
“鲛人燈發出的光跟太陽光差不多,”老鳌比劃着解釋,“那叫什麽來着,波長,對波長近似。他們曬不到太陽的時候,就只能湊合着曬這個,不然在深海指定活不下來。”
燃燒同類的屍體照亮自己,這對有靈智的物種來說有點兒殘酷。
孔宣交疊雙臂懸在海底瀑布一側的斷崖邊,因為戴了避水訣,他的每個衣服褶和每根頭發絲都是幹爽舒展的。
“鲛人說不定真在附近,”他轉臉看向鳌精,“不然你喊兩句海鲛語,告訴他們我們是來交朋友的,沒有惡意。”
本是句玩笑話,說者無心,卻憑空響起一串悅耳的話音,那聲音隔水傳來,一時有些辨不清方向。
老鳌半張着嘴,仿佛話還卡在喉嚨裏,張合幾次才找回聲音,吐出的卻是人話,“他說,他問,你們是東海龍宮的人嗎?”
衆人警惕,連一身散漫的孔宣也挺直了脊背,側頭挑起半邊眉毛看向老鳌,這就是海鲛語?
老鳌點點頭,一時不知怎麽回答。
龍淵示意所有人不要動,對老鳌說,“你告訴他,我們是,問他有什麽需要幫忙的,食物、藥品?”
老鳌用粗粝的嗓音咕哝出一串溫柔軟糯的音節,像是唇舌之間糊了塊兒化不開的糖漿,聽得金鵬用貫日挖耳朵。
又過了好一會兒沒有動靜,四人都極有耐心。
孔宣在靈犀陣裏道,“小心魅音。”鲛人唯一有攻擊性的技能。
沒有魅音,只有一串唱歌似的咕哝,小心翼翼地。
接着,對面岩壁上憑空探出一只手,覆着的皮膚隐隐泛出淡藍熒光,指間連着薄透的蹼。
那句咕哝又重複了一遍,同時,半張小巧的面孔從岩洞中露出來,一只寶石般剔透純淨的大眼睛帶着好奇和期待看向他們。
“真是——”
老鳌已經記不得自己有多久沒見過活的鲛人了,連同聲傳譯的工作都忘在腦後,那邊說了第二遍他才反應過來,“他說,你是不是太子殿下?”
老鳌和鲛人同時盯着龍淵,前者比後者還要震驚,“太,太子殿下?!”
“我是。”
龍淵不打算再為了所謂的安全隐藏身份,畢竟也安全不到哪兒去,鎖龍井都給他安排上了。
青衣美男原地爆出一團水霧,一條蒼青龍騰波駕霧扶搖而上,繞着瀑布游了兩圈。
也許是地形所限,或者不想吓壞那個探頭探腦的小蝦米,龍淵化出的真身只有一人來粗,既充分展示了純種龍的霸氣威嚴,又顯出幾分平易親和。
龍族太子的身份或許當年連龍宮裏的人也未必全知道,那顆流落在外說不準随時玩兒蛋的玉胎杳無音信,多少蝦兵蟹将折在保護他和尋找他的路上。
然而忽然現身的青龍,就如同海洋中最神秘的圖騰,最權威的兵符,一呼百應。
“太子殿下,真是龍——”老鳌居然哐當一聲雙膝跪地,一腦袋磕下去。
從受精卵開始流落山野的幻海遺珠可沒受過如此大禮,龍淵吓了一跳化回人身,連忙彈了股水流過去将老頭卷起來站穩,“你先把這句翻給他,別搞這些封建糟粕,大清早亡了。”
那鲛人或許是能聽懂簡單的人話,亦或許眼見為實判斷出了答案,嗖地從岩洞中蹿出來,甩着條湛藍的大魚尾直接朝龍淵撲過去,口中還反複念着一個詞,推測應該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被條人魚糊了滿臉,懵逼地在靈犀陣裏吐槽一句,“這玩意一如既往地傻啊,怎麽活到現在的?”
一個太子殿下的身份就能騙出來,請問你确認過指紋虹膜DNA嗎。
那鲛人看上去年齡不大,身形也沒完全長開,從頭到尾不過一米五六,上半身是人形,穿了件露臍的黑甲短衣,裸着一張纖細柔嫩的背,連接魚尾的腰身不盈一握。
看他抱着龍淵嗚哩哇啦不撒手這勁兒,不知道的還當是他終于找到了失散多年的親爸爸。
小鲛人一疊聲溫軟地喊着太子殿下,珠淚橫流,這不是修辭方式,的确是一顆顆珍珠汩汩地從他眼中滾落出來,飄得到處都是。
他那條漂亮的藍尾巴還使勁兒往龍淵腰上纏,龍淵不得不擡手輕輕在他背上拍了兩下,示意他先冷靜。
這場面簡直沒眼看!
孔宣一挑眉,虛虛在水中畫了條線,将小鲛人哭出來的珍珠一顆一顆串起來,像在玩貪食蛇游戲。
“你認得我?”龍淵想将他從身上扒下來,未果。
小鲛人通過翻譯答,“我見過殿下的畫像,就是這身打扮,特別英俊。”
典型的以貌取人啊,龍淵無語,“你叫什麽名字?”
“梅拉海尼蒂,羅什麽什麽多?”老鳌的舌頭打結,搞不懂這鲛人名字怎麽比外國球星還長!
龍淵自作主張,“那就叫你梅羅吧!梅羅,你還有別的族人嗎?他們現在是否安全?”
太子殿下不愧是人精中的極品精,他沒直接問其他的鲛人在什麽地方,也不提咒語的事兒,開口閉口只是關心對方的安全,缺不缺吃,少不少穿。
梅羅這種小傻子,他一口氣能騙一火車。
梅羅果然對自己偶像起的昵稱非常滿意,用海鲛語咕哝了兩遍,嚼蜜似的。
他終于從龍淵身上松開來,雙手合掌做了個抱歉的動作,叽裏咕嚕唠叨了超級超級長的一串,然後可憐兮兮地仰頭看着龍淵,像在等什麽要緊的答案。
龍淵:“……”
老鳌:“……”
“原話記不住了,我就挑要緊的翻吧。他說,是他讓船上那些人睡着的,但是已經幫他們每一個都穿好了救生衣,本來想挨個弄到救生艇上面,又怕給人發現了被逮住。他說對不起,對不起太子殿下,将殿下引來海底瀑布的也是他,他那會兒還不知道太子殿下就是太子殿下……哦,他還問你有沒有受傷……”
龍淵搖搖頭,旋身三百六十度向小鲛人展示了自己健美的身材,又擡手在對方滿頭精致的小辮兒上揉了揉。
簡單幾下,該傳達的意思都充分傳達到了。
梅羅兩眼放光,一個開心又要蹿上來盤他,被龍淵眼疾手快地拉住胳膊。
“為什麽引我來這兒?”龍淵加重語氣,沒有表現出責備。
梅羅将頭垂在胸口,噼裏啪啦又滾了好些珍珠出來,孔宣的貪食蛇馬上游過去一通狂吃。
他擡手朝岩壁上那個洞口指了指,“救命!”居然是海味的人話。
作者有話要說: 龍淵:是他主動抱我的……
孔宣:……八百一十七,八百一十八……你說這麽多珍珠能賣六十萬嗎?打他一頓會不會哭得更多?
☆、059
梅羅從崖壁爬進爬出的那個洞口很小很隐蔽,體型略大些的魚類都無法通過,加上海底瀑布這層屏障,勉強給海鲛遺族營造出一個相對封閉和安全的栖身之所。
小人魚拍着尾巴示意大家跟着他從洞口鑽進去,又比比劃劃地向下向上七拐八拐,好像要走一段曲折離奇的漫漫長路才行。
老鳌試了一下便退出來,表示自己身材不過關,進不去。
孔宣将一長串珍珠繞在手腕上打着結,顯然也沒有纡尊降貴從這狗洞爬進去的打算。
梅羅覺得另外三個人不是醜就是兇,再不就又醜又兇,委屈巴巴蹭過來拉龍淵的手,卷着舌頭叫了句“太子,哥哥——”
孔宣的視線從眼角斜掠出來,胃裏一緊,差點兒把陳年的馊飯嘔出來。這小東西還挺會撩,龍淵之前的那個白月光是不是就這款的?
弟弟當久了,一聽見有人喊他哥哥就五迷三道了吧!
梅羅眼中那個又兇又醜的才是實幹派,抽出貫日往岩洞裏一插,一股法力注入。
貫日通體綻放紅光,如同一注滾沸的岩漿不斷脹大,周圍海水開鍋似的沸騰起來,岩壁像被煙頭燙穿的腈綸布,融出一個越來越大的破洞。
習慣深海水溫的小人魚怕燙,叽哩哇啦喊了一句又扒在龍淵身上。
龍淵随手攪了下海水,将熱流引散出去,“別怕,去帶路吧。”
“殿下,我拉着你,小心別蹭髒了衣服。”龍淵拖過孔宣的手,沒用靈犀術,直接開的外放。
老鳌假裝耳背,金鵬抽出貫日,好想順便再給龍淵燙個腦洞。
隧洞的确七彎八繞,先是向下伸展了數百米,然後又緩緩向上,好在內部的通道越走越寬,每隔數十米便有一盞照亮的鲛人燈。
“你經常進出這裏嗎?”龍淵問。
梅羅點點頭,他說自己每天都要從這裏出去給大家找吃的,鲛人素食,喜歡吃海藻和地衣,不過這種深度的食材不多,有時他不得不冒險走遠一些,到能進行光合作用的淺海區覓食。
“你們連這種深度都能适應?”雖然沒有了精密儀器,龍淵估算隧洞的最低點差不多也要一千五百米左右,這樣的強制進化也太厲害了。
梅羅點點頭,又用力搖頭,甩得滿頭小辮兒都漂起來。他指了指身上的黑甲短衣,妖怪給的,穿了這個才能進出隧洞深處,沒有不行。
“妖怪?”
幾人的目光齊刷刷将梅羅釘在原地,好像終于盼到他說着重點了。
什麽樣的妖怪,會不會就是設計鎖龍井的那個?
龍淵變着花樣旁敲側擊了好半天,梅羅根本說不清楚,像個因為極度恐懼無法完整複述噩夢的小孩,只是說那個妖怪渾身纏着黑霧,穿一件大黑鬥篷,看不到臉,總是威脅要弄死他們。
-去催眠那些船員,不然就弄死你的族人!
龍淵用從蛙人那裏繳獲的pad找了張死神的畫片給梅羅看,梅羅驚恐地使勁兒點頭,擺着手比劃,沒有鐮刀,其他都一樣!
還是個洋鬼?!!!
“魑魅魍魉,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孔宣盯着那件黑甲短衣看了一會兒,動動手指,隔空撕下一塊。
梅羅感覺後背一涼,露臍裝變成了乞丐露臍裝。
他小聲咕哝幾句,躲在龍淵身後,對這位又美又兇的男人充滿警惕,長得好看的人怎麽可以這麽不友好呢?颠覆三觀啊!
天天天,這個好看的男人居然穿着鲛绡!
這麽精致寬大的一件衣袍得織上一百年吧?那可是一個海鲛少女一輩子最美好的時光!孔雀明王一秒鐘被梅羅劃歸壞人隊伍,穿鲛绡,還撕他衣服,好壞!
孔宣将碎片湊近聞了聞,再用指尖緩緩撚動,上面漸漸顯出鱗片狀的紋理,那紋理很像龍鱗。
一簇明王真火陡然燒起,将那片黑甲焚了個精光,散出一縷焦臭味。
“蛟鱗。”
所以,這廣袤無垠的深海之中,隐藏的不僅有海鲛遺族,還有蛟族的殘部。梅羅口中的妖怪會是一只妖蛟嗎?
龍淵的視線穿過岩壁放空到很遠,無論這裏有什麽,藏着什麽,他回來了,就只能他說了算!
***
沿着隧洞向上,可以明顯感覺到水壓的變化,空間也越來越開闊,像個倒扣在海底的茶壺,他們好不容易跟着梅羅從壺嘴摸回了壺腹。
在一片大小和标準籃球場差不多的開闊空間裏,仿佛正進行着一場詭異的行為藝術秀。
二三十個海鲛族的男女老少或卧或坐,姿态各異地散布在一塊岩臺上,見到來人的剎那個個臉上現出驚懼,在鲛人燈蒼白的光影裏定格成一幀細思極恐的群像照。
四人遠遠站定,陌生的介入者和驚弓之鳥的鲛人之間,隔着一片頂天立地的鏽鐵栅欄,隔着需要彼此慢慢消化的冗長距離。
這些鲛人的健康狀況明顯不太好,盡管基因裏镌刻的美貌尚在,但一個個都皮膚蒼白,鱗尾暗淡,瘦骨嶙峋,臉上挂着長久流離的寞落,仿佛即将被生命的重量拖入深淵。
梅羅興奮地撲游過去,雙手抓着鏽蝕的欄杆,發出短促的叫聲,像在挨個召喚着裏面的人。
不知為什麽,所有的鲛人居然都能默契地保持安靜,認真傾聽中二少年梅羅隔着鐵栅上蹿下跳地演講,甚至面帶虔誠。
梅羅語速飛快,放在空氣裏準是唾沫橫飛的節奏,卻因為聲音軟糯并不顯得聒噪,邊說還邊往來人身上比劃着,被指的最多的就是龍淵。
老鳌的同聲傳譯明顯跟不上節奏,斷斷續續語無倫次,最後終于放棄治療來了個高度概括,“他就是在告訴同伴,我們是來救他們出去的神仙,可以打敗妖怪……後面都是誇贊太子殿下的話,英武、神氣,太多了……居然還會成語,玉樹臨風、颠倒衆生、乘龍快婿……”
咳咳咳,翻譯險些被自己嗆死。
“什麽亂七八糟的,這小崽子都跟哪兒學來的——”
龍淵嘀咕一句,心虛地瞟了孔宣一眼,發現孔宣并沒有看他,而是在觀察周圍的環境。
梅羅好不容易安利完龍淵,這下所有人都将目光放過來,粘在他身上。
随後有了第一個起身游到鐵栅邊的鲛人,第二個,第三第四……很快所有人都聚過來,包括兩只懸停不穩當的鲛人寶寶。
他們集體折起右臂掌撫胸口,向龍淵九十度深躬,齊聲低吟了一段祝頌似的合唱,想來是海鲛族最隆重的禮儀,用以歡迎龍族的太子殿下。
那些目光充滿渴望,虔誠得有些吓人,龍淵感覺這比董事會上被所有人等待拍板壓力還山大。
按說這會兒他應該清清嗓子噴兩句雞血,可惜語言不通、雞同鴨講,通過翻譯又搞不出揭竿誓師的那種氣勢。
其實真沒什麽好揭的,就算妖怪敞開大門讓他們跑路,估計都沒幾個能活着逃出去的。
龍淵默默走上前,徒手将鐵栅撕開一道口子。
鲛人們看到如此神力的太子殿下,集體雞血,嗚哩哇啦跟身邊的人擁抱,落了一場盛大的珍珠雨。
孔宣纏在腕上的貪食蛇蠢蠢欲動,無奈被頭尾系了個結動彈不得。
梅羅一陣風似的卷進鐵栅直奔角落,短短一段路被許多手臂拉來扯去,很多人争着跟他擁抱,還有個中年女鲛人一路脈脈注視他,眼眶裏滾着即将成形的珍珠,卻克制地沒有上前。
角落裏蜷縮着一個年輕女孩,暗棕色的卷發一路鋪到魚尾上,她的魚尾很漂亮,月白中透着點點曜金,像倒映水中的月光。
梅羅跪在她身邊,低聲跟她說了什麽,那女孩便擡頭向龍淵看過來,眼神驚鹿般撲朔。
梅羅鼓勵一般攬着她的肩将人扶起來,一同游到龍淵身邊。
“這是我的姐姐,”梅羅參考了一下太子殿下的命名規則,“她叫塔依,是海鲛族的公主。”
老鳌幫着翻譯,随口問了句,“那梅羅少爺就是海鲛族的王子咯?”
梅羅這次沒點頭,算是默認,眼神裏滿是愧色和難過。他的視線穿過人群,找到剛剛那個注視他的女人,女人一瞬激動得雙唇顫抖,珍珠汩汩從雙頰滑落。
塔依公主漂亮的面孔也因為弟弟的難過染上憂色,她低頭用前額去蹭梅羅的臉頰,半張着櫻唇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暗棕長發随着動作滑下塔依光裸的肩頭,其他人這才看到,她沒有雙臂。
“我姐姐的手是被妖怪斬去的,因為她拒絕幫他們織绡,妖怪還……還奪走了她的嗓音,她從前是歌聲最甜美的……我恨,恨他們!”
梅羅瘦削的胸膛起伏,連着薄蹼的十指緊握成拳。
龍淵霍然起身,“先出去再說!”
出去總比進來容易,大不了就在這倒懸的茶壺底兒上敲個洞,不必再走那些彎彎繞繞又必須經過深海的羊腸小路。
孔宣看得出龍淵在想什麽,輕輕朝頭頂的岩壁上彈了一團明王真火,那火球沒有直接撞在岩壁上,而是貼着它滑了一圈,仿佛只是借個亮。
龍淵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發現整個空間周圍的岩壁上流竄着暗紅色的結界波紋,非細察很難發現。
“這個是毀滅結界,破壞它不難,普通人一頭撞上去就可以,但這個岩洞會立即炸掉。”孔宣指了下他們進來的通路,“只有這個出口方向留了一塊漏洞,金鵬的那一下算是走運。”
萬一不小心杵到雷,恐怕現在海鲛已經滅族了。
龍淵眉心皺起,毀滅結界十分惡毒,結界裏無法撐開其他的保護結界,一旦爆炸,他們這些有能力自保的只能眼睜睜看着別人赴死。
“那就原路出去!其他人沒有黑甲保護過不了深海區,金鵬你的氣泡還有多少,夠不夠裝下這麽多人?”
金鵬往乾坤囊裏摸了摸,兩個。
龍淵:“……”多帶幾個能累死你?
老鳌自覺承擔起溝通安撫任務,對鲛人們說太子殿下和仙君們正在想辦法帶所有人平安出去,讓他們不要焦急。
實際上,再沒有比這群被救援者更加配合的了,所有人乖乖等在原地,不吵不鬧,連要吃要喝的都沒有。
一位藻綠色長發的女鲛人游出人群,她的衣飾鮮豔,脖頸和手腕上挂着的零碎也比別人多得多,染着墨色的唇和指甲,脊背和一條手臂布滿刺青,看上去相當非主流。
非主流來到龍淵面前,蜷起魚尾跪坐下來,垂下層層疊疊的眼皮,神神叨叨地唧咕了一長串。
老鳌忙解釋,這位是海鲛族的巫師,她說他們都知道那個妖怪的厲害,恐怕沒那麽容易離開這裏。
“即便離開這兒,海之廣闊盡屬人類,我們又能去哪兒安家呢?”巫師平靜地說,“請尊貴的太子殿下允許我們永歸大海,用沉睡的靈魂護佑家園。只是梅羅王子一直向往人類的生活,總纏着我說些上面的事情給他聽,他也很聰明。”
巫師表示,她有方法讓梅羅生出可以走路的雙腿,讓他去人間行走一遭。
“本來他可以逃走的,為了大家他才堅持留下來,請求太子殿下可以帶他離開。”
女巫師用幽黑的指甲捏出一粒透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