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回碰上,只希望一覺醒來能夠恢複原樣…… (1)
☆、初心未變
往日粉黛不施的秦先生竟也開始別花枝,衆人皆傳這是因為蘇先生的緣故。
散課後,秦嫣讓宋子婁幫着将一份材料給蘇衍送過去,宋子婁自然求之不得,拉着唐玄清一塊去,不小心碰到唐玄清手肘的那塊烏青,令其皺了眉。宋子婁好不奇怪:“玄清,你怎麽了?”
唐玄清搖頭說沒什麽,昨夜被耳瓶砸的那一下可不算輕。
還未到蘇先生屋門前,唐玄清已率先停了腳步,他總感覺蘇先生似乎不太待見自己,也不知出于什麽緣故。難道……
就在這時屋門自內打開,卻見君歌自裏頭鑽出來,身後似有人在叫,她回身時蘇衍正伸了手往她腦袋上一搭,望着她寵溺地笑。這一幕看得十米外的兩人具是眼角一跳。
特別是看見君歌手裏隐約捏着一塊疊好的薄衫時,唐玄清感覺心裏突地一跳。
宋子婁看着唐玄清漸漸變得難堪的臉色,忙朝前揮手叫,“小歌兒!”要說小歌兒也存在男女關系混亂的煩惱他是不信的,這其中應當存在誤會。
君歌回頭一眼也慌了,忙看向阿兄問怎麽辦?
這點小互動同樣令唐玄清覺得分外紮眼,這算什麽?回想昨夜她對自己觸碰的閃躲,以及最後的落荒而逃,再結合眼前的的這一幕,他心底升起一股自己也無法理解的怒意。
信誓旦旦說要嫁與自己的小丫頭,現下卻自另一個男人的屋裏出現,還那樣的親密。摔袖走開才是,可他想聽她解釋,于是鬼使神差邁着步子迎了上去。
“蘇先生,這是秦先生讓我拿給你的。”宋子婁将一疊資料遞過去,卻是盯着君歌不停打眼色。
唐玄清目不轉睛地望着君歌,君歌捏着薄裳往後藏,一雙眼眨巴眨巴也不躲不避。不是她不想解釋,而是阿兄早前說過不能捅破她們的關系,因此接下來全權交給阿兄處理最為明智。
“看來是掩不住了,乖徒兒你先回去罷。”蘇衍拍了拍君歌的腦袋輕笑道。
君歌糊塗了,不能承認是兄妹卻謊稱是師徒,兩者關系不是一樣都很親密麽?
“小歌兒與蘇先生?”宋子婁膛目結舌無比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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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衍笑看着唐玄清,撥了撥君歌額前碎發,點頭再次肯定,“是師徒。”君歌也連連點頭附和。
屋裏的小呆适時盤旋着落向蘇衍肩頭,蘇衍伸了一指輕輕撓弄,看得唐玄清眸色更是為之一暗。
其實師徒這層關系倒也有跡可循,比方說她這手雕刻的本事全身子阿兄那學來的。
今日一早醒來,所幸瞳色已可以掌控,但像昨夜那樣失控卻是從來沒有過的,她心下惶恐這才來找阿兄商量對策。阿兄聽後安慰她大概是因為驚慌太過導致的,不必太過擔心。
三言兩語間宋子婁明白過來,拿手肘輕輕推着君歌,附耳問:“小歌兒,太不夠朋友了吧,蘇先生是你師父這件事,竟然與我們也掩得那樣實。”
君歌撓着額角有些不大好意思,“因為早前師父不讓我聲張。”這話倒也不算全假。
宋子婁當然不介意,小心思地挨着又問:“小歌兒你稍後幫我問一問,蘇先生還收不收小徒弟?”
“好。”君歌應得很心虛,照阿兄的脾氣,這事基本沒戲。
只唐玄清走在最前一路上不發一言,宋子婁看着暗暗好笑,對着君歌朝前努努嘴,一步跨出搭着他的肩靠上去,“走走走,今日我請客,咱們去吃頓好的。”
唐玄清這會兒的心情很差冷聲拒絕,宋子婁讪讪收回手,回身對着君歌扮了個鬼臉,兩人都忍不住笑。
今日的唐府氣氛有些奇怪,剛邁入大門兩步,就見小厮丫鬟忙碌地來回跑動,唐玄清伸手攔下一人,輕聲詢問。
那小厮忙福了身恭恭敬敬地回道:“回少爺的話,是老爺回來了。”
大少爺的爹?自入府意外就不曾見到,聽說是因為生意上的緣故這幾月來一直待在疆外。許久未見大少爺一定也開心,可君歌朝唐玄清望過去時卻見他聞言微微蹙了眉。
對着小厮他低低說了句下去吧,便待回房,可半道又來了個丫鬟,福身道:“老爺讓少爺去一趟堂屋。”
這一回君歌并沒有跟着去,她心中有個懷疑,于是借口等在唐玄清的屋裏。
阿兄說粡草是無稽之談,可昨夜的失控難以解釋,她不得不猜測這所謂的無稽之談其實真的存在,或許不是粡草而是與之相似的某一樣東西。而那樣東西說不定就藏在大少爺的屋裏。
君歌端坐房中,仔細回想昨夜發生的一切,昨夜少爺房裏沒有熏香,因此這項可以排除,那麽昨夜燃的燭,少爺翻的書,那耳瓶的碎末,還有那盅熱湯……一切的一切都有可能是誘因!
于是君歌在房中挖下昨日燃剩的那一小塊燭臘,高幾的角縫裏幸運地尋到指甲塊大小的漏網之魚,然後找到大少爺昨夜看着的那冊卷子……
她将能夠懷疑的一切全都悄悄裹進方巾藏回房中,待稍後一一排除。期間更是去了一趟廚房設法讨了昨日那盅燕窩雞絲湯的方子。待做完這一切抹一把額前莫須有的汗,又颠兒颠兒往大少爺房裏蹦。
唐府堂屋內因一言不合唐毅舉了杯子朝唐玄清砸去,“孽子——孽子!”
一旁蕭如姒捂着唇一聲輕呼,卻難掩眸中笑意,見唐玄清不避不閃,硬是接下這一記,額角頓時血紅一片。他這态度越發激得唐毅怒意高漲,抓起另一杯盞還待擲,被蕭氏扭着身子攔下,撫着他的背脊柔聲道:“老爺……”
唐毅大喘粗氣,顫巍巍地指着唐玄清怒氣難消。
蕭如姒扶着他落座,連聲安撫,“玄清他不懂事是妾身的不是,回頭妾身一定好好說他,老爺您消消氣,別氣壞了身子……”
君歌剛要推門而入,身後一陣嘈雜,回頭便見大少爺扶着門框出現在院門前,他額角一片刺目的紅,一行鮮血貼着面頰蜿蜒而下。驚得君歌一聲低呼,連忙迎上前去,“大……大少爺?”
唐玄清擺手說無礙,君歌卻顯得手足無措,回身要進屋裏翻箱找藥,剛走兩步又倒回來攙着他進屋。本想抽了錦帕替他擦拭額角血跡,摸向腰間方才裹了東西藏在房裏,于是卷了袖子先将他面上一行血跡擦去。
他默默看着她取水瀝布,在房中翻來傷藥,神情那樣擔憂,一絲無名的情緒自心底蕩漾開來,他突然想要問問她是否已然忘記?
君歌取來藥膏,剜起些許塗上他的手背,指腹輕盈的塗抹,清涼中夾雜着一絲溫熱,不禁令人心中蕩出漣漪,他忽然探手将她的手握進掌心,望向她的眼眸少一分清冷漠然,多一分難言的熾熱,輕聲問道:“你的心意還未改變麽?”
她似乎沒能明白他的意思,視線自被他包覆的手向上偏移,“什麽?”
唐玄清的眸色暗了暗,啞聲道:“進俯的初衷,留在我身邊的理由。”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這樣的話會自他口裏道來,或許是因為這兩日發生了太多的事,将他的心緒都擾亂。
“我……從沒忘過。”君歌眸光微閃,他以為他一直将自己的話當做兒戲,原來他一直放在心上的麽,于是她自他身前跽坐下來,另一只手順勢攀上兩人交握的手,無比認真道:“是為了……能與大少爺成親。”這話分明不是第一次說了,只是不知為什麽這一次卻要難以啓齒得多。
再次聽到這樣的回答,心情竟這樣難以自抑地感到愉悅,那一瞬的悸動,難以言喻。
“君歌……”他握拳背手擋住唇,微微側開臉,“五日後的月夕……”
☆、命中注定
燃過的燭、少爺的書、落網的碎沫……所有的可能她都一一試過,但沒有一樣是對的。
費了許多時間卻沒得到一個結果,該懊惱才對,可……那夜的對話又不禁在腦中回響。
(五日後的月夕……)
那不就是今日?君歌微微出神,回過神時眼角眉梢攢滿了笑,原來……她很期待。
亭榭門樓燈彩高結,好容易夜色降臨,庭前拜月後她也得到一塊月餅。
滿心歡喜地等在院中卻被告知大少爺與趙家的表小姐相約去了江邊點燈,而她不必跟去。
趙家的表小姐,那第一眼便驚為天人的姑娘,少爺與她?
少爺與她……
聽到消息的那一瞬間,感覺胸口像是被塞了一團大棉花,悶得慌,這還是第一次的體味,她不明白自己是怎麽了,只知道,那滋味一點兒也不好受。
今夜月色那樣美,擡頭可見遠處幾盞天燈徐徐飄升,相争逐月,而君歌蹲身坐在荷花池畔,托着臉明顯的情緒低落。以至于身後有人靠近她都沒能發現。
直待一柄折扇在她腦後輕輕落下,她回頭見宋子婁歪着腦袋正望着她笑。
“子婁,你怎麽來了?”話才出口就發現多此一問,子婁來唐府自然是來找大少爺,于是喃喃又答:“大少爺不在。”
“誰找他,我來是找小歌兒的。”宋子婁轉着扇子眯眼笑,“走,宋哥哥帶你玩去。悶在家裏多沒趣,今日的夜市很熱鬧。”
她垂頭抿了抿唇,搖頭說不去,還沒自低落的情緒中走出來。
宋子婁繞至她身側坐下,搖扇在她眼前晃幾下,“傻丫頭,你這就要放棄了?”
她聞言擡眸向他看去。
他忽然低聲問道:“倘若要嫁人,除了玄清之外其他人你便一點不考慮?”
君歌聞言不假思索地點頭回當然!
宋子婁強做歡笑,“小歌兒你……真的那麽喜歡玄清麽?”
君歌并未正面回答,但也言辭鑿鑿:“因為我們是上天注定的。”
“……好,宋哥哥說過什麽來着?”宋子婁合扇在她額前輕輕一點,俯身道:“我會幫你的,所以,別愁眉苦臉了,來~笑一個。”
街市樓閣人影攢動,燈彩高結,星火璀璨,舞火龍、燒花塔、點天燈……好不熱鬧。
火光在她眼中璀璨,君歌聲聲驚嘆,一雙眼根本不夠看,早前的失落早已一掃而光,不時指向前方的新奇事物,向身側的宋子婁問話。
宋子婁心情愉快,耐心一一解答,心道她果然是小孩子心性。原以為她将此行目的抛之腦後,可她一臉意猶未盡後,突然又問道:“子婁,聽說大少爺與那姑娘是去江邊放燈,我們也去看看吧?”
聽得宋子婁一時又有些惆悵起來。
往年放燈的江畔前,今年用細竹圍了一圈栅欄,又搭了個兩人得過的門框,上頭飾以燈彩,美其名曰‘姻緣門’弄得有模有樣的。一打聽竟然非要成雙入對方可放行。
這話中的意味聽得宋子婁有些羞澀,君歌卻是想也未想地挽起宋子婁的胳膊往裏去,将過高竹門時,守門的小哥笑眼盈盈地遞給兩人一盞蓮花燈。
遠遠看到這一幕的蘇衍連忙跟了上前。理所當然被小哥攔了下來。
蘇衍急了,指着君歌遠去的背影說:“我找那個小姑娘。”今夜中秋團圓夜,他們同在異鄉的兄妹倆當然應該相互依偎。
小哥望向他的眼神頓時有些微妙,隐隐藏了些許同情,但仍搖頭說不行,“這是規矩。”
嘗試了幾次硬闖失敗後眼見君歌倆沒入人潮,蘇衍有些氣餒。正想以自己的美貌攔下個姑娘一起過這‘姻緣門’了事時,身後傳來了熟悉的聲音,“蘇先生若是不介意……”
這一回他如聞天籁,忙回頭說不介意,四目相接的一剎那,幾束煙花在她身後綻放,映着她青衣白裙素雅如蓮,看得蘇衍有一瞬失神。
秦嫣本就貌美,今夜又做了別樣裝扮,平添了幾分小女兒的柔美,與平日女先生的莊嚴相相去甚遠。
不等他再開口,她已主動伸了手将他握上,牽着他過‘姻緣門’接過蓮花燈的那一剎那,饒是平日面不改色的她也不禁紅了臉。蘇衍摸着鼻子飄開眼,走開數步一時也忘了要松手。
人頭攢動蓮花燈一盞又一盞地被送入江水中蕩漾着遠去,月華如練傾瀉而下,江水之上水波潋滟燈火連天,美得令人移不開眼,可唐玄清卻半點心思不在,他回眸不時望向唐府方向,心中牽挂的不是眼前人。
“唐公子在想什麽?”扶桑手捧蓮花燈向他再邁近一步,望着他輕輕笑問,她今夜摘去了帷帽那一笑堪比花嬌,吸引了不少眼球。
可唐玄清卻似乎欣賞不了她的美,很是不解風情地搖頭說無事。
“玄清——!”
嘈雜的人潮裏夾雜着的聲音令唐玄清舉目四望,很快看見宋子婁揮手向他靠近,而緊跟在他身旁的姑娘是君歌。
只見宋子婁揮着手的同時,對着君歌道:“小歌兒聽好了,待會兒我替玄清攔下那姑娘,伺機将玄清擠入人潮,接下來就看你的了。”
君歌點頭如搗蒜,表示絕對完成任務。
接下來的一切都很順利,宋子婁順利來到唐玄清身側,順利上前一步擋在他面前,順利吸引到了扶桑的注意,只見他搖着扇假意問唐玄清,“玄清,這位姑娘是?”
接着花言巧語地一陣感嘆今夜月色不及姑娘三分美,裝模作樣地拱手道:“在下宋子婁能認識姑娘三生有幸……”
連珠炮彈令扶桑一時半刻反應不過,而期間君歌擱着兩人,從縫隙處探出手扯了扯唐玄清的一片衣擺。
唐玄清回眸看過去,正好對上她那雙靈動的眼,他于是順着人潮往後退。
在看見他後心底的那絲悶堵感才算測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自己也不能理解的愉悅,“大少爺,你說了今夜是與我一起。”
同樣的月色江景,前一刻還黯淡無光,這一瞬卻斑斓映彩,是因為伴于身畔的人不同了麽?
未及君歌細想下一步該怎麽走,唐玄清已順勢牽上了她的手,語氣那樣溫柔,“總之,我們先走。”說罷拉着往前走。
他掌心的溫熱傳至她的手心,那一瞬的悸動那時的她還很難理解,她擡手捂了捂雙眸,然後一下又一下地望着兩人交握的手,跟着他走了那麽久。
嘈雜的人潮被遠遠甩在身後,沿着江畔唐玄清放慢了腳步,回眸望見她兀自發笑,忍不住問道:“傻笑什麽?”
君歌指了指兩人交握的手,“大少爺還記得嗎?狩獵那夜,我們是牽着一根木枝條走。”她尤記得他那夜嫌棄的眼神。
他當然知道她指什麽,調開眼放開了她的手又招着她往江畔來。他們此刻立于江上游因此眼前望不見一盞花燈。但她與子婁的那盞蓮花燈還被她抱在懷裏,大少爺的意思是邀她放燈。
江面波光粼粼、岸上流螢點點,偶爾幾聲蟲鳴微風徐徐輕拂,說不出地怡然。
這處除了他們之外再看不見第三個人。兩人蹲在一處撥弄蓮花燈時才想起來沒帶火折子。唐玄清望着蓮花燈一時無言,君歌忙說不礙事,“沒有燈火一樣可以放燈。”話罷便将蓮花燈放入江水面推遠。
沒有燭火點綴的蓮花燈在繞進一片蘆葦蕩後很快便消失了身影。
“…………”
或許天公作美,良辰美景怎可負,幾盞花燈誤入,遠處千盞天燈齊放照亮天幕,湖光山色映入水面,月華勾勒,星河璀璨是一副盛大畫卷……
忽然,遠處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隐約是男女的交談聲,那聲音有些急切、有些暧昧,不知怎麽撓得人心裏發癢。
“冤家,你說你待如何補償我?”
“你要什麽我都給你,你說什麽我全依你還不成麽?”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是個十萬字左右的小中篇,所以故事已經完成一半了哦。(? ???ω??? ?)
☆、口無遮攔
“大少爺,她們在幹什麽?”
月光下隐約望見兩道癡纏的人影,不時發出暧昧的聲音。在男子解落女子衣帶的那一剎那,五丈開外的灌木後唐玄清滿臉尴尬,一把掩住君歌的雙眸按着她往下躲。
直待兩人的身影被灌木叢完全掩蓋,君歌拉開眼上的那雙手忍不住還要往上竄,但再度被人按下。
君歌只得收斂,但那被勾起的好奇之心是如何也壓不下去了,一雙眼在月光映照下晶光盈盈,“大少爺,他們在幹嘛?”
迎着她的灼灼目光唐玄清面上神情一滞身子有一瞬僵硬,糊弄是糊弄不過去的,他背手掩住唇盡量委婉:“……他們在做夫妻間都會做的事。”
君歌聽了反倒更糊塗,“為什麽要這麽做?”
唐玄清撫額輕嘆半擡的手已遮不住滴血的面色:這個呆子,她該不會以為躺在一張床上就可稱為夫妻,隔個三年五載小娃娃就會自動蹦出來吧?
“為……為了生小娃娃。”他為什麽要與她讨論這個問題?!
“什麽?”君歌瞪大了雙眼,像是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大事件,于是回首別開枝丫向外又瞧了一眼,只見藕臂纏着健碩的背脊衣裳散落一地。未來得及看見更多就被人再度将眼睛遮嚴,當視覺受阻聽覺便變得異常靈敏,雖然不明白怎麽回事,但男女的□□喘息令她心底升起一絲異樣的感覺,掩在眼上的那雙手似乎也變得分外灼人。突如其來的羞澀讓她沒有一點反抗,喘息聲中鑽入了他的聲音,“走吧。”
他的手自她眼上移離,她垂眸吶吶應着好。
回去的路上,君歌跟在唐玄清身後有些不在狀态,腦海裏不時浮現方才的場景,那似乎僅是冰山一角而她實在在意得不得了。
兩人都有些心不在焉,一路上無心欣賞美景,直待馎饦攤前唐玄清突然停了腳步,君歌一時不防迎頭撞了上去,捂着鼻子一張臉皺成了酸梅。
他垂眸看她一眼,低低道着笨蛋,“餓了沒有?去吃點東西。”子婁說這裏的馎饦味道很好,不知怎麽便想着同她一塊來嘗嘗。
君歌點了點腦袋,同他點了兩碗馎饦在涼棚下的桌前等候,小二麻溜擦了桌子為兩人倒了兩杯茶,連連道着客官稍候。
君歌端着茶杯抿在唇邊半天不動,微蹙的雙眉狀似苦惱,“嗯……”
“在想什麽?”唐玄清望着她舉杯輕酌一口。
本只是随口一問,她聽後卻喃喃道:“那樣做才能生小娃娃?”随後忽然擡頭問他道:“我們以後也要那麽做嗎,像剛才那對男……唔唔!”
唐玄清一口茶水險些噴出來,漲紅了臉,一把捂住君歌的嘴!
這個口無遮攔的小丫頭!
茶水被唐玄清的衣袖帶倒,灑了滿桌更沾濕了衣擺,他用一言難盡的眼神盯着她看,“你還是不是姑娘家?”
君歌眨巴眨巴眼,這點難道不是毋庸置疑的麽?她開不了口只得用力點頭。
只聽唐玄清惡狠狠道:“那就閉嘴!”
君歌雙睫顫了顫,自己似乎又說錯了話?
眼尾掃見小二端了兩碗馎饦上前,唐玄清深深看她一眼再度端坐回自己位置。
小二哥忍着古怪,再度收拾好桌面,三步兩步慢悠悠地退下,“二位客官慢用。”
君歌撈起一塊面片,還未順利放入嘴裏便被人一把撈住了胳膊,擡頭望去只見蘇衍不時何時竄出來面色不善地盯着唐玄清道:“我與乖徒兒有幾句話要說。”
君歌被蘇衍撈着胳膊拖進了小巷,擡頭見他抱着手一臉氣呼呼的模樣下意識地禁了聲。
即便見到她那副乖順模樣,他的氣也沒有消減一分,只是問:“今夜是什麽日子?”
君歌心底咯噔一聲響,弱弱道:“中秋夜。”
“中秋團圓夜。”他糾正,接着指着自己的鼻子問:“那我又是誰?”
君歌很是心虛,細若蚊蠅道:“阿兄。”
“團圓夜你丢下阿兄也便罷了。巴巴地跟在那臭小子身旁讨沒趣。”蘇衍怒其不争,今夜君歌沒想着與他過節他雖說不痛快,但還不至于因此鬧變扭,更多是出于心疼,“他方才又兇你了是不是?歌兒你老實交代那臭小子是不是總這麽欺負你?阿兄替你收拾他去!”他又軟又糯的捧在心尖上的小歌兒,他不寵着疼着便也罷了,居然膽敢欺負她。
“不是,不是!大少爺方才是在與我說故事,有些聲情并茂而已。”君歌連忙搖頭一把抓住他的手生怕他說做就做,阿兄管中窺豹誤會了大少爺,大少爺那樣弱的小身板若是挨了阿兄一頓揍那還不得折他手裏!
蘇衍耿耿于懷覺得事情沒那麽輕描淡寫,小妹分明是在維護那個臭小子。更可氣是龍陽之好似乎是個美麗的誤會,他沒法光明正大地找那小子的茬了。
等等——
蘇衍将君歌一身裝扮上下打量,不太對!他早先之所以尋去江畔便是望見了唐玄清,因夜色沉沉燭火晃眼又沒有正臉,他一直理所當然地将唐玄清身旁的女伴認做君歌,現在回想起來似乎不是那麽一回事。
他的傻妹妹啊,差點讓臭男人騙了。
“他将你涼在一旁與佳人相會,事後又對你揮之即來,這樣的男人果然不能要!”
整個過程與阿兄陳述的大體相同,若是實話實說今夜怕是就會被綁回彭山,情急之下她回了一句,“那不正證明大少爺好女色。”她的本意是為借機證明大少爺不好男色,但這是明顯的錯誤示範。
“小小年紀,這樣三心二意往後還得了!”他回身要去揍人再被君歌捉住。
大少爺不近女色阿兄不高興,這回近女色了阿兄更不高興,阿兄的心似海底針她一點看不明白。
“阿兄是怕你受委屈。”蘇衍忽然覺得心裏不是滋味,委屈得直跺腳,“從沒見你這樣緊張過阿兄,果然是嫁出去的歌兒潑出去的水!”
君歌有些悻悻然,忽然對着一處揮手大呼:“秦先生好巧!”蘇衍聞言一聳,她趁機溜走回頭一臉抱歉道:“我明日去尋阿兄賠罪。”
蘇衍原地踱了兩腳,嘴裏叨叨念着‘嫁出去的歌兒潑出去的水!’
兩碗馎饦兩人一口沒動,君歌拉起唐玄清就跑。
“為什麽避着你師父?”
“啊?”君歌心虛地偏開頭說哪有。
☆、重煥生機
檐角風鈴‘鈴兒鈴兒’響,風中夾雜着幽幽荷香,君歌憑欄而坐聚精會神地捧着一塊早前自阿兄那讨來的上好木料細心雕琢,幾回過後已初具模型。
君歌在廊沿上一待便是半日,宋子婁便也在一旁陪了半日,望着她的手握着刻刀一下又一下細細琢磨精細到了分厘之間。她身側已擺了數個成型小玩意,望着她手中即将成型的木雕,再回想自己懷裏的小狐貍,宋子婁深刻感受到了差別待遇,“小歌兒,你雕這麽多做什麽?”
君歌聞言将手中半成的雪貂在他面前晃了晃,“大少爺說他喜歡。可我不确定他喜歡怎樣的,所以想要多雕幾個。”
宋子婁扒上欄杆幽幽說原來是這樣,末了回頭轉着眼又問道:“昨夜和玄清玩得開心嗎。”他舍身取義成人之美,可是招了不少怨怼。
君歌聞言停下了手中動作,将木料擱在一旁,心知昨夜的事本不該逢人就說,但子婁不一樣他是她的軍師處處替她着想,那麽她心中的疑惑便沒有理由對他瞞着,于是将昨夜遇到的那樁意外事件同他詳細說明。
“哦~”宋子婁聞言持扇抵住唇,笑得有些暧昧,敲了敲扇柄神秘兮兮道:“雖說帶壞小丫頭不太好,但你既然勵志要嫁給玄清,這麽懵懵懂懂的也不好。男女之間的事情也該有所了解才是。”
話罷挪着身子就要挨近她的耳畔,未注意到身後緩緩行來的人影,于是被來人一把提住了後領往後扯開。宋子婁捂着腦袋連聲呼叫,哪個大膽包天地敢這麽對他,回頭卻望見罪魁禍首是唐玄清,他的氣焰立馬弱了下去。
唐玄清松開了手,在胸前環着手,居高臨下的望着他道:“你在與君歌談論什麽?不若也說與我聽聽。”
知道前話他全聽到,宋子婁捂上脖子讪讪指着池塘連波不時躍濺的錦鯉道:“我們在讨論為何帶起的水花會有七彩的光。”
“喔?”唐玄清語調悠悠皮笑肉不笑。
宋子婁被盯得連忙舉手投降,起身讓位按着唐玄清在君歌身旁坐下,“我這樣單純又潔身自好的少年郎,怎麽也不能将小歌兒帶壞。不敢不敢,再也不敢了。”
唐玄清不吃他這套,借口支開君歌,打算與他好好讨論讨論為何飛濺的水花會有七彩的光。
這事他言明姑娘家不準再提,可她轉眼抛之腦後,還被他現場抓包,低着腦袋做好準備任他數落,誰知他居然放她一馬,于是她很沒義氣地抱起木雕小物丢下宋子婁就跑,無視他求救的目光。
回到屋裏後,君歌的良心在短暫的不安後又握了木料打算繼續奮鬥,然而啪嗒一聲刻刀崩斷飛出好遠,她吹了吹木料上的細屑心道還好沒被劃壞。
看着手中沒了腦袋的刻刀有些惋惜,但想想它也算是壽終正寝,畢竟陪了自己六個年頭,能堅持這樣就已算生命力頑強。
無法只得頂着日頭出門再挑一柄。
向桃紅問了大致去向,一番挑肥揀瘦後終于買定,回程途中忽然讓一個意料之外的人攔下了去路。放在尋常美人相邀她很樂意同她去喝一杯茶,可問題是這個美人是昨夜與大少爺共游的扶桑,這便令她有些遲疑,扶桑的豔光四射大氣端莊令她有種想要落荒而逃的沖動,感覺如臨大敵。
君歌看了看并肩同行的趙恒與扶桑兩人想要婉言拒絕,扶桑卻上前一步巧笑倩兮,借故替她重簪了發簪,用僅有兩人聽得到的聲音輕聲道:“君姑娘不該拒絕,君姑娘難道不好奇我與唐公子的關系?”
君歌微微張着唇,有些動搖。
不待君歌回絕,她已挽上君歌的手回身,笑容明豔,“表哥你先回去,我與君姑娘去茶樓坐坐。”
好不容易盼來的兩人獨處慘遭破壞,趙恒心裏很不情願,但礙着扶桑的面也不好發難,只得背對着扶桑時狠狠瞪了君歌一眼。
趙恒心中也是納悶,這不是唐玄清的小尾巴嗎?扶桑何時與她這般要好了?想到姨父對唐家的看重以及中秋那夜,他心中不禁鼓聲大作,想着尋個時候或許應該與這條小尾巴搞好關系。于是憤憤不平的表情瞬間變做友好的笑,看得君歌很是莫名其妙。
茶樓廂間茗香四溢,杯盞之上熱氣袅袅生煙,君歌交握着手有些緊張,不知她會說出哪樣的答案,擡眼卻見她攢在唇邊的笑慢慢放大,然後擡手往耳後一抓眨眼自面上撕下一張人.皮。
君歌一聲驚呼啞在喉裏,在看清缭繞水汽後的那張臉後大睜的眉眼瞬間化作驚喜,“阿彌,怎麽是你?你怎麽來了?”
那份優雅端莊随着被揭下的那張面皮一同消失原形畢露,阿彌挑了挑眉甩着手中那張薄如蟬翼的面具道:“當然是為了幫你試探未來夫君呀,我頂着那樣标志的一張臉,他也不為所動,雖然冷冰冰但似乎是個好人,我這一關他算是過了。”
君歌歪頭笑,“他若是垂涎你的美色,你不是給我幫倒忙嗎?”
阿彌不以為意地揚了揚腦袋,轉着拳頭道:“那我便将他打一頓,打到他眼裏看不得旁的姑娘,讓他老實。”
君歌聞言替大少爺捏把汗,他那小身板可挨不了她的一頓揍。
當初尋到人後,她曾讓小呆回彭山報信,阿彌知道她的所在不足為奇,她現在最好奇的是一切是否已有了轉機。
阿彌點頭說當然,拉着她的手道:“靈泉已重煥生機,大家的精神都好了很多。還記得小時候咱們抓魚的那條清溪嗎?十年前溪水枯竭你哭了一夜,而就在我出谷的前幾日清瑩的流水再度盈滿了溪流。還有那片梅林有幾株也已悄悄結了累累花苞,還有還有我在山腳下發現了一窩兔寶寶,才那麽點大……”
她眉梢眼底盈滿笑,想要同她分享這份喜悅,半晌感喟道:“彭山好久沒有這樣朝氣蓬勃了。”說罷又有些愧疚,低着頭喃喃道:“可是君歌,只有你在犧牲。我不懂很多,可也知道,一輩子那麽長卻要将一生交與一個陌生人,你一定焦慮又恐慌吧。”
“笨蛋……擇靈那日是我自願去參選,能為大家做點什麽我一直覺得很驕傲。”君歌捧住她低垂的腦袋輕輕托起道:“而且我并不覺得自己在犧牲,你不是也說了嗎?大少爺是個好人。反正終歸要嫁人,是誰都一樣。”
其實不是這樣,不是誰都可以,只是那個人如果是大少爺的話她并不抗拒,未來的日子是與他一同渡過的話她并不抗拒,或許換作其它人她反倒無所适從。只是這種心情她自己也覺得亂糟糟地無法言明,是以并不打算說與阿彌聽。
阿彌望着君歌純粹的笑分辨不出她是否在逞強,只得同她一塊咧着嘴笑。
君歌有心扯開話題指着她捏在手中的那張面具問:“怎麽會僞裝成她?”
阿彌提了提手中薄翼擺手道:“之前扶桑在趙家小住,後借口返家,我不過頂了她的身份造成了去而複返的假象罷了。至于為什麽選了她,是因為她的身份很合适。”
君歌不明,偏頭看她,聽她緩聲又道:“因為扶桑與唐玄清之間有婚約。”
☆、不願妥協
“什麽!”君歌汲汲自危,大少爺有婚約在身那她豈不是要當小妾?
“當初你的消息傳到彭山後我爹便命我出谷協助……”
阿彌的爹是族長,此次任務原本不是指派的她,但她自小與君歌最為要好,君歌離開彭山的時日一久她就嘗到了寂寞的滋味,無所事事的日子只能用煎熬二字形容,因此這個機會她怎能放過,于是先斬後奏跑了再說。等她爹反應過來為時晚矣~
“當查明唐玄清身有婚約時我着實苦惱了一番,原本都做好了與你一同将他敲暈劫回彭山的打算……”阿彌說着十分應景地掄起長袖,被君歌拉着連忙又蓋回去,教育她不能這樣暴力,但這個情況确實讓她緊張。
阿彌卻轉了話鋒說已沒了後顧之憂,“就在我打算這麽做時發現了端倪,于是我潛伏在扶桑身畔端茶送水做丫鬟,終于将事情查明。原來扶桑有個自小相伴的心上人,此次借口返家,實則是與心上人私奔,這件事上我也出了一把力,此刻他們怕已在哪個桃花園林逍遙度日呢。”
真是峰回路轉,君歌拍着胸口問:“所以你便頂了她的身份?”
阿彌點頭說是啊,“扶桑與心上人私奔,相隔兩地短時間內不會被發現,我便正好頂了她的身份。是不是很聰明?”
對于為何這麽做,阿彌自有她的一番解釋:“雖說扶桑對唐玄清無意,可我還是想要探探唐玄清是什麽心思,結果你也看到啦,昨夜為了你,他可是将‘我’這樣的一個大美人撇下了。”說罷捏着嗓子擠出溫柔聲線,很是嬌柔造作地蹭着她哼聲道:“像不像?”
兩人玩鬧着笑做一團,君歌想起什麽,忽然又問:“趙恒似乎很在意他這個表妹,連他也沒看出來不對嗎?”
“那個草包?”阿彌聞言嗤地一聲笑:“他被美色沖昏了頭腦能有什麽疑惑。”
君歌問她:“打算頂着這個身份到幾時?”
“這個嘛。”阿彌轉着眸子沒有立刻收手的打算,“這個身份還不賴,好吃好喝,還有漂亮的衣裳穿,可是比待在彭山還自在,而且離君歌你也近,能撐到幾時就幾時吧。”最要緊是看那草包每日掏空心思逗她開心日子一點不無聊。
君歌将那夜現了紅瞳的事以及那冊滿紙荒唐的故事說與她聽,阿兄指望不上,阿彌不知道是否知道。
“這麽奇怪?”阿彌聽後撓着腦袋苦思半晌亦不得門道,在君歌期待的目光下她讪讪笑着再又拍着胸脯讓她放心,“回去後我就修書一封向爹讨教。”
茶已涼,兩人約好了下次見面的時間。下樓時見茶樓旁的小攤前趙恒正裝模作樣把着一枚龍鳳玉佩品鑒,眼尾掃見兩人邁出茶樓後便琢磨着怎樣表現得更自然一些。
趙恒一身華服,扶額、玉冠、腰間佩玉更是透潤,是标準的公子哥裝扮。一眼望去也算得上眉清目秀,丢在人群中還挺招眼,果然兩人一眼便望見。
待阿彌嬌嬌柔柔的一聲‘表哥你怎麽還在這裏?’傳進耳裏,趙恒只覺心都酥了,立時丢下龍鳳玉佩摸着腦袋迎上去,将在腦中過了數遍的對白道出來,“方才偶遇書院的同學與他多聊了兩句。”
君歌回唐府時還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桃紅将她攔下說有驚天大消息要告訴她,“原來大少爺與趙家的表小姐有婚約!”
若是早上半日這消息還真能驚得她回不了神,但已經知道始末的她此刻內心沒有太多波動。可太過平靜要惹桃紅疑心,于是握着唇假裝驚訝,誰知她又來一個重磅,“更令人驚訝的事是少爺似乎另有打算,今日老爺為這事叫少爺去書房,兩人似乎大吵一架,這會兒少爺還跪在書房外呢。大少爺的身體哪吃得消啊……”桃紅納罕,從未見過大少爺态度這般強硬。随即雙眸一亮,望着君歌道:“君歌該不會是你……”
未等桃紅把話說完,君歌已一陣風地從她眼前消失。桃紅點着唇角莫名興奮起來。
豔陽高照萬裏無雲,是一個适合攜三兩好友郊游的好天氣,可此刻的唐玄清卻并不好過,額前細密的汗沿着額角下滑滴落,秋日天涼斷不至于這麽狼狽,但他原本身子便不好,頂着日頭不過跪了一個時辰,腦袋已有些眩暈,身子更是搖搖欲墜。可望着依舊緊閉的房門,他咬了咬牙堅持下來。
豔陽被枝葉分割成行,斑駁的光影一道道地落在他的半邊袖子上,身子更多地是暴露在陽光下。耳邊有枝葉在風中拂擺的沙沙聲、枝頭雀鳥飛蹦的低鳴聲、檐角鐵馬清悅的叮鈴聲以及或快或慢的腳步聲。
所以的聲音揉雜在一塊,一股腦地往他耳裏鑽,他只覺暈眩感漸盛,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左歪去。
“大少爺。”帶着驚慌,一雙柔軟的手将他接住。
他支着手起身,擡頭看來唇色已蒼白,“你來幹什麽,回去。”
“不回去。”君歌抽了帕子替他擦拭額上細汗,小心翼翼扶着他問:“我聽說大少爺與老爺吵架了,老爺罰你在門前長跪?”
他輕輕将她推開,搖頭說你不必管。
她看他整個人都不好了,巴巴賴上去說大少爺,“你先同老爺服個軟,等身子好些了再來抗議好不好。”
他聞言莞爾,執起她撫向肩頭的那支手。
“……唯有這件事。”他擡眸看她輕輕搖了搖頭,握着她的手不自覺收緊,“不願妥協。”
她抿了抿唇,掙開他的手回身就跑,折身返回時手裏多了一把桃色的油紙傘,将他頭頂的那片豔陽遮去,她說:“大少爺,至少讓我做點什麽吧。”
☆、一番好意
宋子婁發覺近來偶像對自己的關注實在太少,不由有些蠢蠢欲動,于是打算主動出擊,将自唐玄清那得來的玉骨綢扇別在了身上。在課間與蘇先生面前有意無意地輕輕搖晃,在這深秋人人皆添了衣裳,他卻一把折扇搖啊搖也不嫌冷得慌。
這把綢扇上的山水畫雖說是蘇先生的手筆,但時隔多年,又僅是一把小小綢扇,保不定蘇先生早忘在腦後。
但宋子婁覺得還是可以努力一下,搖着扇子往蘇衍邊上湊,一手幫忙捧起剩下的那疊材料,一手仍孜孜不倦地往面上扇風,一下又一下慢悠悠輕飄飄地蓋在面上,只要蘇先生一個回頭就能夠看得很清楚。
蘇衍一個回頭,那副構圖精巧的山水圖就那麽闖入眼中,懷中講義嘩啦散落一地。
彼時扇面蓋在面上則住了視線,宋子婁沒發現蘇衍神情不對。只在一聲嘩啦過後忙收了扇子別進腰間,蹲了身子幫忙拾起散了一地講義。
蘇衍撿拾講義的手指有些泛白,定了定神後方起身。
“這扇子……”指着宋子婁別進腰間的綢扇故作尋常地輕笑問:“真是懷念,十多年了兜兜轉轉還能看到。”
宋子婁壓抑着一臉得逞的笑,抽出扇子忙奉上,又是一番稱贊。
蘇衍緩緩展開折扇,似是懷念,雖是笑着可那笑意不達眼底,那份懷念亦讓眼底霜冰覆蓋,他擡手輕輕撫上扇面壓抑着撕碎它的沖動,似乎那裏面掩藏着最痛苦的回憶。一股恨意自心底升起,可他聽到自己用平靜的聲音問道:“子婁是從哪裏得來的?”
宋子婁說明來處,與蘇衍這樣攀談還是頭一遭,簡直像在做夢。
唐玄清告了幾日假不在學院,蘇衍問過方知是病倒了,宋子婁表示放課後要去看看。
蘇衍沉吟片刻,将綢扇交還,笑道:“既然如此,沒有不去看望的道理。也正好順道看看小徒兒。”
門扇輕響時,靠坐在床沿的君歌從夢中驚醒,回眸見是阿兄與子婁前來探望。
起身迎來幾步,被蘇衍按着坐下,她眼底有些青黑,精神看上去亦不大好,似乎連着幾也不能好好安睡。
“好多了。”君歌替唐玄清掖了被角,“大少爺才喝了藥歇下,這會兒睡得很沉。”
蘇衍聞言有些失望,學裏還有許多事壓在手裏等着處理,他其實連出門一趟的時間都不太夠,更別提在這等着唐玄清醒來。只得叮囑君歌別太操勞便又匆匆離去。
宋子婁圍在床前說玄清氣色确實好一些,偏頭看着她卻搖頭道:“可你今日的面色可不太好啊。”
君歌捂了捂眼睛說是我自己睡不着,又問他:“子婁不回去嗎?”
宋子婁說:“現在我來看着玄清,你去睡一下。”
君歌搖着頭走近又在床沿做下,“我不困。”
桌上的藥碗還沒收拾掉,隐有藥香萦繞,宋子婁往屋內掃了一圈終于發現為何今日覺得這屋裏有些不一樣。原來是君歌早幾日雕好的木雕小玩偶,已在個個角落擺上,從花叢紛飛的蝴蝶到橫行山林的猛獸,真夠叫人眼花缭亂。
宋子婁将視線收回,見君歌擰了細布為唐玄清輕輕拭面,不禁滿眼豔羨,吟吟笑道:“如果哪個姑娘肯為我這樣努力,我可是會被立刻降伏的喔~”
君歌被他誇張的語氣逗笑,“子婁這樣好的人,願意為子婁努力的姑娘一定會有許多。”
宋子婁笑意更深撐着臉喃喃輕嘆:“可她們全加起來,都沒有一個你好呀。”
當時風有些大将半開的門扇吹得更開,檐角的風鈴鈴鈴作響,君歌一時沒聽清擡起臉問:“你說什麽?”
宋子婁笑眼彎彎,扇骨輕輕點上額前,壓得腦袋往下埋,“宋哥哥覺得小歌兒說得很有道理。”
君歌捂着唇笑忽然很是好奇,這性格懸殊的兩人究竟是怎樣成為朋友的。
真實情況是不可能告訴這小妮子的,宋子婁晃着腦袋,尋思着編一個怎樣的版本才能讓自己在小歌兒心中的形象更為高大。
“咳……”
可有些人啊醒得就是那麽不是時候。
扶着唐玄清靠卧在床沿,君歌倒了杯水給他潤喉,他輕咳了兩聲看着兩人問:“在說什麽,這樣開心。”
君歌道:“在問子婁與大少爺是如何認識的。”
唐玄清聞言笑了笑,心情似乎極好。宋子婁卻是有些不自在地移開眼,這下好了由不得他心口胡謅。可君歌還巴巴等着,更不能不答,于是只得摸着鼻子模棱兩可地幹咳道:“我與玄清算是不打不相識吧。”
宋子婁丢下這一句便不願多說,不打不相識這話摻了水,畢竟當初是他單方面受到了毆打,說起來實在丢人。可君歌卻來了興趣。
宋子婁揮了揮手一句帶過,“小孩子打架還不就是那樣,一點意思也沒有。”
這樣輕描淡寫顯然不能滿足君歌的好奇心,轉而要向唐玄清求證,被宋子婁攔下索性破罐子破摔,與其由唐玄清描述,還不如自自己嘴裏道出,多少還能加點潤色。
宋子婁搖着腦袋似乎又回到了無憂的年少,“看着病怏怏,出手可一點也不輕,我本是好意來着。”
唐玄清笑,“那樣的好意,試問誰能理解?”
君歌聽得雲裏霧裏,聽宋子婁又問道:“小歌兒,我同你說過沒有?我與玄清一般很小就沒了母親,但要說不同,我是自記憶以來就沒見過母親,而玄清的生母是在他七歲那年病逝……”
當時宋子婁八歲,父親高升舉家遷至郡陽任知府一職。上學的第一日他就注意到了坐在最角落的男孩,又瘦又小一眼看去像個小姑娘,比他矮了半個頭,被欺負了也不知道吭聲,或許應該說是不在乎。他看不過眼,想要幫他,可他卻誤将自己與那些欺負他的小皮孩歸為一類,對他不理不睬。
那是很偶然的一個機會,他意外得知這瘦弱的男孩與自己一般沒有娘,他想這是一個拉近兩人關系的好機會,于是在放課前将他攔下:“聽說你沒有娘親?”
身旁的小毛孩聞言炸做一鍋粥,他那句‘我同你一樣’還沒出口,就被推倒在地,當時他覺得這人真不知好歹擡頭卻見他紅着眸子眼裏蓄滿了淚,張着嘴對着他又是一口,兩人滾做一團,夫子來人才将人分開。
宋子婁很是感慨:“自那日後再沒不長眼的小皮孩敢欺負他了,我也算是功德一件,雖說挨了那樣不分青紅皂白的一頓揍。”
☆、願意相信
阿兄尋大少爺似乎另外有要緊事,那日之後日日尋了借口來看望大少爺,可每回她問,他卻只搖頭不多說。倒是自子婁那得來一點端倪:“會不會是想問玄清關于這柄扇子的事?”
只是阿兄來得回回皆不是時候,大少爺要麽還未醒,要麽剛睡下。這一回也是這樣,阿兄離開約莫一刻,唐玄清才悠悠轉醒。君歌端來藥湯坐在床沿喂藥,忍不住将這事當笑話說與大少爺聽。
唐玄清聽後奇怪,“找我?”
君歌點頭,吹涼藥湯送上,“似乎是想問大少爺一些事,唔,關于你送子婁的那柄扇子。”
唐玄清聞言有片刻失神,半晌低低道:“是嗎……”
眼見大少爺身體日漸好轉,再不會半夜咳醒,君歌比誰都高興。
這日天格外的冷,見過阿彌後夜色已深,君歌趕回唐府屋中卻不見大少爺的身影。四處尋來,見月洞門外圍了幾人,桃紅見到她仿佛看到救星,推着她往裏走,“君歌你可算回來了,你快去勸勸大少爺。”
鼻尖有酒氣萦繞,君歌原本還奇怪,定睛一看花園內竟是大少爺提了一壇酒在月下醉飲。
驚得君歌慌忙上前将唐玄清手中的酒壇奪下,發現壺中酒已剩了半壇不到。
“還來……”唐玄清緊皺的雙眉在看到她的一瞬舒展開來,緋紅的雙頰反倒令久病的他看起來氣色很好,醉眼迷蒙地沖着她歪頭笑,字不成句道:“君歌?你……回來了麽?”
他對着自己笑得這樣開懷還是頭一次,可君歌笑不出來,還隐隐有些生氣,好不容易身體好一些,他竟躲在花園偷偷吃酒。
她伸手想要拉住他的手将他帶回房去,可醉了酒的大少爺卻有些頑劣,她抓他躲,她再抓他還躲。幾次三番君歌亦不由有些惱,誰料他藏在身後的那雙手突然悄悄探出,反将她的手一把抓牢,醉意沉沉的眸子潋滟生輝,“這樣,換你留下來陪我,好不好?”
她的手被他牢牢握上,掙脫不開,月光透過交疊的枝葉間隙斑駁落在他的面上是柔和的光,她自他帶笑的眼裏看到自己,忽然便紅了臉。
他牽着她在他身旁坐下,面上的笑卻漸漸斂去,擡眸望向牆垣處探出的那束純白的玉蘭花,輕喃出聲:“今日是我娘的忌日。”
君歌聞言擡頭,見他微微垂眸眼睫卻在輕輕打顫,她不自覺地擡起手在要觸碰上他時卻又收回,不知該如何安慰他。大少爺的娘在他七歲那年因病逝世,今日是先夫人的忌辰,所以他今夜才會這樣反常。
今日是先夫人的忌辰,可唐府上下好似沒有一人知道,若不是子婁,她甚至不知道蕭氏并非大少爺的生母,先夫人……或許是不被愛着的那一個。她一直這樣以為。
可大少爺卻對她道:“知道爹為什麽恨我麽?”
“恨?”她知道他們父子的關系不好,但恨字會否太重了些。
他微微仰頭視線卻并非落在哪一點上,似雲霧纏卷的嗓音随清風送至她的耳畔,“因為爹他……深愛着娘。”
原來她從一開始就弄錯了,曾高傲淡漠對她不屑一顧,輕視鄙薄,那樣的大少爺對她訴說着深藏的秘密,她是不是可以認為,他已願意對自己敞開心扉?
“娘她是個癡心的女人,只是這份癡心從來不是對爹,她恨爹,或許也恨着我,所以最後才會有那樣的選擇吧。”他說到這一聲長喟,微微上翹的嘴角是苦澀的笑,“那麽我呢,我又算是什麽?”
夜風襲來,吹起發絲舞動,也吹開那個曾經……
疊香袅袅,青燈長燃,觀音像前,身姿窈窕的灰衣女子于蒲團上長跪,手中珠串随木魚聲緩緩轉動,是虔誠的祈佑。
屋外傳來吵雜聲響,女子手中珠串卻應聲散落滿地,那一瞬間不安與恐懼像是滿室的騰香編織成無數張網将她緊縛,令人難以喘息。
門扇自外被人開啓,“夫人,找到了,二老爺的屍體找到了!”
手中犍槌砸落在地,“不會的,他不會死的。”她蒼白着臉起身一行清淚自眼角滑落,幾乎奪門而出。
堂屋前粉雕的娃娃松開爹的手低低喚着娘親想要靠近,但她仿似沒有看見,一步一步逼着自己靠近,一雙眼死死盯住那塊白布覆蓋的騰榻。
當她踉跄行至榻沿顫抖着手掀開白布一角,望見曾經熟悉的面容變得面目全非,那一瞬間梗在喉間的嗚咽再也難忍,再擡首已泣不成聲,“不是你,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這是你……”
身後有一雙手将她護入懷中,眼裏全是疼惜,“绡兒,绡兒,別這樣……”
她自他懷中掙脫,咬破唇角。
“是你,是你對不對!”她望向他眼中的恨意似熊熊燃燒的焰火吞噬一切,“這趟航行是如何兇險,你難道不知?為什麽要讓他去?為什麽?!”
她仰頭望他,緊捏他衣襟的手指節已微微泛白,“唐毅,你究竟是怎樣殘忍的一個人啊?他是你弟弟,是你的親弟弟啊!”
他靜靜看着她,濃墨深潭一般的眼眸是從不掩藏的真心,此刻亦有濃濃哀凄,“宋绡,你別忘了,我……才是你的夫君。”
她卻笑出聲來,雙手自他衣襟滑落,跌坐在地,再難将淚止住,“是……是……你毀了我,如今你又毀了他……”
唐毅深深望她一眼,最終什麽也沒說轉身離去,不曾想過這一轉身,自此黃泉碧落再難相見。
三尺白绫自橫梁垂釣下來,踢倒矮凳的那一刻該帶着怎樣的決絕啊。
當稚兒推開房門時微涼的晚風蕩起那襲豔紅的華裙,像綻放的絕美曼陀羅。映襯着那尺白绫像絲絲吐信的銀蛇□□着層層纏繞上他的脖頸,令他也喘息不過。自那日後曾經溫暖的父親,望着他與母親八分相像的面孔,再也不會對他展露笑顏。
多重的打擊令他夜夜驚夢,身子漸衰。父親遍尋名醫只得來藥石無醫四字,最後得來郡陽境內的虞山腳下有擅岐黃之術的能士連夜将他送去。
那是個青衣白裙玉簪挽發的清雅女子,是她救下了他的性命。
**
那段往事又藏了多少秘密,如今已無從得知,但君歌卻知道,至少老爺對大少爺的并不像他所說的那樣,唯有恨。
唐玄清靠在君歌肩頭似已沉沉醉去,她輕輕搖着他,“大少爺,我們回屋裏去睡,在這睡會着涼的。”
“君歌……”他忽然低低開口,卻是與她道歉,“那個錦囊是娘留給我的,所以當日我才那樣對你,我與你道歉,你不生我的氣行嗎?”
她輕聲回答:“那事我早就忘了,而且是我自作主張給你添了麻煩,認真算起來,似乎是我該道歉。”
“君歌……”他低低開口:“那夜的熏香有異樣所以我才将你丢入蓮花池,可我還是不對,我與你道歉,你不生我的氣行嗎?”
她輕聲回答:“我也将你拖下了池塘,事後害你病了一場,認真算起來,似乎是我該道歉。”
“君歌……”他低低開口,這一回卻沒有後續。
“什麽?”她不禁回頭見他正靜靜看着她,半睜着眼,眸中有不容忽視的熾熱,令她不敢直視,慌忙移開視線。
他說:“你和她們不同,你對我的好,并不是想在我身上得到什麽。如果是你的話,我願意去相信……”
君歌只覺心頭砰砰直跳。大少爺對她坦白所有,可她卻對他有着許多秘密,她開始害怕若是大少爺得知了她并不單純的初衷又會怎麽樣。
君歌用力閉了閉眼,“我……我對大少爺也有隐瞞。”
唐玄清微倦的嗓音帶着笑意,“是什麽?”
她支吾半晌卻又有些說不出口了,再出口卻成了,“不是師徒,蘇衍其實是我阿兄。”
唐玄清聞言微愣,眼中有難言的情緒,但很快釋然,“原來是這樣。”
君歌再不敢看他,懊惱着自己的嘴笨,幾次三番在心中為自己鼓氣,好不容易等到自己有了足夠的勇氣,一回頭他卻已在她肩頭沉沉睡去。
君歌擡頭長長嘆出一口氣。
半彎清月隐于層雲之後,星辰閃耀,忽然漫天飄下晶瑩的光,落在鼻尖是微微的涼,君歌伸手接下數片晶瑩,那色純白轉瞬便消融在溫暖的掌心,明明是九月的天,天上卻飄下細碎的雪來。
☆、何謂相思
那場新雪下了一夜第二日是煥然一新的世界,草木花數,樓臺亭榭皆裹了薄薄一層純白新衣。這是從來沒有過的天像,但衆人并不覺得有異,只沉浸在新雪早臨的新奇之中。
君歌望着園中被新雪覆蓋的一叢雁來紅,手中蒲扇輕輕的搖,煨着爐中一盅湯藥。
酒醒過後的大少爺,對昨夜的事只字不提,那些難道全是醉話?還是他已全都忘記?那麽……自己的秘密就變得更是無從說起。她很覺得苦惱,卻也再沒有了昨夜和盤托出的勇氣。
蘇衍再度登門,這一回終于選對的時候。拂落身上細雪擡眸時見唐玄清正倚靠床欄放下一冊簡卷朝他望來。
他已失去循循善誘的耐心,滿臉急切單刀直入,“那柄扇子你是哪裏來的?給你那柄扇子的人現在又在哪裏?”
唐玄清與他對視良久,确信他果然将自己忘記,當年她們離去後是不是還發生了什麽,“當年姐姐給我的。”
那是一個青衣白裙玉簪挽發的清雅女子,他的命由她救下,她憐惜他自幼失去母親,又被父親鄙棄,因此常會将自己帶在身旁,領着他賞遍湖光山色。
他曾見過蘇衍,少年的蘇衍,有一雙無所畏懼的眼眸,嘴角常挂一抹從容不迫的笑,常說着仗劍天涯的豪言。原本一切那麽美好,在蘇衍的身邊姐姐的笑那樣幸福燦爛。可究竟是否招了上天嫉恨,所有的轉折發生在那一日。
他還記得那日透過門縫望見的畫面有一雙血眸令他戰栗,還有一個闖入的瘋道士,許多細節在記憶中已變得模糊。是姐姐的安撫令他鎮定,并與他約定将今日看見的所有當做兩人之間的秘密,他當時鄭重點頭承諾将秘密深埋心底。而那日之後虞山腳下的那間竹屋便空了。
再相見蘇衍成了書院的蘇先生,他與曾經有了許多不同,令他一時不敢确信。
他輕嘆:“我以為姐姐當年是和你一塊離開的。”
蘇衍聞言目光微微閃爍,撐着頭想了很久,終于隐約記起那襲素色白裙身畔的小小身影,十一年的光景,物是人非,眼中只餘無盡感慨。
“原來你也不知道。”蘇衍緩緩轉身輕彎唇角是自嘲的笑:“她追尋着她的富貴榮華,如今一定已忘盡前塵。”
唐玄清聞言一雙眉緊緊相蹙,“姐姐不是這樣的人。”
他扶着門框的手指節微微泛白,回眸望他一眼,低低一笑,腳步踉跄地跨出門檻,“呵……我也曾,這樣相信。”
天上再度簌簌落下雪來,蘇衍于風雪中慢慢前行,任由霜花打落,在肩頭積下薄薄白雪,那襲皓白長衫仿似融于風雪之中。
書院山門外叢叢扶桑花被白雪覆蓋,結了薄薄一層冰晶,豔色的紅花透過冰晶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蘇衍不由停了腳步,視線落在那叢扶桑花上,靜靜望了很久很久……夢中似也曾有過這樣一幕,蒼涼夜空中萬點辰星染上血霧,灼得人眼生疼。
胸口的刺痛愈演愈烈似有一雙無形的手要将他狠狠撕裂,移步間一個趔趄,捂着心口險些一頭栽下。是一雙溫柔的手将他扶牢。
“蘇先生,你沒事吧?”一柄素色紙傘跌落腳旁,秦嫣微微蹙眉不掩憂色。
蘇衍艱難擡首,暈眩感令眼前的畫面變得模糊。多少年了,想要徹底忘記的那張臉再次浮現,青衣白裙的女子,一根玉簪松松挽住如綢似墨的長發,望向他時會露出溫柔淺笑,他擡手忍不住心中渴望,想要再一次地觸碰,“丹墨……”
于是在大少爺身體終于康複的那一日,君歌得來了阿兄病倒的消息。
城中的雪斷斷續續下了一個月,與這一場駁于常理的天象一同出現的是一起起詭異的兇案。
宋子婁為此匆匆趕來,撐着腦袋說古怪,“這已經是這個月第六起案件了。我爹為此頭疼得沒睡過一夜好覺。”
“又是被剜去了雙目凍死在雪夜裏?”君歌替宋子婁滿了一杯茶,推過去不确定道:“還是沒有線索嗎?”
“半點線索也沒尋到,被害者之間也沒有半分聯系,更像是随機作案。最近不知從哪起的謠言将這幾起兇案與這詭異天象聯系在一起,說是有妖為禍。”宋子婁話罷搖了搖腦袋,他是不相信這等怪力亂神的說法。
一杯熱茶下肚宋子婁就又急着離開了,“總之你也多加小心,若無事便別出門了。”
君歌點頭,心中隐隐不安。
城中積雪漸高,随時俯身都能撈起一抔白雪團做雪球,來一場酣戰淋漓的打雪仗。可百姓再沒了初時新奇,諸多的反常令謠言漸漸瘋起。
阿彌約了君歌在茶樓相會,頂着扶桑那張絕美的臉,卻撇着嘴啧啧搖頭,“君歌你不知道,趙恒的爹最是癡迷這些怪力亂神的事,房中挂滿了辟邪器物,日日腰間別一柄桃木劍,恨不得出門都頂一盆黑狗血才安心。神神叨叨的非要說這些事情是有妖為禍。我看吶人心才最可怕。”
君歌被她形象的描述逗笑。
“你別笑呀。”阿彌乜她一眼繼續道:“他是真的說到做到,為此還請回了一個道士來。”
“喔?”君歌捧着臉認真聽。
阿彌哼哼兩聲表示:“那道士是個獨眼,看着就不是什麽好東西。我看啊一定是之前騙人錢財才被弄瞎了一只眼。”
君歌聽後收起玩笑,想起書樓上看過的那則典故不由有些擔心,鄭重其事地讓她一定小心點。
阿彌吐吐舌頭卻一點沒當回事,“我這幾日都不敢摘面具,已經很小心了。”
君歌以為阿彌今日約自己出來就是為了倒這灘苦水,阿彌卻搖着腦袋說不是,君歌再問她卻支支吾吾地扭捏起來。
君歌見她難得露出那般嬌态,忍不住好奇,“究竟是什麽事嘛,你不說我怎麽幫你。”
“不用幫,你只聽我說,不準笑話我啊!”阿彌再看她一眼,忽然雙手一撐掩住了面,未語先鬧紅了臉,“我……君歌,我好像喜歡上他了。”她細若蚊蠅的聲音說到最末幾乎聽不見了。
君歌括着耳朵往前靠:“你說什麽?”
阿彌掩着雙頰往下埋,“我喜歡上趙恒了。”
倒不至于笑她,只是确實太過意外了。
阿彌似乎真的喜歡上了趙恒,言罷有些惆悵道:“可他真正喜歡的是他的表妹扶桑,而我只是頂了她的樣貌。君歌,我該怎麽辦。”
君歌淺淺抿了一口茶,默默拾起盤中一塊桂花糕,這問題超綱她答不上來,可也疑惑不過兩個月時間,阿彌對趙恒的态度怎麽會有這樣翻天覆地的變化,期間都發生了什麽事。還有她口中的喜歡……君歌微微垂下眸,腦中是新雪那夜的畫面,阿彌口中的喜歡,又是怎樣的一種感情呢?
“他送我一屋鳳仙花,為我撈海底的月亮摘天上的星星,為我吹一夜涼風,吟一夜的詩……太多太多,全是他的好。君歌,從來沒有一個人待我這樣珍而重之。”阿彌雙頰染上緋色,眼裏有耀眼的光,“等我反應過來時,脫身已太遲,腦海裏全是他的影子了。”
君歌聽得入神,腦中浮現的卻是與大少爺在一起的畫面,回過神時不自覺已問出了口,“喜歡,究竟是怎樣的一種心情呢?”
阿彌撐着臉滿眼無奈:“我就知道不該指望你。”
她說罷望向杯盞悠悠飄蕩的浮沫,唇邊漾起溫柔的笑,“所謂喜歡啊……”
曉看天色暮看雲,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一句出自——唐寅《一剪梅》
☆、你是最美
離開茶樓時趙恒依舊等在外面,見了君歌揮着手笑臉相待,态度之好前所未有,君歌想他大概以為扶桑與大少爺的婚事泡湯有她的功勞吧。
趙恒懷裏抱了好些零嘴,見人下來先塞一包新炒栗子讓阿彌暖手。阿彌捧着那包炒栗子又随手拿了兩包零嘴塞入君歌懷中。君歌看着兩人的互動,俯在她耳畔悄聲問:“你不裝淑女了?”
“什麽?”阿彌歪着頭毫無自覺自己的态度有變。君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