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八斬刀(三)
“你知道麽,在死人的骨頭裏,能提煉出這種玩意來,但是很少。”曹寧道,“你知道我殺了多少人,才提煉出來這麽些麽。”
“原來也不過只是玩玩,今日正好,派上用場了。”
绮羅聽了他這話,既驚又惱,而後更多的是惡心。她望着曹寧,面上的嫌惡分毫不差的顯現了出來。
眼前這個家夥,到底殺過多少人?
那刺鼻的氣味較方才又濃了些,绮羅聞了,眉頭不禁又擰緊了幾分。
磷是極易燃的東西,她若是在這個小禪院裏放了火,那便無法控制了。她自己倒不會有什麽危險,但這一院子的人怕是都要……
“啧,是個有腦子的人呢。”绮羅冷嗤了一聲,眉心的豔紅一點一點地暗淡了下去,淡聲回道,“不過,你怎麽知道,我就沒別的手段了呢?”
曹寧哈哈笑道:“妖女大人的手段,若能有幸一睹,是我的福氣呢。若是再進一分,僥幸勝之……那我豈不是能一舉揚名江湖了,哈哈哈哈。”
“所以,來一較高下吧!”他忽然暴喝出聲,周遭的走屍一擁而上,卻不都是沖着绮羅而去的。
绮羅眸中兇光乍現,一個高踢,毫不客氣地踢飛了一個走屍的頭顱,矮身橫腿一掃,又掃倒了一片。她朝着站在一旁的羅漢大吼:“帶人進屋裏去,守好門!”
羅漢被她一吼,從呆愣中驚醒過來,趕忙張開膀子,把人往裏佛堂裏趕。實際上,誰還要他來催,幾十個人全都一窩蜂地往佛堂的小門裏擠去。他們身後,一群走屍氣勢洶洶地趕上前來。羅漢回過身來,一聲虎吼,打算擋上一擋。
可他終究是一個人,绮羅被另一群走屍絆住了,一時沒法趕來。
面對這樣一群走屍,饒是他再怎麽力大無窮也是螳臂當車罷了。
健壯的男人一窩蜂地往屋裏擠,可門實在是太小了,一時間根本擠不進去。杜二原本是個人高馬大的,可昨天剛被绮羅燒傷,根本擠不過旁人,反而落在了最後面。
一具走屍趕了上來,張開黑洞洞的大嘴,便要朝他後腦上要來。他正好回頭瞧見,吓的肝膽俱裂,什麽都管不上了,一把抄起一旁的玲玲,朝那走屍丢了出去。
玲玲驚叫了出來,被甩了出去,正巧玲玲她娘剛從後院看見這一幕,當場便就要雙眼一番厥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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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萬分危急的當口,忽而一陣陰風刮過,一個白衣的身影不知從何處突然竄出來,徑直朝着那走屍撞去,将那原本就是一具白骨的走屍撞得即刻便散了架。
同時,一把将玲玲裹在了懷裏。
绮羅聽見玲玲叫嚷,心下已然焦急,快刀斬亂麻地解決掉周圍的走屍,回頭來看,去看見一個白衣的人影立在院中,将玲玲護在懷裏。他身形一低,卯足了勁叫了一聲。
“呱——”
震得衆人都堵上了耳朵。
真他媽的難聽啊,绮羅聽的直想翻白眼。
但也真的管用啊!
他這一嗓子下去,他身邊的走屍被這聲波都震得倒退了好幾丈。
普慈和尚就這麽堂而皇之地出現在了院子裏。
還是那麽一副老的快要入土的皮囊,白須白眉,卻不再是先前的老态龍鐘之态。只不過,一身僧袍已經變得髒污破爛,不能看了。
昨天夜裏他被衆人追趕,看來逃得甚是狼狽啊。
“玲玲!”大娘已經被吓的魂飛天外了,話都快說不利索了,眼淚刷刷的往下淌着,失了魂一般地跑過來。普慈則小心翼翼地将玲玲給放下來。
玲玲眨着大眼睛,擡頭望他:“普慈爺爺。”
普慈污濁的雙目似是在那一瞬間亮了些許,裏面含着的情緒一瞬之間幾度變換,最後還是定格成了五分茫然五分黯淡的神色。
玲玲她娘接過玲玲,擡眼看向他,眸子裏含了感激。她淚眼朦胧地張了張口,似是想喊一聲大師,卻欲言又止。
“咻——”
破空聲響,一支白骨徑直飛來,普慈眼中驚現一絲微光,猛地将這母女二人推開了去。那一截白骨正正好從他背心插了進去,然後從胸前穿了出來!
普慈一口鮮血就這麽噴了出去,将他白色的長須都染紅了。他的兩眼變得無神,搖晃着往前走了兩步,一頭栽到了在地上。
嘴裏不斷有鮮血湧出,胸前的空洞更是血如泉湧。普慈口中已經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他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艱難的回過頭來,看見曹寧那黝黑又邪氣的面容。
不一樣了,不一樣了啊,已經不是那個孩子了啊!他心中悲涼地想到。
曹寧站在他身邊,居高臨下地望着他,臉上挂着猙獰的笑:“大師,你想普渡天下蒼生,卻沒辦法救得了你自己呢。”
他說完只覺得心中暢快得緊,從一旁撿起那一截染血的白骨,雙目圓睜,瘋了一般地又朝普慈紮去,口中叫着:“去地獄裏成佛吧!”
那白骨将要紮進普慈身軀的身軀,千鈞一發的時候,一聲輕如塵埃的嘆息飄進了耳朵裏。
“孩子……別怕。”
曹寧的手堪堪停在了普慈的身前。
他得雙眼慢慢睜大,看着奄奄一息爬在地上的普慈。
胡須已經被鮮血染紅了,普慈污濁的眸子變得越來越空洞,可卻是用那樣慈愛溫柔的目光看着他,帶着些許的憐愛和心疼,他喃喃地道:“孩子,你不要……不要害怕啊。”
時光仿佛扭曲,倒退回了那一個血染的黃昏。同樣是在這個小院子裏,同樣是這樣一個僧袍髒污的得老和尚,同樣是這樣的狼狽的情态。
連面孔都那麽相似,明明要死了,卻還在像個笑話一樣,告訴他,不要害怕。
普慈的面孔像是跨越了時間和記憶中的那人漸漸地重疊在一起,曹寧的目光裏有異樣的光芒在閃動。
驚訝,恍惚,迷茫,恐懼……那些他以為早已經和他無關的情緒此刻統統湧了上來,幾乎要将他擊倒。
頭痛啊,頭痛啊……
動手啊,殺了他啊……
為何啊,為何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忽然瘋了一樣咆哮起來,涕淚俱下,不管不顧地将手裏的白骨紮向了普慈:“你去死啊啊啊啊啊!”
绮羅大驚:“大師!”
她要飛身趕過去,卻眼見着來不及了。緊要關頭,另一人不知什麽時候閃到兩人身邊,輕輕巧巧地接住了那一截白骨。
“遲悟!”绮羅大喜,高聲叫道。
遲悟半蹲在普慈身邊,一手托着他的身子,另一只手,兩指夾住了那一截堅如利劍的白骨。鮮血從白骨上一點一點地滴下來,流到了他手上,将少年修長如玉的手弄得髒污了。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曹寧,微微凝眉,似是含了些許的同情。
“怎麽……還不悟呢?”他輕聲問道,忽而屈指在那一截白骨上一彈。
在他,分明只是輕輕巧巧地一彈,曹寧的身體卻如同落葉一般無力的飄了出去。飛了老遠,才重重地摔在裏地上。
“遲悟,你小子跑哪去了!”绮羅急匆匆地趕過來。
“剛剛又去迷陣的陣眼處瞧了瞧,已經瞧出了陣法的門道。不出意外的話,花上一柱香的時間,就能解開了。”遲悟淡道。
他微微凝眉,直視着曹寧,:“只是不巧,就在這節骨眼上,出了意外了。”
绮羅也怒氣沖沖地扭過頭去看向曹寧:“暗箭傷人,你要點臉行嗎?”
曹寧仰躺在地上,臉上還是神情恍惚。似是過了許久,這恍惚才淡去,又變回了原來那一臉邪氣的模樣。
“要臉?”曹寧從地上爬起來,“這是人間的規矩,在我看來,比糞土還不如。”
“你們遵守人間的規矩,可我卻不遵守,因為我知道,那根本是一文不值的東西!”他突然怒吼道,“你們以為你們是什麽東西!你們以為你們信奉的信仰是什麽東西!你們以為你要拯救的世間的人,又是什麽東西!”
“你們根本沒見過地獄,你們根本不知道這個人間可以惡心殘酷無情到什麽地步!你們根本沒見過永無太陽的升起的大地是怎麽樣的模樣。你們明明什麽都不懂,又憑什麽覺得我就是錯!”
他雙目通紅地咆哮,可分明有眼淚從圓睜的眼眶裏湧出來,順着因為怒吼而顫抖的臉頰滑下。
他忽而又瘋狂地哈哈大笑起來,指着那一群馬蜂一樣往屋子裏擠的人:
“你們看這些人,抱在一起求生,看起來多麽的溫情啊。可事實上,每個人都是披了羊皮的狼,只是野性還沒有表現出來罷了。一旦沒了糧食,一旦沒了希望,他們就會孤注一擲。什麽道德,什麽情義,什麽人性,統統都是瞎扯!他們會自相殘殺,他們會忘恩負義,他們會比畜生還不如,他們什麽都不是!”
“不,不,他們會成為惡鬼,會成為夜叉,他們該被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
“這些人,在場的每個人,他們能活着,都是因為他們的父輩喝了別人的血,吃了旁人的肉。他們能存在在這世間,都是因為,已經無法糾正和彌補的錯誤。”
曹寧面目猙獰,一字一頓地道:“他們本身,就是應當被抹殺的罪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