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桃花孽(七)

冰火城,劉府大門前。

畢竟是劉青雲是官家的人,他的府邸也算半個官家地盤,绮羅是個逃犯,自然不敢明目張膽大搖大擺地走進去,只好繞到側門,翻牆進入。

好在這種事她幹的也不算少,熟能生巧,不用動腦子都能做。

“待會兒你想好了怎麽做了嗎?”绮羅從牆頭躍下來。

“還用想什麽,自然是直接上去問他咯。”陸雲卿答道。

“你腦子呢!他能直接告訴你他幹了啥那才是有鬼了!我還以為我就算是夠直接的,沒想到你比我還直接。”绮羅在心裏面朝她嘟囔,繼而開始碎碎念,“……嘿,這府邸看起來挺大的,裏面布置的倒真不算奢靡,瞧這一切從簡的模樣,怪不得人都說他是清官。”

绮羅在劉府之中轉了很多圈,愣是沒找到劉青雲的人。她一時間有點焦躁:“算了,找個人帶路好了。”

正巧這時,有人走到這後院之中來。一前一後,前面恭恭敬敬的引路的是個小厮,後面的卻是一個灰白布衣,做道士打扮的中年清瘦男子。

前面那小厮道:“道長,老爺不讓我們到裏面去,您就自行進去吧,老爺說,他還在老地方等您。”

“好。”那道人起手行禮,看着小厮走得遠遠的了,才轉身往後院深處走去。

當然,他也沒走幾步,就被人往路旁一拽,反剪雙手,摁在地上,他這廂還沒大叫出聲,就被一腦袋摁進泥地裏面去了。

就聽上面有人聲傳來,一個少女的聲音說道:“呦呵,沒想到你幹這種事這麽利索啊,有兩下子啊!”

那少女又自己回答自己,甚是謙虛:“那是。以前做得多了,熟能生巧,不必誇我,不必誇我。”

道士本人:“……”

這是栽在瘋子手裏了嗎?

“說來也是稀奇,劉青雲一個讀書人,家裏養這麽多道士做什麽。我剛剛翻牆進來的時候,就看見前院有不少小道童。那些假山假石隐蔽處也貼了不少符紙。你說,他怎麽這麽怕啊。”绮羅話中有話,嘻嘻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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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做了虧心事呗。我估摸着,就是怕我回來找他。”陸雲卿冷哼道。

绮羅将那道士翻了過來,手裏化出一把青焰匕首,把玩似的在手中轉着,也不說話,就笑眯眯地瞅着他。

險些将人又給瞅暈過去。

“我長得這麽吓人的嗎?”绮羅不樂意了,惡狠狠朝那道士一瞪眼,“你再敢暈過去,我就讓你醒不過來。”

吓得那人連連翻白眼,愣是不敢把眼睛閉上。

“我問你,你是哪的修士?叫什麽名字?”

那道士牙關都在打顫:“貧、貧道是連碧宮的,叫曲連城,女俠饒命,莫要傷我性命……”

連碧宮?绮羅腦子裏思緒飛轉,不就是桃雲山上的那個連碧宮嗎?

養了幾百名道士,在這邊陲小城算是個大門派了,實際上與屠龍宮一比,也就是個破落戶。

“停停停停停——”绮羅打斷他道,“我問你一句,你就答一句,誰要聽你啰嗦了?我且問你,劉青雲那個狗兒子,養你們在家,要你們做什麽?”

“就,就,就平常也不幹什麽,就只要萬一碰上什麽邪祟,護他周全就成了。”這道士聽見她張口一個狗東西,閉口一個狗兒子,着實聽不下去。奈何本事沒人家大,給他十個膽也不敢挑她的刺。

绮羅又問道:“城西陸家舊宅五裏處,陸老爺子和夫人的墳冢也是你們造的?”

“是,是。”曲連城連連點頭。

“為什麽要建那種墳冢?陸老爺子他們難不成有什麽怨氣未解?”

“貧道不、不知道啊。都是聽劉縣令的安排的。他只說是未雨綢缪……”

绮羅又問了那道士幾個問題,有的還能答上一二,有的卻全然不知。绮羅心下不耐,揪着他的衣領拎起來:“得了,在這裏費什麽功夫。帶我去見他,當面問個清楚。”

幽暗的房間裏熏了讓人一聞便筋麻骨軟的鲛人脂。

這東西绮羅以前在無間城的各大青樓裏見過不少次,在北疆魔域是常見的物什,在人間卻很少見,是個奢靡之物,她一向不喜。

此番一進暗室便聞到這種氣味,濃到有些發沖。她強忍下心中的惡心之感,才沒吐出來。

暗室之中,與前院的屋子裝飾布置又截然不同。這屋子裏裝潢簡直可以稱為奢華,各種金雕銀畫擺的到處都是,走起路來都得極為小心。淡黃色的刺繡屏風之後,燭臺燈火朦胧,隐約聽見有人聲傳來,有男有女,不知為何竟有暧昧之意。

曲連城走至近前,卻不繞過屏風,垂手立在屏風之後。

他動也不敢動,只因為身後有個閻羅跟着,手裏執着利刃,抵在他後腰上。

绮羅悄悄探頭往裏面一瞧,這一瞧可不得了,眼睛幾乎都要瞎了,趕緊縮回腦袋來。

怪不得方才的聲音裏會有那般暧昧。

她在心中暗唾道:好個道貌岸然的僞君子!在外面的名聲大好,人人道他情根深種,雲娘過後再沒續弦,原來是流連花叢,金屋藏嬌。

裏面傳來男人的低沉的嗓音:“曲道長,何必如此客氣,怎麽不進來。你平時不一向最喜歡馨兒姑娘的嘛,不進來瞧瞧?”屏風後傳來女子笑聲,還不止一人。

那姓曲的道士額上冷汗直冒,只希望他趕緊閉上他那張嘴,僵硬地微微回過頭來,正看見绮羅眼神戲谑地瞧着他,以口型對他道:“不曾想,道長竟還有這樣的愛好。”

曲連城窘的滿臉通紅,尴尬地朝绮羅一笑,绮羅卻兩眼一瞪,無聲道:“快給我問!”

那曲連城一個激靈,險些腿一軟跌跪下去,趕忙轉過頭去,輕咳了一聲,道:“劉大人,貧道今日來是有正事相商,前幾日,我發現陸員外和陸夫人的墳冢處怨氣更重了,怕是壓不住了。”

“什麽!”裏面那人猛然出聲,竟能聽見一絲驚惶之意。他似乎也沒了興致,一揮手叫那些女子出去,自己也從榻上起了身,穿好衣服,在屏風後面來回走着。

曲連城感受到後腰的匕首又刺了他一下,連忙道:“之前大人也不曾告訴我為何要鎮壓那夫婦的亡魂,我也只是胡亂做法,效力必然不長久。所謂治病要治本,不如大人告訴我其中緣由,我也好對症下藥,消弭其怨氣。”

劉青雲來回踱步的聲音,忽然頓了一下,片刻之後又繼續響起。

曲連城又道:“大人與貧道可是……咳,那樣的交情,還有什麽不可言的嗎?”

那劉青雲思索了片刻,興許還是怕陸氏夫婦的亡靈,嘆了口氣:“好,我信得過曲兄,還望曲兄拿出通天徹地的手段,替在下除災。”

原來,在十一年前,陸老爺子的死,另有他因。

陸老爺子組織了快兩百人的隊伍前去營救愛女,劉青雲明面上作為一介書生也要奮不顧身地去救人,但暗地裏一顆心猶如油煎,幾乎要急爛了。

旁人聽他逃回來之後那番說辭,自然對他同情之至,只有他自己知道,若是陸老爺子真的把陸雲卿給救回來,他會是什麽下場。

他是陸雲卿拼了命救出來的,逃走的時候,卻貪生怕死地把陸雲卿抛下了。這要是讓愛女如命的陸老爺子知道,他這一輩子,還能翻得了身?

他現在擁有的一切,錢財,居所,甚至身上的衣裳都是陸家的,如果事情敗露,他将一無所有。

你道為何,陸老爺子他們還沒有摸到馬匪的賊窩,就中了埋伏?那自然是有人通風報信。

又是誰會做這種喪心病狂之事?

自然是做賊心虛之人。

劉青雲在陸老爺子的人馬前去救人的前夜,與那幫馬匪通了音信。他許諾馬匪,将那個女人和老東西除掉,他可以給他們大筆錢財。

馬匪們自然樂意順水推舟,因為那個時候陸雲卿已經死了,他們只需要将陸員外給殺死即可。

馬匪包圍陸老爺子的人馬之後,大肆殺戮,甚至還口出污言穢語,将原本就中了箭的老爺子氣的連連嘔血。在殘餘人馬倉皇回城的途中,劉青雲再暗中施些手段,導致老爺子剛一到家,還沒同老夫人說上什麽話,就一命嗚呼了。

陸老夫人跟着病倒,劉青雲便衣不解帶地在一旁伺候。他屏退其他丫鬟小厮,凡事親力親為,誰人不贊他仁義孝順?不久,老婦人也跟着去了。旁人還道是老夫人思念成疾,不治身亡。

卻無人知曉他在湯藥裏動了什麽手腳。

最可笑的是,兩位老人即便是到死也被他那一副僞善的面孔蒙騙,咽氣之前叮囑他的,都是讓他一定要想法子将他們的小雲兒救出來。

兩位老人死後,陸府的下人們時常能看到老夫妻倆的鬼影。都道是他們放不下愛女,不願輪回轉世,只有劉青雲怕得要死。

他雖知道陸老爺子和夫人都不知道是他害死了他們,可終究心裏不踏實。後來無意中認識了連碧宮的曲連城,便求他做法。

曲連城是連碧宮宮主曲連川的胞弟,學術不精便也罷了,還兼心術不正。他有幾下三腳貓的功夫,見劉青雲許諾了巨額的錢財,一時見錢眼開,也不問為什麽,就分派他宮中的幾名小道,一同替他将事情辦成了,将陸家夫婦的魂魄以法術鎮在了墳冢之下。

劉青雲為了免除後患,索性遣散陸家下人,将陸家老屋全都拆了。

“後面的事情,曲兄你也就知道了,這事情,我也不曾與旁人說過。曲兄乃我至交,你我志同道合,我才敢開誠布公,與你坦白。”劉青雲笑道。

曲連城哪裏聽得進去他這絮絮叨叨有頭無尾的一段話?

他全程感受到的都是身後那人的刀刃在他後腰上摩擦,提心吊膽,汗如雨下,生怕她一怒之下将自己捅個對穿。此刻聽到他說什麽與自己是至交,簡直想要一刀将他捅了!

他連忙義正言辭地開口:“我、我、我呸!誰同你是至交,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貧道原先不知你竟是這樣的人,還與你稱兄道弟,簡直辱沒師門。你不知廉恥,喪盡天良,你良心被狗給吃了,你要把老子給害死啊你!我現在就替天行道,我宰了你,我……诶呦喂——”

他說道最後已經開始胡言亂語,不知所雲了。绮羅見了他這副狗急跳牆的模樣,心裏直想發笑,一腳将他給踹到一邊。那廂,劉青雲還在驚訝曲連城到底是發了什麽瘋,就猝不及防地看見了曲連城身後站着的那一位閻羅鬼差似的陰沉少女。

那少女看起來甚是異樣——面上分明還挂着笑意,露着一口貝齒,天真又邪氣,渾身上下卻在止不住地發抖。

實際上,笑着的是绮羅,發抖的是陸雲卿。

“好個暗室欺心的僞君子,道貌岸然的真小人。我倒是真想将你的心挖出來看看,看它到底黑成了甚麽樣!”绮羅嗤笑一聲,“……身體暫時借你用用,用完了還得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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