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流雲葬(一)
陸雲卿幾步上前,一把掐住劉青雲的脖頸,眼角眉梢均是猙獰殺意。劉青雲幾乎要喘不過氣來,臉漲得通紅,驚恐地望着她:“你、你……是甚麽人!”
“我是什麽人?”陸雲卿此刻看見劉青雲這張臉,與十幾年前相比,除了平添幾道皺紋之外,沒什麽變化。
依舊是當年一表人才,勾的她神魂颠倒死心塌地的那副模樣。
一想到這些年,他過的春風得意,她一雙父母卻慘死在他手中,被鎮在方寸之地不得解脫,她心裏就火烹油炸一般煎熬。
她恨啊!恨這個男人,恨他手狠心黑,恨他忘恩負義,恨他……卻更狠她自己!
恨自己有眼無珠,恨自己自輕自賤,恨她爹娘怎麽養了她這樣一個掃把星的女兒!不能叫他們安享天倫就罷了,竟還害得他們死不瞑目……
她恨啊!她恨的要死!
陸雲卿怒意上頭,怨念翻湧,淚水決堤一般洶湧而出,面上卻猙獰異常,笑的臉色鐵青。
“你還問我是誰?你這些年不是一天到晚都防着我回來嗎?現在我就站在你面前,怎麽,還認不出來了?哈哈哈,你是該好好看看我這張臉!”
她言罷摁着劉青雲的後腦,全力往一旁的琉璃盞上砸去。
“砰”的一聲,價值不菲的琉璃盞被砸的粉碎,劉青雲被砸的頭破血流,面頭滿臉都是血跡和碎渣。暈暈乎乎地,似乎終于才明白了現下的處境,他整張臉都扭曲起來,尖叫出聲:“是……你!”
他拼了命地掙紮着,想要逃跑,瘋了一樣地叫喊道:“放開我!不要找我!不是我殺了你的!滾開!”
陸雲卿哪裏會給他機會,冷笑一聲,一腳将他踢翻在地,又揪着他的頭發,将他的頭往一旁的木椅子上砸去。
暗室裏一片狼藉,劉府內更是一片雞飛狗跳。
曲連城趁陸雲卿去找劉青雲的時候,偷偷跑了出來。一出門便不要命地發足狂奔,一路不知撞了多少人,一邊跑一邊喊叫着:“有鬼,有鬼!有鬼回來了!”
開什麽玩笑,剛剛那是什麽魔鬼!那般猙獰?
Advertisement
他自幼不愛修道,沉迷聲色犬馬,不過是憑借自己的小法術混些銀錢來花,哪裏想到有一天會碰到這樣兇神惡煞的厲鬼。
他跑到門口這才想起來,身上還帶着宮中獨有的響箭煙花,連忙取出來一只,哆哆嗦嗦地朝天上射去,祈禱他大哥趕緊來救他。
守院的護衛,聞聲趕忙趕到後院去。
平常劉青雲吩咐過他們,不許進去的,但此刻時态緊急。先是曲道長不要命似的逃出來,劉大人的慘叫聲又連連傳來,當下他們也顧不了那麽多了,十幾個人當即沖到了後院去。
然後……又立刻沖了出來。
那裏面那個……哪裏是人?分明是厲鬼來讨債了!
護院、小厮、丫鬟、廚娘,都倉皇奔逃,一邊還叫嚷着:“夫人回來了,回來讨債了!快逃,快逃!”
他們也不知道她回來讨什麽債,只知道先跑了再說。一時間,整個劉府雞飛狗跳,人聲鼎沸。
好巧不巧,小少爺陸輕歌并兩個小童和劉府的官家正好回來了,還未進門就瞅見自家亂成了一鍋粥。連忙拉住了一個小厮:“怎麽回事?怎麽亂成這樣!我爹呢?”
那小厮驚惶逃竄,一時間口舌都不利索,結巴道:“夫、夫人回來了!正在後院呢!她、她回來讨債啦!救命啊!”
說完,連滾帶爬地繼續跑了。
陸輕歌卻愣在了原地。
夫人?爹爹的夫人,那不就是……他的娘親嗎?
管家老陳看見院裏這般景象一時間也拿不定主意,焦頭爛額地叫嚷着:“都給我停下,別亂!別亂!”
他還在四方調停,就瞥見一道小小的身影什麽也不顧地逆着人流往後院跑去了。
“哎呦!我的個小祖宗喂,你往哪跑啊!”他急的一拍大腿,就要來追陸輕歌,可隔着嗚嗚泱泱四處亂逃的人,哪裏還抓的住那個一邊狂奔一邊喊着“娘”的少年?
暗室內,劉青雲頭破血流,身上都是傷口,衣服都被染成了血紅色,陸雲卿還不放過他。劉青雲此時再沒了往常縣令的風度,早已肝膽俱裂,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求饒。
“雲卿!雲兒!卿卿!你放了我,放了我好不好?我真的知道錯了,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害你的!我也沒辦法啊,我不那麽做,我就連命都沒有啦!我當初抛下你,是我貪生怕死,可我……我也沒辦法啊。我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我不抛下你,除了跟你一同死,根本毫無用處啊!”
“是啊,你貪生怕死,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你貪生怕死了。”陸雲卿冷笑說道。
“可我死了便死了,你又為什麽害我父母!他們待你如同親生兒子一般,你害他們……你怎麽下得去手?你晚上怎麽睡得着覺!你怎麽敢?!”
“是是是,你說的是!”劉青雲跪在地上,連連點頭,說到緊要處,還連删了自己幾個巴掌。
“是我鬼迷心竅,是我豬狗不如!可我不那麽做,我就要一無所有啦。我、我……我也後悔啊,日日夜夜都後悔,整夜整夜無法入眠,我一閉上眼睛就能看見爹娘來找我索命。我、我受的折磨也夠啦!你,你就放過我吧!”
“你這樣榮華富貴,官品加身,日日尋歡作樂,也叫受折磨?”陸雲卿簡直要被這狗東西氣的發笑,“我以前是有多蠢,才會看不出你的僞裝,愛上這麽個人渣?”
“對對對!以往,我們還有以往呢!”劉青雲已然神志不清,連着向前膝行幾步,抓住绮羅的衣擺,“求你,看在我們往日的情分上,饒了我,饒了我。來生我們再做夫妻,我定然不負你!”
“咦……”绮羅的尾音一拖三拐,實在是被膈應的不行,“我可去你的吧,做一輩子夫妻還不夠,再來一輩子?你是想惡心誰啊?”
“對對對,雲兒說的對,我不配!那來生我給你當牛做馬,償還你!”他哪裏知道這副身體裏住着兩個人的靈魂,只當剛剛那話還是陸雲卿說的,忙不疊來接話。
陸雲卿聽罷放聲大笑:“你現在倒會這樣一套說辭了?換在十幾年前,你對着我花前月下,海誓山盟的時候,我定會被你騙得團團轉。可現在,老娘死了都十多年了!你還想着拿這一套來哄我?哈!你當我是傻子嗎?”
绮羅不耐道:“你同他廢什麽話,能動手動什麽口,口水不要錢的麽?”
陸雲卿當下也不廢話,烈焰化刀,直接就要往劉青雲心窩捅去,劉青雲臉上驚恐的表情眼看就要定格,就在這時,暗室的門猛地被打開,少許陽光一下子透了進來。
門前的陽光下,十二三歲的清秀少年因為狂奔喘息未定,原本白皙的面頰通紅一片,眼圈也通紅的,滿臉淚痕。
他面上的倉皇似是将這個瞬間拉長,一切都像是靜止了一般,遠處衆人的喧嚣雜聲将此處襯的更加的安靜。
他看着屋中情形,呆了一瞬,終是帶着哭腔喊出聲來。
“娘——!”
在這驚天動地的一聲“娘”裏,陸雲卿轉過頭來,手上的動作終是一頓。
在支離破碎的陽光下,陸輕歌看見屋內的紅衣少女讷讷地轉過頭來,看着自己。眼淚從她通紅的眼眶裏汩汩地流出來,泉湧一般,在白皙剔透的面龐上劃出晶瑩的痕跡。
鮮血一般鮮豔的刀刃停在劉青雲胸膛之前,愣是沒再前進半分。
就在這一個停頓的空當,劉青雲反手抄起了不知什麽東西,幾乎用上了他所有的力氣,紮進绮羅的後背。
不偏不倚紮進了绮羅的琵琶骨的正中央。
“啊!!!”绮羅吼出聲來,痛的幾乎兩眼冒火,眼前發黑。耳畔同時響起的還有陸輕歌驚恐的叫聲:“娘?!”
一體雙魂,兩人感受相通。绮羅即便不掌控着這幅軀體,也能感受到背上那刻骨的疼痛。
陸雲卿下意識的反手去抓後背,抓到了那深入血肉的利器,用力一拔,不僅沒□□,反而痛的幾乎要跪到地上。
劉青雲見她面上冷汗滲出,心下稍安,大着膽子上前來抓她。陸雲卿卻冷不防地忽然暴起,一把揪住了他的領子,将他按在桌上。
她面色鐵青,神情猙獰,一只手剛剛揚起,下一刻便要拍在他天靈蓋上!
劉青雲吓得幾乎失禁,可那一掌卻遲遲沒有落下來。他僵硬擡頭,只看見面前這少女咬牙切齒地瞧着他,看的他背脊發涼,冷汗又滑落了下來。
可绮羅也只是看着他,愣是沒有動手。半晌,她手上的力道竟然松開了,失了魂魄一般,惶惶然地搖着頭,後退兩步。猛地翻身,越窗逃走了。
陸輕歌才剛剛見到娘親一眼,她就又逃了,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他愣在原地,流着淚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忽然放聲哭出來,急急朝着被打破的窗戶奔去。
劉青雲此時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僥幸逃過了一劫。看到陸輕歌朝破窗的位置奔去,劈手将他拉住,往門口跑去:“你往哪跑?還不快走!那個瘋女人馬上就要回來了!”
陸輕歌死也不走,卻拗不過他父親力氣大,被拖着前行,叫嚷道。
“爹,爹!這是怎麽回事?那個是我娘嗎?她為什麽要跑?她為什麽不看看我?她為什麽不要我了?我要去找她!”
“混賬東西,不是早就跟你說過了,那個女人早就死了,那是鬼!”劉青雲沒好氣地說道。
“不行,我要去找她!爹,爹!你就讓我去看看她吧!”
小輕歌不知為什麽平日裏溫文爾雅的父親忽然就變成了這幅模樣,不知道他為什麽全身都是傷痕,不知他為何這般氣急敗壞,他只知道,他剛剛瞧見她娘了!他要是不快點追過去,可能就再也沒機會見她了!
他被劉青雲拖着向外逃,拼命地掙紮,劉青雲急着要跑,哪裏有心思來哄他。
“混賬東西,她是鬼你懂不懂!我沒告訴你她是怎麽死的嗎?我沒告訴過你她幹過什麽樣的事吧?那個千人騎萬人踩的貨色,那個不知鮮廉寡恥的女人,爬了不知多少回旁的男人的床,日夜與他們行茍合之事……簡直惡心!惡心!”劉青雲吼道。
劉青雲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似乎說起這些心中也沒有什麽底氣,可他不能停下來。
因為他一旦停下,就會發現自己沒有資格指責她,那他會瘋掉的!
他只能靠不停地謾罵和指責來逃避……逃避什麽?
他也不知,他也管不了這麽多!他只要活命!
有什麽比活命還要要緊?有什麽比他自己還要要緊?
“她沒有廉恥!她不知自重!她和你見過的那些青樓裏的女人一樣,都是婊.子!”
“我平日裏是怎麽教你的,啊?你不是一向最瞧不起那些淫邪放浪的女子,連看都不願意看上一眼的嗎?讀了這麽多的聖賢書,他媽的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嗎!”
劉青雲一邊惶然地念叨着,一邊急着向外逃,小輕歌卻還在掙紮,他一時暴怒,反手就給了他一巴掌。
“啪——!”
這一巴掌當真清脆又響亮,小輕歌猛然間被打的眼冒金星,只覺得心中的郁結悲憤一時間如洪流一般,傾瀉而出,不可抑制。
“我、我也不清楚她是怎樣的人,犯了怎樣的錯,可她、她……”
他撲通一聲跪在劉青雲面前,捂着被打腫的臉頰放聲嚎哭。
“……她是我娘啊!”
作者有話要說: 修改了一下w,之前那版太亂了……果然趕出來的稿子排版讓人看不下去T﹏T。(我只是想掐點蹭個玄學而已啊_(:3」∠)_)
然後我的感謝留言就被吞了嗚嗚嗚嗚……垃圾綠丁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