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流雲葬(二)
“混蛋!你剛剛為什麽不動手!”
疼痛不斷地刺激着绮羅的神經,磋磨着她的血肉,讓她愈加的煩亂。
“信誓旦旦地說要他的命,結果臨到動手時變了卦?你倒是有情有義,嗯?老子可沒工夫陪你玩!”绮羅心中憋着一股悶氣,大為光火。
“我不能在我兒子面前殺人!”陸雲卿也暴躁地吼回來。
绮羅:“……”
原本還在互吼的兩個人此刻都閉了嘴,一言不發,留下了一片壓抑的沉默來。耳畔風聲呼呼作響。彼時,她們正在屋檐之上,飛檐走壁。
過了片刻,绮羅還是忍不住發起火來:“行行行,你說的都有理,成了吧?趕緊把身體還給我,就你這樣的身手,我不被人紮死,也要被你摔死!……往左,往左!右邊有人你沒看見麽!”
陸雲卿看見她兒子之後,簡直是落荒而逃,根本顧不上挑什麽路線了,只知道無頭蒼蠅似的,四處亂飛。
兩人在屋頂上,陸雲卿把绮羅的身體又還給了她,绮羅跳下屋檐,拐進了一條小巷,這才停下來緩了口氣。
绮羅将肩上傷口裏的碎瓷片摳了出來,狠狠然道:“好家夥,陣仗擺的那麽大,我還以為你要幹嘛呢,結果竟然逃了?以後這種事可別再找我,我再幫你,非得死在你手裏不可。”
語氣仍舊惡狠狠的,卻沒之前那般暴躁了。
她不動還好,一動就更加的疼了:“這他媽的什麽玩意!怎麽還拔不出來!”
绮羅反手摸向後背,握住那一根直插入琵琶骨的利器,咬着牙狠命的一拔!
“可惡啊——!!!”她痛的幾乎要喊出來,牙關咬的死緊,額上汗如雨下。
“別動,這東西你越用力地拔,就越疼!”陸雲卿顯然也疼的夠嗆,顫顫巍巍地說道。
她是個柔弱女子,之前拔這利器的時候,還不算太用力。力道與剛剛绮羅這一拔的相比,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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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痛感較之之前,簡直十倍有之。
绮羅大口大口地喘着氣,一手扶在牆上,斷續道:“你知道什麽……這東西釘在……釘在我的琵琶骨上,我就沒法施展法術,到時候萬一碰上仙門的人,我還有命麽?”
绮羅也疼的直打哆嗦,全身的靈力完全流轉不通,一張小臉白如金紙,喘息着說道,又伸手去拔。
陸雲卿可吃不了這種疼,連聲求她:“可別拔了!我們躲着那些人就是了!”
她頓了頓,又喘道,“你這家夥……對自己從來都這般狠的麽?”
绮羅聽了也不說話,蹲在角落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插在她琵琶骨上的利器實在拔不出來,只好暫且作罷。
“都是你,婦人之仁,優柔寡斷。早知道當時我直接動手,替你殺了他不就結了。”她緩過了一口氣,冷聲說道。
她這才忍着頭暈惡心,扶着牆慢慢地站了起來,一時間仍覺得兩只腳踩在棉花上一般,“……此地不宜久留,得先躲出去。”
這劉府的院子,想是經過曲連城布置的。绮羅心道,那人雖說身手和法術都不怎麽樣,但倒也并不是什麽都不懂。這院裏的布置,暗合風水之道,是個常見的聚運辟邪的布置。
之前陸雲卿逃得匆忙,不分東南西北地亂跑,也不知道轉到了哪裏來。此時绮羅冷靜下來,邊走邊留心記着院子裏的各處假山假石。
她平時在各類法術的學習上最是怠惰,對于岐黃之術更是疏于學習,只是略知一二罷了。在劉府裏轉了好幾圈,才勉強摸到後門的地方。
出了後門,是一個小巷子,遠遠望去巷子盡頭有不少的人圍在那裏,叽叽喳喳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麽,看衣着貌似都是劉府的下人,受了驚吓逃出了劉府,聚在了巷口。
這麽多人堵在這裏,可怎麽是好?
她現在靈力滞塞,氣力不足,別說使出什麽法術了,連輕功都不穩,又要怎麽出去?
绮羅扶着牆壁緩緩往前邁出一步,忍不住低低地咳嗽起來。不經意地低頭一瞥,忽見地上自己的影子邊,還有另一個人的影子!
有人在她身後!
她心中猛地一跳,大驚失色。
雖說自己受了傷,五感不靈,但竟然叫人離得這麽近了,都沒察覺到絲毫的吐息,這人絕對是個高手!
她心中一慌,顧不上疼,卯足了力氣,反手就是一擊。彎指成鈎,如銀龍探爪一般,直襲那人面門。
誰料身後那人動作比她更快,更穩!他兩指搭上她的手腕,一抓一帶,绮羅的半條手臂登時酸麻無力,毫無還手之力被拽了過去,跌向了那人!
那人用力将她拉進懷裏,箍在身前,急道:“绮羅,是我!你看清楚!”
這近在咫尺的聲音十分熟悉,以至于那一瞬間绮羅竟有些怔愣,怔愣于這聲音竟會讓她這般心安。
像是心中始終提着的一口石頭終于松了下去,绮羅擡頭去看他:“……小遲子?”
遲悟看她虛弱的眼神都有些渙散了,連忙去捉她的手,讓她的手覆上自己的面頰,“是我,你看,是我。沒事了,我在這兒呢。”
剛剛還在硬撐的時候,尚且覺得腦子還靈清,此刻一見到他,腦子裏緊繃的弦一下子斷掉了,绮羅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脫了力靠在他懷裏。
“……你怎麽找來這裏的?”
遲悟看她這個模樣,眉頭緊皺,面色極是不好看。他微微咬牙,答非所問:“還不是你又一個人跑了!”
绮羅無奈地笑了一聲,有氣無力地道:“得啦,不說這麽多了,當務之急是……咱們得趕緊離開這兒。桃雲山上今日聚了不少修士,本就是來抓我的。劉府離桃雲山不遠,這邊被鬧出這麽大動靜,肯定會有人趕來……”她抓着遲悟的脖子,雙腿發軟,幾乎要癱倒。
“你……你還知道啊!”遲悟惱她行事乖張,無所顧忌,此刻也顧不上數落她了。将她打橫抱起,足尖輕點,幾個起落,就消失在了窄巷之間。
早上出門的時候,還是一輛馬車四個人的。而此刻,羅漢和普慈站在桃雲山腳下一顆桃樹下,看着如織的游人香客,來來往往的小販,一上一下,一大一小,兩臉懵逼。
夾道灼灼盛開的桃花着實絢麗,清風一過,便有桃花瓣紛紛揚揚的落下,如天女散花,風吹粉雪,紛紛揚揚。
羅漢揉了揉自己快要僵硬的臉,跺了跺腳道。
“大師,他們人呢……說好了回來找我們的,不會真的把我們忘了吧?”
普慈盤着蘿蔔須一樣的小細腿,端坐在他的頭頂:“阿彌陀佛。”
羅漢:“……”這都過去好幾個時辰了,您除了會說阿彌陀佛還會說啥……
羅漢還待要說什麽,猛聽得一旁有馬蹄聲傳來,擡眼望去,就看見從那寬闊的山道之上,奔下來一隊人馬來。
那隊人馬穿着整齊,身上服飾是連碧宮修士的服裝,清一色的道袍。他們浩浩蕩蕩而來,經過之處,滿地的桃花瓣伴着塵土揚到空中,又被踩進了泥裏。
為首那人生的高大,聲音渾厚粗犷:“信號箭從哪個方向放出來的?”
“回宮主,在南邊!不遠,大約是在縣衙和劉府一帶。”他身後随從答道。
人馬從來到去,不過眨眼功夫。羅漢揚手揮開蕩起的塵土,愣愣地看着他們遠去的背影,讷讷道:“這些人要去什麽地方?城裏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
曲連城本是連碧宮的二公子。
他将聯絡用的煙花一股腦地放了出去,連碧宮立時就有人看見,上報給了宮主曲連川。半刻不到的時間,連碧宮的人馬就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
此地又是在桃雲山南面的山腳下,所以等遲悟找到绮羅的時候,連碧宮的人馬已經距劉府不到五裏了,成扇形之勢逐漸逼近。
“你怎麽這樣胡來?我來時就看見有修士往這邊趕,若我沒有及時找到你,你要怎麽逃的出去?”遲悟抱着她在街巷間尋找藏身之地,忍不住說道。
語氣裏的愠怒之意很是明顯。
绮羅此刻緩過來了些,但面色仍是蒼白,不可置信地道:“……你兇我?”
遲悟真是被她氣的快要笑出來:“你做錯了事,我還不能兇你了?”
绮羅閉上眼睛輕輕喘着,也不知聽進去多少,迷迷糊糊地喃道:“我不管。你、你……你以前都不兇我的,我說什麽你都聽我的……咳……”
绮羅虛弱的時候,聲音聽來都軟軟糯糯的,遲悟聽在耳中,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什麽好。
半晌,他才沉沉地嘆了一口氣,輕聲道:“……绮羅,我擔心你,你知不知道?”
聲音裏帶了十分的無奈意味,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強調什麽。
“我們這是在哪?”绮羅感覺到四周光線漸暗,睜眼來看時,發現遲悟竟将自己帶到了一個房屋裏。屋子的門窗都有些破損了,經風一吹,薄薄的窗戶紙就會呼啦啦的響。
“我就近找了一戶人家,應該沒人住。”
“哈哈。”绮羅勉力勾唇,擠出兩聲笑來,“私闖民宅,你又可以給自己記上一筆啦……”
遲悟嘴角緊抿,一言不發,将她放到地上,翻過身去看她傷口。
“不妨事……”绮羅說道。
“什麽不妨事,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麽東西!”遲悟怒道。
绮羅難得見他生氣,微微一怔:“什麽東西?”
遲悟輕吸了一口氣,勉強壓下心緒,臉色仍是不好看。
“……這叫魂杵。就跟有些不見血不回鞘的嗜血兵刃一樣,被這東西釘上,不到最終魂飛魄散,這東西便拔不出來。”
绮羅怔住了:“這……這麽邪乎?”
“……”
遲悟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被一個人氣的說不出話來,原本俊俏的一張臉黑的像鍋底似的:“你現在不該擔心一下自己麽?”
“我會死麽?”绮羅竟然還很平靜,無奈笑道。
遲悟聽罷頓了一頓,凝視着她,半晌,才緩緩說道: “一根魂杵只殺一人,或者說,只會摧毀一個人的魂魄,你明白麽……”
绮羅聞言,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慢慢地琢磨了一下才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微微睜大了眼睛。
現在她的身體裏有兩個人的魂魄,而魂杵只殺一人,也就是說……她和陸雲卿之間,必有一死。
绮羅打了一個寒顫,這才意識到陸雲卿已經好久沒出聲了,連聲叫道:“雲娘?雲娘?”
以往陸雲卿附在她身上的時候,常常趁她不注意,借她的嘴說話,绮羅這才反應過來,剛剛一路上,都沒聽見那人插話。
等了許久,陸雲卿才緩緩地開了口,氣息卻極是微弱:“嘿……小混蛋,你急什麽……別擔心,你的小姑娘不會有事的……”
绮羅聽得心焦,擡頭去看遲悟,卻已經從遲悟的目光裏明白了答案。
魂杵只殺一人,兩人的魂魄一體時,它很自然的就選擇了相對較弱的陸雲卿。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還有一章(耶!快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