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龍首臺(二)

绮羅從昏睡中醒來,仰面望天,感覺腹部和左腿上冰涼一片。

她怔愣了幾息,猛然坐了起來:“遲悟!”

“你醒了?感覺如何?”洛洛從一旁過來。

绮羅有些茫然地看着她,一句話也說不出。

她們仍在空中,身下的卷軸被風托舉着。這是是遲悟的法器之一,平時總是很小的一只,被遲悟揣進袖子裏,绮羅曾見過的。

绮羅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腹部和小腿,原本的傷口都已經不見了。

“你身上的傷我都幫你治好了,應該沒什麽大問題。”

“多謝了……幾年不見,洛洛的醫術愈來愈精湛了。”绮羅微微苦笑了一下,仍是恍惚,嗓音沙啞,誇人也誇得敷衍。

“那是,我這麽多年的功夫也不是白費的。現如今,只要不是閻王親自來接人,一般的小鬼從我手裏還拿不走人命。”洛洛在一旁坐下,不屑地道。

“我還以為那老匹夫的箭有多厲害呢,什麽天外隕鐵,嘁,也不過就是個噱頭,與凡品無異。”

“我們這是在哪?”绮羅也沒接她的話。她看向了四周,不知身處何處,眼神裏頗有些慌張無措,“小遲子他……”

洛洛深深地瞧了她一眼:“他還在龍首臺。”

绮羅的目光黯了一瞬:“……”

“你失血過多,方才昏過去了,但也沒睡多久,我剛剛給你處理好傷口。”洛洛說道。

“……你要是真的擔心他,就先把心思收拾收拾好,聽他的安排,我們先去找莫師公。要不然,你就是在這裏急死,也救不得他。”

“嗯。”绮羅應了一聲,“我知道了。”

洛洛往下面看去,又道:“這個方向,倒是會經過千絕谷,我尋思我們還是下去一趟,先把我哥找到。現在屠龍宮有點不對,他在下面還一無所知……”

“屠龍宮出了什麽事?”绮羅乍一聽這話,一顆心立刻微微懸起。一種不祥的預感從心底生出來。

洛洛一臉凝重,若有所思地說道:“你不知道,你被綁上龍首臺的時候,屠龍宮裏發生了□□。此次與會的賓客,未去觀刑的,都留在了屠龍宮的各大宮殿裏,不知因為什麽,忽然自相殘殺起來。刀兵相向,毫不留情。”

“屠龍宮舉行祭典的事情,這麽多年來都是我哥來做,我一向不用操心。可我哥今日過午的時候去了千絕谷,到現在還沒回來,連一點消息也沒有。□□開始之後,群龍無首,我就只好好帶着宮裏的修士,硬着頭皮前去阻攔。”

“當時場面極度混亂,死傷的修士絕不在少數,我也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麽,有些修士就如同瘋了一般……見人就殺,我一時間都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就在那個時候,你的那個……朋友?他趕到了現場。先是簡單地鎮壓了□□,而後話沒多說就将我帶走了,一路上匆匆忙忙地跟我說了你被抓的事。他說他到時候會把你換出來,交代我帶着你去見莫憑風。”

洛洛提起之前的場景顯然還心有餘悸,輕輕地拍了拍胸口。

兩人說話間,就已經到了千絕谷,從空中向下望去,巨大的峽谷深不見底。峭壁上是叢生的尖銳冰刺,斜斜地指向天空。

若是不小心從這裏摔下去,非得被串成刺猬不可。

冰刺極寒,被其傷到筋骨,可不是玩笑。輕則大傷元氣,調養許久才能複原,重則殘廢,終身不可複原。甚至,若是修為不夠的人來此,還未進去就要被凍得不省人事了。

卷軸緩緩地落到低空,绮羅從上面爬下來。再一次站在這個峽谷之前,雙拳不禁微微握緊,心中五味雜陳。

她曾來過一次。

洛洛瞧她面對着峽谷沉默不言,神色也不禁黯了幾分。她道:“沒什麽時間磨蹭了,我們先下去吧。”

“好。”绮羅背對着她應道,聲音輕的像嘆息。

千絕谷有一大特點,它是一道天然的屏障,能屏蔽一切後天的法術。所以進入了峽谷,遲悟的卷軸就沒什麽用了。

它很是乖覺地縮成小小的一只,鑽進了绮羅的衣襟裏。

不要說是卷軸這樣的法器,就是靈力也用不了的。自上而下,全憑輕功身手。

绮羅自是沒有任何問題,在峭壁上周轉騰挪,沒費什麽功夫就到了底。洛洛雖說武學差些,到底是名門之後,稍微留些神,不一會兒也順利地下到了谷底。

兩人頂着峽谷裏的寒氣往裏面走着,绮羅問道:“遲悟之前同你怎麽說的,他讓我們到哪裏找莫師公?”

“到後山的閣樓裏吧。他與我說,他同莫師公約好了,莫師公會到那裏等着。他原本打算先去接你的,卻找不着你,看見修士一窩蜂地往龍首臺去了,才知道你出事了。所以,他才來找的我。”

洛洛嘲諷地笑了一聲:“說起來,我已經好久沒見過藏山寺那個老頭子了,我哥也不待見他,每次他到藏山寺來,我哥都懶得見他。要是你的那個誰……沒約好的話,我還真不一定能帶你找着他。就算見了面,我估計也不認得他。”

“長生為什麽不待見莫師公?”绮羅奇道。

“诶,你不記得了?小時候,那個老頭子說過我哥的不好,我哥當然不待見他了。”洛洛翻了個白眼,嫌棄道,“那個糟老頭子,真當自己是個人物兒了。”

绮羅:“……”

她想起來了,長生小的時候,道師叔曾帶他到藏山寺學藝。

莫憑風評價長生,天資尚可,然心性不佳,這輩子斷不了三毒五蓋,絕不了五欲六塵。終生凡俗,不是個能修出大境界的料子。

長生一向心高氣傲,無論做什麽都要壓人一頭才高興。他在屠龍宮衆多弟子中出類拔萃,對自己的修行和境界尤為在意。

聽莫憑風三言兩語将自己的心性批了個一無是處也就罷了,天資也只是敷衍地用了一句“尚可”,如何忍得了?

當即道也不修了,藝也不學了,奔下山去,發誓再也不踏足藏山寺一步。

如今,長生的實力在整個仙門也都是數一數二的。這其中說不定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着當年那番評價而置氣。

從峽谷開口處往裏面走,峽谷的縫隙越來越窄,到了盡頭之處,峭壁上便有一小口。

進去之後,道路就變得複雜起來,像是一座天然的冰雕迷宮。

绮羅道:“我們分開找,我往左邊去,你向右。”

她仍舊有些放心不下:“……不要走太遠,找不到就回來,到這等我,我再去找。若是碰上了什麽事,就往外跑,大聲叫我。這裏不大,我能聽得到的。”

“嗯。”洛洛點了點頭,兩人便分開行動了。

這裏動用不了靈力,绮羅連火都點不起來,越往裏走便越黑。

這裏面奇怪八繞的,她一邊摸索着,一邊喊道:“長生!你在裏面嗎!”

她忽然聽見了前面的角落裏傳來了一陣輕微的異響,似是有人捂着嘴低低地咳嗽了一聲。绮羅向來耳力驚人,立時便捕捉到了。

“長生?”

那邊卻沒動靜了。

绮羅手裏拿着剛進來的時候折下一根冰刺,一步一步地緩緩靠近,走到一個轉角的時候微微頓了頓,而後猛地繞了過去。

眼前的場景叫她大吃了一驚。

這轉角後面是條死路,一個人頹然地靠在這死胡同的一角。

“長生!”绮羅脫口而出,連忙上前,卻冷不防一根冰刺直刺到她眼前來。

她一個急剎倒退着躲開了,聲音都變了調:“長生!是我!是我!”

長生這才站起,從陰影處走出來,眼睛死死地釘在她身上。绮羅這才看清,他一手執着一根冰刺,另一只手捂住了腹部,可仍舊堵不住腹部的血洞。一身的白衣被鮮血染紅了大片,還有鮮血不斷地冒出來。慘白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

他腳步微微有些踉跄,執着冰刺,戒備地望着绮羅。即便是傷成這樣,那雙眼睛仍舊銳利陰鸷,未露半分軟弱之态。

“是我啊,長生!是我啊!你怎麽回事!”绮羅也不知道發生了怎麽了,急的團團轉,忽然靈光一閃,頓悟道。

“等等!你是不是之前也看見我了?你是不是就是這麽被傷着了?”

長生眸光微微一動,而後又迅速地恢複了銳利,仍舊是戒備地瞧着她。

顯然是被绮羅給猜中了。

“真的是我!你不信!我我我證明給你看!”绮羅結巴着地說道,急急忙忙伸手從懷裏面掏出一只鈴铛來。

“你瞧這個,我前不久用這個砸你來着,你看這上面還被磕壞了一角呢,我又給撿回來了。你看是不是!”

她看長生還是不信,連聲喊道:“洛洛!我找到你哥了!快來!”

洛洛聞聲一路小跑了過來,在迷宮裏拐了半天才找到了他們。長生在看見洛洛的那一瞬間,才終于放下戒備,狠狠地喘了一口氣,手裏的冰刺“當”的一聲掉在地上。

他向前邁了兩步,一陣目眩,口中猛地噴出一口鮮血來。

绮羅急忙上前去扶住他,卻被他猛地推了個趔趄,跌的老遠,滿臉震驚地看着他。

長生被洛洛扶着坐下,靠在牆壁上狠狠地喘着氣:“離我遠些。”

他這一用力,腹部的傷口又被撕裂了幾分,血流如注。洛洛急的要哭:“哥你怎麽回事啊?什麽人把你傷成這樣啊。”

長生眼睛微微擡起,目光陰沉,冷冰冰地從绮羅身上飛快地掃過。而後索性閉上了眼睛,一言不發地休整。

他這個樣子,绮羅實在是沒脾氣。見他閉目養神,又自己巴巴地湊了上來,窩在他身邊,一聲都不吭。

過了許久,還是長生先開了口,聲音微啞:“那具屍體,我看過了。”

“進入千絕谷沒多久,那具屍體就開始潰爛,不到半個時辰,就化作了一堆血肉。那血肉顆粒極小,與其說是被人用法術縫合,不如說是……黏合。破碎成那個樣子,竟也能完完全全地複原再造,背後那個施術人也當真是有本事。”

他傷的極重,說一會便要停下來喘息一陣。

绮羅恍然大悟。

原來他是為了這個才來的千絕谷。

千絕谷裏,所有法術都被屏蔽,已生效的法術則會逐漸被消解。所以,把曹寧的屍體帶進來,施在上面的法術就能被破解了。

他是想從這方面來獲取線索。

長生平複了一下呼吸,又接着道:“除此之外,我還發現……”

绮羅聽他欲言又止,不禁問道:“什麽?”

他沉默了良久,很是慎重地開口:“我還發現,用來縫合、或是黏合屍體的材料……是風流。極其細小的風流,化成了線的模樣。”

绮羅微微一怔。

“這就是為什麽那副屍體可以周而複始的再生。若是其他的材料,被破壞之後,便會毀損,但是風不一樣。随時随地,無限再生,只要施在其身上的法術不失效,那副身體就不會毀滅……”

“只不過,到目前為止,我還從未見過,有什麽人有這樣的本事,所以一時半會,恐怕也難以查出。按道理來說,有這樣的通天的手段,在江湖上不該藉藉無名才對……”

長生強提了一口氣說到這裏,忍不住又捂着嘴咳嗽起來,血沫染了滿手。

绮羅原本還有些恍惚,不知在想什麽,聽見他的咳嗽聲,連忙上前來,用手替他将唇邊的血跡揩幹淨。

長生被她這突然的動作吓了一怔,下意識地一縮,目光帶着詫異從她面上飛快地掃過。

他顯然是想擡起手來擋開,卻在又半空僵住。默了良久,還是緩緩地放了下去。

他面無表情地将頭微微偏開。眸中的光影波瀾不驚,叫人半分也猜不透。

绮羅只當他默許了,又替他擦了擦其他地方的血跡,最後目光落在了他的手上。

那雙手的手指很是好看,因為沒有練劍的緣故,手指上沒有一絲一毫的繭子,細膩又修長。

可手掌心裏卻都有着一片頗顯猙獰的疤痕。

绮羅的睫毛微微一顫,半晌,猶豫地伸出手去,将他的右手握在了手裏,手指緩緩地摩挲着那掌心裏的疤痕。

長生的手很明顯地一僵,往回縮了縮,卻最終由着她去了。

良久,良久,豆大的淚珠狠狠地砸在了亮的像鏡子一樣的地面上。绮羅跪在一旁,将長生的手捧在身前,頭埋的很低很低。

若不是因為到了這裏,長生沒有辦法使用法術,也不會被傷的這麽厲害。

若不是因為,長生沒有辦法使劍,他即便是沒有法術,也不會那麽狼狽。

“對、不、起……對、不、起……”

她咬着牙,每一個字似乎都要被咬碎似的。

或許長生說的是對的,她和她爹一樣,天生就是會給別人帶來麻煩的人。

“別嚎了,快帶他上去。”洛洛的聲音此刻顯得異乎尋常的平靜。她從剛剛開始,就一刻未停地忙活着,替長生做初步的療傷。

“先上去,我才能幫他把傷口裏的冰刺全都挑出來。否則,骨頭都要被凍壞了!”

她的語氣冷靜而又生硬:“……我絕對、絕對不會讓這種事,再發生了。”

作者有話要說:  晉江的評論區貌似得下線好長一段時間惹QAQ,感覺一下子從論壇模式變成了微博私信模式?只有我和留言的寶寶自己能看見評論和回複遼,嗚嗚嗚。(我尋思按目前的大綱,我這篇文是茍不到評論恢複的那一天了,寫文都失去了樂趣QAQ,點煙.JPG)

感謝長安故裏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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