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九十九章

鳳子桓和崔玄寂大婚是在三月。從那之後,皇宮裏稱呼朱仙芝是朱皇後,稱呼她是崔皇後,或者就是皇後娘娘。鳳子桓下旨,說皇後寝宮依然留出來作為祭祀所需,崔玄寂本人就和她一起住在皇帝寝宮裏好了。

阖宮上下沒有人不覺得她這事弄得有情有義、沒羞沒臊。

大婚之前,臘月裏豫章公就已經來到建康,鳳子桓也就立刻啓動所有該走的流程——納征{161}之時,她派誰去當媒人?她請謝恢去。她本在謝恢和盧索之間猶豫,但是想到盧索畢竟是親舅舅,到底還是娘家人,不大合适。而謝恢足夠親近崔家卻又毫無血緣關系,甚至沒有官職。這天謝恢難得沒有板着臉,帶着浩浩蕩蕩的禮物送到崔府,見到崔信就笑。那一箱一箱的禮物,絹帛玉珪,黃金駿馬{162},崔玄寂看了都頭疼。謝恢猶那裏宣旨,說這都是按照禮制來的。換言之,鳳子桓就是要像迎娶皇後的禮儀那樣娶她。

崔玄寂有點兒怨,但鳳子桓總歸是個奔放的人,這樣的事就由她去吧。該崔玄寂把定情信物交給謝恢帶回去的時候,她拿出了家裏的古琴。謝恢沒問為什麽,只管帶回去。結果鳳子桓見了,高興得不得了。朱仙婉問她高興什麽,鳳子樟在一旁補充道,往後這便是琴簫和鳴,如何不高興呀?

大婚當日,謝琰去迎,鳳子樟和朱仙婉段豈塵在這邊等。鳳子桓本來還與她們說笑以緩解自己的焦躁——三人對此心知肚明也就盡力幫她——哪知道崔玄寂來了以後,鳳子桓再看不見別人的華服、漫天的幾乎将寝宮包裹起來的紅綢布和喜慶耀眼的蠟燭,只能看見崔玄寂一步一步向她走來。

她就在她的咫尺,簡直觸手可及。司儀體察皇帝的焦急,有意地稍稍加快一點進程——只是稍稍,畢竟有禮制要符合。而且司儀認為這是人生大事,皇帝結過一次婚了,人家崔玄寂沒有呀,難道還不能享受一下?

誰知這兩人其實都巴不得儀式快點結束,從衆目睽睽中趕緊逃離。

直到女官們進了洞房上了合卺酒,鳳子桓才收回剛才一直在盯着崔玄寂看的目光。她癡迷崔玄寂此刻的樣子,因為她從未見過崔玄寂上妝的樣子;第一次見,竟然就是在她娶她的時候。

眉間紅妝與額角金钿,身上嫁衣與金釵步搖,崔玄寂竟然可以這樣妩媚動人。

“陛下?”女官都喊三回陛下咱們要喝合卺酒了她都沒反應過來,還是崔玄寂喊她她才如夢初醒。

一對玉卺杯{163},由一段紅綢連在一起,透明無色的濃稠酒液在裏面晃蕩。女官将酒杯放在她們手中,恭請她們行禮。入口之際,崔玄寂先嘗到這酒雖然微苦,後面卻是又柔又甜,許是放了蜂蜜。她不禁有些淚流,想這一路的艱難;以後能不能如這杯酒一樣,就只有一點點的苦,餘下的都是甜蜜呢?

她們默契地同步喝完,然後把杯子扣在一起,交給女官。由女官把杯子放在床下,擺成爻杯中的勝杯造型,祝她們從此吉祥幸運,便退了出去。

鳳子桓問:“酒可好喝?”

崔玄寂答:“清甜順口。”

鳳子桓笑:“那就好,以後我們都這樣,永遠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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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玄寂被此情此景感動,眼眶盈淚,“剛才我甚至以為這是個夢,然後開始擔心我會醒,然後失去你。我為何如此幸運?”

鳳子桓低頭吻了她。

在喘息的間隙,鳳子桓說:“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幸運。但我知道,要是我們兩個人都這麽幸運,那就肯定不是夢了。”

“那是什麽?”

“是咱們的餘生。”

大婚之後,沒多久她們就一道悄悄去拜訪了趙珣,算是了卻鳳子桓的一樁心願。誰知道趙珣當真是個妙人,未幾就給鳳子桓送來一盒藥膏,說是她的愛妾懷雅所制作,對淡化疤痕有奇效,能讓肌膚恢複到被破壞之前的狀态,還能緩解疼痛。洞房花燭夜時鳳子桓看着崔玄寂身上猙獰的疤痕就心疼得要命,哪怕崔玄寂再說自己無所謂,鳳子桓就是心疼。這下可好,她如得了寶一般天天給崔玄寂上藥。

崔玄寂可是渾身有傷啊。兩個人免不了上着上着就上到什麽別的地方去了。

這情況是誰率先發現的呢?倒不是朱仙婉和段豈塵。她倆一方面為了尊崇崔玄寂是皇後的事實,另一方面也是為了移交後宮管理的責任,時不時要來皇帝寝宮找崔玄寂。結果漸漸發現有時候早上來了崔玄寂的精神狀态不太好,或者有的時候幹脆就是睡懶覺。這兩人不比別人,對這種情況了解得一清二楚,尤其是朱仙婉,所以并未議論。反是宮中自從大婚當夜起就一直在傳說當時皇帝看皇後的眼神有多癡、皇後又有多美,宮女們不能說,還不能看啦?可是看多了,如何能管住嘴不說。這下可好,上至宮中兩位妃子,下至建康的百姓,又開始議論皇帝皇後如今是如何如膠似漆,簡直拆不開。

鳳子桓對此極度樂見,她本就想好了要全天下都知道自己有多寵愛崔玄寂。唯有崔玄寂一個人想到就覺得羞,尤其是想到實際上害她起不來床的原因,就更羞怯。

但她總是對鳳子桓予取予求。

她花了一段時間适應自己的新身份,并且慢慢接管她作為後宮之主應該做的事情。她開始全面參與對皇女的教育,重新編整了後宮的制度。朝廷的事,她也不能遠離。因為就算她不想參加,鳳子桓下朝回來還是要和她商量。有時她無事,還要被叫來和鳳子桓一道教育鳳煦,一塊兒批閱奏疏。簡直忙得不可開交。

尤其是她有兩件比較大的事情要忙:第一,是段妃和寧妃要悄悄地回段部去,秋天趁風向尚可燕國人馬無暇管顧就立刻出發,中間需要小心翼翼地溝通和安排。鳳子桓以她曾善于處理機密現在又是皇後,将事情全部交給她,美其名曰羽林軍都是你訓練的,如今你随意差使!

崔玄寂直想打她。當然打也無用,下不去手不說還總是半路被抓住,然後就喪失主權。

皇帝大婚結束,朱仙婉簡直覺得自己渾身放松,而段豈塵卻是越來越着急。這日段豈塵從崔玄寂那裏回來,不知道是遇到了什麽事,回到自己宮裏依然焦慮地走來走去,像個擔心賭局輸掉的小孩。朱仙婉覺得好笑,問道:“你要回去,怎麽一點兒看不出來高興勁兒,倒像是緊張得不行?”

段豈塵白她一眼,“我都多久沒回去了,怕不行嗎?”朱仙婉問她怕什麽,她說:“什麽都怕,最怕怕自己已經不像個鮮卑人,讓他們覺得我是個外人。”

我怕我再無歸處,從此如浮萍一般。

朱仙婉湊上去,拉着她的手,道:“不怕。有我呢。我陪你回去,我肯定是十成十的外人,和我比,你怎麽會不像呢?到時候請大家都看着我,自然不會過度地關注你了。”

“那可不行!”段豈塵明知這是個好法子,卻嚷嚷着抗議道:“你是我的寶貝,怎麽能叫人随便看了去!”

朱仙婉大笑:“那可麻煩了,快快取個麻袋來,幫我裝起來吧!”

段豈塵也笑了。她問朱仙婉:“以前,你從不這樣的呀。從來都是我開你玩笑的。”

“是呀,可不都是你害的?”

“我害的?明明是你在笑話我吧!”

“是呀,可不就是你自己害自己。”朱仙婉道,不等段豈塵回嘴,朱仙婉就伸出雙臂摟着段豈塵:“你改變了我,讓我找到我自己,這很好啊,謝謝你。這深宮之中,我從未想過我還能出去,現在,你倒要帶我出去了。”

段豈塵把自己的額頭抵着朱仙婉的額頭,“我們出去,我們一起,永遠一起。”

段豈塵和朱仙婉是在參加了鳳子樟和謝琰的婚禮之後才走的。這是使得崔玄寂忙得不可開交的第二件事。鳳子桓曾向崔玄寂詢問,說送什麽給鳳子樟比較好,崔玄寂說:“你送她一道可以随心所欲的聖旨就行。反正依她的性子,斷不會做什麽不好的事情,你把她的最後一道約束去了,不就是最好的禮物了?”

鳳子樟得了這個禮物倒是十分高興,第一個随心所欲的要求就是婚禮一概從簡。媒人此次倒是請了盧索,盧索一到,她的第二個随心所欲的要求又來了:不要謝家出什麽金山銀山的聘禮,橫豎兩家都很富有,一大堆財物搬來搬去的沒意思就免了,但是要她喜歡的精致有趣的禮物。在建康的謝瑜和謝璎聞言都是一臉不知所措,謝琰倒是笑了,回屋自然拿出禮物,讓盧索代為送去。對此,這兩位姐妹都說,一定是你們一早串通好的了!謝琰白她們一眼:“有膽兒別跟我說,跟子樟抗議去。”

等到親迎日近,鳳子樟的第三個随心所欲的要求是,就在我府上辦,既不去宮裏,在我們去廣陵之後也不要大操大辦地擴建我的公主府,現在夠住,很好,漂亮,不用什麽都是新的。

崔玄寂免不了問她:“真不要?別給你姐姐省錢呀。你老省,她不樂意。”

鳳子樟笑道:“我真不是故意給姐姐省,我就是覺得老的東西都挺好的,用慣了,犯不着換。再說我們沒多久就要去廣陵,回來我還希望看到我的家是一個樣子。至于姐姐要是不樂意,那不是有玄寂你嗎?”

崔玄寂大笑,沒幾日後就開始對謝琰說,以後我要治不了你,沒關系,有子樟!

大婚當日,鳳子樟才第一次見到了謝家一大家子洋洋灑灑這麽多人口。一想到明天要改口,有點兒害羞。夜裏洞房花燭,兩個人先費勁兒地把繁重的衣服都給脫了,躺在床上聊會兒天。鳳子樟挨個問謝琰,那個謝珏,謝恢的大兒子,你大哥,謝瑜的親哥哥,字什麽號什麽小名叫什麽有什麽故事;那個謝瑕,你堂妹,謝憶的獨女,字什麽號什麽小名叫什麽有什麽故事……

謝琰也不煩,巨細靡遺耐心地告訴她。倒是她自己先覺得自己多事了,道:“洞房花燭,咱們說這個是不是不太好?你會不會覺得我煩人啊?”

謝琰笑道:“我幾時覺得你煩過,嗯?”

鳳子樟也笑了,靠在謝琰肩膀,正想說點什麽真心話,卻聽得謝琰道:

“咱們真正的洞房花燭夜又不是今天。”

她跳起來就掐謝琰。掐不過瘾,又撓人癢癢,慧玉在老外面都聽見今天終于改名字叫驸馬爺的謝琰在哈哈大笑。

“嘴裏沒個正經的東西!”

“哈哈哈哈哈——你當初——哈哈哈哈——都這麽幾年了,你還不知道我就是這個樣子嗎?”

“我可算是——”

“你要是說‘走了眼了’,那現在後悔可有點完了。”

“怕什麽?我有姐姐的聖旨,我說休了你就休了你,驸馬爺!”

兩人在床上鬧成一團,此時面對面跪着,謝琰對她說:“你可舍得?”

鳳子樟見她這副樣子——還像初識的時候那樣,面冠如玉,眸如點墨——笑着擁抱了她:“舍不得,舍不得。”

“嗯。”

“所以我要和你一起去廣陵。”

“好,我們一起去,一起回。誰也不用再擔心誰了。”

“擔心的。除非和你一直站在一起,否則我都會擔心,永遠都會。”

“好,那我就一直和你并肩而立,無論何時何地。”

大婚一個月之後,南康公主和她的驸馬正式前往廣陵,謝琰由此就任廣陵太守。三年之後,果然實現了她自己的計劃,成功收回下邳。更幸運的是,在經營廣陵的三年中,她發掘将才不少,足可将前線留給這些人。此時,由朝廷将她們二人召回建康,賜她北伐總指揮、左仆射的位子。而此時,段豈塵和朱仙婉正準備啓程回段部。這已經是她們第二次回段部,上一次她們為了探親,這一次她們可以一邊探親一邊傳遞許多重要的消息了。

謝琰和鳳子樟二人渡江回來的那天,鳳子桓在宮裏設宴歡迎。人到之前,她就和崔玄寂一塊兒在寝宮小院外的書房坐着,對着小院裏新挖的池塘裏的荷花。

鳳子桓彈琴,崔玄寂吹簫,水殿風來,暢快自在。

莽莽蒼蒼兮,群山巍峨

日月光照兮,紛纭錯落

絲竹共振兮,執節者歌

行雲流水兮,用心無多

求大道以弭兵兮,淩萬物而超脫

覓知音固難得兮,唯天地與作合

《天地作合》

作者有話要說:

{161}本文中使用的婚禮程序是:納彩,納吉,應征,請期,親迎。

{162}“太康八年,有司奏:婚禮納征,大婚用玄纁束帛,加珪,馬二驷。王侯玄纁束帛,加璧,乘馬……漢高後制聘,後黃金二百斤,馬十二匹。夫人金五十斤,馬四匹。魏氏王娶妃、公主嫁之禮,用絹百九十匹。晉興,故事用絹三百匹。”——《晉書·卷二十一 志第十一·禮下》

{163}卺,指的是古代婚禮上新郎新娘用作酒器的瓢。由一個匏瓜剖成兩半而成,新郎新娘各執一半,以彩繩相連。卺苦,酒也就苦,象征夫婦要一同經歷艱難困苦。當然後來也有往裏邊放蜂蜜的,或者把卺換成貴金屬或玉所制作的杯子的。喝酒後,将兩個卺扣在一起,用絲帶纏繞起來,稱之為“連卺以鎖”,寓意使兩人相愛,永不分開。

假如不是最好的

為什麽我又寫了一篇百合小說?我自己都想問自己。2019年1月16日,《多少樓臺煙雨中》的文檔正式創建。在那之前,我大概還準備了半個多月的提綱、看了許多資料。也就是說,這篇46萬餘字的古風小說我居然只寫了四個月?這篇小說的一稿完成是在4月21號,最後二稿校對完成則是在5月9號。這麽一想我很佩服我自己的速度啊。雖然每天早上起來寫4000字以上、有一段時間是一天寫8000字以上、甚至在外旅行時還保持着寫作(無論是在住處、高鐵站還是動車上)不論怎麽說都是辛苦的。但寫作使我快樂,苦也快樂,如飲齋咖。

當時在兩個可選的寫作想法中,我首先選擇了《多少樓臺煙雨中》,即便那時候我還沒想好是不是要叫這個名字。這大概是因為相比一眼看過去準備工作就更加複雜的另一個想法,《多少》會是從寫作的角度來說輕松簡單的一篇小說。結果呢?相比另一個想法《多少》的确是輕松的,因為對于《多少》的時代背景我本來就具有相當的知識,只補了一本書而已,而另一個想法需要看七八本書并一打論文。當然,為了《多少》的生活背景讀的那本朱大渭先生的《魏晉南北朝生活史》,讀起來對我來說很有樂趣,就是讀得非常快非常趕,簡直就是期末考試刷夜的做法。

我喜歡魏晉南北朝,在古今中外的所有時代的歷史書裏,我最喜歡讀有關那個時代的書。部分的原因可能來自于我喜歡三國,也就延伸性喜歡了下去;部分的原因則與喜歡三國的原因相同:那是大動亂的時代,只有大動亂的時候人與人的交彙和風雲激蕩才會顯得動人。亂世出英雄,崇拜英雄的人大概很難喜歡盛世。

大動亂就導致了那個時代的故事想要完全依照史實來寫非常困難,尤其是百合小說。女主角要安排在誰家呢?她是誰呢?她們如何相遇呢?難道是司馬興男和李氏公主嗎?那樣不會有太大的年齡差距嗎?我見過一篇百合小說的背景放在了前秦苻堅的朝廷中,女主仿佛是苻堅的女兒和慕容沖的姐姐(也就是苻堅的妃子,但不記得是不是清河公主了)。這個寫作難度也很大了,那也是個亂世無處容身的故事,還有尊貴淪落的橋段。那本小說我只看過一個介紹,并未讀過,不知如何。不過思來想去,我也不想費勁兒地去還原那個時代了,要做到可信,恐怕要把有關史書全部仔細的看一遍;于是我選擇借鑒了當時時代背景的許多元素,但架空構築故事。這是我懶,同時也是滿足我的奇特萌點的所需。

這篇小說裏我野心勃勃地想滿足我自己對于古風小說的三個萌點:皇帝與近侍(如果是将軍,反而有猜忌與分離的存在,我覺得好像有些難以談戀愛),公主與名士,後妃與後妃。我寫小說,一開始誕生想法的時候,都是想到一個場景,接着為了那個場景,前前後後地補足故事。譬如對于鳳子桓和崔玄寂,最重要的我一開始想到的場景是鳳子桓走火入魔刺傷崔玄寂,這有點兒自虐;對于段豈塵和朱仙婉,我一開始想到的場景就是她們倆被鳳子桓捉奸在床,這又非常惡趣味。然而不得不說,這就是我想寫這篇小說的初衷——滿足我自己。

就目前,我自己看這篇小說就看了三遍,對于它我是基本滿意的。我想在每對CP各自的故事線中想要做到的事情都基本做到了,可以說我自己的萌點得到了相當的滿足。這篇小說中,我想盡力塑造不完美的人,雖然還是塑造了完美的人。鳳子桓在我看來就是一個不完美的人,她是有雄心壯志的,也是一往情深的,更是剛愎自用、固執己見的。這樣的君主才能站到這篇小說的舞臺中央。而崔玄寂則是忠誠的、自我抑制的、內斂的、癡情的、同時最糟糕的是過度直接甚至于頑固得天真的。理論上,在中國傳統宮廷中,這樣對待皇帝的臣子沒幾個,大部分早就死了。這樣的一對能夠獲得好的結局,倒不是我作為作者的慈悲,而是我滿足自己的萌點的需要——費勁力氣最終能抵達自己想去的地方,不是很好嗎?

而且在這一對的關系裏,我還想探尋和表達一點:一個人對待亡故的伴侶的态度應該是怎樣,又會如何影響這個人以後的人生。我非常反感目前百合小說中的一種趨勢:要求角色在遇到文中的伴侶之前,不可以有前任,所有人都必須是一張白紙。這樣想的人應該扪心自問,這和對女性的貞操執拗愚昧的要求有什麽區別?又有退一步的,認為可以有前任,但前任必須是個渣,好像不如此現任的存在就沒有合理性。那麽,又該扪心自問了:按照這個邏輯,這些讀者都希望自己的現任之前是瞎了眼?既然如此,人家為什麽就沒有這一次一樣瞎了眼、是在俯就你的可能?現實一點,客觀一點,連幼兒都有過去。

我不認為對待前一任伴侶的态度一定要是極度負面的。因為愛是非常複雜的情感。兩個人不能再走下去,很可能并不影響他們彼此之間相愛;或者能在一起,卻不相愛,只是陪伴。兩個人分手也未必需要深仇大恨,可能就是沒法繼續愛下去。小說是小說,可以給予美好也可以反映殘酷現實,這是作者的創作自由。但無論如何都不應該把人物弄得非常刻板。要知道人物刻板,只能像紙片,連版畫都不是。對于鳳子桓,她是活着的人,妻子已經死去,為妻子悼念一輩子可以,迎來新生活也可以,這是她自己的決定和自由,和逝去的人沒有關系——一切都扔給逝者的做法未免顯得不負責任。若這個時代裏我們的觀點還停留在為誰守貞,那未免貶低了我們自己的尊嚴。至于崔玄寂,有道德負罪感才是常情,沒有這種情感的人大約缺乏同理心,這樣的角色才難塑造呢。

(那麽不如下次考慮寫個反社會吧!)

說起來給角色取名字也是我寫這篇小說的惡趣味的一部分。我要她們是可以當皇帝的女人們,于是她們就姓鳳——我一度糾結她們要不要穿龍袍,後來覺得穿也挺好,無須刻意矯枉過正。我喜歡曹丕,那麽主角就要叫子桓(真是夠了)。至于崔玄寂這個名字,玄字在那個清談與玄理高度發達的時代是很常見的入名字的字,同理還有“僧”字。至于謝琰這個名字,則完全是出于喜歡這兩個字。對于歷史上真實存在的謝安的兒子謝琰,我并不喜歡,顯然謝玄更加可愛。至于像段豈塵這樣的名字,則除了姓是按照段部的習俗來的,其餘全是胡扯。

所以你看,将心一橫,惡趣味幫助你取名字。

要說我在寫作時有沒有想象過主角是什麽樣子,有沒有照着一定的特定真人去捏,有。在寫提綱的時候,先出現的是鳳子樟,那是照着《古劍奇譚3》的雲無月在捏,但顯然不是一回事。繼而是鳳子桓,照着陳數飾演的天海聖後捏的(啊,想一想都要死了)。崔玄寂實際上作為主角中的主角,她的臉一開始并沒有出現。直到我看到了把萬茜飾演的柳如是和陳數的聖後剪在一起的視頻,我才找到了我想要的。對,崔玄寂的形象就來自于萬茜,既是獨孤靖瑤(我不是很喜歡她的小辮子),也是柳如是,還可以是南枯月漓或者伏壽。啊,我真喜歡萬茜的眼睛。

至于謝琰,她和鳳子樟的CP感來自于令狐沖和任盈盈。這個角色過于完美,或許是找不到實際的真人的。寫的時候我也沒想着誰,你們可以自由想象。當然,如果你們不認同我對角色的想象,你們也擁有完全徹底的自主權按照自己的喜好去想象這一切。只要你們閱讀完這篇小說覺得快樂,投入并享受了一個不錯的故事,我就得到了滿足。

整個小說最符合理想化想象的也是鳳子樟和謝琰,志同道合且對凡塵俗世沒有任何欲望,也是我最向往的狀态。鳳子桓和崔玄寂是一種典型的羅曼蒂克故事,完全符合我的想象與計劃。而對于段豈塵和朱仙婉,我本來有意寫成宮鬥——後來我發現我是這樣厭惡宮鬥,于是完全沒有創作這方面內容的能力,就像她們兩個的故事改成了文化沖突。她們的故事不夠精彩,是本文最大的不足。

我也想過故事後來怎麽樣了。有很多想象,但每一個都是好的,非常好的。整體而言,描述《多少》的許多想法最恰當的一首歌就是李亞鵬許晴版的《笑傲江湖》的插曲《天地作合》。一首了不起的動人的歌。至于小說中說到的許多其他問題,其實都是理想化的。無論是土地改革和北伐收複中原,計劃得都過于美好,和歷史不是一回事,希望大家一定要注意。

寫這篇跋的前一天晚上,我睡不好,總想着要怎麽寫。早上提筆之際,想到一句話,是在一篇報道中看到的(應該是一篇對閻連科的采訪),“假如我們寫出來的不是最好的作品,那為什麽還要寫?”大意如此。原文我突然找不到了。那句話我要供起來,牢記心頭。畢竟如果我寫出來的東西我自己都不滿意,那就扔掉算了。無論出于何種目的,創作就應該是精益求精,而不是步步妥協。妥協,其實遠比堅持困難得多。頑固是容易的事情。我會繼續努力,希望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一直能創作出越來越好的作品。也希望你們喜歡《多少樓臺煙雨中》。盡管它仍然不是我最好的作品。我應該學習李碧華,“自信最好的作品還未寫出。”

我們下一次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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