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節

光流離,慢慢地依偎過來。感受着她肌膚的清涼,崔道融想起了古人游西湖所用的樓船。

啊,月光,美人,是一定要有樓船的。在江面上占有一個女人——沒有比這更惬意的事情了。想到在船上造房,古人的智慧令人欽佩。

崔道融挽住了夫人的腰部,那是一種滑膩的手感,船尾的船夫顯得更加多餘。崔道融向船尾瞥了一眼,猛地站了起來。

撐船的船夫消失了,離得最近的船也在兩公裏外。崔道融忽然覺得腳面一涼,低頭見甲板已湧上了江水……

湖邊賞月的群衆起騷亂,因為一個人突然鑽出水面,他濕淋淋地穿過衆人,小跑着向岳王廟而去。冬季湖水陰寒,在此刻游水無異于自殺,群衆好奇地尾随。

那人跑到岳王廟前,面對黑漆漆的廟宇,盤腿坐在地上。他身上的水凝成了冰塊,整身衣服支起棱角。

也許錯了。沒有證據,他是憑着直覺認定了崔道融和夫人的罪行。不知道他倆會不會游水?何安下緊閉雙眼,對着岳王廟祈禱:偉大的岳王,希望您主持公道,如果他倆無罪,就讓他倆游上岸來吧……

何安下祈禱得筋疲力盡,仍不敢睜開雙眼,因為怕岳王不能顯靈。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身體緊張到了極限,忽然一松,眼皮張開。

耳邊響起一片驚呼聲,何安下的視線兩秒後方才清晰,看到離他十米遠站着一大群人,均一臉敬畏。一個黑衣和尚牽着一匹馬,走了過來,謙恭作揖,說:“道爺!”然後蹲下身來,按摩何安下的肩膀和腿部。

何安下:“我這是怎麽了?”黑衣和尚:“您在這入定,已經十天,轟動了杭州。如松長老不願您擾民,讓我接您去靈隐寺。”

在黑衣和尚的攙扶下,何安下起身上馬。十天的入定,令他筋肉癱軟,一下伏在馬上,再也直不起腰。

到達靈隐寺用了四十分鐘,沿路不時有人跪拜,岳王廟的圍觀群衆也有三十多人跟随。如松長老的住所在靈隐寺最深的庭院,何安下被攙扶進禪房時,他正坐在床上,就着一個小炕桌寫字。

何安下被放在床上,為防止傾倒,黑衣和尚搬過床上的棉被,墊住何安下的後腰。如松舔了一下毛筆頭,說:“我從十六歲開始,每天抄寫七遍《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已經有五十三年了。這一篇還差最後一筆,你能幫我麽?”

如松把毛筆遞過來,何安下拿住筆,上身探到小炕桌前,只見一張黃色毛邊紙上寫着清秀的小楷。

何安下顫巍巍地在紙上寫了一筆,這一筆粗大深重,破壞了整張書法的和諧。看着自己的這一筆,何安下兩眼發直,“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如松:“孩子,你怎麽了?”何安下:“我寫壞了。”

如松:“沒關系。可以重新再寫。”如松把紙一揉,從炕桌下又拿出一張紙,鋪在桌面。何安下上身伏在桌前,正要下筆,卻擡起頭來,瞳孔黑得如同地獄。

何安下:“西湖上有沒有發生命案?”如松:“九天前的早晨,杭州名醫崔道融和他的新婚妻子死在湖心。船沉後,他倆抓到根木頭,但湖水陰寒,他倆是被凍死的。”

何安下的瞳孔泛起一片蒼茫灰色,消滅了所有神情。如松長嘆一聲,将一卷經文放在桌上,說:“抄吧。”何安下立刻俯身抄寫起來。

如松下了床,走出屋去,關上了門。院落中站滿了跟随的民衆,如松兩手合十,聲音厚重得如同千斤銅鐘:“阿彌陀佛。人間只有痛苦,哪有什麽熱鬧看?都散了吧。”

何安下在如松的禪房中抄寫《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一抄就抄了四十九天。他走出禪房的時候,正是除夕夜晚,杭州民衆有到靈隐寺聽新年鐘聲的習俗,如松僻靜的小院也受到了喧嚣聲的騷擾。

何安下站在庭院中,仰頭望天,杭州城在今晚燈火通明,将天空的底邊染成粉紅。一個聲音在何安下耳邊響起,“看來,今晚的天是黑不下來了。”

正是如松長老。

如松穿一件黃袍,應是上等絲綢,他的頭剛剛刮過,閃着亮光,整個人煥然一新。如松:“畢竟是新年,你去首座堂,領身新衣服吧。”何安下:“我想正式出家,再也不出寺門了。”

如松:“你站到月光下,讓我看看你。”何安下移動兩步,對着月光,想自己一定憔悴不堪。如松眼光一閃,随即暗淡,說:“你在人世間還有一番熱鬧,現在不是出家的時候。”

何安下:“我該如何生活呢?我知道許多修煉的秘訣,但我沒能力從人間賺回一個饅頭。”如松發出一陣長笑,笑得何安下毛骨悚然。

如松:“你在岳王廟入定十天,俗人看你已是神仙。我保證,只要你走出靈隐,杭州的富商官僚會追着你轉。”何安下:“我并不想要這種生活。”如松:“但你在岳王廟顯示神奇,引發了你多生以來的善緣惡緣,總要有個了結吧?”

此時鐘聲傳來,深邃得可以鑽入心田。何安下向如松鞠躬,轉身打開小院的門,走了出去。

十五天後,何安下接受了一個富商的資助,在西湖邊建起個兩層小樓,成立了一家藥房。藥房門庭若市,常有民衆來問禍問福,何安下總是說:“我只是個藥劑師,別的不會。”

他對那個資助他的富商也如此,半年後,富商終于厭倦,只是催着他還債。一年後,何安下還清了錢,從此與富商斷了聯系。

只是杭州仍有一小批民衆把他當做神人,有着種種傳聞,說他每晚都會走出藥房,到湖邊的一片竹林中修煉,有好事之徒半夜潛入竹林,卻看到他閉目而坐,臉上挂着淚痕。

還有傳聞,說他每到月圓之夜,會劃一條小船到西湖湖心,飲酒到天亮。他每喝一杯,就會往湖水中倒一杯,仿佛與水神對飲。

4、自古大才難為用

何安下積累了兩千個銀元,這是他不曾有過的財富,接下來做什麽?像普通人一樣,好吃好喝,娶妻生子?他一直思索如松長老的話,等待着自己的善緣惡緣,那究竟是些什麽?

他的藥鋪緊挨水邊,在龍頸山道觀時他已知道,水邊是不能修煉的,因為打坐時身體脆弱,經受不住水的寒氣。之所以選擇這裏,主要是和那片竹林接近,可以拜祭店主的靈魂。

到杭州已經兩年,他只有店主一個朋友。這日晚飯後,他依舊去竹林散步,卻發現竹林地面上有着密集的腳印。有的腳印入地一寸,并蜿蜒出三尺來長,十分怪異。

何安下蹲身,将手指探入這些怪異的腳印,腳印中的土十分松軟,手指輕易就插了進去,可入地兩寸。何安下撣掉手指上的土塵,擡頭見一只烏鴉正站立在竹枝上,愣愣地看着自己。

難道這便是我的善緣、惡緣?

第二天清晨,何安下來到竹林,見一個穿着青色馬褂的男人在竹林中打着太極拳。他練的太極拳和社會上流行的不同,頻頻發力,顯得十分剛猛。何安下在竹葉的陰影中凝視着他,而他不受幹擾地繼續打拳,直到兩手向上一舉,收在腹部,方停下來,胸腔中發出一聲低吟,悠揚深遠,很是好聽。

何安下在龍頸山道觀見過道士們打拳,這位俗世中的練拳人比道士們不知要高明多少,不由得有了結交之心,走上前去,作揖行禮。那人兩眼一翻,揉了一下小腹,沒理何安下,轉身走了。

性格古怪者,必有奇技異能——何安下認準這一點,從此每天早晨去竹林看拳,練拳人走後,何安下就憑借記憶來練。一個月後,練拳者向何安下走來,說:“你練得太差了!我教你吧。”

練拳人叫趙心川,是太極拳大師彭乾吾的關門弟子,彭乾吾以太極推手著稱。太極推手是兩人相互搭着雙手,糾纏旋繞,練習借敵人之力打擊敵人,文化人對推手評價極高,認為是中華武術中深具哲理的絕技。

彭乾吾和人兩手一搭,就可将人彈出,而教授趙心川時,卻說:“推手只是力學,不是功夫。我用它在世俗中炫耀,你是我用來撐門面的徒弟,不必學這個。”所謂撐門面,就是當有人挑戰時,代師迎戰。

趙心川代彭乾吾比武三十七次,均取得勝利,不料彭乾吾卻對他越來越冷淡,後來發展到克扣趙心川在彭家武館教學生的工錢。慈祥大度的師父變得刻薄小氣,趙心川百思不得其解。

後來一位師叔告訴他:“你這是招來了師父的嫉妒,當師父看到徒弟的功夫超過了他,會偷襲徒弟,把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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