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節

幻聽?何安下看着頭頂的地板,見一片四尺長的地方在微微地顫動,那是曠西達雷床榻的位置。

佛經上記載,修到羅漢程度的人,會有天女來供奉。曠西達雷已是羅漢?崔道融和夫人的死,是何安下心底的陰影,他希望剛才的夢境是真實的。

何安下輕輕打開店鋪的門,經過蒙古帳篷時,聽到念咒聲已變成了沉重的鼾聲。在月光的照耀下,遠處的靈隐寺隐約可見。

如松長老每晚睡覺前,總是念一聲“阿彌陀佛”,整夜沉浸在這一句佛號中。他早已沒有了夢境,只有這一句音聲。這晚感到“阿”字音忽然變大,仿佛雨天驚雷,他眼皮一張,醒了過來。

窗前有一個人影,如松喚道:“誰呀?”

“抄經書的人。”何安下答道。

何安下坐在院子中央,臉頰迎着月光。如松長老走出禪房,看到何安下的臉,便不再走近,席地坐了下來,兩手合十,低垂雙目。

二十分鐘後,如松把兩手放在膝蓋上,溫和地說:“你的困惑,我無法解答,但可以告訴你一個我的故事。”

這是五十年前的事情,當時的如松還是個剛入靈隐寺的年輕和尚。靈隐寺在宋朝時出了一個濟公活佛,他一生飲酒,在靈隐寺中的濟公塑像也拿着一個酒杯。有好事的信徒,參拜濟公時,會往雕塑的酒杯中倒上酒。

奇怪的是,第二天早晨酒杯一定會空,濟公顯靈的消息在杭州傳開,從此日日有信徒給濟公雕像倒酒。為了維護佛門尊嚴,如松到了濟公殿,指着濟公的雕像吼道:“你生前混蛋,死後還要耍混蛋麽?”

他罵了一個下午,從此信徒們就再也不敢給濟公雕像倒酒了。更奇怪的是,雕像酒杯中的酒第二天沒有消失,直到一年後才自然地揮發幹淨,“濟公戒酒”的消息傳遍杭州,人人都知道靈隐寺出了個法力比濟公還大的如松和尚。

講完這個故事,如松一笑:“其實我知道濟公酒杯裏的酒都是廟裏和尚偷喝的。”何安下“噢”了一聲,起身向如松深鞠一躬,走出了院門。

第二天早晨,何安下給帳篷裏的僧人送早點時,聞到了一股奇怪的香氣,他一直以為那是蒙古的檀香,而現在他有了別的想法。上午十點,何安下在第一副食店買了一包炒熟的黑色芝麻,到了西湖邊随手撒下,很快便有魚接連不斷地游來。

芝麻在水色中很難被發覺,魚類仰頭吞噬芝麻的動作,正像是信徒一伏一仰的跪拜。

晚上十點鐘,何安下貼着牆面,聽到牆外有摩擦聲響起,他單手按在牆上,突然用掌根一擊,随後聽到了一聲女性的尖叫。何安下用手錘了下牆,懊惱地哼了聲“果然如此”,然後開門走了出去。

一個女子倒在地上,二樓的窗口垂着一條白布軟梯。何安下隔着牆體擊飛了爬牆的人,那是“敲山震虎”的太極拳勁道。何安下将女人扶起來,是一張清秀虔誠的臉,何安下:“回家吧。”女人一捂臉,小跑着離開藥鋪。

何安下擡頭向二樓看去,只見曠西達雷站在窗口,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手一抖,将軟梯抽了上去,然後關上窗戶。

何安下看着藥鋪後的湖水,和五十米外的公路,想到曠西達雷之所以不住城中豪華公館,偏要住這裏,是為了女人夜訪方便。

天亮時,曠西達雷帶着四個蒙古僧人搬離藥鋪。曠西達雷是在五月十六日離開杭州的,在九月十一日,杭州城中貼出一張省長楊希丁簽發的通緝令。

通緝令上說,一個南方漢人雇傭四個青海牧民,冒充密宗活佛,詐騙錢財、誘奸女信徒。看到通緝令,何安下反而十分失落,因為這說明曠西達雷超度亡靈的夢境只是自己的妄想,那三個死去的人仍沒有着落。

自己或對,或錯?也許永遠沒有答案。何安下行至初到杭州時睡覺的大槐樹下,倒身躺下,閉上雙眼。

他知道,一切已不能重來。

7、惡念

也許是那一日在地上睡覺,受了邪寒,何安下的右腹部生出一個疖子。曠西達雷走後,為抑制自己的胡思亂想,他連日來瘋狂練拳,但越練越對這個身體感到茫然。

發現疖子已經晚了,用拔毒的魚石脂塗抹,沒有效果,只能等着疖子慢慢長大,待長成一個瘤子,再開刀割下。

十天後,疖子部位有了痛感,稍一活動便會惡心嘔吐,他知道,那是自己的一小塊肉在潰爛。這塊腐肉,令他無法練拳,也無法安眠,入夜後便在杭州街道上行走,總是不自覺地走到岳王廟前。

岳王廟在湖水旁,大片的水輕響着,似乎和深邃的夜空有着微妙的應和。何安下上觀天,下觀水,漸漸感受到一股巨力加注在自己的腰際,疖子暖洋洋地癢起來,似乎便要好了。

不知站了多久,巨力猛地撤去,腰部再次痛起,何安下跌倒在地。趴在地上,眼見岳王廟的臺階,忽然升起一個邪念。

強忍着腰部疼痛,翻入岳王廟。內殿的門均未上鎖,他推開偏殿,見牛臯像前有個深棕色的捐款箱,搖晃了一下,感到裏面毛票銀元有一大團,便抱了出來。

抱着重物,令腰部更為吃緊,痛得深入骨髓。越痛,心中的邪念越旺盛,竟感到極為過瘾。何安下抱着捐款箱,直走到山門,想到自己的偷竊行為冒犯岳王,不由得大笑了兩聲。

山門的門闩為兩層,一根橫貫的長栓,一條兩尺的短拴。何安下抱着捐款箱,左腳一擡,挑去了長栓,但短栓鑲在木架中,不是腳能挑開。

何安下緊抱錢箱,不願放下,單腳抵在短栓上,蹭了兩下,無法打開。引得他心下發狂,明知不可,卻停不下來,腳撥得短栓“哐啷”作響,如籠中困獸一般。

他兩眼血紅,腳跟擡起,便要一腳踏實,将短栓踹斷,破門而出。此刻身後響起了一聲輕輕的嘆息:“唉,年輕人,我有什麽可以幫你的麽?”

回頭,見山門臺階下站着一個拿着長把笤帚的老者,他身材魁梧,頭頂頭發全部掉光,腮部寬大,長滿了短須。

老者将笤帚伸上臺階,在短栓上一掃,短栓聽話般抽開。然後笤帚抵在門上,向後一撤,竟産生強大吸力,沉重山門“吱嘎嘎”打來,黑漆漆的湖面展現在何安下眼前。

何安下只覺心慌,抱着錢箱跑出岳王廟,奔出二三十米後,方喘上一口氣來,回頭見老者站在廟門口,暗叫了聲:“慚愧!”心中清澈起來,滔天惡念竟然沒了。

他想把錢箱抱回廟前,卻感到一股殺氣襲來,本能地周身一緊,腰部疖子部位像被捅了一刀,再次痛起來,痛得跪在地上。

老者拿着笤帚走近,用木柄把何安下扶在錢箱上的手挑開,一腳踢起錢箱,用笤帚托住,一路托回了岳王廟。錢箱重二十餘斤,笤帚則是用柔軟的高粱穗綁紮的,本不具支撐之力。

山門關上後,何安下腰部的疼痛便止住了。

他知道,老者做出追擊氣勢時,自己的疖子是全身最脆弱部位,首先受了刺激。揭開衣襟,見疖子已破裂。

何安下手捂傷口,跑回藥鋪,縮在床上,擠出了疖子中的膿水,足有一酒杯之多,敷好藥後感到周身輕松。

岳王廟守夜的老者究竟是什麽人?

第二日,何安下買了一盒糕點,去了岳王廟,見那位老者正在擦樓梯扶手,他跪在臺階上,動作遲緩。

何安下叫了聲:“老先生。”他回轉頭來,兩眼無光地瞥了一眼,然後撐着扶手,費力地站起,昨夜的英雄豪氣不剩半點。

他的下眼袋很重,呈青黑色,這是長期失眠的症狀。何安下說了句:“多謝。”把糕點盒送上,老者面無表情地接過,然後轉身蹲下,繼續擦扶手。

何安下明白他不會和自己交談,于是沖老者背身作揖一下,就此離開岳王廟。

經過二十天休養,腰部傷口愈合,何安下重新開始在竹林裏晨練。但不知是腰部疖子的膿血未盡,還是那夜在岳王廟突然萌生的惡念死灰複燃,每當他将太極拳練至剛健,便感到一陣惡心,難以抑制。

一日,他練拳時瞥見身後竹枝上攀着一只小貓般大的黑色動物,毛色油亮,登時惡心到極點,于是跺腳發力,在地上印出一個腳印。而那只動物并不驚走,攀在原處。

他心中一涼:“這是幻像,一定是我心中惡念所顯現的。”他決定不理它,專心致志地練拳。練一會後,還是忍不住又向竹枝瞥了一眼,動物仍在。

何安下轉身,收住了拳勢。他長呼一口氣,感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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