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節
志清醒,再次回身,想看看那只動物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但他的視線沒轉到動物處,便停住了,因為竹林中蹲着一個穿中山裝的青年,竟然一直沒有發現。
中山裝青年低頭擺弄着一塊石頭,攀在竹枝上的動物三分像老鼠七分像兔子,一雙綠眼癡迷地盯着中山裝青年,猶如老鼠見了貓或者兔子見了鷹。
何安下心頭一懼,青年能夠震懾住自己身旁的動物,自己卻毫無感覺,這該是怎樣的武功?
青年擡頭,對何安下一笑,似乎是抱歉的笑意。何安下也笑了一下,青年手揚起,石頭飛出,正中那只動物的鼻梁。
動物自竹枝跌下,身形一松,伸展開的身體比在樹枝上長了一倍,就此癱倒死去。青年走上去,拎起動物屍體,欣喜地說:“杭州真是好地方,能把鬼東西滋養得這麽大。”
何安下知道遇到了非常之人,沒搭青年的話,向竹林外走去。青年卻追上來,問:“能否借你家的爐竈用用麽?”
青年眉弓棱角犀利,眼窩深陷,面色黝黑,是廣西一帶人的相貌。何安下點點頭,說聲:“可以。”
竹林光色轉暗,頂部竹葉響起瑟瑟之聲。兩人走出竹林,見石板路上有了零星濕痕,天空呈鉛灰色,偶露慘淡黃光,即刻便是一場暴雨。
8、彭家的東西
雨停了一個時辰後,中山裝青年從廚房捧出一鍋炖肉,熱氣騰騰,卻無香氣。香氣已盡數收入肉中,一流的廚藝方能如此。
肉裹着厚厚的一層皮,皮上還有着未刮淨的白色毫毛。青年注意到何安下的表情,笑道:“野味的精華全在皮上,老兄,你知道這是什麽?”
青年打下的是竹林中的老鼠,因常年吃竹筍,而肉帶清香,是廣西名菜。青年夾了一塊吃下去,示意何安下也動筷子。
何安下試着吃了一口,便禁不住一口一口地吃下去。兩人無話,把一鍋肉盡數吃完,青年整肅衣領,坐得腰杆筆挺,說:“你已吃過天下美味,此生足矣。抱歉,你的性命我要取走。”
何安下:“你是彭乾吾的人?”青年:“我是他第七個孩子。父親是太極拳一宗的掌門,要處理許多俗事,練武時間少,武功難有進境,不退步已是難得了。”
彭乾吾敗給了徒弟趙心川,自己是唯一的目擊者,彭家殺自己,是要維護名譽。想到自己得了趙心川真傳,倒不懼彭家,何安下不由得嘴角泛笑。
青年接着說:“但太極拳的頂尖人物,還在彭家。彭家有一個人超過了彭乾吾,也超過了趙心川。”何安下:“誰?”
青年:“我。”
青年手中的筷子點在桌面中央,桌子立刻單腿立起,桌上盤碗開始滑動。何安下跳開,退到門口。
當盤碗即将滑落時,青年筷子劃動,桌子恢複平正,懸空的三條桌腿逐一落地,盤碗在桌面邊沿停住。
青年一笑:“我父親得了太極拳的柔勁,趙心川得了太極拳的剛勁,而我無剛無柔。老兄,來吧。”
何安下走近,一拳擊出,卻感到青年忽然變得遙遠,自己則像跌入了水中,身體失重,慢慢地沉下去。
其實何安下是飛速跌出了門。
青年走出門來,笑道:“哈,你身上有太極拳的拳勁,想不到趙心川傳給了你點真東西。我會讓你死前,充分體會到太極拳拳勁的。”
何安下:“我想受你一百拳而死。一拳打死人,誰都可以作到,一百拳打死人,并不容易。”青年冷笑:“我倒想試試。”
何安下掙紮而起,揮掌向青年劈去。青年一擡左手,何安下的掌便凝固在青年手腕上,拉扯不開,似乎是粘住了。
青年右手捋了下鬓角,何安下被打了出去。
跌倒在地時,何安下感到四肢疼痛,但并沒有受內傷。他想,看來青年中計,沒有下殺手,如果能逃到岳王廟,便是有救了。
何安下搖晃着站起身,作出再次出擊的姿勢,青年露出惬意的笑容,何安下卻轉身就跑,奔出五十米後,跳上一座石橋,上了熙攘的大街。
今天正是秋季廟會。何安下混入人群後,感到安心,放慢了腳步,卻聽得身後響起驚叫聲,回首,見人群中閃出一道縫,越裂越大,正向自己而來。
這道人海裂縫中,不斷有人被抛起。想不到青年竟然在大街上施展武功,毫不避諱,何安下知道他對自己下了必殺之心。
青年追入岳王廟,穿過大殿,見何安下鑽入了後院的一間小土屋,這是廟裏打雜人員住的房間。
何安下進屋後并不關門,青年穩住腳步,挑開布簾,踱步入門。
室內光線昏暗,只在後牆上有一扇小小的玻璃窗戶。何安下站在牆角,喘着粗氣,屋中坐着一個老人,手中拿着兩米長的粗重木杆。
老者聲音低沉:“關門吧,屋裏進了蒼蠅。”青年反手關上門,冷靜站立。老人單手握着大杆子,在室內揮動起來。室內狹隘,而杆子揮灑自如,像是在極其寬闊的地方舞動,沒有一絲懈怠。
杆子猛地紮在了後牆那扇小玻璃上,然後慢慢撤下。玻璃上有了一星穢跡,是一只死去的蒼蠅。
玻璃并沒有破碎。
青年凝視着窗戶,緩緩道:“彭家的開山祖師彭孝文,傳過一個外姓徒弟,叫周西宇。彭孝文死後,他拜祭靈堂時,遭到了彭家整族人的圍殺,因為彭家的東西要留在彭家。此人翻牆逃走,你知道他的下落麽?”
老者并不回答,反問:“聽說彭家的第三代,出了個天才,可以和彭孝文媲美,但他是外族女子所生,即便武功再高,也不能繼承彭家的正統。你知道他今後的打算麽?”
青年冷笑一聲,也不答話,向老人作了個揖,退出小屋,卻沒有關門。老人緊盯着門口,如臨大敵,過了半晌,一顆石頭飛了進來。
石頭打到後窗玻璃上,卻突然卸力,滑落在窗臺。
玻璃未碎。
門自外面關上了。
老者長呼口氣,嘆道:“彭家的東西還在彭家。”轉頭對何安下說:“你可以回去,他不會再難為你了。”
何安下道聲謝,推門而出,見陽光将後院泥地打得雪亮,中山裝青年已走得不知去向。
9、目擊
第二天,何安下提糕點盒到岳王廟,老者在擦樓梯扶手。何安下遞上糕點盒,老者未理,何安下便将糕點盒放在臺階上。
老者低聲說:“上次那盒還未吃完,如果是謝我昨天救你,便不必了。”何安下不走,老者側頭看他,兩眼發出刀鋒般的光芒:“想求我的武功麽?”
何安下搖了搖頭,說:“想求你去了我心中的惡念。”
老者向何安下伸出手,讓何安下将他扶起來。老者站好後,眯起眼睛,示意何安下說下去。何安下說他腰部長疖子時,心中升起了一個惡念,疖子破裂後惡念消失了,便以為是生理影響了心理,而昨日他死裏逃生,回到家後,卻惡念叢生,想上街殺人、破室強奸、攔路搶劫……
老者的眼睛不知在何時合上了,許久方睜開眼睛,說:“惡念,是麽?”此時自樓梯走下一個少婦,香氣淡雅,穿着得體,一看便知是規矩人家女子。
何安下側身讓路,少婦卻不再走了,兩腳停在上層臺階就此不動。何安下驚異擡頭,見老者正與少婦對視,少婦兩眼呆滞,兩腮紅潤。
老者道了句:“跟我走吧。”少婦點頭,“嗯”了一聲,老者走下樓梯,少婦小步跟随。
他倆直走到後院,老者站在門口,推開屋門,少婦款款走進去,然後老者關上門,對幾米外的何安下說:“這是惡念吧?”
太極拳的高級打法名為“目擊”,不必動手,以目光震懾住敵人。老者三十七歲遭到彭家圍殺時,已達目擊境界,能令追到近處的人瞬間恍惚,所以能有翻牆逃走的空隙。
他隐姓埋名,三十九歲在岳王廟作雜役了,四十六歲,想到一身武功永無施展餘地,患上了失眠症。五十一歲時,他發現了目擊的另一個作用——目擊不但可以震懾住敵人,還能震懾住女人。
他今年六十三歲,已經在岳王廟中玩過兩百個女人。
何安下聽得目瞪口呆,老者沉吟道:“這是惡念吧?”何安下垂頭,老者:“我也曾經少年,是心高氣傲的武術天才,自诩日後是宗師級人物,不料老了卻做了流氓。”
老者揮手打開門,說:“今日心境不對,你叫她走吧。”室內昏暗,女人端坐在床,呆若木雞。何安下走入,女人呼吸加速,兩個圓圓肩頭聳起,這是張開雙臂擁抱的預兆。
何安下快速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