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Chapter 15
張念帶着負責樂團宣傳的學弟來見劉小白,周日中午有過一場雷雨,等太陽再次露頭,鼻息間是濕潤的塵土的氣味;張念穿着短袖的淺色牛仔開衫和同樣色系的褲子,再穿了雙黑色板鞋,他貼着時間到了,學弟在他身後跟着。
三個人來吃開在大廈中層的泰式火鍋。
金銅色鍋子裏是冬陰功口味的湯底,三人眼前的桌面上,竹筐裏盛滿新鮮的海鮮、肉和蔬菜;劉小白塞了半口芒果糯米飯在嘴巴裏,看着張念說話時候活動的嘴巴。
學弟忽然發表了意見,他長得瘦高又清秀,戴着眼鏡,倒顯得比劉小白穩重太多,他說:“我們全部都被團長說服了……”
沉默了兩秒,又說:“雖然他總共也沒講幾句。”
劉小白看着學弟小心翼翼的表情,連忙吞下嘴裏的飯并且笑出了聲,鍋裏煮了蝦、扇貝、鱿魚……在滾燙的紅色湯汁裏,送鮮味到鼻息中。
“你太強權了吧。”劉小白說。
張念沒急着反駁,他擡起眼睛盯着劉小白看,又轉臉去盯着學弟看,不急不慢地說:“我求你來的啊?”
“沒有,”學弟忽然坐得很正,他在一個微笑之後搖了搖頭,說,“主要是我真的,真的很想很想和劉學長聊踢足球,所以,想加個微信,沒別的,謝謝團長帶我。”
張念在九中人盡皆知,衆多的同學分為兩種,敬佩張念的,或者厭惡張念的;學弟該算得上敬佩的,并且滋生出适度的恐懼了。
學弟已經将處在二維碼頁面的手機遞到了劉小白面前,他倒沒交響樂團裏大多數人那種渾然着藝術修為的冷酷,而是開朗而禮貌,問:“加個微信行嗎?”
劉小白嘴裏的食物差一點噴出去,他遏制住了,捂着嘴巴吞完,才說:“太客氣了,加就加啊,随便加,哎呦,我球踢得很一般,不過咱們可以交流的,你叫我名字就行,不用喊學長。”
張念握着筷子,一片片地往鍋中放牛肉和魚,他看似吃得認真,嘴上卻不斷地說着海報的事情;他說:“時間已經不多了,我們必須有人主導,過分的民主就是不作為。”
“要我怎麽畫?不過提前說好了,我沒學過,全憑感覺。”
“我給他們看了你之前在寝室畫的,”張念抿了一口檸檬水,右手還握着淺藍色的矮玻璃杯打轉,他說,“你跟我們的宣傳負責人交流吧,就他。”
學弟大約還沉浸在加到了微信的喜悅裏,他忽然回神了,有一絲緊張,他說:“是這樣的,我們的主題是‘時間半透明’,畢業典禮的環節結束之後我們會進行演奏,所以要有畢業和送別的元素,時尚一些,活潑靈動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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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說實話麽?我聽不太懂。”劉小白把筷子放下了,他也和張念一樣,握着杯子抿下一口水,用試探的眼光看向學弟。
室內是簡潔居家的裝修,從餐廳的窗戶向外看,發覺太陽正在飄西,張念忽然轉臉過來,補上一句:“我其實也沒聽懂。”
“那我說簡潔一些,就是,自由發揮,好看就可以了。”
學弟忽然就微笑起來,他也在顧及身邊兩個面面相觑的人,因此又解釋:“我沒說明白我道歉,謝謝學長,謝謝團長,謝謝。”
“別裝狗腿了,誰不認識你?”張念原本也和他不十分熟悉,但學弟性格是好相處的,因此倒不需要平添太多隔閡,張念拿起眼前穿在竹簽上的幾只很大的生蝦,分給了劉小白兩只,想了想,又分給了學弟兩只。
張念覺得自己從來是不會照顧人的,可環境終究在改變他,因此在潛移默化裏,他也偶爾訝異于自己的舉動了。
周一從傍晚開始排練,室外是凝止着的、沉悶又燥熱的餘溫;張念站在排練間的小型舞臺下面,能感覺到空調的冷風灌進校服衣領裏,他接過了學弟遞來的冰水,揚起臉吞了兩口。
團裏全是姿态端正、神态得體的男孩女孩,他們穿着校服,靠近自己的樂器,張念的單簧管在一旁的鋼琴蓋上,他說:“咱們的小提琴手之一今天生病了,這學期會不會來都說不準,所以需要臨時加一個小提琴進來,不要初學的,有推薦嗎?”
張念一說話,全團叽叽喳喳的人都開始屏息,人群中忽然傳來一個響亮的聲音,說:“團長你們班的滕溪,三歲學的。”
“還有沒有了?”
張念話音結束了,空氣忽然就陷入安靜,他相信的是這所學校裏會小提琴的人不會少,也知道滕溪是真的擅長;張念皺了皺眉,他再次擡起頭,說:“那你去叫她一下,今天不帶琴沒關系,我們就試試能不能和。”
在衆多完全不了解的人中選拔再磨合當然需要時間,可樂團的排練時間有限,因此張念只能硬着頭皮,試圖去面對那個喜歡他的滕溪。
女生是跑着來的,盡力在追趕那位同樣會拉小提琴的學弟的步子。
“今天麻煩你了,要是你願意加入的話,就先試一下。”張念甚至未露出一個禮貌的笑;一旁的學弟把琴借給了滕溪,滕溪低下眼,拉了幾句《田園曲》。
“我很榮幸。”
滕溪從來不是自卑或者黯淡的,她有着優秀的成績,也在不斷學習各種本領,她生長在和張念同樣富足的家庭,受着同樣豐富的教育。
可在張念身邊的她,是最柔軟無光的她,人的弱處各有不同,滕溪敏感、細膩,最能将她擊垮的,就是她的喜歡了。
滕溪自然加入了交響樂團,她的天賦來自肺腑,又有着十分深厚的藝術積澱,她願意在這個夏季珍惜難得的此刻,盡力地做到溫柔。
她看到的張念是青春英俊的,可又不茍言笑,幹淨的校服穿在高挑的身體上,額前是濃密烏黑的發絲。
他擁有種未經修飾的強勢的美。
“你高考還是出國?”排練結束了,在周圍人的喧鬧裏,滕溪忽然這樣問張念。
張念搖了搖頭,說:“還沒決定。”
女生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地呼出,她仍舊綁着一根柔順的馬尾,長得靈巧又大氣,她說:“我要出國,我以為你一定會出國的……”
“啊……你以為的還用一定啊?”張念嘴上說着,就轉身去關空調,他拿起背包和單簧管,就準備走了。
外面一片漆黑了,正是晚自習結束的時間,張念從樓梯下去,聲控燈變暗的一秒鐘裏,拐角處竄來了一個人影,撞在了張念的身上。
張念也撞在了他身上。
因為都走得快,因此骨頭撞骨頭的感覺并不好受,劉小白在一瞬間裏還祈求一定別是女生,可下一個瞬間裏,他就看見了在近處的,和自己一樣龇牙咧嘴着的張念。
張念背着雙肩書包,一邊肩膀上挂着裝好的單簧管,他睜大了眼睛,正在樓梯間昏暗的燈光下面,看着劉小白。
空氣像要開始滑動,令人忽然之間覺得眩暈,劉小白舉起手上一瓶水笑一笑,說:“來等你的。”
“哦,”張念伸手拿了他的水,冰涼帶濕的瓶子貼在手心上,張念繼續下樓梯了,走路的同時問劉小白:“你不熱啊?”
“我熱啊大哥!”
張念聞聲再轉頭,這次,他才看見劉小白滿是汗珠的頰側;并且,從教學樓一路過來的、面色泛紅的劉小白,還在累得喘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