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Chapter 16

原本就是個清朗暖熱的上午,這樣的上午在一個夏天裏有很多個,可張念像接收驚天的噩耗一樣難以消化許老師剛發的消息,他站在廁所的隔間裏,再看一眼手機。

他不知道該回複什麽。

教室裏的巨大窗戶準許陽光進來,致使眼前的一切明朗暖亮着,劉小白被張念扯了領子,因此輕微地擡起頭。

他薄薄的頰側和下巴,白嫩光滑像玉石,嘴角上揚了,接着是問:“幹嘛?”

“樂團的指導老師許老師,說了要換海報,”張念的心髒像懸在空中,因此說話間少了近乎一半的氣勢,他撓了撓鼻尖,繼續說,“所以海報要換了,我們沒有通過他的審核。”

劉小白還需幾秒鐘時間提取情緒,他只是沉默着輕輕咬了咬牙。

張念還是站着,他從未這樣柔軟卑微,忽然間,說了一句:“抱歉。”

“沒什麽啊,”劉小白裂開嘴笑了,他兩顆眼睛都漆黑發亮,眼下堆起飽滿的卧蠶來,說,“畢竟我不是專業的。”

“錢我們會給你,辛苦你了這幾天,”張念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擡起眼,補充道,“我覺得特別完美。”

劉小白這人,像是永遠不記仇,即使吵架了也能很快來理你;他忽然就轉了身,柔順的黑色頭發遮在額前,更顯得整張臉精巧了。

“你也太小瞧我了吧,沒幫上忙我怎麽能要錢……張念,你這個腦子裏整天在想什麽啊?”他原本還想佯裝嚴肅地訓斥,可忽然“噗嗤”笑出了聲,劉小白伸手去揉張念額前的頭發,又說,“我又不會靠那個吃飯,能有什麽打擊。”

柳寧寧在一旁連忙插嘴,說:“張念你別那麽固執嘛,人家小白都來安慰你了。”

讓人訝異的是張念居然沒有還嘴,他真的驚慌又懊惱了,可仍舊堅持着鎮靜淡漠的表情,低下頭去,就沒再說什麽。

張念在上課鈴聲響起的一秒鐘裏拿開了桌上的數學課本,他将它塞進桌兜裏,像是用了力氣,要刻意塞的很深。

那書裏面夾着劉小白精心畫好的、海報的定稿。

這天,交響樂團仍舊在晚間進行着緊張的排練,滕溪拿來了自己的琴,并且很快與團隊磨合了,她認真、專業又謙遜,能和同伴們聊在一起,能照顧搬大樂器的學弟學妹,能買點心和飲料送給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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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念将樂譜放在桌上,要收整自己的背包,剩下的排練機會不多了,樂團裏每個人都精神緊繃;也不全是慌張,而是蘊藏在情緒中的、很顯然的興奮,他們在努力之後一次次展示,再一次次收獲掌聲。

他們中極少有要拿音樂來當事業的人,可他們喜愛音樂。

滕溪說:“晚上有沒有空聊一聊?”

張念已經在朝外走了,他随口一問:“聊什麽?”

滕溪順手抓起了包,穿着帆布鞋的腳邁開,快步地跟上他;女生的馬尾在晃,眼前的視線也在晃,張念下了一層樓梯,再下一層樓梯,他忽然輕喘着氣轉身,問她:“跟着我幹嘛?”

“聊天啊……你不是問聊什麽嗎?”

滕溪的慌亂從眼底眉尖溢出,于是連頰邊也泛起了可疑的紅色,她問道。

張念嘆了一口氣,當然,他在思考的是,劉小白今天晚上為什麽不來找他。

“我的意思是,”張念無奈說道,“沒什麽可聊的,排練太累了早點回去睡……我道歉,我說錯話了,對不起,拜拜。”

張念穿過藝術樓一層的大廳,也不顧身後的滕溪是否跟了上來,室外的熱氣瞬間漫上臉頰,是滾燙又粘稠的夏天味道。

樓下,劉小白就站在不遠處,他穿着黑色的一件體恤,懷裏抱着兩瓶挂着白霧的冰水,他還在笑着,說:“我剛到。”

張念總那樣,一臉誰都不愛的表情,他收下了劉小白的水,說:“其實海報的事情我還在想辦法——”

“不用了。”

“我實在沒想到許老師那邊……我挺喜歡你那個海報的。”

“哎呀,謝謝,謝謝。”

不知道為什麽,事情發展成了劉小白去安慰一個還在惱怒的人;他試圖去搭張念的肩膀,可後來因為張念更高而顯得有些滑稽。

張奇正沉浸在一次排練之後普通的宵夜裏,五個人圍着涮羊肉的圓桌坐。

沈晨陽在不遠處,臉龐躲藏在湯鍋的蒸汽之後,他穿着簡單,牛仔褲配了一件白藍色的、毫無設計感的棉麻格子襯衫。

張奇的手機上,忽然彈出張念來的消息,他不如以往直接,而是試探性地問:“下班了嗎?忙不忙?”

“在吃飯,不忙。”張奇回他。

張念躲在被窩裏舉着手機打字,他繼續說:“我的同學有一副作品,你能不能找認識的內行幫他看一看?寫個評價……最好正面一些,我朋友要參賽的。”

張奇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她聽得見沈晨陽在說:“前邊接的劇,後半年進組。”

她抑制不住去看他,以至于暫時忘記去回張念的消息,她的手在顫抖,然後在衆人談笑風生的角落處,用鏡頭留下了餐桌旁自然輕松的沈晨陽的照片。

張奇像在亮處做了一次賊,按滅手機之後才後怕和臉熱,她從來敢于拒絕或者搭讪,她的人生似乎從來沒這樣狼狽過。

“???行吧。”

給張念的回複确實太草率了,張奇早已經顧不得那麽多,她接受了張念發來的掃描文件,然後就是勸他早些休息。

“阿奇。”有同事在叫她。

張奇放下手機,急促地擡起了頭,大約臉上還有兩團可疑的紅暈,因此忽然有人問她:“阿奇,你是不是和男朋友聊天呢?”

善辯的女孩絲毫不會退讓,張奇早已用三秒鐘的時間找回了狀态,手指扶起面頰上的金絲鏡框,說:“和金主聊天呢。”

張奇像巧克力,并且還是酒心巧克力。

她總爽朗愛玩,又有着底線,這讓很多人用純粹的心态喜歡她,覺得她是個值得交往的人。

同事們被逗得哄笑,張奇也在笑,像喝茶醉了;當她再看向沈晨陽的時候,發現他是唯一沒笑的一個。

他們忽然就以木然的神色,在歡聲笑語中沉默着對視,張奇分不清了,不知道眼前是沈晨陽,還是那個在臺上讓她痛愛的男人。

他們的視線錯開,一切平息。

張奇自己駕車回家,她喜歡深不見底的混沌夜色,喜歡炫目的燈光,她喜歡将自己丢于無人之境的自由感。

她終于懂了,比起事業理想的灼燙艱辛,難以企及的人更加可怕;張奇在停車之後拿出了手機,她将那四張大同小異的、都十分好看的照片,發給了沈晨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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