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Chapter 17
張念午休差一點遲到,他手上舉着剛打印好的一張紙,像是擁有着什麽易碎的東西,他輕喘着氣進門,發現劉小白還沒睡。
其實柳寧寧也沒睡,兩個人正在劉小白桌前,看着手機上的視頻;劉小白轉身過來,喊他:“張念,學校新的宣傳片,看到你了。”
“哦……你,我帶了東西來,你看看吧。”
紙的一角被張念手上的汗水輕微浸濕了,劉小白伸手接它過去,他仔細看,還是能夠讀懂紙上潇灑優美的行楷手寫字。
柳寧寧也關了手機湊上來瞧,張念靠在櫃子上,解釋:“我姐找了他們劇組的美術顧問,名校的博士生,他評了你的作品。”
劉小白當然讀得懂滿篇專業又客觀的溢美之詞,他驚訝于張念至今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不過仔細想來,張念有責任心又執拗,所以倒沒什麽說不通的。
他才看見張念腮邊輕懸着的兩顆汗珠。
張念的視線很直接,又不十分溫暖,他離開了柳寧寧的櫃子,忽然轉身去陽臺了。
午間的世界,像被放進燥熱又寂靜的另一個空間裏了,室內空調在從容地送風,這個夏季,在去最燥熱處的路上。
劉小白的視線掃過那些靈動的字跡和整齊的簽名,忽然語塞了,他只聽見柳寧寧說:“好厲害,你真的好厲害。”
最莫名其妙的是,那麽一個瞬間裏,劉小白的心髒猛得向上蹦着……此時,又在理智中平息下來了。
張念沒再說話,這倒沒讓誰覺得奇怪,三個人上了床再拉好簾子,互相道了午安。
直到這天的晚餐之後,張念才有空閑和劉小白具體說海報的事情,他将餐盤放在劉小白餐盤的對面,坐下來了,說:“我姐說他狠狠誇了你。”
“太麻煩了,謝謝她,也謝謝你。”劉小白在驚喜中又有些無奈,甚至一瞬間覺得張念瘋了,他夾起盤子裏的青菜,說,“我回去一定裱起來好好收藏。”
白色小碗裏的南瓜湯是半透明的黃色,張念的視線就在那上面,他終于拾起了筷子,這才看着劉小白,說:“不要開玩笑。”
“我說真的,我特別開心……能得到認同就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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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你能成為厲害的設計師。”
張念說着這話,臉上表情還是一如既往地平淡,可劉小白居然瞧出了幾分真摯,他搖了搖頭,有些愣,說:“我沒想過要做設計師……都高二了,沒時間了。”
室內冷氣和窗外透來的夕陽光澤渾然,人像是要進什麽幻境裏去了,張念擡起頭看着食堂的窗外,抿了抿嘴,他似乎是在惋惜。
可最後只能說了句:“如果喜歡,就可以試一試的。”
“好,我會考慮,真的真的真的會考慮。”
劉小白不知道自己這樣算不算撒謊不眨眼睛,他忽然就用種毫不堅定的語氣含糊過去,他面臨的阻礙太多,于是即便再喜歡,他的事業也必然是和美術毫不相關的。
他和張念之間似乎永遠有着鴻溝,只是他們太契合,因此總将這些忽略不談了;張念從未擁有過劉小白這樣的生活,因此,他大概很難懂他。
這是高二尾聲的一個普通黃昏,張念在為樂團的排練焦頭爛額;而新鮮出爐的月考成績,早已經被劉小白忽視了。
他滿心是那張認真的、來自遠處的作品評析。
張奇原本排斥機場的按摩椅,可被同行的朋友強行塞進去了,她渾身像被裹脅住,忽然就失去了全部的安全感。
朋友圈刷出了新的動态,張念眨着戴了隐形眼鏡的、酸痛的眼睛,她忽然,像真的從高處掉落,正無比訝異地縮進還算龐大的椅子裏。
四張照片大同小異,張念看得出來,沈晨陽已經給它們認真修了圖,并且認真發出來了,他沒配文字也沒配表情,致使意願和動機更加難猜。
張奇徹底将眼睛閉上。
從機場到另一座城市的機場,同行的夥伴沒有工作任務,因此總在輕松玩鬧,她算得上是白富美,也算得上是社交達人了,可在看到沈晨陽的第一刻,還是十分坦率地贊嘆着,挽緊了張念的手臂。
“他好好看!”進了酒店房間的下一秒鐘,夥伴立馬贊揚出聲,等她放好随身的行李,才察覺到張奇不高漲的情緒。
于是問她一句:“怎麽了?”
張奇正在床邊站着,從箱子裏找要換的衣服,她低着頭背對窗戶,一邊動作一邊說:“一來就遇到他……什麽事兒啊,煩死了。”
“你帥哥過敏?”
“我他媽——我倆有仇,而且還很深。”張奇坐下了,接着幹脆自暴自棄,躺在了柔軟寬闊的床裏,她手腕遮着眼睛,陷入了沉思。
夥伴當然把這當成個玩笑,她忽然起意,調侃了一句:“你倆不會……因戲生情?我看還挺配的。”
張奇像在水上的一片晃晃蕩蕩的木頭,她不想再去思考什麽,她忽然滿腦子都是沈晨陽。
“人家有女朋友了,別瞎說。”
張奇很溫和地說着這些話,事實上卻像在用語音捅自己幾刀,她扯過巨大的枕頭抱在懷裏,眼睛緊閉起來了。
不知道夥伴有沒有繼續問些什麽,也不清楚腦子裏忽然纏繞亂飛的是哪些人和哪些事情,張奇睡着了,她緊抿着的嘴巴輕微下彎,身體向側面蜷縮着。
夢中是荒涼的一片原野,很冷,有風打在身上,張奇一轉頭,看見了站在近處的容妙依,她蒼白脆弱了不少,在那一堆暗色的雜草前站着,她的裙擺緊緊貼着她纖瘦的雙腿。
“張奇。”她喊了兩個字,已經哽咽不堪了,大顆的眼淚順着頰面滑下來;張奇預備轉身,卻在後退的下一秒,撞進了誰的懷裏。
張念在劇院門前看見滕溪的一刻,天上斜斜的太陽正調皮躲進雲裏去,女生舉着音樂會的門票,笑着問他:“是不是來看這個?”
“是,送票,來放松一下。”
張念對滕溪談不上讨厭,更談不上喜歡,僅僅是在交響樂團中交流了這些天,因此倒有了更多能說的;張念轉身往階梯上去了,跟在不長的隊伍身後。
滕溪倒不是纏人,她總直接又不過分黏膩,擡起眼皮來笑,問張念:“看完了能不能請你吃宵夜啊?”
“不用了。”張念将票換去另一只手上,他搖搖頭。
滕溪經歷了期待和沉默,她沒再說什麽,而僅僅是在張念身後站着,斜陽的光投在她的臉上,也在張念臉上。
風吹來了,有江水的味道,是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