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Chapter 19
兩岸燈光倒映在泛着微波的江水中,張念步行過來,在路邊便利店裏帶了一罐可樂,他今晚實在沖動,在挂斷給劉小白的電話之後,立即約了滕溪出門。
滕溪披散的頭發順着濕暖的夜風亂飛,又在她步履停歇之後,輕柔地落在肩上:“說吧,又有什麽事情要幫忙?”
“喝東西。”
可樂還是冰的,易拉罐上一層冰涼的水珠,滕溪的指尖卻像被燙了一下,她急促地握住了可樂,沒在慌張中讓它掉在地上。
張念的短袖被風鼓起,一邊貼在身上,因此,凸顯着挺拔有致的腰背和肩骨,他忽然開口了,用種從未有過的、深沉的眼光直視滕溪,問她:“我們能在一起嗎?”
風聲和着水聲,像在耳畔流淌的漩渦;滕溪瞳孔驀地放大,她倒沒怯場和猶豫,只是持續地訝異着,她點着頭,說:“當然能。”
是直接又氣氛怪異的對話,說完,兩個人便忽然陷入了難以終止的寂靜裏,張念靠近了江邊的欄杆,他站着,面朝對岸,看着在夜色中閃耀燈火的樓宇。
它們參差錯落,像是張念腦海裏的無數件事,均互相遮蔽,又用邊角或全貌顯現,致使什麽都複雜了。
“那你……是不是真的喜歡我啊?”滕溪纖細的指頭扣着罐子的拉環,可樂的氣流從金屬縫隙間噴出,帶着熟悉的甜味,她仰起臉喝了一口,也扶着欄杆站在張念身旁。
很熱,每個人都渾身是汗,夏日的南方并不能在黑夜中清亮沉睡,它還在輸送熱氣,或是把人放進蒸籠裏。
風送進呼吸道,要燙得窒息了。
張念像是有些語塞,因此他僅僅是目視前方而沒選擇對視,他猶豫了幾秒,終于說:“應該吧。”
沒料想到,滕溪聽他說完,就立即把開封的可樂塞在張念手上,她像是撒嬌,說:“好冰,幫我拿着。”
滕溪沿着江邊走,張念鬼使神差般在她近處跟着,舉着一罐跳動着氣泡的可樂,他們不知走了多久,覺得周身很黏很難受,可還沒停下來。
“要不要牽,嗯?”
滕溪的聲音像是壓在谷底,有種特別的空靈,她的手不太舒展,總找不到一個合适的姿态,可還是伸出來了,她用胳膊肘輕輕撞着張念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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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自的呼吸,在瞬間裏不穩了,張念仍舊放不下緊憋在心口的氣,他忽然就擡手,把滕溪的手抓住了。
是熱的,女生手心中有薄薄的汗,張念像是完成了什麽大事,忽然就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第二個瞬間,他明白自己沖動了,可他終于做了個好人,沒有搞暧昧,也沒有吊着別人了。
“那要不要一起出國?”頭暈大概由于可樂中令人興奮的咖啡因作祟,滕溪一張口就問出了這樣的話,她的手被攥着,骨節蜷曲,并不舒服。
可鼓動的心髒要到嗓子眼兒了。
張念回答:“我要去也不是你那個地方,我還沒想好。”
“也是的,也是,”滕溪點了點頭,她忽然問他,“為什麽忽然想通了……大晚上的約我出來,明天其實也不遲呀。”
“你不是會誤解我的人,其實和你講話,我蠻輕松的。”
張念忽然止住了腳步,他把手中的可樂塞到了滕溪手上,轉身來用一種深沉難猜的眼光看她;他沉思了許久,眼神在女生臉上,快要渙散了。
滕溪的發絲劃弄着臉頰,她擡起手去整理一下;當她用了很大勇氣試圖和張念對視,忽然,覺得像在夢裏。
滕溪露出了一個十分輕松的笑,她沒想到的是,張念也跟着她,輕輕彎起了嘴角;即便他這一個笑容轉瞬即逝,并且把臉轉向了一邊,可滕溪看見了他眼睛裏特別的光點。
是感性或者慌亂,亦或是更多融合着的、複雜的感情。
女生洗過的發絲帶着種清新的植物香味,忽然就随着她的身體撞在了張念身上,夏日裏唐突的擁抱,令張念整個人僵掉了,他沒有過分的回應,可也沒像上次那樣推開她。
時間沒過幾秒鐘,滕溪忽然松開了在張念身上的手臂,她轉過身去,說:“你手機響了。”
即便龃龉于他的遲鈍木然,可滕溪沒說更多,她看着廣場前大路對面的兩幢連在一起的建築。
是許老師發消息未果之後急切的電話,張念說了一個抱歉,那邊的人卻用着十分懇求的語氣,說:“劉小白同學的海報可以用,這邊實在沒有更滿意的,麻煩你幫我聯系他一下,替我向他說抱歉。”
“好,不過許老師,誰都不想成為備胎吧,這種事情我們都不希望再發生,我會向他轉達你的請求,但他願不願意,是他的事情。”
張念的話沒說完,滕溪就緩緩轉過身來了,她後來用一種明了又得意的語氣說:“也就你這麽厲害了,佩服。”
“不是厲害,”張念冷冷地說,“本來就是他的不對,告訴別人沒可能了,然後用了全部力氣試圖找到更好的,現在時間緊了,沒有更好的了,就再來懇求……我就是看不慣,這所學校裏很多人都這樣。”
滕溪忽然深吸一口氣,她試圖說什麽,又靜默下來,最終皺了皺眉,說:“你活得太明朗了。”
“沒有。”
“其實有時候沒必要因為一些小事出頭,有些時候,自己的人脈和安全最重要……是的,我們要**憎分明的人,可另外來看,誰不是在自己的方寸之地裏過一輩子呢,有時候也可以換個角度想一想,”女生仍舊攥着那罐可樂,她彎起了兩邊嘴角,說,“這樣說不定會開心一些。”
他們在之後就陷入了沉默裏,僅僅是并肩沿着江岸走了不近不遠的路,連在一起的大樓越來越遠了,上面的燈幕展開了慣有的文字。
陳凝露染成灰藍色的頭發冷淡美好,正配她身上同色系的裙子,當她進了電梯轉身,才認出了在身後的人。
“來找姐姐啊?”她微笑得體地問道。
張念一瞬間裏像是沒認出她,可還是點着頭,他站在電梯的一個角落裏,手上還拎着給張奇帶的泡芙。
陳凝露又問:“周末不約朋友玩麽?”
張念忽然間記起了那次在劇場的相遇,因此他的表情和煦了不少,說:“不約。”
實際上張念是疲倦的,他在經歷了昨晚的表白和談心之後,一夜都沒睡好;陳凝露的鞋跟在走廊地板上發出清脆的“嗒”聲,張念拎好了東西,靜靜在她身後走着。
他們同時站在了排練廳的玻璃門後面,卻忽然默契般誰也沒有伸手推門,而是不自覺地警覺審視,想要看看廳裏的人在做什麽。
大概是一段戲結束時候的休息時間,張奇的薄襯衣松松垮垮被牛仔褲束着,她一個轉身,因為在玩笑所以沒站穩,差一點摔倒了。
她還在笑,像喝醉了一樣沒心沒肺,張念都少見這樣的她,因此陳凝露有些訝異。
張奇的目光,像是零碎掰開的玉,忽然就那樣墜落,流暢又輕巧地掉進沈晨陽的視線裏,沈晨陽不急不慢卻有些意外地承接住,兩人,沒有靠近,但沈晨陽忽然笑了。
張念十分迅疾地伸手推門,他像風一樣走到張奇身邊去,說:“媽讓我來看你,給你帶了吃的。”
“你吓死我了。”張奇接了張念的袋子,她訝異于張念不打招呼的出現,因此還伸手去拍他的胳膊;張奇沒有注意在不遠處的陳凝露。
直到聽見趙導和同事們在喊“露露”,張奇才從和張念相見的訝異中脫離,她擡頭去看,發覺陳凝露正站在排練廳的中央,她漂亮又高瘦,即便染了顏色誇張的頭發,可絲毫不奔放噴張,而更像虛構世界中靜谧的精靈了。
沈晨陽在走向她,可張奇眼裏,這段路像是很長;陳凝露忽然就說起話,玩笑般:“這麽遲鈍嘛沈晨陽?你一點都不貼心。”
說起話撒嬌又嘟嘴,讓人一瞬間無法辨別她的喜怒了,沈晨陽終于到了她的身邊,他接了她手上很大的袋子,說:“我剛剛沒看到,辛苦了,來,我給你找個座。”
趙導立即來八卦了,她笑着說:“晨陽剛才還在說呢,說你們在考慮結婚了?”
“沒有,只是家裏長輩在催。”
陳凝露一張臉,忽然不加掩飾地冰冷了,她看着沈晨陽,也不顧旁人在場,問他:“有事,需要你立刻回去。”
又補充:“大事。”
張念站在張奇的近處,他明白陳凝露冷臉的原因,可他也心亂如麻,因此不能為這裏的任何人補救。
沈晨陽獲得了趙導的許可,并且把一大袋水果飲料留下,他很慌張地去拿包和衣服,跟着陳凝露走了。
女生溫和但不是拖沓的人,她出了大樓,忽然就轉過身來,在夏季陰天的燥熱空氣裏,問沈晨陽:“你喜歡張奇是不是?”
沈晨陽的回答沒隔半秒,幹脆又平和,他說:“不喜歡啊。”
大雨似乎來了,濃灰色的雲在天頂上積壓着,沈晨陽開車載着陳凝露回去,他忽然覺得一切不真實,失神裏他望着前方跳動的紅色倒計時數字,他想起那天北方城市的夜色濃重,酗酒的張奇在夜市中央的路上,很傷感很糊塗地,抱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