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Chapter 39
巡演已經結束很久了,劇組的每個人忙碌起各自的事情,微信群還沒解散,但已經沉到了列表中難以看見的位置。
張奇擡起頭的時候,才察覺帽檐會擋住一部分視線,她穿着高腰的淺色牛仔褲子,上身是露着腰的短衛衣,她特地來離家不遠的生鮮超市買新鮮的三文魚肉,并且要在晚飯前趕回家去。
時隔很久了,趙導忽然在群裏說:“恭喜晨陽求婚成功,要永遠幸福。”
牛仔褲有些緊,把手機放進褲袋裏很費力,張奇站在扶梯上,她低下頭壓了壓帽檐。一切都是平靜的,似乎沒什麽事情能讓張奇借機發洩,或是哭一場。
但絕望只是瞬間裏直接的反應,人會調節也會僞裝,張奇推着購物車行走在超市的貨架之間,她找到了想要的三文魚,她看着遇到的、很有禮貌的店員,并且對她微笑。
什麽都充滿遺憾,但失去的遠不足以影響生存,即便張奇曾經那麽疼痛熱烈過,但她知道謝幕完成,什麽都該結束。
褲袋逼仄的空間裏,手機屏幕上再跳出了幾十條消息,張奇站在超市的一角,也沒看消息的內容,而是立即設置了群消息的免打擾。
張奇擡起手來,飛速地擦了一下濡濕的眼角。
天沒到要黑的時候,張念放學後沒回家,他終于在很久的思考之後,坐上了去往劉小白家的公交車,
車廂裏已經不擁擠了,天色灰下去,只有一片淡黃色的光暈從窗外進來,打在身上後,像摻了水的顏料。
耳機裏,在單曲循環着很吵的歌曲,張念穿着藍色點綴白色的、運動款式的校服上衣,他看着窗外飛速遠去的高樓和綠植。
劉小白仍舊沒接他的電話。
張念咬了咬牙,他把手機放進了書包裏,站起來請剛上車的孕婦坐下,然後去了公交車的後門。
張念從來沒發現劉小白是這樣難哄的人,以至于到這時候,積壓着的自責越來越多,他在一堆下了補習班的小學生中走,進了劉小白家小區的大門。
電梯裏變幻的樓層數字,像什麽未知事件來臨前的倒計時,張念擡起手去,揉了揉額前被風吹過的頭發,他撓撓鼻子,用很慢的速度從電梯裏走到了門邊。
門鈴響的時候有電流聲,張念刻意低下頭站着,他忽然在意起劉小白透過貓眼會看到怎樣的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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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板是深紅色,腳墊是綠色,身後的一大塊地板是灰色……人站在一個有着巨大分格的調色盤裏,被昏沉的燈光埋起來。
張念要昏昏欲睡了。
他在一分鐘後,很輕地喊了聲:“劉小白。”
張念的身後忽然響起很重的腳步聲,拎着鑰匙的鄰居女人轉過長滿皺紋的臉,說:“他們家大人還沒下班呢,老太太去走親戚了。”
“那劉小白在不在啊?”
“在吧,今天是星期五啊,早就放學了,你是他同學?他沒去學校嗎?”
鄰居女人甚至熱情地過來了,她放下手上拎着的、很大的快遞袋,伸手,用很大的力氣敲着劉小白家的門,三下。
“在,來了……”門後面終于傳出了緩慢又輕的聲音。
張念已經快長成青年,修長的軀體包裹在校服裏,他全身僵硬地站着,獨自等待眼前的門打開。
劉小白穿着背心短褲,他費力地将肩膀擠出門的縫隙,冷着臉問:“幹嘛?”
“來找你啊。”
“我這種沒腦子的人,會影響你發育吧,我沒有腦子哎,大哥。”
“我當時太着急了,”張念很直接地在說,他緊張起來,終于換了個站立的姿勢,才說,“對不起。”
劉小白終于把防盜門徹底打開了,他沒穿拖鞋,一只手扶在了門框上,皺着眉,說:“不要道歉好吧,你先回去,我要養傷,你看我這個傷都沒好,我不想多說話了。”
劉小白的額頭上還有紗布,他撩起劉海讓張念看,眼睛裏是種虛假又戒備的笑。
“下周見。”他說。
門被劉小白關上了,張念身上不再有屋裏照來的白色燈光,他轉身向前走,站在灰色的地面上,等電梯。
天快要全黑,張念出了單元門,差點踩到跑得飛快的一只小狗,他沒再等公交,而是在小區門前打了出租車,上車,報了家中的地址。
城市四處的燈亮起來了,很多人和車從視線裏閃過去,張念驀地将眼睛閉上,他今天忽然覺得自己一點也不會講話,他本來想說更多的,可那些溫柔或者尖銳的話語全部在嘴邊的時候,劉小白正看着他,似笑非笑地眨眼。
該說的歉意沒說透徹,後來,快被劉小白的言語擊潰了。
夏紅林今天又在加班,張念一進門,和要走的張誠威撞個滿懷,他嗅見張誠威很多年不變的香水味,忽然像回到了過去。
他們總是太久不見面。
“吃沒吃飯?”張誠威伸手上來,要摸張念的頭,可由于身高相近,因此覺得別扭了。
張念點着頭,撒謊:“吃了……你出去啊?”
“出去,晚上不回來了,要趕飛機出國,你早點睡,讓你姐姐少喝酒,你不要跟着她胡鬧了,你別喝。”
“好。”
張念和張誠威倒沒太多嫌隙,可也沒有共同話題,他們維持着普通又和諧的家人關系,感情浮于表面的原因大概是真的沒時間交流。
門關上了,張念單手拎着不算重的書包,他将外套挂到衣架上去,喊:“張奇,張奇,姐——”
“快來快來,三文魚,我給你留了,你還想吃什麽?”
張奇已經穿上了睡衣睡褲,她的頭發披着,此時正坐在電視前面的地毯上,喝玻璃杯中褐紅色的酒;她雙腮已經泛起了紅色,轉頭來對張念和煦地笑。
“我吃了,我回房間,你少喝酒。”
“嗯。”張奇乖巧地點頭,一縷頭發垂到額前來了,她就擡起臉去吹它。
回了房間的張念有些着急,他把書包摔到床上去,打開書櫃拿東西,他要找裝過手機的盒子,因為盒子裏有那個手機殼。
是半舊的,即便不用也不會變新了,張念的汗順着臉頰側面淌下來,他搖着頭,去鋼琴上拿了暑假親手做的陶罐。
喝醉的張奇在敲張念卧室的門,說:“你知不知道啊,我喜歡的人要結婚了,他跟別人求婚了……”
張念拿着手機殼轉身,他訝異地看向張奇的臉,察覺到她下巴上都是不斷掉落的眼淚。
“沈晨陽嗎?”張念問。
張奇正把張念的小恐龍抱在胸前,她倚靠在門框上,皺着鼻子抽泣,然後,很用力地點了點頭。
張念聞得見空氣裏很重的酒味。
“你還老是說自己沒出戲,”張念說,“你這種人怎麽會出不了戲啊,老奸巨猾方法派。”
張奇很用勁地吸着鼻子,紅色在她臉上,被透明的淚水調和,她走了過來,搖晃着站不穩,因此跌到張念的床上去;她在酒精中狂歡,放肆到極致了,于是把臉埋進枕頭裏,真正地大哭起來。
張念就站在旁邊看她,兩個人各有各的狼狽,哭完一個回合的張奇從床上爬了起來,她伸手把張念手裏的手機殼奪走,說:“別玩這個,我愛過的人要結婚,可他連我喜歡他都不知道,他不知道他在我心裏是什麽……”
張念抽了紙巾來擦她的眼淚。
張奇忽然,把手機殼輕放在了床上,她仰起臉,用那雙通紅着的眼睛看着張念,說:“我喜歡的人都要結婚了,你為什麽要憋着?”
“我憋着什麽了……”
張奇被張念扶了起來,她在恍惚中,想起和沈晨陽獨自吃宵夜的晚上,想起她似乎抱了他吧,想起和他在臺上接吻。
張念說:“回去睡覺了,我扶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