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Chapter 52
午餐的時候,上桌的至少有兩個人各懷心事,張奇的頭發随意團在頭頂上,她伸出筷子,夾了一大塊醬鹵的排骨,一邊往嘴裏塞着,一邊說:“我晚上聚會。”
夏紅林瞥了她一眼,并沒有立即理會,她用幹淨的筷子,将餃子夾進劉小白碗裏,說:“想吃什麽自己夾,在阿姨家裏不用客氣的。”
張奇的喉嚨裏,忽然不可抑止地發出“哎呦”的感嘆聲,盡管壓得很低,可仍舊沖撞進了劉小白的耳朵裏,張奇意有所指地叫了聲:“夏女士……”
“哎?”夏紅林也夾餃子給她。
劉小白的“謝謝”,響亮又突兀,他換得了夏紅林一句“不客氣”;他将頭埋下去了,分兩口吃完了還散着熱氣的餃子。
張念一直在喝湯。
如果是不細致觀察,大概沒人能知道一小時之前發生了什麽,張奇覺得自己闖禍了,又在幾分鐘之後堅信不是,她放在餐桌下面的腳,總往張念腳上踩,張念再幼稚地用膝蓋回擊。
“今天有人懊悔了,媽,你知不知道是誰?”張奇在這裏全然沒了上臺時候的姿态,她的一只腳踩在餐椅上,赤手捏着骨頭嗦得正香,她看着夏紅林的眼睛,忽然笑了。
夏紅林說:“不知道。”
張奇發出了近乎尖銳的“哈哈哈”的笑聲,她從手邊的盒子中扯了紙巾來,擦着沾了湯汁的指尖,而張念活躍在餐桌下面的腳,忽然很刻意地撞上了她的小腿。
在焦躁又懊惱的一段時間裏,張念覺得張奇刻薄。
劉小白幾乎是不敢轉頭的,他身邊坐着夏紅林,而另一邊挨着的是張奇,張誠威坐在他對面,因此,要是不動的話,劉小白是看不見張念的。
人被困在狹小的空間裏,然後,被環境施加着越來越沉重的壓力,好情緒是大風中拴着線、卻只能艱難拽住的風筝。
劉小白用筷子戳餐盤邊緣的蝦殼。
午餐一直進行到快下午兩點,劉小白拎了夏紅林硬塞的一盒水果,換鞋的時候,張念磨磨蹭蹭地過來了,他的舌頭飛快地舔了一下嘴唇,說:“我送你吧。”
“好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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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空氣看不見,但身上臃腫的裝束和路邊堆積的落葉看得見,南方少有枯枝,因此小區花壇裏仍舊是一片翠色。
張念的鼻尖被凍紅了,他把手上的紙袋遞到劉小白眼前,說:“給你裝的零食。”
“不用了,我已經拿了這個,水果……”劉小白的音量從強到弱,他這才敢仔細直視着張念,接着,就笑了。
他難以全部藏住自己。
張念繼續說:“昨天晚上沒睡好吧,回去好好休息。”
“你真的選了很久啊?”劉小白問他。
張念把裝零食的袋子塞進了劉小白手裏,他疑惑道:“選什麽?”
天幕中灰白色的光像要永久存留了,從上午到現在,都是凝止般的黯淡。
劉小白輕吐了一口氣,他兩只手上都拎了東西,這時候輕曲着腿站立,說:“手機啊,你姐說你選了很久。”
眼前飄着呼吸之間的白霧,但僅僅是薄到可以忽視的一層。
張念點了點頭。
劉小白在告別之後就跑開了,他在不遠處又轉過頭來,看了張念一眼。
雨是很細又稀疏的幾絲,懸挂在地面和雲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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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豔雯這個不經常看電視的人例外出現在了客廳沙發上,她捧着散發熱氣的紅茶,腳伸在很厚的一張毯子裏,劉小白進門之後把手上的東西放在鞋櫃旁邊。
他擡起眼睛的一刻,視線和汪豔雯相接,然後,便有些怯懦地躲開了。
“買了什麽?
“買了零食還有水果啊……因為我自己想吃了。”劉小白在背過身換鞋的時候撒謊,他說着話,把鑰匙扔在了鞋櫃上的塑料籃子裏。
劉義大概在卧室裏睡覺,劉小白沒多說什麽,他把水果和零食都放在了茶幾上,又對汪豔雯說:“你們想吃就随便拿。”
“我不吃。”汪豔雯抿了一口還很燙的茶水。
肥皂劇是很多年前熱播過的,這時候趁着寒假再次重播,汪豔雯的口頭禪大概有很多,“我不吃”是其中的一個,“不好看”也是。
房間門落上鎖的下一秒,劉小白才緩緩吐出一口氣,他把外套摔到床上去了,然後,從衣櫃最上方的格子裏拿到了書桌抽屜的鑰匙;手機的盒子仍舊完好無損,在一本書下面,安靜地躺了很久。
劉小白用毛衣的袖子抹掉并不存在的灰塵。
劉小白第一次敢仔細看這部作為禮物的手機,第一次将它開機,第一次裝了自己的手機卡進去……後來,他在床上躺到太陽熄滅,即便一秒鐘都沒睡,可仍舊覺得自己是在做夢的。
手機的外殼冰涼,以一種近乎嚴謹的姿态躺在床頭櫃上,劉小白望向天花板,直至室內從暗沉到灰黑。
汪豔雯忽然喊他:“小白,吃飯了!”
“來了!”劉小白用了畢生最快的速度,他從床上跳了起來,并且把張念送的手機塞進枕頭另一面的縫隙裏,他起床之後把被子鋪好,接着,甩着劉海去了客廳。
他這才知道劉義和楊瀾芳都不在家。
于是問:“我爸和我奶奶呢?”
“你爸帶着你奶奶去農村親戚家了,她說自己年紀大了,活不了多久,所以要見一見親戚們……已經坐上火車了。”
“為什麽不告訴我?”
“你又不去。”汪豔雯說話間,把一大碗飯放在劉小白面前。
劉小白立即低落地反抗,嚷着:“我吃不完……太多了。”
撒嬌是沒用的,汪豔雯又把一只雞腿夾進劉小白碗裏,她找了勺子盛湯,皺着眉,說:“高三了還這麽瘦,生病了怎麽辦?看到沒有,這一只土雞專門給你做的,吃不完明天繼續吃。”
“你也吃。”劉小白伸出筷子,殷勤地給汪豔雯夾肉。
“我不吃肉,在面館裏整天被油煙熏,我喝一喝那個冬瓜湯。”
自然是搞不懂也說服不了的,能把去張念家的事情瞞天過海,劉小白已經十分慶幸,他沖着汪豔雯笑一笑,說:“好吧。”
褲袋裏的手機冒出了新消息,是張念發來的一條日本攝影的鏈接。
“呼——”劉小白輕籲着氣,又把手機塞進褲袋裏。
“誰?”
“垃圾廣告,已經删除了。”
母子兩個人溫和地對視,這對于汪豔雯來說是經歷過很多次的常态,但對劉小白來說,他的忐忑早就快要溢出胸腔,然後狼狽地鋪陳在別人眼前。
他自以為是場狹隘肮髒的暗戀,他獲取過那樣一個瞞天過海的吻,他在春/夢之後想着男生的臉,自/慰……
被劉小白自判成罪行的事情,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