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出了醫院, 二人跟程覺和李唯明打了照面，緊接着回家。

有種久違的感覺。

熟悉的空間, 熟悉的環境, 身邊還是熟悉的那個人。

進門的時候大約是在傍晚，日落時分, 天邊暮霭漸沉，餘晖灑進室內, 橙黃的光裏夾雜着點點灰塵, 兩個人換了鞋，沿着地板往裏走, 都沒說話, 有種靜谧的溫馨。

直到現在, 程尋仍然覺得不大真實, 拉着她的手不放開，坐下之後也一直盯着她看，仿佛在分辨這是不是夢境。

她回來了, 還說喜歡他。

安靜下來才有了實感，他歡喜到戰栗。

簡繁星也沖着他笑，一分一秒都很珍惜。“想吃什麽？今天我來下廚。”她歪着頭看他，眼睛彎彎的。

“你坐着, 我去弄。”他體貼地應。

“那不行！你的手不能沾水！”她一下從沙發上起身, 撸起袖子慷慨道，“還是我來，今天就破例讓你見識見識簡大廚的手藝, 便宜你了~”

程尋沒有阻攔，她在廚房忙活，他就在一旁幫忙打下手，一頓飯做的其樂融融。

三菜一湯，兩個人的分量已經足夠。

空氣裏還飄着淡淡的油煙味，飯桌上，兩人挨着坐在一起。

沉默下來，心裏突然有一些空，像短暫的狂喜過後的落寞，無端就在心底發了芽，默默滋生。兩人各有所思。

“我明天......要去喻婷家一趟。”簡繁星出言打破沉寂。

程尋怔了怔，到嘴的飯忽然咽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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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出他的敏感，輕聲安慰說，“只是去拿點東西，前陣子落在她家裏了。”

“嗯。”他淡淡地點頭，又補充了一句，“我沒關系。”

“......要不，我讓她直接寄過來？”她以一種商量的語氣。

“都行。”他繼續吃飯，可她知道他的顧慮，所以再一次提醒，“程尋，我這人特別厚臉皮，你趕也趕不走的。”

她玩笑的口吻讓他一愣，反應過來終于笑了笑。

他知道她在變相地告訴他，她不會離開。但是他的內心深處，始終在恐懼。

晚上，也不知道是怎麽發生的，簡繁星自覺就躺到了程尋的床上。這樣敏感而疲倦的一天，即便閉上眼，她也希望他就在身邊。只有這樣，才會稍稍安心一些。

她很坦率，只是想單純地跟他睡在一起。可程尋卻固執地不肯答應，抱了床被子鋪在地板上，把自己的床留給她。

雖然覺得遺憾，可她已經十分滿足。被子裏有獨屬于他的清爽的味道，簡繁星扯到鼻邊嗅了嗅，望着天花板，咧着嘴笑。床頭的燈把兩個人照亮，她一偏頭就能看見他。

程尋躺下的地方挨着床，離她并不遠，只是她需要俯視，視角不好，所以磨磨蹭蹭裹着被子滾到了最邊上。

這下看得清晰了，她沖他甜甜地笑。

床下的人略微一怔。

“睡不着？”他輕聲地開口。

她唔了聲，“我們聊會兒天吧。”側過身，兩手墊在臉頰下，很乖地眨眼。

他沒有說話。

她想了一陣，覺得無聊，随口問了一句，“這些天，你幹了什麽？”

他靜默兩秒。

“等你。”

她愣了愣，目光下意識閃躲了一下。他的眼睛很漂亮，幹淨純粹，凝視着她，第一次讓她有了不自在的感覺。視線無意間挪到他手臂上，她更心疼了。“你手上的傷......是誰弄的？”她一想到當時的情形，心髒不自覺地收緊。

他仿佛猶豫了一下，黯然垂眸，“......她叫蘇妍。”他并不看她。

“是個女孩？”

“嗯。”

她忍住心裏的詫異，“她......為什麽會割傷自己？”

住在程尋身體裏的另一重人格......為什麽突然出現，又突然自殘？

他的表情有細微的變化，動了動嘴唇，有些掙紮。“我不知道，大概是太痛苦了。”他望了她一眼，“蘇妍她，好像記得以前的事。”因為擁有那段慘痛的經歷，所以每當回憶起都會格外失控。

也許傷害自己，對她來說是種解脫，是種防禦。

她想抱抱他，也确實這樣做了。帶着被子下床，擠到他身邊，從背後伸出手環住他的腰。兩個人相互依偎着，并不說話。

房裏只有均勻的呼吸聲。

過了許久，程尋忽然間開口，語氣有些僵硬，“為什麽要接手我這樣的麻煩？”這個問題他以前問過程覺，可還是想從她嘴裏聽到答案。

簡繁星微微愣了愣，抱住他的手又緊了幾分，臉頰往他後背上蹭。靜谧的環境裏，他聽清了她的話，“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不是向我求救了嗎？”

我聽見了你的求救聲，那樣的眼神我也有過。她輕微嘆了一聲，語調愉悅地說，“我這人最容易心軟了。”

第一次見面吶......程尋陷入了短暫的回憶。半晌，才悶聲回應，“我沒有。”固執地像個小孩兒。

她嗤地笑出了聲，“程尋，你知道自己有口是心非的毛病吧。”

“不過還怪可愛的。”她調皮地補充。

他扭捏地拽了拽被褥。

“想知道，我這幾天去了哪兒嗎？”她開始自言自語。

程尋偏過頭看她。“臨川。”聽她提起這兩個字，心裏一下有些緊張和擔憂。

她的臉上挂着淡淡的笑，忍不住絮叨，“已經很久沒有回去過了，之前一直挺害怕的，怕回憶起以前的事......不過真正面對了好像也沒有想象中那麽誇張。”

“我家原來的地址已經建起了樓房，旁邊還有個小公園，無聊了我都會去逛一逛。我租的地方下邊有條很寬敞的馬路，對面開了很多商鋪。”

她跟他描述當時看見的畫面——一個小女孩兒端着板凳坐在店鋪門邊梳頭發，旁邊有一個頭發花白的阿婆正追着自己的小孫子喂飯，嘴裏小乖乖，小乖乖的喊，前頭的孩子活蹦亂跳。

“知道看到這一幕的時候，我在想什麽嗎？”她這樣問道。

他望着她，愣了愣。

她臉上光彩動人，笑容淺而暖。他聽見她輕柔的聲音，在他內心震蕩。

“程尋，活着......可真好！”

堅定的目光讓他有一瞬的呆愣，程尋怔住了。

她見他沉默地轉過身，再次背對她。良久，才發出淡淡的一聲。

“嗯。”他的鼻音很輕。

她突然覺得鼻子發酸，吸了口氣，重新貼上去擁住他。

...

簡繁星正式見到蘇妍，是在幾天以後。

程尋像以往那樣來到診所做心理治療，期間，她出來和他們見了面。

蘇妍是一個溫柔娴靜的女孩兒，只有十七歲。

她喜歡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不說話，目光偶爾看向窗外。李唯明和她交談時，她喜歡捋一捋原本不存在的長發，再把手優雅地放在膝蓋上，動作輕柔，眼神細膩，和真正的花季少女沒有區別，只是文靜了一些。

簡繁星就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又略帶好奇地看她，注意到她投來的視線，自己也不自覺抿了抿嘴。

然而她的舉止卻比想象中激烈許多，也許是醫生說的哪句話刺激到了她，她突然間開始顫抖，瞪大了眼，表情驚悚。簡繁星目睹着她伸出手指，模拟刀子，一下下劃在自己的胳膊上。

“別看我，你們別看我......”她嘴皮蠕動，低聲念道。

簡繁星望着她埋頭啜泣的樣子，心底有些承受不了。如果那是一把真正的刀，此刻的程尋又該受傷了，她甚至能想象得到鮮血沿着他的手臂往下滴落的畫面，那該有多痛！就像割在了她自己身上一樣。

她忍不住戰栗了一下。

極度地想挪開視線，可是不能就這樣放縱她。

簡繁星上前一步，蹲下身拉住了蘇妍的手，“你別這樣......”她的大腦一片空白，不知道如何安慰，生澀地擠出這麽一句。

她只能無助地扣着她的手，微微地顫抖。

“繁星。”身後傳來了一道沉着的聲音，李唯明看向她的目光有些不忍。

她的神情恍惚無助，默了會兒才從蘇妍身邊撤離，“對不起。”她繞開他，埋頭走回牆角。

李唯明繼續剛才的對話。“蘇妍，為什麽要傷害自己？”他很冷靜地問她。

座位上的人勉強擡頭，雙眸裏透露着苦痛。“我很痛，心裏很痛。”

“拿刀割傷自己就不會痛了？”

“不是，我也不知道。”她搖搖頭，語無倫次，“我克制，克制不住自己。”

“其他人知道你這樣做嗎？”

“他們......我不想傷害他們。”她的內心依舊善良。“可是，我沒辦法。”

蘇妍沉默地低下頭，揉着本不存在的裙角。

簡繁星看了，心裏很不好受。

治療結束後，兩人避開程尋談話。李唯明站在窗邊，若有所思。他沒想到繁星和程尋的關系會發展成這樣，确實出乎意料，不過對他和程覺來說，需要更加慎重了。

他嘆了口氣才開口，“阿尋的狀況你已經看到了，除了今天見到的蘇妍，還有一個叫易川的少年也在他的身體裏，随時随地可能出現。以後的情況或許會更複雜、更棘手。我和阿覺的意思......不反對你們交往，不過還是想問你一句。”

乍一聽他提起自己的程尋的關系，簡繁星莫名羞澀。

交往......這個詞，聽起來挺美好的。

她抿嘴偷笑，下一秒見他轉過身又立即收斂了。

“你真的想清楚了？”他蹙着眉，更像警告。

簡繁星點點頭，輕聲地笑，“有我在，至少他能安心一些，不是嗎？”

李唯明眼裏閃過一絲驚詫，很快嘆了一聲，“我只是想提醒你，如果你中途退出，他很可能會徹底崩潰。一旦開始，就沒有反悔的餘地了。”

她的心往下墜了一下，些微的沉重感，不過影響很小。最終仍然堅決道，“你放心，我有心理準備。”

他盯着她的眼眸出神。

然而再怎麽準備，也會有措手不及的時候。當天晚上，簡繁星不得不一個人面對突發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