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迷迷糊糊聽見外邊的動靜, 簡繁星揉揉眼睛,接着起床。挪步到了客廳, 整個人登時吓了一跳。
那架積灰的鋼琴又被重新啓用, 一道身影正坐在凳上彈奏。角落裏,光線不強, 露給她的只是一個背影。她徹底怔住,心裏一味打鼓。
舒緩的音樂在房間裏流淌, 那麽溫柔的曲調, 聽來卻格外毛骨悚然。
簡繁星知道,程尋根本不會彈琴。
緊張地咽了口唾沫, 她仿佛這才回神, 快步往他的方向走去, “你在幹什麽?”她的語氣裏透着緊澀的驚慌。
她沒有叫他的名字, 因為壓根不清楚此刻坐在鋼琴面前的人到底是誰。
他仍然專心致志,沒有理會她的存在。簡繁星走近了,才發現他臉上淡然的神情, 細看略帶傷感。她認出了這個孩子:她是蘇妍,那個有自虐傾向的女孩。
琴聲持續回蕩。
初春的天氣微涼,鋼琴旁邊有一扇打開的窗,風吹拂進來, 讓人不由起栗。
黑白的琴鍵看來有些古怪, 像是沾到了什麽黑黢黢的液體一樣,她的視線一挪到他手上,身子猛地顫動。
心一下被攥緊了。
“蘇妍!”她激動地叫出來, 一把抓住她的左手,還在彈琴的人冷不防被打斷,手掌往琴鍵上一壓,發出沉重的悶響。
回音未消。
簡繁星舉起他的手臂,看到上面慘烈的傷痕,又驚又痛。鮮血還在不停地往下流,那道細長的割裂的傷口格外猙獰,顯然是被鋒利的工具傷到。琴鍵上的血跡有些已經幹涸,可他的手臂卻血流不止。
“為什麽這麽做?”她的眼淚奪眶而出,顫抖着哽咽。心慌意亂之中,總算還留有一絲鎮定,忙把人拉過去,翻箱倒櫃找出急救箱,給人包紮。
蘇妍很無措,心裏大約也是愧疚的,只看着她不說話,一滴淚水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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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簡繁星卻覺得疼,抑制不住地啜泣。
淩晨三點,程尋被送到了急診室,還是上次的老地方。
這個時間,醫院裏格外安靜,那麽寬敞的病房裏也只是他們兩個人。
頭頂的白熾燈亮到慘白。
護士小姐仿佛覺得病人有些眼熟,看到他的傷口時忍不住皺眉。“怎麽弄的?不是前兩天才來嗎?”
程尋已經恢複了意識,不過還沒從剛才的狀況裏緩過勁兒來,此刻坐在病床上,沉默着不說話。
簡繁星打起精神解釋,“不小心,被刀劃傷了。”她蹩腳的理由沒有可信度,但又實在找不到合适的借口,保護程尋的內心。
護士聽了絮叨,“怎麽會馬虎到這種地步......傷口這麽深,很容易劃到經脈......下次一定注意了......”
簡繁星看了眼他的傷口,皮肉微翻,顏色鮮豔醒目,新的傷口覆蓋在舊的傷痕上,縱橫交叉,幾乎占據了大半的面積,她只要一想到以後還會增添新的傷痕,心裏就像被針紮。護士正在為他做着處理,棉簽沾着消毒水擦拭,她只是看着都覺得疼,忍不住捂嘴。
面前忽然伸出一只臂膀,程尋把她攬進懷裏,阻擋她的視線。她的痛苦,他無法分擔,可是面對這些,只有他一個人就夠了。
他撫摸她的背,輕聲安撫,“別怕。”只是嗓子有一些啞。
她從他胸膛裏仰起頭,聲音顫抖,“痛嗎?”
他輕松地笑,“其實沒什麽感覺,真的,痛的人是蘇妍。”
簡繁星噘嘴,眼裏含着淚光,“可是你也能感覺得到......”很委屈很委屈的聲音。
程尋愣了愣,沉默地把她再次抱進懷裏。
這次的刺激仿佛只是一個開始,所有的一切都在朝着不可控的一面發展。
程尋身體裏的所有人格都處在崩潰邊緣,包括他自己。
尼諾想要霸占他的身體,也或許只是想霸占繁星,他發脾氣的頻率高了,大多數時候哭哭啼啼,抱住她就不肯撒手,害怕別人把他的點點奪走。
新朋友“易川”是個暴力的叛逆期少年,常常穿着牛仔衣出現,喜歡到處打架生事,簡繁星因為他不知道進了多少次派出所,他不聽任何人的勸說,有時甚至會朝她揮揮拳頭,惡言相告。
蘇妍常常半夜起來彈琴,每回鄰居來家裏投訴,簡繁星總是第一時間把她藏起來,然後疲勞地一個一個應付,後半夜只守着她,一點不敢放松。
李唯明說過,蘇妍是程尋母親在他心裏的投影,溫柔端莊、喜歡彈鋼琴,她自殘的習慣也是模仿程母,只是幸運的是她割的不是手腕。與她一同存在的還有她的哥哥易川,那是一個為保護她而生的人格,就像幼時的程尋,那時的他沒有能力保護媽媽,所以才創造出一個想象中的強者,替代他,承受苦難。
其他的簡繁星都可以忍受,可是他要自殘,她心痛得不得了。她已經反複提醒過蘇妍,她的身體不是她一個人的,程尋并不希望自己受傷。
但是沒有作用。
她只能眼睜睜看着程尋身上的傷痕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她甚至不能代替他承受傷害。
他的狀況似乎越來越差,難過的不僅是簡繁星。她知道,最受折磨的人是他自己。
因為身體狀況,程尋不得不放棄他現在唯一感興趣的工作,他說過,寫作是想帶給讀者溫暖,可是這份溫暖最終也被剝奪了。
沒能按時提交稿件,和出版社的合約不得不因此作廢,雖然對方表示了想繼續合作的意願,可是以程尋受傷的頻率,實際會很困難。簡繁星為他交了違約金,忍不住心疼,“等你好了,或者情況穩定一點,到時候我們再寫怎麽樣?”
他點了點頭。
事實上,他不知道,那一天會不會到來。
自那之後,簡繁星無事可做,幾乎整天都待在家裏陪着他。有時候程尋會覺得自己像是囚禁了她,他沒辦法出門,便拉着她一起,陪他受罪。心裏的罪孽感很重,但卻下不了決心離開她。
程尋一直都在處在孤島上,可現在突然有另一個人闖進來,他漂浮不定的心終于有了依靠。這個時候再讓他放棄她,幾近殘忍。
他知道自己是她的包袱,但卻沒有辦法不去依靠她。
簡繁星幾乎沒有自己的時間,所以當喻婷約她出去的時候,她猶豫了。程尋在一旁聽見了電話內容,起初并沒吭聲,大約幾分鐘後,又瞧着她的眼色開口,“你要出門?”
她皺了皺眉,“待會就走。”
他哦了聲,只說,“早去早回。”
“你一個人在家沒關系嗎?”她還是有些不放心。
“沒事,你別擔心。”他笑着安慰。
聽他這麽說,她仿佛松了口氣。
簡繁星沒有走遠,她和喻婷約的地點就在公寓附近的甜品店,第一時間就能得知程尋的消息。
像這樣坐下來說話好像已經有一陣時間了,簡繁星看着對面的人感慨,“我們好像,很久沒見了吧。”
“你忘性太大了,還不到一個月而已。”喻婷跟着笑了笑。
“是嗎?”她最近總覺得時間過得很慢。
喻婷看着她,心裏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她之前聽她說起這段時間發生的事,盡管輕描淡寫,可聽的人心裏卻覺得震撼。
做出這樣的決定,無疑要承受巨大的壓力。
喻婷尊重她的決定,她明白她說一不二的個性,起初的驚訝到了後來也慢慢釋然。可是面前的人好像比起先前憔悴了一些,眼底的一抹青色格外明顯,看樣子臉色并不太好。
桌上的一塊兒抹茶蛋糕一口沒動,簡繁星正走神地擺弄勺子,垂下頭心不在焉。
喻婷看了有些心疼,“累嗎?”她不知道這些天她到底經歷了什麽。
簡繁星愣了愣,恍惚間擡眸,手裏的勺子就這樣懸在半空中。
她笑得有些落寞,“我不能說累,程尋聽了會難過的。”低下頭又像是喃喃了一句,“我不想他自責……”
喻婷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笑着罵了聲死丫頭,“怎麽那麽讓人心酸呢?”
“不心酸。”她搖了搖頭。
看着她一副把苦悶在肚子裏的模樣,她真有些受不了,擺擺手說,“不行了,我要哭了。”
兩人擡頭對視一眼,眼眶裏水汽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