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太陽早已經照進被窩裏, 簡繁星還賴在床上睡懶覺的時候，程尋已經出門了。

今天周末, 是他例行的心理治療時間, 不用別人的陪同，他很平常地提前給李唯明打了預約電話。

自從上回被他勸阻以後, 簡繁星再沒和他一起。她知道他在保護她，為了不讓他擔心, 她很聽話地沒有跟過去, 只是事後會詢問他的狀況，從程覺和李唯明那兒探點口風, 知道狀況不錯, 也漸漸安心。

這些天來, 都是程尋在費心照顧她, 反觀她自己，倒清閑得很。她也想為他做些什麽，哪怕只是為他做一頓飯也好。有了主意, 簡繁星吃過午飯之後便迫不及待地趕到了附近的超市，精心挑選食材，覺得沒有合适的，又跑到最近的菜市。

她準備在晚上的時候給他做一頓大餐。

買好東西準備回家, 到達小區以後接着進了電梯。這個時間點, 電梯裏只有她一個人，正喜滋滋地望着手裏的一大包食材，頭頂的燈光忽閃了一下。

簡繁星往往在這種時候最為敏感, 心慌地仰頭去看，裏邊徹底陷入黑暗。噔地一聲，腳底突然晃動幾下，失重感猛地襲來，她下意識扶住牆壁，尖叫出聲。

“啊——”瞬間感覺天旋地轉。

很快，一切平靜下來。她手裏抓不穩，購物袋裏的洋蔥一個接着一個滾落在地，咚咚咚咚，響了幾聲，最終滾動着停到牆角的位置。

電梯壞了？心慌意亂中，她只有這一個判斷。怎麽偏偏是這個時候？有點想哭，更害怕的是這種無邊無際的黑暗。狹窄的空間裏，她顫抖地扶住一旁的欄杆，反應過來幾乎立馬掏出了手機。

不管有沒有信號，總之快速按下了快捷撥號鍵。

“繁星？”真的是程尋的聲音。

她像是尋找到那一抹曙光，頓時有些語無倫次。“電梯，電梯停了。我......還在裏面。”她以為自己可以鎮定一點，可聽到了他的聲音愈發不可收拾。

那頭的人很快抓住重心，“哪兒的電梯？你還在家裏嗎？”

她低低地嗯了聲，還想說話，聲音卻突然中止。沒信號了！她拿開手機來看，沮喪過後再次陷入恐懼。

而另一邊，程尋剛剛結束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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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什麽事了？”李唯明覺察出他不尋常的表情。

他立即起身，到了門口才想起交代一句，“我先回去了。”接着馬不停蹄往回趕。

他心裏比她還慌張，一路幾乎是在狂奔。這時候才覺得路遠，可是選擇坐車明顯更堵。近二十分鐘過後，程尋終于抵達，電梯門口蹲着幾名維修工，身邊還站了幾位熱心的過路鄰居。

他停下過後大喘氣，急忙想靠近詢問情況，卻聽見了衆人的輕嘆聲。

“好了好了。”不知道哪位大媽笑着說了一句。

此時，電梯門露出一個縫隙，漸漸往兩邊敞開。裏面的人靠着牆角而坐，身旁的東西散落在腳邊，她埋頭縮着身子，顯然沒從陰霾裏走出來，直到聽到那一道聲音。

“繁星。”

擡起頭，一眼就見到了光亮處的人。

她抑制不住情緒，起身朝他跑來，眼裏早已泛起淚花。“程尋——”她委屈地撲進他懷裏。

就在先前，知道自己被困住的時候，她冷靜地撥了急救電話，冷靜地按響應急鈴，腦子裏甚至連遺書的內容也想好了，可他一出現，她整個人立馬崩潰了。

在抱住她的一瞬間，他的心裏才感覺到踏實，長長的一聲感喟遠遠不足以為疏解心頭的恐慌。“沒事了，沒事了......”他揉着她的發頂，略顯緊繃的嗓音裏還夾雜了一絲焦急。

她擡頭望他，內心所有的脆弱仿佛都被催了出來，眼淚止也止不住。“我差點以為再也見不到你。”

“不會的。”他撫摸她的背。

“你手怎麽了？”她的聲音還帶着哭腔，目光慌張地盯着他看，退後一步就要檢查全身。

他的一只手手背被蹭破了皮，現在來看，兩邊膝蓋也有弄髒的痕跡。

望着她驚慌的模樣，程尋寬慰地笑笑，“來的路上，尼諾出現了，他太着急，不小心跌了一跤。”

她剛憋回去的淚水一下子又湧了上來，不知道該心疼誰好，再一次埋進他懷裏。

一旁的路人從一開始就呆了，見到兩人親密地擁抱在一塊兒，還以為在上演什麽電視劇的橋段。不過很快也就想通，年輕男女之間的事嘛，原本就極具浪漫色彩。

“小姑娘沒事了吧？下回可得注意一點。”有人善意地關心了一句。

簡繁星窩在他懷裏不出來，程尋替人回答，“我們沒事，大家費心了。”又朝修理人員道謝。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幾人笑着嘆息幾聲，也就離開。

只剩兩個人了，簡繁星啜泣幾聲，看了看他，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我好像……太膽小了，明明不是什麽大事。”卻被她弄得像生離死別似的。

“我只是，害怕我不在了，沒人照顧你。”比起對黑暗的恐懼，這一點還要令人絕望。她淚汪汪的眼裏飽含不舍，他疼惜地撫了撫她的額頭，“說什麽傻話。”

她的腦袋埋在他胸口，嗡聲地說，“你別笑話我。”

“不會。”他輕聲地承諾。

程尋是覺得後怕的，有種牽一發而動全身的錯覺。只要她有一點小事，很快他也會自覺地被牽引過來，仿佛已經成了骨子裏的印記。

也許這才是他們現在真實的情緒。

一丁點的刺激也能觸動敏感的神經，哪怕再小的落石也會掀起波瀾。她的緊張不是刻意，就連他的反應也是如此。這段關系強大卻又脆弱，誰也不知道等待他們的将是怎樣瞬息萬變的狀況，而他們唯一能做到的只是守護好彼此。

沒有哪一刻，比起現在還要小心翼翼。

幸好，易碎的外殼下，還有兩顆相互依偎的心。

日子很平常，哪怕只是短暫的平靜，兩個人也很珍惜。

最近，簡繁星忙工作忙得忘乎所以，偶爾忽略了他，程尋卻并不介意，仿佛他也在忙碌着什麽事。

這天，他讓她早點回家，說是給她準備了驚喜。簡繁星起初不以為然，可真到了家頓時有些目瞪口呆。

一打開門，只見玫瑰花瓣鋪了滿地。從玄關的走廊拐個彎一直延展到了客廳。程尋就站在那裏，穿了一套玩偶服，圓圓的腦袋，四肢捂得嚴嚴實實——一只活脫脫的棕熊。

簡繁星張大嘴，只顧着發愣，正想問他“你幹什麽”，卻見他彎腰擺弄了一下邊上的小音響。

音樂響起的瞬間，面前的人也跟着動作起來，竟然是首兒歌——《愛我你就抱抱我》。

簡繁星啼笑皆非。程尋以前哪有這麽“不正經”的時候，她壓根沒想到他還會跳舞。

她離他幾米遠，笑着欣賞他的表演。不得不說，他跳起這麽幼稚的舞來還是滑稽的，一蹦一跳，像在跳大繩，看得出來肢體很不協調，但卻是賣力的。

好幾次他張開雙臂做出擁抱的動作，她都忍不住想直接撲上去。

音樂一停，他才摘下頭套，額頭上冒着細汗。

“開心嗎？”

他邀賞一樣地看她，興奮的語氣中略帶喘息。

簡繁星靠近了，眉開眼笑，“今天什麽日子？”還特意準備了表演。

“六一兒童節。”

她微微吃驚，覺得有些莫名。

其實和節日無關，他只是單純地想讓她開心。不過她倒沒有過多糾結，沖上去就想抱住他，卻被程尋制止。

“我出了汗，身上有點味兒。”他有一絲尴尬。

她仰起臉笑，“我不在意。”說着終于撲上去，還想吻他，可是他身上的玩偶服有個大肚子，抵着她，讓她無法靠近。

“我都親不到你。”她噘起小嘴，夠也夠不到，簡直不能再委屈。

他笑了笑，稍微一俯身，捧住她的臉，嘴唇觸碰她的，溫熱柔軟的觸覺讓兩人都有些欲罷不能，很纏綿的一個吻，親得她面紅耳赤。

稍微一分開，程尋就看到了她亮晶晶的嘴唇，得意又滿足。

“還準備了蛋糕。”他把她引到餐桌旁邊，将蛋糕正中央的一根蠟燭點燃。

“這是你做的？”她忽然有些懷疑，果然見他點了點頭。

她哎喲一聲，伸手去摸他的頭，“怎麽這麽賢惠！”

“你喜歡的話，以後都給你做。”這次是巧克力味的，下一回可以試試草莓味。

他這麽乖巧地回應，簡繁星忍不住笑了。

“吹蠟燭吧。”

她在閉眼之前說，“你也許一個願。”

“好。”程尋點點頭。

兩個人對着微弱的燭光，虔誠地閉眼。簡繁星許願的間隙，他的眼皮微微動了動，緩緩睜開來，她的臉上覆上一層朦胧的橙光，睫毛柔順地低垂在下眼睑，乖巧卻又讓他産生了一種脆弱感。

她從來沒有想過放棄，哪怕最艱難的時候也一直守候在她身邊。這麽堅強又脆弱的女孩兒，他這麽喜歡。

他定定地盯着她看，仿佛要将她牢牢印進心裏，珍視而眷戀，其實好早之前，她就已經在他骨子裏生長了，只是當時的自己還未曾發覺。可現在……他怎麽舍得割舍。

燭光下，對面的人睜開了眼，和他一起吹滅蠟燭以後，簡繁星問他，“你許了什麽願？”

他淡淡地笑，“我想，一直待在你身邊。”

就這麽一句簡單的話，莫名讓她紅了眼眶。簡繁星怔了怔，盡力裝得淡然，“沒追求。這個明明已經實現了。”

“那我就沒什麽想要的了。”

他說得坦然，她覺得一陣心酸，埋頭摳着桌面，低聲地說，“我那麽喜歡你，怎麽可能會離開。”

程尋突然覺得哽咽。這句話她說過很多次，她的愛意從來都是強烈而直白的，只有他還在原地，因為害怕不敢向她走近。

到了今天，他終于找到了勇氣。

“繁星。”他低聲地喚。她擡起頭，目光朦胧。

他感覺喉嚨一緊，輕聲道出那幾個字，“我愛你。”

他知道她一直在等這句話，她從未勉強過他什麽，只是一個人單方面地表達自己的感情，盡管知道他的心意，可真正得到回應完全是兩碼事。

她瞳孔裏的光忽閃了一下，仿佛不可置信。反應幾秒，頓時陷入狂喜。他說他愛她，這句話裏飽含着所有的心酸與情意，她怎麽會不懂。

程尋在感情上很傳統，一直以為這句話是最珍重的誓言，不能夠輕易說出口，因為他糟糕的狀态不允許他給她任何的承諾，更不能對她的一輩子負責。然而所有的情緒堆到當口，他再也沒有辦法看她一次又一次地失落。

那樣黯然的眼神，他不能承受。

她為他付出了許多，可他卻什麽也不能做。愧疚之中，對她的感情卻只增不減。他也想給她一個能夠銘記的瞬間，至少往後回憶起來不全是痛。

他深沉的告白直達她的心底，簡繁星忍不住輕顫了一下。“可以，再說一遍嗎？”她小聲地要求。

他走到她面前，微蹲着。她坐在座椅上，視線稍稍朝下，愣愣地看着他。

他伸出手，撫上她的臉頰，連眼睛也像是會說話。

“我愛你。”他淺笑着道歉，“對不起，這麽晚才說出口。”

簡繁星将手覆蓋在他手上，一味地搖頭。

“這句話其實很早之前就該說了，可是像我這樣連未來都沒有的人，我怕一旦承諾了，卻沒有辦法陪你走到最後，到時候只會讓你更加絕望。”

他對她吐露心聲，“我很自私，也很吝啬，沒有辦法像你一樣全身心地投入。我怕你難過，更怕你受傷，所以一直以為就這樣小心翼翼地維持這段感情就是最好的結果，可是現在我知道我錯了……”

“別說了。”她再也聽不下去，哽咽地湊近，與他額頭碰額頭，“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的眼裏也閃着淚光，忍痛說出那句構思了很久的話，“如果……如果我一輩子也好不了，只要你願意，你可以随時從我身邊離開。只是答應我一點就好，不要沒收我愛你的權利，那樣，我可能真的活不了。”

她的心被刺痛了一下，哭得更慘了。他能感覺到她的顫抖。

“程尋。”很久之後，她才喚了他一聲，依舊泣不成聲。

“我在。”

她望着他輕輕笑了笑，淚水從眼角抖落，“沒什麽，我也愛你。”

他似乎愣了愣，轉瞬，含淚應了一聲。

別的不必多說，只要那珍貴一句話就已經足夠。

一切都會好起來嗎？對此，他們仍然沒有信心，不過已經不重要了，因為我愛他（她），而她（他）也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