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兩年後。

初春的早晨, 窗外植物嫩綠的一片，隐約傳來清脆的鳥鳴聲。朝北的一間公寓, 廚房裏已經有人開始忙活。

簡繁星先到陽臺上給盆栽澆了水, 繞到廚房，見到那兒的人影, 又自覺地纏了上去。她從背後抱住他的腰，貼在他的脊椎上, 嘟囔幾聲。

他聽了一會兒才聽清她說了什麽。

“在做什麽？”聲音軟綿綿的。

程尋系着圍裙, 手裏拿了湯勺往鍋裏攪動幾下，嘴裏輕聲地答, “煮了湯圓, 白糖芝麻餡。”

身後的人輕笑了下, “怎麽又是這個？我發現你最近越來越愛吃甜食了, 跟尼諾似的。”

程尋跟着笑了笑。（

“還給你煎了幾個餃子，不夠的話我再弄。”

簡繁星沒再出聲，靠在他背上又眯起了眼, 像只餍足的小貓。他走到哪兒，她就跟到哪兒，只是一直抱着他不撒手。

程尋享受這種依靠，也任她去了。

吃過早餐, 簡繁星才想起拆開新來的樣書。繼上一本小說以後, 程尋磨砺了兩年，才将這本童話集創作出來。完稿不久，出版社那邊就傳來了消息。

只有她知道他的辛苦, 畢竟其他人格也占據了他的生活，所以能抽出來的時間其實很有限，現在這本書能夠正式出版，當然來之不易。

拆包裹的時候，程尋也守在身邊，不過興奮的人顯然另有其人。

簡繁星有些迫不及待，拿出書以後盯着封面就觀賞了好一會兒，印有紋路的特種紙，手感很好，仔細聞還有淡淡的香氣，大概是她的職業病，翻開以後，第一眼注意的就是排版，設計中規中矩還算合理。裏面的內容程尋早就給她看過了，所以倒沒什麽好奇，只推給他說，“你再檢查檢查。”

程尋笑着說好。

Advertisement

她支着胳膊，看他認真地翻閱起來，一時又想起了什麽，略微覺得古怪，“這本書，尼諾基本沒有參與吧？”

“嗯。”程尋看着她點頭。

“可是……很像他的風格。”

他想了想才說，“我也不知道怎麽了，寫作的時候感覺他好像就在身邊一樣。”可事實上，那時候尼諾并沒出現，腦子裏也聽不見他的任何聲音。

簡繁星愣了，“那……”

其實仔細想想，他最近的變化是有些奇怪，那麽讨厭吃甜食的一個人現在竟然主動買糖吃，寫作風格也和尼諾越來越接近，還有很多很多正在潛移默化中改變的習慣。

程尋也回憶起一件事來。記得上回他和繁星一起到哥家裏做客，程覺就在客廳裏抽煙，當時他一聞見煙味竟然沒覺得抵觸，反而鼻子發癢，有想要一根的沖動。他以為是易川要出現了，可是隔了一陣，身體還是沒有變化。

他還是程尋。

“怎麽了？”她的聲音将他的思路打斷。

他回過神，恍惚地笑。微一偏頭，兩人視線相觸，無言中生出了意味不明的念頭，驚訝、不安，又夾雜了些許的期待。

簡繁星猛地一下起身，程尋也跟着站了起來。

“我們……”

兩個人幾乎同時開口。

她抑制自己緊張的情緒，緩緩開口，“要不，去試一試？”

明白她的意思，他僵硬地點點頭。

坐在鋼琴面前，将琴鍵蓋打開，程尋望了身旁的人一眼，忐忑地伸手覆在了琴鍵上，這種觸感不算陌生，因為這是蘇妍平時最喜歡做的事，一旦坐下就能彈奏一整天。

簡繁星站在一旁，一顆心都縮緊了。程尋不會彈琴，可是蘇妍會，如何他能演奏，那就證明……

他的病情正朝着良好的勢頭發展。

就像李唯明說過的那樣，人格最終會走向融合，這在DID的案例史上是有跡可循的，只是大多數人沒能走到那一步。

她腦子裏翻湧起一陣驚濤駭浪，正在這時驀然聽見了音響。

他的手指在敲擊琴鍵，起初零零散散不成音，可生疏感很快過去，變成熟練的動聽的音樂，甚至不用去想，肢體記憶自然而然湧上來。

曲子結束了，她還在發愣。

程尋轉過頭，身體微顫，“繁星。”連聲音也在顫抖。

她紅了眼眶，也不說話，一下子撲進他懷裏。

兩年時間說長也不算很長，可這一幕卻是他們久等了的，雖然他們什麽也沒對對方說，心裏只是默默地期盼着，可是真的迎來了這一天，還是忍不住感動。

兩個人緊緊相擁。

她哽咽一陣才從他懷裏出來，“我去告訴唯明哥。”她很急迫。

程尋笑着說，“你忘了，他今天要來家裏一趟。”

她笑得發窘，“對哦，是我太着急了。”

下午的時候，兩個人見過了李唯明。聽他們的表述，他也欣喜激動，确認情況以後卻也不敢做出肯定的判斷，不過大家都知道這是好事。

至少程尋真的有了治愈的可能。

“阿覺知道了，肯定特別開心。”他欣慰道。

簡繁星和程尋的相視一笑，眼神清澈地倒映出對方的身影，那裏面的人跟自己一樣是在笑的。

一個月以後，程尋的新書正式發售。

出版社借用作者的名氣策劃了一場小型的圖書發布會。因為知道“尼諾”注重隐私，所以一開始就強調說不需要他本人現身。可這一次卻有些始料未及，當作者本人提出親自到場的時候，衆人跌破眼鏡。

出版社不得不改動原本的策劃方案，有了作者加入，籌碼顯然大了許多，更何況這位的身份對于公衆來說一直成迷，發布會俨然成了一條大新聞。

與此同時，各大媒體早已經蠢蠢欲動。

事實上，程尋能做出這樣的決定，和簡繁星的鼓勵分不開。他不是不想和讀者見面，只是礙于令人頭疼的病情。可現在，尼諾他們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出現了，李唯明也說照這樣下去有機會徹底治愈。

可他還是猶豫。

“我擔心……”

“沒關系的，他們那麽久沒有出現了，就證明你現在的狀态真的很好，很穩定，唯明哥也這樣說過。”簡繁星柔聲勸導他，“更何況，尼諾、蘇妍還有易川，他們知道那種場合很重要，不會輕易出現的。”

他想了很久。

她接着鼓勵，“這次我來當你的經紀人怎麽樣？”

也就是說會一直陪在他身邊，程尋眸裏的光顫了顫，或許這一次他該放下顧慮。

“好。”他終于點下了頭。

發布會在市圖書館舉行，會議廳很大，容納了不下百號人。媒體記者早安排好機位，只等主角登場。

正式場合，程尋換上了西裝，精神挺拔，和平時休閑的打扮有着不一樣的帥氣，不過怎麽樣都是好看的，像天生的貴族，氣質就擺在那兒，讓人挪不開眼。

簡繁星自己也穿了裙裝，淡淡的一抹藍色，和他的領帶是相同的色系。她的五官靈動，及肩的頭發披散下來，身上的花苞裙更增添了一份沉靜溫婉，怎麽看都是耀眼的。

入場前，她為他整理領帶，看他眉宇間有些緊繃，笑着問道，“緊張啦？”

程尋垂眸看她，“有一點。”

“沒關系，頭一回都這樣。”

他輕笑了下。

“走吧。”她挽起他的手臂。

“嗯。”

大門打開，兩個人一入場，很快成為焦點。起初大夥兒還沒反應過來，因為尼諾從沒在公衆面前露面，所以沒人知道他長什麽樣，左顧右盼的人群依靠想象認錯了好幾回。

可這一次看到他的穿着打扮，再注意到湧上前去的工作人員，自然無法争辯。相機快門聲不斷，程尋覺得有些晃眼。

“我在下面等你。”簡繁星沖他笑了笑，留在了前排。

程尋一個人沿階梯走上臺，頓時，臺下議論聲四起。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自己的震驚，作者這麽年輕也就算了，這樣的長相真的不是某個偶像明星嗎？

不過在座的以讀者居多，驚嘆幾聲過後倒沒有太過誇張。

主持人介紹完尼諾和他的作品之後，這才把話筒交給程尋。他起身接過，站到了講臺中央。視野裏，正中心的位置。

“各位好，我是尼諾。”

他比想象中鎮定自若，簡繁星只覺得他周圍的燈光異常的閃。

“今天來到這裏的都是關心我，喜歡我的朋友。第一次跟大家見面，心裏很開心，可能大家都不知道，就在剛才上臺的時候我腦子裏有多亂。寫作這麽久以來，其實每時每刻都迫切地想跟大家分享自己的心情，不過因為擔心私生活受到打擾，所以一直沒有露面......”

程尋解釋了原因，平複心情之後才開始講述新書背後的故事。

他做得很好，話也很有邏輯，格外從容。

談起自己喜歡的東西，由內而外散發着光彩，那種自信又輕松的表情讓人眷念，簡繁星坐在底下時時刻刻都在注視着他，除了欣喜，還有自豪感。

她喜歡的人這麽好，這麽優秀，還有好多好多的人也喜歡他。

發布會結束之後，好些讀者拿着新書找他要簽名，程尋一一應下來，還好脾氣地對着人笑。簡繁星一直坐在旁邊等他忙完，偶爾接到他遞來的眼神，也只是笑笑，并不急躁。

其實他一個人也完全可以應付，不過有她在會更安心。想到這兒，她心都軟了。

會議廳裏工作人員還在，程尋在衆人的目光下走向她，緊緊把人抱住。在場的人哪裏還有不明白的，紛紛調轉視線，裝作看不見。

簡繁星拿他沒法，伸手抱住他，笑容染上眼角眉梢。

“這麽開心嗎？”她好笑地問。

她不知道，這是他第一次這麽強烈地感覺到自己存在的意義。

“你在下面看着我的時候，我緊張死了。”他沒頭沒腦地抱怨。

“我可沒看出來。”她故意取笑。

“繁星，謝謝你。”他由衷地感謝。

她愣了下，“我也沒做什麽......”

“你做了很多，沒有你，我走不到這一步。”他很真摯，“要是一直這樣下去該有多好！”

“會的，以後只會越來越好。”她看着他的眼睛，鄭重地保證。

程尋眯起眼笑，就算再糟糕，那也沒關系了，此刻的幸福已經足夠回味很久了。